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失温   作者:半城焰火   文案   作为知名民间救援组织负责人,徐景辛曾公开表示最讨厌轻生的人。   然而,作为被外派到N国的民间救援队队长,他不得不一天内把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两次。   相同地点,同一个人。   看在同是国人的份上,徐景辛一边默默咬牙切齿,恨不得让那人自生自灭,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大义凛然地宽慰:“兄弟,生命可贵,换个角度看,风景无限。”   那人果然换了个视角看风景,第二天就去了市郊最险峻的山。   徐景辛跟队友为救他,顶风冒雨爬山过河,还不慎摔断了腿。   那人则跟他借了手机,演了一出电话遁。   担架上的徐景辛:狗东西!   却拦住要追上去打人的手下:“他可能遇到了什么坎儿。”   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徐景辛的家被悄悄闯入,徐景辛一看,又是他。   那人笑的像个无赖:“哟!巧了不是?徐队长,救人救到底,收留一阵呗?”   徐景辛瘸着一条腿,“滚”字还没出口,他却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捂着肚子从地上艰难站起:“算了,记住,我叫贺霄。”   徐景辛看到他肚子漏了个洞,枪伤。   ……   三年后,徐景辛回国,某部庆功晚会上,他再次见到贺霄。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穿正装。   他挪开眼睛假装不认识,不料,贺霄却大大方方向他走来。   他笑意盎然:“哟,好久不见,徐队!”   徐景辛眼眶发酸,脸上却不屑冷笑:“哼,我以为你死了。”   “什么话,多不吉利!”贺霄俯低身体,贴在他脸边嗤笑,热浪卷住对方的耳根,“小花,这么久没见,我以为你会忍不住扑过来呢!”   #拿走徐景辛手机的那天,贺霄在相册里看到他立下的细致到近乎于花哨的遗嘱,当时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   阅读指南:   1,半刑侦文,前期感情+埋线,中后期案件才会浮出水面,日更。   2,作者非专业,制度是虚构的,专业知识是现学的,请勿较真,一切为故事服务。   3,本文架空,不影射任何现实国家和团体。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景辛,贺霄 ┃ 配角: ┃ 其它:专栏预收了解一下   一句话简介:救援vs刑侦   立意:总有一束温柔的光能驱散你心中黑暗。 第1章 两次!   D市熙攘的街头上,人流在车流里无序穿梭,两辆橙黄色的救援面包车被裹挟在其中艰难前行。   司机狠狠按下喇叭,坐在副驾驶的救援队队长徐景辛反到是习以为常了一样,用力按下开关,悠长的救援警笛响起,车的顶灯放射出温柔的橙光。   注意到这两辆插着红色国旗的车,周围的人们指指点点的,终于慢吞吞挪开一条窄路。   司机一脚油门,一个漂移停到楼体不远处。   当地最高档的商场“琳琅”外,一张张肤色略深的异乡面孔不约而同朝向十五层的楼顶。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地警察到现在也没赶到现场,只有几名商场保安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挥手让周围人离开,懒懒散散的。   “让一让,让一让!这里危险!”副队长颜阳州举着喇叭,用英语冲周围吆喝。   今年是星火救援队被派来这个落后国家进行国际公益援助合作的第二年,徐景辛和队员们已经习惯了眼前这幅景象。   楼下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救援队到达后,第一时间疏散围观人群,在十几米的范围内设置隔离带,给气垫充气,一支包括心理辅导师在内的三人小队带好装备上楼。   一切开始变得井井有条,围观群众也都配合,国际援助常来常往,公益救援组织在这个国家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准备就绪后,徐景辛一手拿扩音喇叭,一手执望远镜,往楼上一看:“……”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强忍着把心头的不耐烦压下去。   利落的黑色短发,浅麦色皮肤,深棕色瞳孔,年轻帅气的一张脸,眉眼间带着几分锐利和不驯,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似乎发现这支救援队气场不善,他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一闪而过。   这笑容让徐景辛愣了一下,他跟他见过的所有轻生者都不一样,明明看起来这么正常的一个人,为什么寻死呢?   而颜阳州低声骂了句“真他妈不知死”,但却依旧程式化的拿起喇叭对楼上喊话,让跳楼者不要冲动云云。   他们名义上只是民间救援组织,但此刻代表的却是国家形象。   这时,琳琅商场的保安队长走过来跟徐景辛握了握手,语言不通的两个人开始用英语交流现场情况。   “叫救护车了吗?”   “没,人又没跳……”   “等跳下来再叫就来不及了!”   徐景辛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跟当地人做科普,可还是无法提高他们的安全意识,心里颇有些无奈。   保安队长耸耸肩,又咧开嘴爱莫能助地笑了笑,认错态度良好。   徐景辛认识这位保安队长,因为他们几小时前已经来过一次了。   楼上那位跳楼者早上就到过楼顶,还有过短暂交流。   楼顶天台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早上,商场保安发现后立刻上去赶人,可语言不通,对方又是外国人,他们只好报警。   那个时间,当地警察局还没上班,接电话的值班警察懒洋洋的,一听说要跳楼的是黄皮肤黑眼睛,直接拨了救援队的电话。   徐景辛到了之后,关切询问那人的情况,又问他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这里,那人相当随意地丢下一句“算了”,顺着消防梯慢慢下楼。   当时,徐景辛一头雾水。   他只当是人遇到了难事,可能正在牛角尖里钻不出来,一见到他们突然就不想死了,这很正常,异国他乡的,可能一张同胞的面孔就能让人感到温暖亲切。   不管怎样,没死就好。   徐景辛还以为,他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走的那么匆忙,现在看来……   他不好意思个屁!   居然换了个时间又来了,耍人玩呢?   这次,那人似乎很想死了,他坐在十四层和十五层的之间的凸沿上,双脚悬空,让人只看一眼,凉意就能从脚底一直窜到尾椎骨。   颜阳州拿喇叭把规劝的话喊了好几遍,那人完全无动于衷,除了最初看徐景辛的那短暂的一眼之外,始终扭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西边的一片低矮棚户发呆。   徐景辛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大片杂乱的建筑,跟其他地方没任何区别。   他举起喇叭朝头顶喊:“兄弟,不开心的事都会过去的!不信过几年你回头看,这都不算事!”   上面的人又低头看向徐景辛,由于他的站位靠大楼太紧,这简单的一眼让那人不得不前倾身体。   就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咔哒”一声,他坐着的那条凸台开裂崩断,陈年的沙土扑簌簌落下。   徐景辛没听到这细微的声响,却看到了那个人在骤然下沉时的本能身体反应,心里顿时感觉不妙。   商场是最大的商场没错,但前提是,这个国家相当贫困,人均收入不到五百那种,基建能力自然不行,而天台外沿只是装饰用的人工石料,更是没什么承重能力。   楼顶那个人皱了皱眉,用手支撑想要起身,可随着他这一用力,长条外沿整体断开,直朝地面坠了下去。   “躲开——”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叫,早有准备的徐景辛拉住颜阳州飞快朝后退,跟死神擦肩而过。   那条窄石料“砰”的一声落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被砸中的大理石地面四分五裂,气垫也被波及到,碎石料上的棱角刺穿了厚实的布料,气垫“嘶嘶”开始漏气。   “卧槽!”颜阳州破口大骂。   一是因为自己差点挂了,二是因为他们的新气垫废了。   徐景辛挥散面前的烟尘,发现那个人还算命大,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装饰外沿其实是几块石料拼接起来的,而他坐着的是另外一条。   那块石料虽然暂时看起来没事,但似乎……   徐景辛从不抱侥幸心理。   他冲楼上的人用力挥着手大吼,做出制止的手势:“别动!别再动了!”   那人愣了下,探出的手掌缓缓放下,停止了攀回楼顶的动作。   而此时,他所坐的那截石料已经开始跟墙体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了。   徐景辛紧紧盯住楼顶的人,生怕他做出什么作死举动,同时举起对讲机:“蒋昆,上去了吗?”   对讲机里传来信号断断续续的“滋啦”声,几秒种后陡然清晰:“刚出电梯,队长!这破电梯也太慢了!”   “外沿断裂,人有危险,你们救人时小心,我马上上来!”徐景辛边说边扯过一捆安全绳搭在肩上,往自己的腰带的铁环上挂钩子。   他跑进商场,直接冲向楼梯。   这个商场他经常来,里面有家中餐馆还不错。   他知道,这里一到三层是商场,四层五层是餐饮娱乐,六到十五层都是酒店客房,奇葩的是,就只有一部货梯从顶楼通直到一层,其他到五楼都是扶梯。   徐景辛耽误不起那个时间,十五层楼,对常年保持体能训练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心里一边默念着“挺住,挺住”,一边冲上楼顶。   此刻,他心里那些对轻生者的抱怨和鄙夷统统烟消云散,唯有一个念头——救人!   这是他毕生的信仰。   才踏上楼顶,就听到门外的天台上一声惊呼,同时,他从对讲机里听到蒋昆嘶哑大吼:“撑住!抓住了!”   “徐队,塌了,人掉下来了!”楼下观察情况的颜阳州也大声汇报。   徐景辛耸然一惊。   气垫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了,人要是就这么掉下去,都不用等当地救护车,直接给火葬场打电话就行。   “挂在十层附近的排水管上!”颜阳州的声音继续从对讲机中传来。   徐景辛松了口气。   他用力喘着气,往天台跑的同时忍不住举起对讲机:“我说颜阳州,你这大喘气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他以最快速度跑到蒋昆他们身边,朝下一看,那人正单手扣着弯折的排水管,身体完全悬在三十米的高空,像片深秋树顶的枯叶般摇摇欲坠。   而固定排水管用的卡扣正在一点一点从发酥的墙体脱落,崩散…… 第2章 花袜子队长   上午时分,雄浑雪山脚下的城市里,阳光显得异常耀眼。   琳琅商场周围围满了人,颜阳州仰头看着楼顶,手里紧紧握着对讲机,一脑门子汗把安全帽的内衬都湿透了。   他看到他们的队长检查好安全绳,由之前的三人小队拉着,被一点点从顶楼往下顺。   半分钟前,他又安排了两名队员上去帮忙,现在楼下就只剩下他这个临时指挥和一名救护员,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跳楼事件居然搞出这么大动静。   很快,徐景辛被降到跟坠楼者一样的高度。   双方四目相接,很短暂,徐景辛发现他没什么害怕的表情,目光就自然而然瞥过他小臂上鼓起的结实肌肉和手背凸起的青筋,还有正在不断流出刺目血液的手掌。   他略有狐疑,还没等想明白,那人的身体突然往下一坠,手里的排水管又从墙上脱开一截,下一组螺丝和排水管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呻丨吟,看样子随时都能从墙上崩开。   徐景辛猛地拽住那人用来保持平衡的那条胳膊,把他小心翼翼拉近自己的身体,登时,一股清新淡香的防蚊液味道钻进他的鼻子。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脑海里立刻判断出,这人八成刚来N国不久,还没适应蚊子军团的侵袭。   “抓紧我!”徐景辛大声命令,同时揽过对方的腰,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到对方饱满的额角上有一道浅浅的陈旧伤疤。   而那人倒也算配合,顺势单手勾住他的脖子,没做任何挣扎,很放松地搂着,大大减小了救援难度。   徐景辛稍稍松了口气,把另外一根连着安全绳的腰带在对方腰上缠了一圈,算是做了层双保险。   他真怕这个两次想要跳楼的人丧失求生欲,那会很麻烦。   所以,就算对方拴好了安全绳,他仍环着对方的身体没松手,在蒋昆他们吭哧吭哧往上拽人的时候,还没话找话:“怎么又是你?男子汉顶天立地,自杀算怎么回事?”   那个人嗤笑:“我没想自杀。”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灼热的气息喷在徐景辛的脸上,让他不自在地别开脸。   他不甘示弱地笑了一声:“那是我们多管闲事了?不想自杀你上去干什么?”   那个人沉默几秒,说:“看看风景呗,这楼高,能看到雪山。”   徐景辛不以为然。   他一直看的都是雪山的相反方向,看个屁的雪山!   不过,他才懒得戳破。   他觉得是自己的激将法起作用了,那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搂着他,肩膀挨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任由自己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去。   脚下的人群传来一阵阵唏嘘,间或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危机解决了。   快两年了,这支援助救援队在守护生命方面,从没让人失望过。   蒋昆他们把徐景辛和坠楼者拉到楼顶,关切询问着徐景辛的情况,看向坠楼者的眼神却没个好气。   一天内劳动他们两次大驾,连声谢都没有,真是个没素质的家伙!   徐景辛拿下沉重的救援帽,摘下厚厚的手套,解下腰上的安全绳,这才正眼看向蒋昆他们。   他看到那个人手掌上的血不断往下滴,很快在地上落成一小滩。   “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吧,不深的话,我们的救护员能做简单缝合。”   那个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那冷硬的眸子顿时就绽放出一丝柔冷光华,看得徐景辛愣了一下。   可他说出的话却完全不着调:“哟,真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难怪能混进救援队。”   徐景辛无语。   确实,在外人看来,救援队队员都是孔武有力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半路出家的徐景辛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跟所有人一样,经过严格的训练。”说完他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跟这个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次,那人眼底露出揶揄的笑意,干脆肆无忌惮地把徐景辛从头看到脚,最后视线停在他的脚腕上。   “你喜欢穿花袜子?”他突然蹦出一句。   徐景辛愣了一下,低头。   由于刚才的救援动作,这会儿他的裤管卡在小腿上,刚过脚腕的救援短靴里露出一小截五彩斑斓的袜子。   “……”   他若无其事弯腰整理裤腿,借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脸。   花袜子问题不大,纯属私人爱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让徐景辛觉得这个问题尴尬到爆。   这样一弯腰,那人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根,突然勾起嘴角。   “别藏起来啊,还挺好看的!”   徐景辛保持着整理裤脚的动作,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仰起头冷冰冰地说:“下去处理伤口吧,警察应该很快到了。”   “啊,好吧!”那个人二话不说转身下楼。   徐景辛盯着他的背影,缓缓站直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说是决意寻死,那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不接受救援,更不会拼死抓住那根排水管。   后悔了?   可是……   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是有相关经验的,也能临危不乱,十层楼的高度,就连自己下去时候都有点脚软,从这人身上居然看不出一点害怕。   竟然还有心情调侃他的身材和他的……花袜子!   一想到这里,徐景辛心头直冒火,又告诉自己冷静。   “队长,咱们也下去啊?”蒋昆凑上来,“哎?怎么了?脸这么红,吓着了?”   徐景辛瞪了他一眼:“系鞋带,充血!”   开玩笑能得到回应,蒋昆意外地扬了扬眉毛。   这可稀奇了!   他扛起安全绳走在徐景辛前面,从消防通道小跑着下楼。   在离开平台前,徐景辛下意识往西边的棚户区看了一眼。   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问旁边正在收拾残局的队员:“小蒙,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被叫做小蒙的年轻队员摇摇头:“那边?就是普通住宅区吧?住的挺密集的。”   “哦……”徐景辛不太理解,也懒得深究。   到了楼下,当地警察姗姗来迟。   徐景辛跟警察还有商场负责人进行简单交涉后,走到他们的救援车旁。   他看到救护员正在给那个人包扎伤口。   “怎么样?”   “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打针破伤风,过几天就好了。”   徐景辛迎上那人看过来的眼神,冲他礼貌地点点头:“贵姓?”   “贺。”贺霄动了动手指,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贺先生,待会儿警察会跟你谈话。”   “怎么?我违反治安条例了?”   “才来这边吧?”徐景辛友好地笑了一下,“这里没那种说法,就是,商场方面可能需要赔偿,你看……”   “哦。”贺霄倒是一点也不意外,“赔偿是吧?多少钱?”   徐景辛转身对商场负责人招招手,那个皮肤棕黑一头卷发的本地人就小跑着过来。   “赔偿数额有结果了吗?”他用英语替贺霄问。   负责人看了看刚刚包好伤口的贺霄,明亮的目光闪过一丝怜悯,接着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变成四根,四根手指晃了晃,最后变成五根。   “五千!”   徐景辛暴汗。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无法想象的随意,估计这位负责人也就是随便开价,都不需要经过内部探讨。   没造成人员伤亡,只有一根排水管,几块大理石,还有几块装饰石料,加上人工,相对这个国家的物价来说,五千块,多少有点宰人的意思。   他看向贺霄,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五千啊?大胆点,给你七千。”贺霄一口字正腔圆的本地语言,脸上还是无所谓的态度,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嘴里头碎碎念着,“顺便跟警察说让他们回去,还有什么救护车,什么各种精神损失费停业整顿费……只要别再找我就成,咱们全当无事发生……哎,支付宝转账行么?”   徐景辛瞠目结舌,他什么也没听懂。   说好的语言不通呢?   “啊,没问题!”负责人显然没见过这种情况,懵懵地掏出手机,收款。   手机上明晃晃的七千块,在徐景辛看来,这跟不想活了到处给陌生人撒钱的神经病患者没区别。   对,神经病患者,非贬义,在受到某些刺激时,某些人是会产生此类病态的。   所以,等负责人走后,他亲昵地揽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兄弟,生命可贵,换个视角看,风景无限!”   他这才发现,这人很高,身材笔直得像是一根出鞘的利刃,黑色的宽松夹克显得他略微有点单薄,但实际上从零距离感受,衣服里面的肌肉相当结实有力。   徐景辛对男性的身体不陌生,干了这么多年救援,他认识的大块头多得是,但既充满力量又干净利落的,眼前这人是头一个。   一阵死寂后,贺霄嘲弄地笑了一声,继续低头摆弄手机:“多少钱?”   “什么?”徐景辛愣了。   “救援费用。”贺霄重新打开支付界面。   徐景辛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不需要,我们是免费救援组织。”   贺霄漆黑的眸光里闪过短促的诧异,又说:“哟,这么好?那气垫我得赔给你。”   “不需要,装备损耗我们从来都是自己承担。”徐景辛连声音都低了几分,像是受到了侮辱。   贺霄沉默片刻,收起手机,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唉,你们真挺多管闲事的!不过,谢了。”   徐景辛心头冒火,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忍不住隐晦地嘲讽:“甭客气,别动不动寻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了。”   贺霄盯着他,渐渐露出笑容,那笑容不断扩大,却仍然无声。   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见状,徐景辛在心里提醒自己,对方是个受了刺激的病人,不要跟他计较。   他避开贺霄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们救援队还提供心理援助,如果你需要的话,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安排。”   顿了顿,他补充:“这是收费的。”   贺霄低头看了一眼名片,眼珠定格在“徐景辛”三个字上,足足五秒。   “好,知道了。”他笑嘻嘻地说,“那,没事的话我走了,再见了,花袜子队长!”   徐景辛脸上浮现的礼节性笑容僵硬在中途,在心里回了一句“最好再也不见”,然后挥了下手,继续微笑:“再见!” 第3章 河谷救援   星火救援队位于城市中心地带,上下班时间就只是摆设,因为所有队员都住在宿舍里。   除了队长徐景辛。   这并不是队长特权,救援队在这方面没有特别规定,只是因为,他不习惯宿舍的环境,哪怕是单间。   徐景辛是国内知名公益民间救援组织“星火”的组织者兼负责人,他干一这行纯粹是出于热爱。   那些动辄几十上百万的救援设备,那些损耗极大的单人装备,那些车马费用……一切的一切都由他私人承担。   没人知道徐景辛的背景,他的姓氏也跟任何富豪阶级都关联不上,反正提起他,业内人士都只有两个评价,一是敬业,二是有钱。   因为过于专业,“星火”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受到联合国认证的公益救援组织。   富二代或富N代出身的徐队长不肯挤简陋宿舍,一到地方就买了栋独立的房子,画风也没什么不对的。   今天,星火救援队除了两起疑似自杀的事件,再没其他任务。   他打开一家国际网购平台,点开他收藏的新款鸭舌帽。   黑色的鸭舌帽,样式相当简约,侧面绣着的LOGO跟帽子上的暗纹浑然一体,灯光一晃就会变成银白色,逼格满满。   可惜,仍然是“无货”状态。   这是一款国际大品牌新出的帽子,由品牌首席大师纯手工打造,每个月最多出售十件,徐景辛等了大半年都抢不到。   他觉得从品牌论坛上每天爆炸的情况来看,自己这辈子都没可能买到这顶帽子。   但是,碰碰运气总行吧?   他的冷僻爱好有两个,一个是穿样式花哨又不俗气的袜子,另一个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帽子,尤其是鸭舌帽。   他在国内的别墅里有一个大大的收藏间,里边摆的全是帽子,不一定每顶都戴过,他就是喜欢。   在论坛上例行发了个高价求帽的帖子,徐景辛准备下班。   他哼着歌换掉制服,拿起车钥匙刚想离开,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蒋昆。   他双眼通红,明显是刚哭过。   “怎么了这是?”徐景辛有点懵。   蒋昆是个暴脾气的硬汉子,在国内时,有一次协助消防控制森林火灾,后背被火舌活生生舔掉了一层皮,连声疼都没喊,今天居然哭了?   “队长,我请几天假,家里出事了。”蒋昆说着,又要掉眼泪。   徐景辛赶紧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我妈刚才来电话,说前阵子我哥失踪了,怕我担心一直没告诉我。”   “失踪了?报警了吗?”   “报了,一个多月了,今天早上才找到,他……”   徐景辛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点,追问:“他怎么了?”   “他被人绑架,在山洞里关了一个多月,他,他……”蒋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徐景辛的腰,“队长,我哥两个腰子都没了!他可能要死了,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完了!”   面对崩溃大哭的铁汉子,徐景辛傻眼了。   蒋昆的家就在边境口岸所在的城市,也正因如此,他才加入这次援助行动,他们的城市靠近边境,比在国内时回家还近。   他快两个月没跟家里人见面了,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根本承受不住。   徐景辛见过蒋昆的哥哥,比蒋昆大六岁,很随和憨厚,带着高山农民特有的质朴,上次在见面的时候还给救援队背了一大筐自家种的玉米。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   徐景辛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他哽了半天,问:“什么人干的,抓到了吗?”   蒋昆摇头:“我妈电话里没说清楚,说是我哥被人关起来,养了一个月,做了好几次检查……前天直接按到手术台上……完事后,我哥昏了两天,那些人以为他死了,把他在野林子里埋了,埋的不深,我哥醒过来,跑了,跑了大半天就跑不动了,他差点死了,被采蘑菇的救了……”   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徐景辛还是听懂了,眉头拧的紧紧的。   器官走私?这可是眼下这个落后国家才有的特色。   因为贫穷,有人会特意找渠道把自己的肾脏当做商品卖给器官贩子,再销往发达国家,不贵,几千块。   几千块,就能换他们一辈子的健康,甚至是生命。   可是谁能料到,那些不法之徒竟然把黑手伸向他的祖国,他们怎么敢的?   徐景辛的拳头攥紧了,感觉齿冷。   他任由蒋昆抱着,保持着镇静和关切的语气,拍拍他的背:“别担心,人活着就好,现在医学发达……赶紧回去照顾家里,这边不用担心,你想休多久都行!”   听到他的提醒,蒋昆终于放开了他这根救命稻草,抹掉眼泪跑出办公室。   徐景辛叹了口气。   他把车钥匙往办公桌上一扔,盯着摇来摇去的机械摆锤发了很久的呆。   ***   蒋昆的事很快传遍了救援队。   第二天,大家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没人不对蒋昆家的遭遇感到同情,也没人不对那些走私贩子感到痛恨。   为此,徐景辛特意把例行会议提前一天,为的是消灭低落情绪,给大家鼓气。   在他正慷慨陈词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余光瞥了一眼,是个本地陌生号码。   他狐疑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然后对在场二十几名队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出门接电话。   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喂”了一声,对面沉默几秒,竟然先叹了口气。   “唉——”   徐景辛在脑子里画出个大大的问号,用英语礼貌询问:“您哪位?”   他以为是某个本地人没听懂他的中文,所以才叹气,没想到,对面紧接着就传来一声招呼:“花袜子队长,再来救我一次呗?”   听到这个称呼,徐景辛顿时血往头顶上涌,再加上明显是调笑的语气,他当场就想骂人。   “救援不是开玩笑,没事不要占用公共资源!”说着就想挂断电话。   对面飞快认怂:“哎哎哎?别挂,我手机要没电了,我在巴林河谷上方的悬崖上,扑腾了半天,还真是飞不起来,花队,你得来救我啊!”   脑子自动略过某个称呼,徐景辛沉默了,他脑子飞速旋转,琢磨这个姓贺的嘴里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信。   开门走进会议室,看墙上挂着的城市及周边地图,上面确实有一道明显的河谷,从地图上看不出来,其实河谷两侧都是悬崖峭壁。   “你怎么会去那里?”说话的同时,他对全场打了个手势,让颜阳州带人去准备。   “你昨天不是让我换个视角看风景嘛!”贺霄懒洋洋地说,“那我得听你的啊,你那么帅,还救了我的命,今天我这不就来了?”   徐景辛咬牙:“……”   贺霄笑了一下,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气喘,听筒里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风景确实不错,我还拍了好些照片呢!”   “你有病吧!”徐景辛终于忍不住了,喷出一句不带脏字的脏话。   “病的不严重,还能救。”贺霄似乎是呛了风,用力咳嗽起来,半天,徐景辛听到手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   “你什么情况,在悬崖上下不来了?”徐景辛看了眼窗外黑压压的积云,终于还是向自己的责任投降了。   “我从上面摔下来,现在在悬崖底下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哎哟我可真命大,可现在上不去也下不来,你们找我可能得费点工夫。”贺霄顿了顿,“主要是,我看快下雨了,这种天气在悬崖上,你懂的吧?”   “……”徐景辛很满意对方这次废话不多,不过,比说废话还让他苦恼。   他真心想让他自生自灭算了,但昨天他悬空时候的惊险画面突然就攀上了他的心头。   而且听起来,他不想死。   他恶狠狠冲着电话说:“待着别动!”   刚想挂电话,不料,那边又开口了:“小花,看在同胞一场的份上,你别报警,这次完事后,我给你救援队捐一……”   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徐景辛猜他手机电量耗光了。   还好耗光了,不然他可能会因为那声“小花”忍不住骂人。   楼下的院子里停着一辆橙色涂装悍马车和一辆橙色面包车,十名救援队员整装待发。   ***   在盛夏时,高山上消融的冰雪汇成河流,年复一年奔腾着,把山脚下的低矮山脉劈成两半。   巴林河谷被当地人称为死亡河谷是有原因的,它出了名的地势险峻,夏季河水尤其湍急,几十米高的山崖接近垂直,河谷底部是嶙峋的石滩,如果从崖顶摔下,肯定活不了。   巴林山脉平时很少有人迹,今天,徐景辛却要带着他的救援队冒险在这附近寻人,而且还是一个疑似要自杀的精神病。   蒋昆的事让他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决定了,等把人救下来,直接交给当地警察,或者跨区域移交使馆!   反正报警电话他已经打了,虽然当地警察的效率他不敢恭维……   对讲机里传来颜阳州的声音:“徐队,前方接近巴林河谷最近地带,车辆无法继续前进,两架无人机已经派出去了。”   “收到,无人机沿峭壁搜寻,我们在山脚下汇合。”徐景辛一边翻电子地图一边回复。   出了城之后信号变得很差,通过电子地图一点点查看实景很不现实。   徐景辛放弃了这个办法,想了想,回拨了贺霄的手机。   关机。   化不开的阴云下,起伏的森林黑压压的,两辆橙黄色的救援车停到山脚下,如同投入其中的两粒宝石,醒目而耀眼。   很快,车门打开,一行八人背着背包,手持登山杖,四人一组带着生命探测仪和红外热像仪迅速出发,副队长颜阳州跟两名无人机操作员原地待命。   干燥的季风让这片原始森林里味道还算清新,挺括的树木株株高逾十米,徐景辛跟另外三名队友在交错的枝叶遮蔽下,缓慢穿梭在林间,像是进入了小人国。   双脚踩过泥泞的土坑、一层叠一层的腐烂落叶和突出地面的虬结树根,一行人挑着路往悬崖边靠近,计划是等到了崖边,再顺着悬崖寻找。   现在的搜救工作比以前要容易多了,无人机虽然不能完全代替人力,但像今天的情况,人被困在礁石和山壁等显眼的地方,它就能发挥出绝对的优势。   沉默着走了两个多小时,众人都多少有点气喘,海拔本来就偏高,加上今天气压低,付出的几乎是多一倍的体力。   徐景辛下令原地休息,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咕咚”灌了一口,接着长长呼出一口气,观察周围的地势。   他们所处的位置虽然没有风,但高处的树冠其实是在大幅度摇晃的,风呜呜咽咽地从树叶间穿过,不断有树叶落在他们周围。   据此,徐景辛判断,外面的风比之前更大了,他有点担心他们的无人机。   他拿出对讲机,问颜阳州:“阳州,我们离悬崖边的垂直距离还有多远?”   对面传来回答:“快了,两公里,徐队,我看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们得加快点速度。”   “明白。”徐景辛抬头看向天空。   旁边,队员小蒙啃了一口巧克力补充体力,有点发愁地问:“队长,还是那个傻逼啊?是不是耍咱们?哪有人自杀还求助的?还连着自杀三次?有瘾?”   “靠!”一旁的队员跟着骂了一句,“我看他根本就不想死!”   “不会耍咱们。”徐景辛笃定地说,“再说,我们的原则,只要接到求助,必须倾尽全力!”   其实,徐景辛也对这通求救电话存疑,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坚定队员们的信念,这是一个领导者的责任。   这时,对讲机又响了。   “徐队,发现目标!河谷中间风很大,无人机无法悬停,我看他状况不太妙!” 第4章 电话遁   听到受困人员情况危急的消息,徐景辛的心脏莫名缩紧,等颜阳州报出坐标,他立刻带着队员们出发,同时通知另一小队过来会合。   才走出没多远,天空陡然划过一道蛇形闪电,“轰隆”一声,浓云被震碎,大雨倾盆落下,几个人顿时浑身湿透,连穿雨衣都来不及。   这种恶劣条件下,救援困难程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徐队,无人机丢了一架,另外一架及时撤了,不然也得进水报废!”颜阳州在快被暴雨拍扁的车里扯着嗓门喊。   “人的情况怎么样?”徐景辛扯着同样的大嗓门问。   “风很大,人抓着悬崖上凸出的石块,看起来还行,不过那是两分钟以前,现在就不清楚了!”   “明白!”   越接近悬崖,就越能感受到有强烈的气流从河谷间扫过,那是横贯雪山的暴戾狂风,带着远古的森寒,混着滂沱的大雨,冷的人直打哆嗦。   徐景辛一行人拄着登山杖,大口喘着气,在纷乱又密集的雨丝里拼命汲取氧气。   一出树林,他们立刻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相互扶持着才没从坡顶滚下去。   耳畔是呼号的风,衣服紧紧黏在身上,遮阳帽的帽檐上雨水滴成水帘。   他们艰难到达指定坐标,徐景辛和小蒙系好安全绳,队员们帮他们把另一端拴在一块巨石上,他们这才敢趴在崖边观察下面的情况。   接近七八米深的地方有一块凸出的崖壁,崖壁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紧贴着略有凹陷的墙壁,身体随着强风一晃一晃的,像是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一叶小舟。   “姓贺的!”   徐景辛吼了一嗓子,声音没传出太远就被风吹散了,但底下的贺霄还是听见了。   他眯住眼睛仰起头,脸色煞白,雨水瀑布一样从脸边滑落。   徐景辛看到贺霄居然在暴雨里冲自己笑了一下,还一手松开岩壁,朝他挥了挥手。   “你他妈抓稳了!”徐景辛差点被他气死。   贺霄隔着雨幕喊:“给我扔根绳子,我自己上来!”   “不行,你别瞎指挥!抓稳了!”徐景辛转头,看身后的队员正在把另外的安全绳往石头上绑。   “我会爬绳子!”贺霄在密集的雨水中用力喘了两口气,大吼,“要是没爬好摔死了,那我认倒霉!”   徐景辛想说“人都死了,你认倒霉有个屁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全绳固定好了,身材魁梧的小蒙主动请缨下去救人。   他才抓着绳子顺下去不到一半,突然一阵横风扫过,人一下被贯在石壁上,脸瞬间就多出一道口子。   猩红的血水刚一流出,立刻就被雨水冲淡,徐景辛朝身后拉着救生绳的队员拼命打手势:“拉人,拉回来!”   小蒙都被撞蒙了,被拉上来后用力晃了晃脑袋,龇牙咧嘴,一名队员给他贴上宽创口贴,可脸上太湿,根本贴不住。   徐景辛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放我下去!”   有了小蒙的前车之鉴,这次他借用救生绳的牵引,像是攀岩一样,顶着狂风一点点向下。   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很难抠住山岩上细小的凸起,他索性用牙咬住手套把它们摘掉,掖进上衣口袋里。   似乎更糟了。   岩壁上长着不少石苔,一沾到水,那真是抹了油一样的滑,徐景辛只能拼命用力抓住,加上一路上体力消耗太大,此刻又顶风冒雨,就连指尖都在发抖。   可他颇具耐心,一点点向下。   小蒙紧张兮兮地趴在崖边:“小心啊,队长!”   徐景辛在换手的当口,比了个“OK”的手势。   在默契的配合下,徐景辛被放下悬崖,他的身体在烈风中毫无规律的摇晃,短短不到十米的深度,像是通往地狱。   下到一半多,更加猛烈的狂风袭来,崖顶拉着救援绳的两个人毫无防备地被风掀翻,手里的救援绳一松,蛇一样贴着地面向崖下滑落。   “队长——”   一直在崖边紧盯着下面的小蒙发现徐景辛身体忽然急坠,本能捞了一把安全绳,没捞着。   他眼睁睁看着徐队长的身体急速下坠两三米,重重摔落在那块凸出的岩石边缘,被那个等待救援的混蛋接了一把才站稳身体没掉下去,简直险象环生。   另外两名队员也冲回崖边,担惊受怕地看下面的一幕,小蒙重新把自己绑好,就要下去查看徐景辛的情况。   他发现那个混蛋扶着徐队长坐在地上,队长动作迟缓,一只脚完全不受力。   徐景辛在暴雨中蹙起眉,他能感觉出,腿断了。   贺霄也看出来了,他蹲下轻轻碰了碰徐景辛的小腿:“怎么样?能动吗?”   徐景辛轻轻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到额头,又从额头滑到长长的睫毛上,沉甸甸的微垂着,遮住了眸子里的痛苦神情。   贺霄的眉心轻微跳了一下,仰头大喊:“别下来了,把我们拉上去,给我扔根绳子!”   “刷——”几秒之后,一根救援绳被扔下来。   小蒙知道这样不符合规定,但现在别无他法,如果只能安全救下一个人,他当然要救自己的队长。   徐景辛却坚持救援原则,推了贺霄一把:“你先上去!”   贺霄帮他把凌乱的刘海拨到一边,略微沙哑的声音显得异常柔和:“我们一起上去,两个人的重量或许更安全。”   徐景辛稍愣。   正常来说,这是救援常识,只不过身处这种极端天气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瞬间做出正确而有效的判断,这次的突发情况来的太快,就连徐景辛都慌了手脚。   他盯着对方不断被雨水冲刷着的脸和冻得青紫的嘴唇,点点头。   贺霄摇摇晃晃地给自己捆好安全绳,然后扶着徐景辛单腿站起来,他挡在河谷上游的一侧替徐景辛挡着风,一手从后面环着徐景辛的背,一手扶着崖壁保持稳定。   徐景辛感觉身后环着的胳膊异常有力,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安全感,两具几近失温的身躯慢慢通过彼此的温度恢复热量,在飘摇的风雨里,一寸一寸,被救援队员们拉上崖顶。   虽然得到很好的保护,但经过一番折腾,徐景辛的脸还是白了,腿上的剧烈痛感让他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步也没法挪动。   队员们见状赶忙联系颜阳州,让他派人送担架上来,然后背着徐景辛到坡底的树林空地上避雨。   贺霄双手插在口袋里,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他眉头深锁着,视线穿过重重雨幕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直到徐景辛被放到地上时发出一声难掩的痛哼,他才向这边走过来。   小蒙大骂:“你他妈给我滚一边去!”   徐景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小蒙!别激动!”   贺霄撩了撩眼皮,丝毫不为所动,在雨中保持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徐景辛身边。   沉黑的环境里,他看到了徐景辛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隐忍的喘息。   他难得真切地问:“花队,你要不要紧?”   徐景辛嘴唇抿成一条线,腮帮紧绷着:“我姓徐。”   贺霄就笑了一下:“行,徐队,你真爷们儿!”   他伸出大拇指,又承诺:“今天谢谢你,保证没下次了,嗯……手机能借我用一下么?”   徐景辛这辈子最讨厌轻生的人,因为他最好的朋友在十八岁那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在他面前,相当惨烈,目睹全程的徐景辛还因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   听到贺霄主动说没下次,徐景辛的气才消了点,从口袋里掏出套着防水袋的手机交给他:“给家里打个电话,有什么话好好说。”   贺霄扬了扬眉毛,笑着点头:“行!”   说着就解锁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往一棵树后走去。   风大,云跑的也快,铅云逐渐过境,天慢慢变得亮堂了点。   等几十分钟后颜阳州和另外一名队员气喘吁吁拎着折叠担架跑上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徐景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眼皮发沉想睡觉,身体还一阵阵发抖,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颜阳州面色沉重地指挥队员把他抬上担架,左右看看:“哎?人呢?”   小蒙和另外两名队员刚才一直在照顾徐景辛,没注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们也朝刚才贺霄走近的那棵树看过去,抱怨:“什么人啊?打个电话这么久?国际长途不要钱的?”   一名队员招呼了一声:“贺先生,你电话打完了吗?”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一阵阵回荡的尾音。   “贺先生?”   他一边招呼,一边朝那边跑过去,等到了树后一看,没人。   他回过身,冲队友们耸肩摊手。   众人面面相觑。   徐景辛勉强睁开眼睛,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地问:“怎么了?”   小蒙挠挠鼻子:“队长,那个人不见了!”   颜阳州:“出这么大事,肯定是怕担责任!王八蛋!”   小蒙撸胳膊挽袖子:“真他妈是个混蛋……我现在去找他,等找到了非狠狠捶他一顿!”   徐景辛心里骂了句“狗东西”,却拦住小蒙:“算了,他可能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接着,他愣了一下,露出痛苦而绝望的表情。   颜阳州赶忙问:“怎么了队长,是不是腿疼?赶紧躺下,咱们下山,不管他了!”   徐景辛闭眼:“他把我手机拿走了……”   在这个年代,智能手机已经不仅仅是个工具,它已经成为了相当私人的物品,里面各种社交账号,各种金融账户,各种记事本,各种随手拍……   偏偏,他的手机从来不设锁屏密码,落到别人手里,那完全就是移动的公告板。   徐景辛单方面社死了一路,最后被送进市里最好的医院,医生诊断:腓骨骨折,留院治疗。 第5章 怎么又是你?   徐景辛在医院里待了十天,待到快要散架了,终于得到了出院许可。   他的家位于D市的郊区,一栋罕见的独栋小楼,前主人是一名外国商人,除了房屋和车库外,还带一个一半铺满地砖、一半种着绿植的院子,很有格调。   因为平时没什么时间打理,徐景辛把院子布置得很简洁。   放在葡萄架下的藤桌藤椅,两棵树间绑着的吊床,墙根底下的一套烧烤架,还在门庭上插了一面最小号的红色国旗,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颜阳州和小蒙把他送回家,又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和足够他吃一星期的食物。   “徐队,真不让小蒙留下陪你吗?”临走前,颜阳州不放心地问。   徐景辛架着双拐送他们出门,腿上绑着重重的石膏,这里医疗条件相对落后,也只能用比较原始的治疗手段。   “不用,本来就人手不足,蒋昆又不在……”提到蒋昆,他喉咙一紧,又故作轻松,“我可算休一次长假了,阳州,队里就靠你了,放心吧,我这还行动自如呢,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养着呢!”颜阳州知道徐景辛的倔脾气,也不废话,“行,那你小心点,在家里慢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好。”   “那我们走了啊,过两天再来看你,有需要提前说,我给你送过来。”   徐景辛抬了抬手臂,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拄着拐,只好扬了一下下巴:“先谢了!”   他们走后,徐景辛想要回卧室,费劲儿地转了个身,可惜操控不熟练,腿和拐杖直打架。   他郁闷地丢下拐杖,单脚跳了几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燃。   他只是把它拿在手里把玩,目光透过窗子和窗外的低矮建筑,看向遥远的雪山。   静坐了一会儿,他掏出颜阳州新给他买的手机,拨通了蒋昆的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几声,蒋昆破了音的嗓音响起。   “喂?”   “蒋昆,我是徐景辛,家里怎么样?”   “啊,队长。”蒋昆清了清嗓子,“家里挺好的,我哥在医院接受治疗,村里还送来了慰问金,队长你放心……我听说你摔伤了……我这两天一直在跑,也没空出时间给你电话,真不好意思……”   “没事儿,都是兄弟,我懂!”徐景辛真没觉得自己这算什么事,工伤而已,他又问,“凶手抓住了吗?”   “凶手……特警搜山了,找到了他们的窝,但是人早都跑了,据说在附近还挖出了……尸体……其中还有八九岁的孩子……”说到最后,蒋昆说不下去了。   相较而言,他哥哥还算幸运的了。   徐景辛整个背后像是贴上了一大块冰,没怎么吃东西的胃里一阵翻腾。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跟蒋昆说什么,电话两端陷入一阵沉默。   隔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蒋昆,你好好照顾家里,这边不用担心,我马上打一笔钱给你,咱们队给你的慰问。”   “不,不不,队长,我不能要!”蒋昆连忙拒绝,“我知道你有钱,队长,我哥这边医疗费都是国家出的……”   “那也只是医疗费,后续生活也需要不少钱,兄弟一场,你别跟我客气!”徐景辛不想再说了,“行了,我有事,先不说了。”   这通电话让徐景辛的心情愈发压抑,他默默打开转账app,给蒋昆转了一笔钱。   他不理解人性的恶为什么可以恶到这种程度,他一向立志救人,可有人偏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屠刀伸向自己的同类,就仅仅是为了利益。   把那支烟扔回茶几上,弯腰勾过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上楼。   ***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   除了上医院拆石膏和复查,徐景辛始终窝在家里,学习看书看电视打游戏,顶多到院子里活动活动透透气,还跟来探望他的队员们吃了两顿烧烤。   那天,他连酒都没敢喝,选择了最适合病人的橙汁和椰汁。   天知道他快憋疯了,但为了早日归队,他一点也不敢冒失,做足了病患该有的本分。   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谨慎又稳妥的人。   救援队队员训练有素,队内规章制度都严谨,没有徐景辛这个队长在,仍然运转灵活,没出现半点混乱。   对此,他很欣慰。   他相信颜阳州的能力,事实也证明了,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徐景辛的家能算作是富人区,人口不密集,入夜以后就变得更加静谧,房间里低低的人语声能从敞开的窗户飘到院子里。   空荡的客厅里,徐景辛对着电话另一端语无波澜地说着话。   “我没事,不用来看我。”   “嗯,已经快好了。”   “妈,真的,忙你的吧,真没事。”   通话结束后,徐景辛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现在情况对他妈妈来说,明显就是:再不去看儿子,他的骨折都快康复了。   他的妈妈是关心他的,他知道,可家里的其他人未必都这样想。   随便吧,他都已经逃离那个家庭远远的了,还想怎么样呢?   今天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睡觉前,徐景辛把所有窗户都关好,然后回到二楼卧室,洗漱,睡觉。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他架拐的方式已经从双臂进化成了单臂,他打算等彻底脱离拐杖的时候,就把酒柜里那瓶珍藏多年的红酒打开,庆祝一下。   午夜时分,徐景辛被雷声惊醒。   外面接连亮起几道电光,把房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徐景辛迷迷糊糊地盯着光影闪动的天花板,十几秒的工夫,卧室里重新归于黑暗,他的眼睛也缓缓合上了。   突然,他的手指微微抽搐一下。   刚刚打雷的时候,走廊里似乎传来了一声并不该存在于这个雨夜的声音,似乎是金属制品相互碰撞的声音。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这个国家民风还算淳朴,而且这片富人区分割了差不多全城十分之一的警力,治安一向良好。   进小偷这种事,比较难发生。   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架起拐杖,大摇大摆下了楼。   他不认为自己在没有拐杖的情况下能下得了楼;   他不认为这个房间里有比这副金属拐杖更好的武器;   他不认为自己能隐藏起拐杖下楼时的声音,瞒住入侵者。   这一瞬间产生的诸多念头让他表现得淡定而从容,一点也没掩饰声音,就好像只是半夜口渴下楼喝水那么轻松。   “笃,笃,笃……”   随着拐杖一下下敲击地面,楼下仍然没传出一点声音,就好像刚刚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徐景辛在楼梯上时就开始巡视客厅了。   窗外是一片阴云密布,室内是不见五指的浓黑,客厅里的一切在微弱的天光下呈现出熟悉的轮廓,看起来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徐景辛就是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当他下到一楼的时候,毫不迟疑就按亮了灯。   他的眼睛倏然睁大了,心跳得像是在敲鼓。   地面上,一串水渍映入徐景辛的眼帘,那是一串凌乱的脚印。   脚印一直延伸到沙发后面,在沙发靠背顶上,露出半颗不太明显的脑袋。   徐景辛握紧了拐杖。   “谁,出来!”   对方没吭声。   僵持了足足半分钟,徐景辛警惕地走过去。   论体力,他没输过谁,论胆识,他也没怕过!   只不过他现在是伤员,多少有点虚……   等绕到沙发后面,他差点抡起来的拐杖硬是被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给死死钉回地面。   “是你?怎么又是你?”他失声叫道。   沙发后面,贺霄懒洋洋地靠着,像是捉迷藏被发现了的小孩儿一样扯了扯嘴角:“哟,徐队,这么巧?”   嘴上打着招呼,眼眸里却是毫无诚意的疏离,跟之前的几次一样。   徐景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月了,这人除了头发稍长,其他的一点都没变,衣着没变,苍白的脸色没变,不知所谓的笑容没变,一身落汤鸡似的打扮也没变,他就像是从那个暴雨笼罩下的悬崖边复刻下来,又送到自己面前的。   “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他怒目相向。   贺霄正专注打量他受伤的腿,闻言,做作地四下看了一圈:“啧啧,原来这是你家?很不错嘛!”   “你究竟要干什么?”他顺手拿起沙发旁的固定电话,“我报警了。”   “别啊,花……”他想说花队,又在徐景辛的杀人目光中憋了回去,“徐队长,我没恶意,我看外面挂着国旗就进来了,那个,救人救到底,再收留几天呗?”   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屈相。   徐景辛觉得这个人想的挺美。   他脸上出现罕见的鄙夷,瘸着腿往前凑了一步,冷笑:“收留?”   他本来想直接让他滚蛋的,但终究还是对“救援队队长”的人设有包袱,没能骂出口。   贺霄不是傻子,他看出来了,这位有过三面之缘,最后还被自己骗走了手机的救援队长对自己相当不爽。   如果今天是别的什么人,自己还能威逼利诱藏上一阵,换做是他,他肯定不会收留自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扶着沙发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算了,记住,我叫贺霄,如果以后……”   他没说完就闭上了嘴,大概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贺霄。   徐景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扭过头不去看他的表情。   突然,他脸色变了。   被贺霄的手按过的米色真皮沙发上,印着一个血手印,血量让人触目惊心。 第6章 枪伤   徐景辛的目光僵硬地移回贺霄身上,看到他正微弯着腰,另外一只手紧紧捂着肚子,随着他的动作,指缝间正不断涌出浓稠的鲜血。   刚才他窝在地上看不清楚,现在一站起来,徐景辛发现,他的衣服和裤子被染红了一大片,而他刚刚坐过的地方也留了不少血。   “你——”   徐景辛惊骇地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拎起电话就要报警。   贺霄看穿了他的意图,连忙制止:“别报警!”   他虽然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气息相当不稳,别说是脸,就连嘴唇都开始发白。   “为什么?”徐景辛一边问,一边挪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胳膊。   他友好的举动让贺霄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痞痞的笑,只不过,笑容依旧像是流于表面。   “打伤我的那些人,跟当地警察内部有勾结。”   徐景辛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刹那间看完了一整部无间道。   “那我叫救护车!”   “别!搞出那么大动静,他们会……跟踪我去医院,而且你……也会被他们……”句子有点长,他的沉重呼吸声再也压抑不住了。   徐景辛捏着贺霄胳膊的手紧了紧,这些不曾出现于他生活中的凶险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狐疑:“你是不是……在吓唬我?”   其实心里明白,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的,枪伤不能作伪。   跟某些不禁枪的发达国家不同,在这个贫穷的国度,持枪的不可能是普通人。   “不,真的!”贺霄表情严肃,胸膛起伏,“别声张……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徐景辛的心脏随着他最后一句话震动了一下:“那怎么办?你这是枪伤?”   贺霄的喉结艰难滑动,点点头。   徐景辛又替他担忧,又觉得自己倒霉。   这个麻烦精,见到他一次倒霉一次!   可放任不管又不是他的风格。   还没等他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理,就看到贺霄皱了皱眉头,似乎疼得厉害:“你们救援队……会处理枪伤吧?本来我想自己试试,遇到你……太好了……”   徐景辛沉默了。   枪伤……   培训时是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是他没仔细记,因为他觉得不可能有实践的机会,不需要多费精力。   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能想到枪伤还得由救援队处理啊?   还没等他回忆起课程内容,旁边扶着的身体突然一歪,贺霄整个人靠坐在沙发靠背上,差点翻到后面去。   徐景辛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可他本来就站不稳,被对方一带,直接趴在了他的身体上,胸膛压着胸膛,脸对着脸,额头差点撞上对方的嘴唇。   就差几公分而已。   贺霄凌乱而温热的气息让徐景辛手忙脚乱地撑着沙发背站直身体,又手忙脚乱地把贺霄就近扶到沙发上躺好。   他看出来了,贺霄一直在勉力支撑,才一躺下,他的手就开始剧烈颤抖,像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昏过去。   “你没事吧?”   “再不快点……嘶……可能就有事了。”   “……”   徐景辛深呼吸几次,恢复了冷静。   他一把扯下桌布团了团,压在贺霄的伤口上,让他自己用力按住,然后拄着拐杖去柜子里拿急救箱。   贺霄模糊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因为着急而瘸得愈发厉害的样子,冷漠的眼底闪过一抹暖意。   “拉好窗帘。”他努力转过脖子,用严肃的语气提醒。   徐景辛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照他说的做了。   他突然从一系列魔幻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这个人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是不是被他“同胞”的身份给蒙蔽了?是什么人要杀他?他几次都不敢让自己报警,他在怕什么?真像是他说的,当地警察的队伍里不纯洁?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有些手抖,他找出急救箱打算先救人,至于其他的,等先帮他处理好伤再说。   这是他的本能。   急救箱里的一小瓶酒精根本没法应付这么严重的伤口,而且,也没有麻醉剂。   谁他妈会在家用急救箱里准备手术用的麻醉剂啊?   徐景辛确定子弹还在他的腹腔,必须开刀取出,他真怕把人活活切死在家里,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贺霄信赖的目光,一向谨慎的徐队长真的打算那么干了。   他问:“你能不能现在就昏过去?我没有麻醉剂。”   贺霄愣了一下,笑了,咬牙挤出一个字:“来。”   徐景辛无语。   他当然不可能那么粗糙的来,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大圈,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捧来了。   这时,贺霄似乎开始神志不清了。   他微仰着头,半眯的眼睛失焦地看向天花板,右手本能地死死按住伤口上的桌布,左手软软地垂在沙发底下,一滴黏稠的血液挂在微颤的指尖上,没有落下。   徐景辛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下滑动,应该是在强忍痛苦,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残留的雨水,还是冒出来的汗水。   他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刚刚那少许的紧张随着这一揪,全化作了救人的勇气。   “我先声明,如果有空腔效应,你可能马上就会死……你懂什么是空腔效应吗?”他的表情像是医生在宣布死亡时间。   一滴汗水从贺霄额角淌下,滑进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下眼,目光在徐景辛死板僵硬的脸上迟钝地扫过,震动着胸膛笑了两声:“懂,死了我认倒霉!”   “你死了不要紧,我怎么办?我才是真倒霉知道么?”徐景辛没好气地打开自己家里仅有的一瓶昂贵红酒。   红酒消毒效果微弱,但是聊胜于无。   暗红色的液体淋在伤口上,贺霄的身体一阵痉挛,手指死死扣着沙发背,手背上凸起劲瘦的手筋,嘴里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徐景辛把一块毛巾叠好塞进他嘴里,然后费劲地蹲下身体,把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吃火锅用的酒精炉上烫红,缓慢而稳健地伸向他的伤口。   “姓贺的,给我撑住!”   “贺霄,我都给你开膛破肚了,你死了我怎么跟警察交代?”   “我这成了凶宅,损失你姓贺的赔吗?”   “就算为了我,你也不能死!听到没?贺霄!”   ……   贺霄听到徐景辛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怕自己在取子弹中途昏过去得不到及时反馈,或者一口气没撑住直接挂了。   他也想努力维持清醒,可……   刺目的红色,刀子割肉的痛楚,脑海中的混乱意识,那如同清澈溪流一样的话语声……   都离他越来越远……   ***   颜阳州一大早就接到徐景辛的电话。   他说自己昨晚睡觉忘关窗,感冒有点严重,让他帮忙去多买点消炎药和退烧药。   然后又他说家里急救箱里的备品都过期了,让他多搞点纱布和消毒药水之类的帮忙补充一下。   他还说自己想煲瘦肉粥喝,让他弄点新鲜食材一起送过去。   处理完一个小型救援事件后,颜阳州在城里跑了一大圈,又去华人超市附近买了一只现宰的公鸡,准备上门给徐队长煲个独家秘方的鸡汤,队长以前对他的鸡汤可是赞不绝口。   可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   徐队长还严肃批评他:“阳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感冒不能吃油腻,不能喝鸡汤,你作为救援队副队长,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颜阳州呆愣:“啊……有这回事吗?要不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吃点药就好了!”徐景辛咳嗽两声,挥手赶人,“走吧走吧,别进来了,别再传染给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颜阳州茫然地拎着车钥匙走了,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   从外面回来,徐景辛一眼看到沙发上的贺霄,他依旧睡得很熟,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中午时他醒过来一次,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徐景辛给他灌了药,喂了水,他就又睡了。   他的衣服被血浸染,黑色T恤硬邦邦的,米色沙发上全是血印子,就好像他仍然倒在血泊里,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人突然到访,肯定会以为这里是凶案现场。   不太像话……   可把人抱上楼……   太难为骨折患者了!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一扇小门上。   那里是他保存收藏品的房间,放了不少他这一年多在当地随手搜罗的小物件,准备回国的时候带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在后院的仓库里有一个折叠单人床?   果然,找到了。   他慢慢把小床拖到那间收藏室,路上还不小心磕到了伤腿,疼了一脑门子汗。   把床铺好,又把乱七八糟的收藏品都摆在架子上放整齐,徐景辛深呼吸几口气,直面最大的挑战。   他站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贺霄的睡颜,之后一点、一点、一点的推动真皮沙发,生怕惊醒沙发上熟睡的人。   还好地砖光滑,替他省了不少力气。   等沙发彻底被推离原先的位置,徐景辛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有点重,像是金属。   它向前滑了一段,再次钻进了沙发底下。   徐景辛没看清,心想可能只是不小心掉在下面的杂物,就继续往前推沙发。   可等那东西再次露出来的时候,他傻眼了。   一把手丨枪。   枪柄上沾着褐色血迹的手丨枪。   徐景辛盯着那把枪,锋利的眉毛渐渐皱在一起。   半晌,他弯腰拾起枪,看了呼吸沉重的贺霄一眼,把它塞到橱柜的隔板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粥   凌晨一点,整片富人区一片黑寂,就只有一栋房子里亮着灯。   一楼窗户上蒙着一层轻薄的水蒸气,朦朦胧胧的。   厨房里,砂锅里的粥被炉灶上的火芯焐得滚烫,慢吞吞地滚起黏稠的泡泡,微凉的空气里氤氲着香浓的肉粥味道。   还好徐景辛经得起折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也不敢合眼。   他盯着砂锅上方不断舞动的白色蒸汽,惊悚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他把自己跟那个不知道底细的贺霄绑到一条船上了!   就算他作为国际公益组织成员,在这个国家有优先受保护的权利,但那些暗处的敌人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熄灭炉火,搅了搅浓稠的肉粥,用力吸了两口香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一直都没吃东西。   突然,客厅传来几声细微的呻丨吟,贺霄醒了。   严重失血带来剧烈的头痛,一睁眼,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贺霄倒吸一口冷气,重新闭上眼,却听到旁边传来拐杖落地声。   转头,就看到徐景辛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手里还拎着一条湿毛巾。   对视片刻,徐景辛一瘸一拐来到他身边,坐在沙发边的椅子上,帮他擦脸。   “我觉得你差不多快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脸上微凉的毛巾让贺霄稍微清醒了一点。   “没有。”他虚弱沙哑地说。   没什么不舒服,或者说浑身都不舒服,只是被他的大脑屏蔽掉了。   他的灵魂仿佛孤零零待在一旁,对身体的遭遇冷眼旁观。   “徐队长,谢谢。”   徐景辛避开他难得流露出真挚的眼睛,小心翼翼拿起他的手,帮他擦手上干涸的血。   那只手一点点露出本来面目,白皙修长却显得十分有力,徐景辛仔细地擦拭着,之后在拇指的关节下方摸到薄薄的枪茧。   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停下动作:“我是干救援的,从不吝啬对别人施救,但我必须知道他是什么人,别把我当傻子耍!”   贺霄感觉到他略带粗糙的手掌在反复摸索自己的虎口,像是在确认什么,就慢慢抽回手:“我不是好人。”   徐景辛盯着他,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   “……”贺霄痞笑,“花队,我以前是……当兵的,刚来这边不久,跟当地社团闹了点矛盾……咳咳……”   要说社团这种黑恶势力的话,跟警察有勾结,在法律不健全的当地,确实可能是普遍情况。   这家伙寻死的原因也找到了,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想一死了之,但又有那么点不甘心,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矛盾。   而且,他是当过兵的,难怪能临危不乱,对危险也能处置得当。   这回徐景辛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可是那把枪……他不知道为什么问不出口,就像是怕打碎某种平衡。   “你干嘛跑到N国来?”他决定采用迂回战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贺霄自嘲地笑了一声:“家里过不下去了呗!”   “你不是……通缉犯吧?”   贺霄沉默了,目光略带诧异地看了徐景辛半晌。   “那倒不是,想象力可以不这么丰富吗?”他笑起来,又因为牵动了伤口变成苦笑,“网逃的话,你可以上网查到的。”   被他一提醒,徐景辛决定稍后一定要去查一下,省得这家伙跟自己玩欲擒故纵。   “花队……”   “我特么不姓花!再乱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贺霄笑了一下,不慎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   疼痛什么的他都能忍,但是,肚子里的饥饿让他有点受不了,尤其是在闻到食物的味道之后。   他三天……不,四天没吃东西了。   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进食的需求,饿的感觉是存在,但在跟踪目标的时候,完全被他忽视掉了。   这会儿闻到熟悉的粥味,他干涩的口腔里立刻分泌出津液,做出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那是本能的需求。   这味道,不是黄乎乎的咖喱,不是油腻腻的手抓饭,也不是卖相清奇的炸包子,是粥,晶莹饱满香气四溢的粥!   “饿了吧,粥好了,我去盛给你。”   徐景辛没让他等太久,就把一小碗热腾腾的粥端到他面前。   鉴于贺霄现在的状况肯定无法自理,徐景辛就干脆在他腰后面掖了个卡通靠垫撑住他的身体,亲自喂他。   趁徐景辛吹气给粥降温的工夫,贺霄偏头看了一眼身后长出来的一截花哨靠垫:“这靠垫跟你的袜子一样可爱!”   说完,还瞄了一眼徐景辛光着的脚丫子。   不胖不瘦,脚型优雅,可能是因为常年捂在救援靴里,白白嫩嫩的还挺可爱!   徐景辛穿着拖鞋的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真想把冒烟的热粥碗扣他头上,可是表现出来的却相当淡定:“你喜欢就留着用。”   贺霄就“嗤嗤嗤”地笑起来,怕牵动伤口,没敢笑得太嚣张。   “徐队长,你生气了?”   “……没有。”徐景辛不耐烦地把粥碗和羹匙碰的乒乓响,带着被看穿的窘迫,威胁道,“你再废话就别吃了!”   “唉,我太难了!”贺霄展平四肢,嘴角噙着笑,盯着粥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还算有耐心,只是静静看着徐景辛帮他凉粥,一声也没催促,在羹匙凑到嘴边的那一刻才显出一点点迫不及待。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徐景辛把肉切得极细,粥也不知道悉心熬了多久,浓稠软烂,看起来很好消化。   两个人的配合不算默契,贺霄的嘴角沾上了一抹晶亮,让他的唇色显得润泽了不少。   徐景辛盯着他的唇看了两秒,触电似的挪开眼神,回身从架子上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掉。   一对锋利的眉毛和专注的眼神在贺霄面前晃来晃去,等他擦完,贺霄抿住唇:“我吃饱了。”   他只吃了半碗,怎么看都不像是成年男人的饭量。   徐景辛猜他可能是没胃口。   “嗯,一次吃太多也不好,明早再吃吧,我给你换身衣服。”   “好。”   徐景辛拄着拐杖上了楼,没多久,就拿着一套宽松的睡衣下来。   接着,他用剪刀剪开贺霄的T恤,用酒精和水擦他身上的血迹。   “你能走吗?那边的小房间我整理出来了,你挪过去?这边我得收拾一下。”   贺霄瞄向他手指的方向:“能走。”   徐景辛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去擦纱布周围的血。   贺霄问:“你是怕女朋友发现?”   徐景辛头也不抬:“我没女朋友。”   贺霄故作惊讶:“你多大了,有三十多了吧,连女朋友都没有?”   “你才三十多了!我二十七,二十七!”徐景辛不知不觉加重了手劲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连忙说了声“抱歉”。   贺霄缓了半天,坚持把话说完:“啊,我二十四。”   徐景辛心想谁他妈问你了,可没再搭理这茬。   上半身擦完,他又如法炮制剪开贺霄的休闲裤,发现不仅是大腿,就连内裤上也全是干涸的血。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贺霄轻佻地笑了笑:“算了,我自己来吧,借我一套宽松点的衣裤就行!”   徐景辛就不服气了,他徐队长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咬着下唇,把自己想象成救死扶伤的医生,毅然决然地:“我来!”   然后,在贺霄震惊又复杂的目光中,剪开了他的内裤。   ***   徐景辛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帮贺霄换好了衣裤,又顶着更大的身体压力扶他去收藏室。   短短几步的距离像是翻山越岭那么难,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地方,都是气喘吁吁。   蠕动过程中,贺霄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脸,苦中作乐:“咱俩一个瘸腿,一个失血过多,有没有种那个……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感觉?”   “闭嘴吧你!”   “哈,哈哈……”   徐景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滚烫。   贺霄并没把多少重量压在他身上,他一手扳着门框,朝里面打量了一下,语带轻嘲:“哟,储藏间?”   徐景辛心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楼上倒是有房间,你上得去吗?   嘴上却依旧四平八稳:“暂时住两天,等活动自如了你就搬楼上客房去。”   贺霄被徐景辛扶着坐到单人床上,伤口的剧痛让他呼吸变得粗重,可他脑子里却全是面前这个有趣的救援队长。   还“过两天搬到客房去”,这家伙是要收留自己多久?   几次相处中,他看出来,徐景辛在嘴上客气的时候,心里多半在骂人,嘴上不饶人的时候,心里却软得很,真是个性格别扭的家伙!   他终于弯着眼睛笑起来。   这次,徐景辛在他眼底看到了璀璨的星辉,那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他又不自在起来,板起脸:“笑什么笑!我沙发全毁了,你得赔给我!”   贺霄不以为意:“行啊,我肯定赔。”   “你赔……”徐景辛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问你个事,我手机呢?”   贺霄愣了下,表情古怪地说:“扔了。”   徐景辛转头,心虚地瞥了他一眼:“扔哪儿了?”   “那片树林里,打完电话就扔了。”   “你看手机里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没注意……放心吧啊,我不会偷看别人隐私的。”   徐景辛冷哼:“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道德感!”   “那是当然!不过,论道德感,我可跟你徐队长比不了!”贺霄想起了什么似的,咧开嘴笑了起来,“放心吧,手机我也会赔给你的,只可惜,里面的照片找不回来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徐景辛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只可惜”三个字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再次单方面社死到想消失在人间的徐景辛淡定扶着人躺下,临走前给他测了体温,又把水和药给他搁在床头。   “你接着睡吧!”   贺霄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异常乖顺地点了点头。   徐景辛拄着拐杖出了门,还顺手给他关上灯。   因为这间小收藏室没有窗,徐景辛就给他留了盏走廊的夜灯,然后慢慢走去厨房,也给自己盛了碗粥,唏哩呼噜地喝起来。   他饿坏了。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那么清晰。   贺霄紧闭的眼睛又缓缓睁开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正经,面无表情地瞪着不远处置物架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直到走廊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传过来,才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压字数,明天停更一天,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和喜欢! 第8章 代沟   今天,徐景辛跟颜阳州约好早上八点出发去医院复查。   颜阳州到的比较早,却没想到徐景辛更早。   才七点多一点,他就站在大门外等颜阳州了。   颜阳州震惊:“徐队,不用这么早吧?”   徐景辛:“嗯,提前出来透透气。”   “透气?”颜阳州看了看马路上的扬尘,又仰头看了看探出院墙的一枝绿柳,不理解地眨眨眼。   是透气还是吸“毒”自杀啊?   “早去早回吧!”徐景辛不想废话,率先上了副驾驶位。   他要怎么跟颜阳州说家里藏着其他人,所以一大早就出来等着,生怕他进去发现?   怎么有种……金屋藏娇的感觉呢?   不是!徐景辛,你想什么呢?   徐景辛的脸开始自动发热,赶紧把风衣领子立起来一点。   颜阳州感觉不对劲,又不确定哪里不对劲,只好摇摇头,上车出发。   路上依旧拥堵,两人都习惯了这盛况,上百万的悍马开出了小绵羊的气势,以五迈的速度向医院前进。   “最近队里忙吗?”徐景辛问。   整整一个星期,因为贺霄在他家养伤,徐景辛下意识心虚,除了必要的采购,很少给颜阳州打电话,就算颜阳州来电话问他“感冒”的情况,他也都简单聊几句,尽快挂断。   “还行,都是小事,我们应付得来!”颜阳州说。   颜阳州跟蒋昆不一样,他不是星火救援队的原班人马,是救援协会决定派出国际公益援助时,他所在的救援队派他过来随队学习经验的,但都是业内人士,相互之间也都有过合作,很快打成一片。   颜阳州在原先的救援队也是骨干,以前还在消防队干过一段,后来迫于家里的压力无奈辞职,能力自然没的说,在徐景辛心里,他代表着“靠谱”。   “阳州,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真诚地说。   “客套话别说了!”颜阳州摆摆手,“我们都期待你早日归队呢!”   徐景辛也是有点开心:“嗯,今天复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撤掉拐杖了,要是医生同意的话,我下周就归队!”   颜阳州把车转到一条小路上,闻言笑起来:“你这个腿,我敢打包票,不好好养满三个月,医生肯定不能同意你出外勤,你说你回来有什么用?当吉祥物啊?”   徐景辛气结。   仔细想了想,点头:“吉祥物……也不是不行?”   颜阳州大笑了一阵,口气又变得唏嘘起来:“徐队,还真别说,咱们队里人本来就不多,蒋昆这一走,你再这一病,骨干力量就像是少了一半,还真有点捉襟见肘。”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你有想法?”   “要不,招点临时工?”颜阳州试着提议。   徐景辛摇头:“刚来时候我就想过,可咱们是救援队,随时面对各种危险,一是不经过专业训练不能上,二是……你看这些当地人,哪有肯吃这份苦的?”   “也是,三观不同,想要他们舍己为人,难呐!”颜阳州“啧”了一声,换了其他话题,“今天要是复查结果没问题,徐队你是不是该履行上次的承诺了?”   “承诺?什么承诺?”   徐景辛最近脑子里一团浆糊,每天面对的都是贺霄,人仿佛跟过去脱了节,实在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承诺。   “哎?别耍赖啊!”颜阳州不干了,“说好等脱离拐杖那天,就把你那瓶珍藏的八二年拉菲给兄弟们开了!怎么着?心疼了?”   徐景辛:“。”   红酒已经被贺霄喝了,没通过胃,直接往肠子里灌的,也不知道喝进去多少。   让他上哪儿再变一瓶八二年的拉菲出来?   他强自镇定:“哈哈,行啊,没问题,咱们是不是还说吃烧烤来着?”   “对!”一提烧烤,颜阳州可来精神了,“明天我去买肉串串儿,哎?徐队,要不要来点腰子补补?”   徐景辛沉默了,他既不想让他们到家里吃烧烤,也拿不出红酒,但,总要迁就一项。   琢磨半天,他终于做出决定:“阳州,你看哈,我觉得烧烤和红酒也不配,要不,咱们找个中餐馆或者西餐厅搓一顿?日料也行!我带着红酒去。”   “别,你腿不方便,咱们就去你家烧烤。”颜阳州嗤笑,“谁说红酒跟烧烤不配?全队已经开会商量通过了,红酒就是个象征意义,别说是八二年的拉菲,就算是二八年的茅台,给我们喝也是浪费!”   徐景辛听明白了,队员们在乎的根本就不是红酒,他们就是想喝个新鲜,顺便宰他一刀放放血!   放血他倒是不介意,但是……   再继续回绝就不合适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那行,就这么定!”   颜阳州乐了:“那说好了,就明天?”   “明天?别……了吧?”徐景辛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我才停的感冒药,这两天不方便喝酒。”   “哦,对对对,最好别喝酒!”颜阳州赶紧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唐突,“那就……大后天?三天差不多了吧?”   徐景辛咬咬牙,点头:“行!”   ***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调养,贺霄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因为处理得当,就只发了两天的烧,没有更严重的感染。   徐景辛觉得那都是那瓶拉菲的功劳,同时,他这个骨折病人对枪伤患者深感羡慕。   贺霄已经可以扶着墙到处走动了,等徐景辛复查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收藏室里的东西。   他把一个小和尚玩偶的脖子用力下压,又看着他的头一飞冲天,忍不住笑出声。   “你喜欢这种东西?”他转头问。   本来,刚进门的徐景辛还只是抱胸静静看着他玩自己的收藏品,听到问话,他走过去拍开他的手:“给家里的小朋友买的,你觉得好玩就送你好了。”   贺霄做了个告饶的手势:“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徐景辛转身去厨房做饭。   跟贺霄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在性格方面,他有点懒得装了,反正这人总能精准把握到他的情绪,装了也白装。   “哎哟?”贺霄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快速跟上来,“不用拄拐了?健步如飞啊,花队!”   现在对于“花队”这个称呼,徐景辛也同样懒得跟他生气,他表示抗议的方式就是,在他面前再没穿过一次心爱的花袜子。   熟悉起来的贺霄相当无赖,像个黏人的弟弟,徐景辛觉得刚认识的时候他给自己的那种冷漠疏离感肯定是错觉。   有些人的长相天生就会给人错觉,就像贺霄。   他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坚毅,薄薄的嘴唇只要稍微抿起,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威胁感,像是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兽性。   但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星河璀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温暖,就像春日暖阳融掉了万年积雪。   徐景辛瞥了他一眼,脚步自然而然就放慢了点,不甘示弱地回敬:“你这不也快好了?好了以后想干什么?继续混?”   “混……呗?”贺霄拉了个长调,又抛起个高高的尾音。   徐景辛站住了脚步,恨铁不成钢:“你大老远从国内跑过来,就为了混?有什么前途?”   贺霄耸耸肩。   “你怎么回事?”徐景辛真火了,把身体转过来,拦住他的路,“差点把命都混没了,还混?早知道这样我都不会救你!”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又没钱,又没地方去……”   “我看你挺有钱的啊?随便就能给人多赔两千!”   “那就是了啊,不混哪来的钱?”   徐景辛简直觉得贺霄不可理喻,他努力压抑着胸腔里的怒火:“贺霄,你就为了几千几万块,就把自己置于险地,值得吗?你忘了吗?你几天前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你说你从前当过兵,就这点觉悟?你的信仰呢?你的誓言呢?”   贺霄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出现了少许裂痕,复又重新出现:“那你说,我怎么办?”   “我要是你,就好好找份工作,干干净净赚钱养活自己!”虽然说不说了,可徐景辛还是没忍住,“你说你有手有脚的,又这么年轻,在国内什么工作找不到?偏偏跑到这边来,很刺激吗?”   贺霄饶有兴致地笑起来:“徐队,你教训人的样子好像我爸……”   徐景辛语塞,他觉得贺霄根本就没听他的长篇大论。   另外,他还有点伤感,他们只差三岁而已,就有代沟了?   居然说自己像他爸?   他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多说了。   反正,等伤养好就让他赶紧滚蛋,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时间不早,当然,也可能是大厨的心情不好,午餐是无比简陋的冬瓜汤和葱炒鸡蛋。   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这顿饭吃得有点沉闷。   饭后,徐景辛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去趟琳琅商场。”   贺霄惊讶地问:“去干什么?”   “买东西。”徐景辛把碗筷堆在水池里,简单洗了下手,就去客厅拿风衣。   “挺远的吧?”贺霄看了一眼他的腿,不太赞同,“一定要去?让你同事陪你?”   徐景辛没吭声。   他要去买红酒,当然不能让颜阳州他们跟着。   看出他的抗拒,贺霄说:“我陪你吧!”   “你?不是有坏人盯着你吗?”徐景辛诧异。   贺霄满不在乎:“这都多少天了,那些人应该以为我死了!再说,其实他们没见过我的脸,我跟他们见面时都戴着面具,走吧,没事!”   徐景辛表示怀疑,但他又想,总不能让他一辈子窝在自己家里,既然他自己有信心,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你的伤没问题吗?”   贺霄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应该没问题,我也透透气,借我一身衣服?”   徐景辛没有贺霄高,但也不至于差太多,贺霄肩膀要稍微壮实一点,套上徐景辛给他拿的休闲装,穿上去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   徐景辛看他穿衣服,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那天帮他擦身体时的情景。   当时,高烧的贺霄一丨丝丨不挂地躺在床上,每一道流畅的肌理,每一处有致的骨骼,还有……那里,简直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天知道徐景辛那时候有多酸。   年纪相仿,又都是男人,谁能没有攀比心呢?   上天造物时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走啊?想什么呢?”贺霄一回头,就看到徐景辛在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腰身发呆。   徐景辛冷静地搪塞:“没什么,嗯,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有吗?”贺霄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闻到什么。   徐景辛顺手从门口的置物架上拿下一瓶香水:“来,送你了,罪爱。”   说着对着贺霄头顶的空气喷了两下。   极小的香雾纷纷落落,落在贺霄的头上,肩上,他又拉起衣领嗅了嗅,嘴角浮上笑容:“毛病的……走吧?叫车了吗?”   “叫了。”徐景辛看了一眼手表,“应该快到了,出去等吧!” 第9章 自降身价   别说是D市,琳琅商场的规模就算在全N国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里面有各国的专柜,都是纯进口货,客人也是外国人居多。   所以相对商场外熙攘的街道,装修典雅的商场里人很少,很安静。   徐景辛巡视一圈,找到了专卖红酒的位置,他没直接过去,而是指了指四楼的一角:“你是不是没吃饱,上面有家中餐馆。”   他注意到了,吃饭的时候,贺霄就只夹了几筷子炒鸡蛋。   贺霄确实没吃饱,他没告诉徐景辛,他从不吃冬瓜。   “都行。”饿个一顿两顿的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不过,中餐馆……除了徐景辛做的饭,他还真是好久没吃中餐了。   徐景辛也知道自己的厨艺是什么水准,别说是贺霄,就连他自己每天吃自己做的那几样东西,都觉得腻的慌,既然来都来了,就换换口味。   “那我们上去吃点东西,顺便打包一份当晚饭。”   说着,他轻车熟路带着贺霄走向扶梯。   扶梯边的保安笑着跟徐景辛点头打了个招呼,贺霄跳楼那天他也在场,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下楼救人的超人队长。   本来他也应该认识始作俑者贺霄的,只不过今天贺霄戴了墨镜,完美掩饰了身份,因此没被保安赶出去。   下午两点,对于中式的三餐来说已经过了饭点,而对每天只吃两顿饭的当地人来说还没到吃饭时间,这会儿,餐馆里一桌客人都没有。   正合徐景辛的意。   当地华人不多,像贺霄外貌这么显眼的更不多,徐景辛带他出门,感觉自己像是揣着一枚定时炸丨弹。   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跟热情的服务生点了几个经典菜,徐景辛一转头,发现窗外正好是那天在楼顶看到的低矮棚户区。   他手肘撑在桌面上,笑着朝那边扬了扬下巴:“那天你往那边看什么呢?”   贺霄刚刚喝了一口大麦茶,闻言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哪天啊?”   “你在楼上挂着那天,甭跟我装傻。”   对于他的不坦诚,徐景辛严肃起来,可贺霄却看起来一点也不心虚。   他抽了张纸巾把洒到桌子上的茶水抹干净:“什么意思?看什么?”   “那片棚户区,你在楼顶时一直在朝那边看。”徐景辛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说你在看风景,那怎么不看雪山呢?那边有漂亮姑娘?”   “哟,观察的还挺仔细啊!不愧是花队!”贺霄夸张地击了下掌,想了想,“都说了,我根本没想自杀,我就是有点惆怅,以后可怎么办……至于后来,那是意外。”   徐景辛觉得他可能的确是欠了当地黑恶势力不少钱。   于是就脱口问出来了:“你欠了那些人多少钱?”   贺霄眨眨眼:“啊?”   “你欠多少钱,我……借给你,你先还给他们,省得提心吊胆的,等事情解决了就好好找份工作。”他用目光朝不远处的服务生示意了一下,“就像他,这种餐馆包吃包住,一个月也有六七百。”   贺霄看了那名身材高挑的服务生一眼,搓着下巴:“六七百……”   徐景辛语重心长:“你还别嫌少,六七百在这地方真不少了,慢慢再找出路,不好么?”   贺霄皱起眉:“我这形象不比他好多了?六七百?怎么也值八百吧?”   徐景辛:“……”   他觉得自己又在对牛弹琴了,真是多此一举!   他端起茶杯灌了一口,不搭理他了。   贺霄却好像是突然想到了更好的主意,往前探过身子,媚眼如丝地说:“哎?花队,要不,你包养我吧?”   这回轮到徐景辛呛水了。   他端着杯子咳个不停,满脑子都是: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   贺霄体贴地给他递上纸巾:“别激动啊,五百就行!不,四百,那要不三百?算了,管饭就行!”   “你他妈有点正经的行不行!”虽然知道贺霄是在故意挑衅自己,他还是忍不住红透了脸。   这个小混蛋!   还好,还好自己手机里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自拍!   他气贺霄,也气自己以前瞎存照片,一时间不知道那一边更可气。   经过多年的心理治疗,他不再以自己的性向为耻,但被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这样点破还是无所适从,就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别恼啊,没别的意思,我是说真的。”贺霄笑得胸腔直颤,“有什么的呀?都是成年人了。”   “所以你还是看我照片了,是吧?”徐景辛恼羞成怒。   说好的道德感呢?   贺霄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冲他狡黠地挤了挤眼睛:“花队,我觉得我身材比你关注的那个小明星好,你真不考虑一下吗?”   徐景辛紧紧攥着骨瓷杯,几乎都要攥碎了。   这是连微博也一起看了?   “你,明天就给我,搬出去!”   “哎哎哎?别啊!”贺霄立刻认怂,双手投降,“行行行,我闭嘴!”   四菜一汤,上菜很快。   服务生看到那位常客黑着脸,目光像是要杀人,就问:“徐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徐景辛语气平静:“不吃了,都给我打包。”   贺霄愣住。   “吃,怎么不吃?”他赶忙拦住要把菜端走的服务生,誓死捍卫自己的进食权,“哎呀,有没有点眼力见?徐先生说气话呢!他火气大,你再给他加点茶水!”   服务生看了看徐景辛,见他没有表示,只好走了。   “嘁,你看他那觉悟,也就值五百,我要是来这儿干,最少八百起步!”贺霄给出了中肯的自我评价。   “你回国干能八千!”徐景辛狠狠白了他一眼。   “那是!”贺霄自信,“等我考虑考虑,先开饭吧?”   徐景辛没动筷,就静静看着他吃。   过了半天,贺霄终于从香煎豆腐里抬起脸:“说不吃就不吃啊?你真的是……”   他陪了个笑脸,往徐景辛面前的盘子里殷勤地放了块豆腐:“来来,外酥里嫩,特别地道,快尝尝!”   徐景辛看得出来,今天的贺霄心情很好。   可能是他的危机解除了?也可能是吃到了久违的中餐?   徐景辛搞不懂这个人,有时候像是心思深重,打量人的目光都带刀子,有时候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满嘴跑火车,跟他相比,徐景辛感觉自己像是个沉稳的老大爷。   哦,被戳破秘密后,就变成了闷骚的老大爷。   可是,贺霄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却没一点嘲笑的意思,这么多天相处起来也没看出什么心理负担,看样是真没把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   再因为这件事跟他不依不饶,倒是显得自己心虚外加小心眼,没必要!   在贺霄风卷残云的时候,徐景辛恢复了理智,把自己劝明白了。   他拿起筷子,一口吃掉盘子里的豆腐,仔细品了品:“嗯,是不错!”   贺霄扬了扬眉毛,又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令徐景辛尴尬的话题,吃完了没有芥蒂的一餐,徐景辛又叫了两个菜,打包晚上回家吃。   结完账,他们慢慢走去一楼的红酒专卖。   贺霄揶揄:“看不出来,挺有格调啊花队,喝红酒?”   “过两天同事们要到家里聚餐。”   提起救援队的兄弟,徐景辛就满脸笑意。   “啊……”贺霄却安静下来。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有点不自在。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该离开了,这说不定是徐景辛另类的逐客令。   这几天,徐景辛被他气急了总会让他滚,但不是真的要他滚,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想赶人,反而会用更委婉更温和的方式。   譬如此刻。   他垂下眼睛,默默跟在徐景辛身后,盯着他那条仍然不太敢吃力的腿,目光沉凝。   徐景辛没注意到贺霄的情绪,他在跟售货小姐努力沟通,想找到跟自己那瓶一模一样的红酒。   本地的售货小姐先是一头问号,然后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红酒架子,微笑示意客人跟自己来。   徐景辛果真看到那上面摆着几瓶拉菲,感叹自己运气真好。   突然,他看到那几瓶酒连带着整个红酒架子缓慢倾斜,立刻就站住了,还拉了售货小姐一把。   “轰隆”一声,酒架瞬间倒地。   几十瓶红酒同时落地爆开,深红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像是一样盛大的焰火。   随着它倒下来的,还有一个人。   是那个人从另一侧倚倒了架子。   售货小姐吓傻了,她原本就走在徐景辛的前面,这下替他挡下了不少伤害。   她身上溅到不少红酒,还被碎玻璃割破了光裸的小腿。   可她完全顾不上,指着那个倒下的人,指尖微微发着抖:“他,他……”   那个男人有着一头棕色卷发,欧洲人。   徐景辛看清了他的长相,又看到他身后墙体广告牌上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那位,是同一个人,是这家的店主,同时也是红酒酒庄老板。   此刻,他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着,一侧胳膊因为靠着酒架一侧,被划了不少口子。   万幸的是,没有严重外伤。   售货小姐喉咙里的话终于喊出来:“他应该是心脏病发作了!”   徐景辛耸然一惊,凭借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更快。   他拍了一下售货小姐的背:“赶紧去叫救护车!”   然后,人就快步走到发病的店主身边,拉起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一地碎玻璃里拯救出来。   他把人架住,承压之下,小腿突然一阵锐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骨折线才刚闭合不久。   念头一晃而过,身体却已经向一旁栽倒了,而地上,是一个碎裂的红酒瓶,瓶底连着半个瓶身坐在地上,尖端森寒地朝上竖着,直指他的颈动脉。   徐景辛的瞳孔猛然放大,他怀里抱着的店主此刻成了把他按向死亡深渊的加速器,就在绝望让他冷彻全身的时候,他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是贺霄。   他听到他到吸了一口冷气,怕是扯动了伤口,但他什么也没说。   扶徐景辛站稳后,他拖着店主的腋下,拨开一地狼藉,带到了干净的地方。   徐景辛心有余悸地喘了两口气,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第10章 邀请,拒绝   无数酒瓶同时爆裂的巨大响声引来不少围观,人们站在橱窗外,看着店内疑似酒液又疑似血液的暗红色液体,无人敢踏足。   他们相互低声讨论,对屋子里的情况指指点点。   “心脏病发作,脉搏微弱,需要心肺复苏!”徐景辛对拖着店主的贺霄大声说,“把人在地上放平!”   这个国家还没普及AED设备,徐景辛只能靠最原始的办法,很快他就发现一个严重问题——他蹲不下去。   他把骨折的右腿换了好几个角度,还是不行。   眼看病人气息愈发微弱,他一咬牙就要狠狠跪下去,却一把被贺霄拉住了胳膊:“我来!”   “你?会吗?”徐景辛怀疑。   “你现在的情况,做的未必比我好。”贺霄把他拽到一边,墨镜往头顶一推,果断跪下救人。   徐景辛盯着他冷肃的眉眼,一阵恍惚。   刚才在餐馆里还是条缠人的小赖皮狗,转眼的工夫就变成了霸气侧漏的雄狮。   他看不懂了,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徐景辛看着他用相当标准的动作和频率对病人胸膛进行按压,有规律地给他做人工呼吸,然后继续按压,继续人工呼吸……   每分钟百余次的标准心脏按压频率让贺霄的脸色慢慢开始涨红,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些汗珠缓缓汇聚在一起,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挂在鼻尖上,下巴上,亮晶晶的。   贺霄转头看了发呆的徐景辛一眼,剧烈气喘着问:“发什么愣呢?看看他还活着吗!”   徐景辛这才回过神,感觉自己像个不专业的愣头青。   他赶忙跑过去,趁贺霄一组按压结束停顿的间歇,并拢两指,贴在病人的颈动脉上感受了一会儿,点头:“活着,你怎么样?还行吗?”   贺霄像是松了口气,手上的急救却没停,还抽空冲徐景辛呲了呲牙:“行!爷们儿哪能说不行呢?”   徐景辛无语。   大概,雄狮什么的,又是好看外表带来的错觉吧?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店主的家人也到了,玻璃墙外围观的人群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随车医生用便携式仪器对病人进行了简单救治,扣上氧气面罩,把人推上救护车,那位售货小姐也跟上救护车,一起被送去医院。   店主的妻子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个美丽的混血儿,赶来的路上哭花了妆。   “谢谢,先生们!我先生一直有心脏骤停的毛病,今天他忘了带药……感谢你们,医生说,要不是你们的及时施救,他可能已经死了!真的,万分感谢!”   她跟两个人分别热情地握了手,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被徐景辛按住了。   “别客气,太太,这种情况,任谁遇到都会帮忙的!”   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接着收起支票:“好吧,我不想用金钱侮辱你们的神圣品格,真的,真的万分感谢!”   徐景辛微笑:“没关系的,赶紧去医院陪你先生吧!”   女人走后,徐景辛看坐在凳子上喘气的贺霄。   他一头的汗还没消,而且似乎多了不少。   徐景辛掏出纸巾替他擦汗:“是不是扯到伤口了?”   贺霄点点头。   “那我们回家,我给你看看。”徐景辛说。   他搀着贺霄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大片均价两三万的红酒沫子,郁闷。   这是城里唯一一家卖名贵红酒的店,现在,城里所有八二年的拉菲都用来刷地了。   贺霄看出他的失落:“怎么了?没有你要的红酒了?”   “嗯……”徐景辛叹了口气,“答应了请兄弟们喝拉菲,买不到了。”   贺霄想了想:“我看你酒柜里好像有一瓶?”   徐景辛下意识扫了一眼他的肚子:“空的。”   “酒呢?”贺霄意外地大笑,“不是一个人偷喝了吧?”   徐景辛指指他的伤口位置:“给你洗澡用了。”   贺霄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哈哈笑了一声。   “你这消毒药水有点贵啊……”贺霄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又陡然大惊失色,“不是吧?我不知不觉欠了你两万?”   “啊……”徐景辛咬了下嘴唇,“我倒是没那么衡量过,不过,你这样说也没错。”   贺霄侧头盯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他指指另外的红酒架子:“买一瓶回去。”   徐景辛瞅了一眼:“没必要,他们就想尝尝拉菲,喝普通货还不如喝啤酒呢!”   贺霄坚持:“买一个呗?”   徐景辛懒得跟他争,去拿了一瓶三百块的普通红酒,要付钱的时候,男售货员说什么也不肯收他的钱。   他觉得倒也不必那么死板,就欣然接受了。   ***   贺霄的伤口还没拆线,肉都被线崩裂了,本来徐景辛的缝合技术就不怎么样,这会儿更是惨不忍睹。   掀开被血和汗打湿的背心,徐景辛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心里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贺霄这罪是替他受的,要是没有贺霄,今天就算再让他骨折一回,他也得跪着把心肺复苏做完。   贺霄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没事儿,我这好得快,别看表面糊成这样,其实里面都长好了,你干脆把线给我拆了得了。”   撕裂的伤口理应很痛,但前两天徐景辛从“小贩”那高价搞来了一小瓶麻醉剂,刚到家就给他在伤口附近注射了一点,所以现在完全没有痛觉,贺霄这才能跟他耍贫嘴。   徐景辛想了半天:“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不去,真没事,你就帮我拆了,弄个纱布一贴,我睡一觉就好了!”   “贺霄。”徐景辛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点无奈和难以启齿。   贺霄愣了一下,觉得他可能是要开口赶自己走了。   于是主动说:“我明天就走,放心吧,今天最后一晚!”   “为什么?”徐景辛愣了一下,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有同事要来吗?被看到不好。”贺霄难得正经一回,“我也该离开了,打扰你这么长时间。”   打扰?   简直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徐景辛看了一眼他的伤,转身出去拿医疗箱,回来帮他拆线。   很长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氛围一时间有点沉闷,贺霄想插科打诨地说两句,但突然也没了调侃的心情,就默不作声地看他拿剪刀一根一根剪开缝合的线。   它们在皮肉里支棱出来,像是两排蜈蚣腿。   徐景辛用镊子细致地把线挑干净,然后一边用药棉擦伤口,一边问:“贺霄,你屁股干净吗?”   贺霄眨了眨眼,突然菊花一紧。   “哥?”他声音都变了,满脸惊恐,“包养什么的,我是说着玩的!我还没跟女人好过呢……男人也没有!”   徐景辛想拿剪刀捅死他。   “我是问,你杀过人吗?”   贺霄僵住身体,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快速分析这个问题。   最后他否认:“没有。”   “我在沙发下面找到一把枪。”徐景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哦,我还纳闷呢,我记得当时塞进去了,后来却没找到,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那是……嘶——”贺霄被棉球戳到了要害,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啊,那枪不是我的。”   “谁的?”   “从那些人手里抢的。”   徐景辛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冷笑:“你还挺能的!”   “我刚退伍不久。”   徐景辛拿着镊子的手顿了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刚退伍不久,身手还没生疏,一些小混混奈何不了他,他也有空手从他们手里夺枪的本事。   话里分明是对过去骄傲着的。   “再说,就算是我杀了他们,那不也是为民除害?”贺霄还是嬉皮笑脸,“枪反正不是我的,你愿意捐给慈善组织,或者留着自己用,都行!”   徐景辛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手倒是轻了点。   “不管你怎么辩解,枪我已经送走了,不会再还给你了。”   “行啊,没问题啊!”   徐景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可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却也正因为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知道贺霄此刻戴上了面具。   就好像这些天的亲近和信任都是昙花一现。   “你伤还没好,别急着走,后天他们来玩的时候,我会把你的房间从外面锁上。”   贺霄始终盯着伤口的眼睛终于缓缓抬起来,里面有光华一闪而过。   徐景辛避开他的眼神,没给他发表言论的机会,抢先问:“贺霄,你到底想不想重新开始人生?”   贺霄反问:“想重新开始怎么说?不想又怎么说?”   “今天商场里的事,我发现你是有救援天赋的,身体底子也好,如果你想,可以到救援队来工作。”他习惯性地先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如果不想,过几天养好伤,你随便去哪儿,我绝不干涉。”   贺霄又垂下眼皮看自己的伤,徐景辛已经把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纱布,正要盖上第二层。   麻药劲儿可能是过了,他又开始隐隐约约感觉到疼了。   “好,我养好伤就走。”他回答得丝毫没有迟疑。   徐景辛有点失望,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好。” 第11章 拉菲   初春的天气,阳光正好。   温柔夕阳透过窗子洒在二楼走廊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窗格和叶影,也照亮了走廊尽头那间房门上的锁。   平时静谧的院子里今天格外吵闹,一大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屋顶都能掀了。   救援队队员们下班以后经常跑来队长家里烤串打牙祭,毕竟食堂不能进太贵的食材,都是些他们吃不惯的当地菜,就算随队厨师手艺再高超,可味道也是差强人意。   昨天下班后,颜阳州带人扫荡了超市,早就把牛肉羊肉猪肉板筋腰子鸡翅等等一大堆东西切好串串儿,今晚搬过来直接就能上炭烤。   二十几个壮小伙轻车熟路地在他家里转来转去,而徐景辛有病号身份加持,就仰在躺椅上,看他们忙活。   几个大保温箱并排放在地上,里面是各种吃的,右边挨着一摞啤酒箱,长长的大烤架上面铺了一层肉串,烤的滋滋冒油,一个比桌子还大的风扇对着烤架呜呜地转,烟就顺着反方向被吹到墙外。   那片一百多平米的地砖上,几张矮折叠桌随性摆着,四周一圈小马扎。   单看这场景,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这是国内街头随处可见的大排档。   要的就是这份熟悉的烟火气,慰藉思乡。   徐景辛受伤后,颜阳州俨然成了烤串盛宴的总指挥,徐景辛看着他东一头西一头地忙,自己则悠闲地在躺椅上撸完一根泛着油光的羊肉串,朝烤串师傅喊:“小蒙,淡了!”   热火朝天的烤架旁,小蒙一张脸被熏得黢黑,他专注地皱着眉头,闻言抓起一把盐,熟练地来了个天女散花。   “阳州,把肉串儿每样捡几个,放冰箱里!”   颜阳州正在挨桌分盘子,闻言随口问:“干吗啊?徐队?”   “给我留着明天吃。”徐景辛知道,要是他不提前留出来,这些小子有多少货都能干掉。   “一顿还吃不够吗?”颜阳州嫌弃脸,“要是让我连着吃两天烤肉,我得吐。”   他身边的顾小安举着一串烤羊排:“啥?谁要是供我天天吃烤肉,我跟他叫爹!”   颜阳州指指徐景辛:“跟他叫徐爹,他肯定供得起你!”   顾小安缩了缩脖子,没敢。   徐景辛不怎么爱跟人开玩笑,平时虽然一起出生入死的,但总有种距离感,队里除了颜阳州这个外来的和尚,“星火”的原班人马没人敢跟队长瞎说话。   毕竟,领导就是领导,没人愿意冒险开那个先例。   等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厨房的窗户里传来一声招呼:“队长,你家姜放哪儿了?”   徐景辛看过去,见“大厨”柳元一手拎着菜刀,一手端着盆,有模有样的。   “冰箱里没有吗?”   “没有啊!”   “那就是用完了。”   “哦,那算了!”柳元转身回到料理台前,一边切白菜丝一边嘀咕,“拌凉菜不放姜总感觉差点意思。”   颜阳州说:“凑合吃吧,解腻就行!”   他四下看了一圈,招呼各自忙碌的队员们:“差不多就过来坐吧,啤酒打开,嗯……”   他冲徐景辛搓了搓手:“徐队,你那个……”   徐景辛明白他的意思,撑着躺椅扶手坐起来,暗自叹了口气:“我去拿红酒。”   “你珍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去拿吧!”颜阳州担心他腿脚不方便,主动请缨。   徐景辛心想我珍藏了个寂寞,摆摆手:“还是我去吧!”   昨晚琢磨到大半夜,还是没决定好怎么跟兄弟们解释。   最过得去的说法,就是谎称摔碎了。   他们盼拉菲盼了那么久,肯定很失望,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今天先随便凑合一下,等以后再请他们喝了!   可当他走到酒柜前时,愣住了。   那瓶八二年的拉菲正端端正正摆在酒柜上,完好如初。   而那瓶三百块的杂牌红酒却不见了。   他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见鬼了。   揉完眼睛,一切还是没变。   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在,就小心翼翼把酒瓶拿下来,端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酒液是满的,瓶子还是原先那个瓶子,商标上的一小道划痕还在。   这……什么意思啊?田螺姑娘?   不……   仔细看,口封还是能看出一点问题的,虽然尽量被恢复原状,还是有细细的痕迹。   徐景辛的脸颊抽了抽,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这家伙……造假大师啊?   徐景辛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也算个不怎么讲究的解决办法?   亏他想的出来!   徐景辛不愿意欺骗自己弟兄,但,事急从权,要不还有点难解释,等以后再给他们补上真货也一样!   卸下心理包袱,徐景辛从酒柜的抽屉里拿出红酒起子。   撕掉口封,果然看到瓶塞边缘有轻微的缺失,不由得摇了摇头。   “徐队,这么半天?就等你啦!”颜阳州见到徐景辛拿着红酒,一边开瓶,一边走出房子,冲他挥了挥手。   院子里弥漫着烤肉的香味,洋溢着欢声笑语,这是团建的乐趣。   不过今天跟以往不太一样,队员没立刻开喝,徐景辛一出来,他们都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红酒瓶。   徐景辛忽然心虚:“忘了拿醒酒器,我回去拿!”   说着,就要转身回屋子,却被端着一大盆凉菜出来的柳元拦住了:“不用啦队长,咱们不用那么讲究!”   “就是就是!”院子里一阵起哄。   “馋鬼!”徐景辛笑骂一声,作罢。   “啵”地一声,瓶塞被拽出来,就好像尘埃落定,他悄悄松了口气。   “好哦!”队员们像是庆祝新年一样欢呼鼓噪,氛围其乐融融。   二十多个人分一瓶酒,其实每人也就一小口,可他们还是很期待。   颜阳州举杯:“来,祝我们徐队早日康复归队,干杯!”   所有人跟着举起了杯。   院子里一直闹腾到将近后半夜,队员们今天喝嗨了,就连伤员徐景辛都被灌了几瓶啤酒,有几个人更是喝得烂醉,直接钻桌子。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有时候太晚了,徐景辛就让他们留宿,反正他家地方大。   可今天……   微醺的徐景辛看着二楼走廊窗户里晃动的人影,猛然打了个机灵,酒醒了。   他急忙跟上去,因为走得太快,看起来有点瘸。   小蒙正架着柳元,一下一下推走廊尽头那扇房门,推得轰轰响。   “小蒙!”徐景辛赶忙叫住他,“那边改成仓库了,锁着呢没看见?”   “啊?”小蒙有点晃悠,视线好不容易聚焦,这才发现门上的锁,“哦,我说怎么推不开……那我们没地方住了呀,都住满了……”   他打了个酒嗝:“队长,打开呗?仓库……也行,我记得里面有床……”   徐景辛惊讶:“住满了?”   不能吧,以前就算蒋昆也来,他们挤挤还有空的。   小蒙挥挥手,像是还在嫌弃周围的味道:“老霍刚才吐了一床一地,那间不能……住了……嗝!”   徐景辛:“……”   “打开……将就一下,队长!”小蒙扶着墙,柳元迷瞪瞪靠在他肩膀上,也跟着他的节奏打了个酒嗝。   徐景辛怎么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呢?   他只犹豫了几秒:“这房间是个单人床,你俩人怎么挤?睡我那吧!”   不由分说就把俩人往自己卧室推。   小蒙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队长我倆挤挤一样”,絮絮叨叨说着自相矛盾的话,被徐景辛塞进主卧室。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走廊再没人了,打开了贺霄的房门。   进去后他就立刻反锁了房门,又顺手打开灯,转身一看,床铺凌乱,屋里没人。   房间不大,能藏人的就只剩下浴室了,估计这家伙刚才也吓得不轻。   想象着贺霄高大的身躯兔子一样窜向浴室的情景,徐萝白景辛有点好笑,他敲了敲浴室的门,小声招呼:“贺霄?”   浴室门敞开一条缝,露出一角墨绿色的睡衣和一只漆黑的眼睛。   见到徐景辛,那只眼睛随即弯起:“好刺激哈?花队?”   显然是听见了刚才门外的对话。   “有什么刺激的!”徐景辛粗暴地推开浴室门,差点撞到贺霄的鼻子,“喝的有点多,我洗把脸!”   贺霄在身后看着他往脸上撩水:“门锁了?”   徐景辛含糊地“嗯”了一声,直起身体,在镜子里跟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略带酒后的迷离,微红的脸颊上挂着几颗剔透的水珠,整个人看起来又柔又软,跟平时很不一样。   “你们可真行,闹腾到这么晚。”贺霄靠在浴室门上打量他一会儿,朝外指了指,“待会儿把窗帘也拉上。”   徐景辛拽过贺霄的毛巾擦脸,动作有点粗放,看得贺霄笑了一声。   “早点睡吧,打扰你休息了。”   “这是你家,你还跟我客气?”   贺霄说着打了个哈欠,却见徐景辛脱掉外套铺在地上,就要往地上躺。   “你干吗?”贺霄拽住他的胳膊,小声说,“上床睡啊!”   “不用,你那伤不能着凉,我骨折没事,也快好了。”   “别瞎搞了你可,晚上多冷,睡地上肯定感冒。”贺霄连拖带拽地,“咱俩都在床上睡!”   徐景辛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贺霄五官清晰的英俊脸庞,自嘲地摇摇头:“算了吧还是,床有点窄……哎你别拉我!”   声音有点大,贺霄赶紧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嘘嘘嘘——别婆婆妈妈的了,再让人听见!”   “我睡地上没事,我们以前出救援任务的时候……”   话没说完,就被贺霄推到了床上。   “花队,你怕自己会忍不住占我便宜啊?”贺霄感受着手指上残留的绵软,突然别有深意地笑起来。   徐景辛耳根有点发热,努力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用讨论学术问题的语气说:“直男都不爱跟GAY一起睡吧?”   贺霄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行行行,那我说我也喜欢男人,咱俩谁也别嫌弃谁,行了吧?” 第12章 共眠   徐景辛愣了,他盯着贺霄的眼睛看了半天,从里面没看出半点真诚,有的只是揶揄的笑意。   “你他妈又耍我!”   他对着贺霄的脸恶狠狠做了一个肘击的假动作,贺霄就笑起来:“花队,我对你的性取向没有偏见,你别总那么敏感行不行,用得着处处避嫌吗?我打个比方啊,我喜欢女人,那也不可能大街上哪个女人都想睡吧?又不是□□大学毕业的!反正你也没看上我,那咱不就是哥们儿么?”   徐景辛愣了半晌,努力消化他看似不着调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哽,眼眶也开始发酸。   对他来说,持有贺霄这种平等观点的人在全宇宙都是稀有生物,国内的大环境所限,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否则他最好的朋友也不用当着他的面,用那么华丽又惨烈的方法结束自己的人生。   如果早点遇到他,徐景辛觉得自己未必就会养成这么别扭而谨小慎微的性格,说白了,多少跟那件事之后产生的自卑脱不开关系。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们在一起时会光明正大谈论他们的私密,徐景辛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那天……   后来他一直觉得,他朋友的遭遇,就是他的未来。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贺霄的直视,侧身往枕头上一躺,嘀咕着骂了一句:“谁跟你是哥们儿,真会给自己贴金,等伤好了赶紧滚!”   得,又在别扭了!   他管不了那么多,用力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身后的床垫被压低,贺霄热乎乎的身体几乎是挨着在他身后躺下。   徐景辛的身体不自觉变得僵硬,喘气都有点困难。   私下里,他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   下一秒,带着体温的被子就被盖在他的身上,而身后,贺霄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往他身边凑了凑,胳膊贴上了他的背。   徐景辛炸毛了。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异常灵活地翻了个身,正好近距离对上贺霄来不及收回的深邃眼神。   旋即,那眼神变回平时的轻浮。   贺霄似笑非笑的:“干吗呀你?吓我一跳!”   “我趴桌子上睡一会儿就行!”徐景辛像是见了鬼。   人还没等下地,就被贺霄扳着肩膀带倒,又被深深按进柔软的床垫里。   “我去你——”   贺霄翻身压住他的四肢,徐景辛想要挣扎,贺霄却嬉笑着:“别动啊,把我伤口弄裂了,我又得在你这多赖好几天!”   徐景辛不敢动了。   他倒是不怕贺霄在他这多赖几天,他怕他伤口反反复复,那肚子上留下的疤肯定很难看。   那么完美的肉丨体,留下污点太可惜了!   “你干什么,放开!”徐景辛刚拔高一个声调,就又立刻降下来。   他气得要命,偏偏还不能收拾他,唯恐外面听见。   外面忽然传来乱七八糟的歌声,也不知道哪个醉鬼不睡觉,满走廊练嗓子,那调儿跑的,能招来鬼。   贺霄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贴近他的耳边小声说:“别折腾了行不行?就这儿睡!”   灼热的气息漫过徐景辛的耳垂,钻进他的耳道,快把他整个人烫熟了。   他艰难地点点头,嗓音暗哑:“好,那我不盖被子。”   就只有一床被子,这是他的底线。   贺霄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妥协,徐景辛看到,他的眼里全是自己的影子。   “行,不盖被子。”   贺霄的口气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儿,他吸入周围弥漫的淡淡酒气,放开人。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借着酒劲儿,徐景辛翻了几个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贺霄睁开眼睛,借着院子里的微弱灯光,看眼前睡得毫无防备的人。   红晕似乎还没从他脸上褪去,微张的嘴巴里呼出淡淡酒气,那两片看似柔软的唇把贺霄的目光吸引住很久很久……   徐景辛和衣躺着,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侧过身,慢慢蜷缩起身体。   这个城市的春天野外温度还是很低的。   见状,贺霄笑了一下,打开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往徐景辛那边扯了扯,人也往他旁边挪了挪,用被子把两个人一起包住。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徐景辛,用目光描摹他脸的轮廓,描着描着,眼皮开始打架,他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徐景辛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睫毛动了动,连眼皮都不愿意抬。   他感觉今天的床上格外暖和,根本不想起,甚至还往热源处拱了拱。   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徐景辛愣住。   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豁然睁开眼,就看到眼前一张巨大的脸,自己的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鼻尖。   他能清晰闻到对方发丝间那清新的洗发水味。   徐景辛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震惊地看着懒洋洋明显没睡醒的贺霄。   “干吗呀,一大早的……”贺霄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抱怨。   徐景辛说不出话。   他以为的晨起:两人在床上各据一方,互不干扰,起床后从容下床洗漱。   实际上的晨起:两人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公分,呼吸交融,衣衫不整,床铺凌乱。   估计两个人睡相都不怎么优雅,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一个枕头上,另一个枕头孤零零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谁的锅。   说好不盖被子的自己不但盖了被子,还跟贺霄抱团取暖,床单皱巴巴的有点可疑,还好衣服都完整,不然真的……   等等?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情况?   他把贺霄从头打量到脚,为的是检查他睡衣的完整度,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他又忍不住往回倒了一眼。   顿时脑袋冒烟,恨不得掐死自己。   贺霄注意到他的眼神,理头发的手停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贺霄:“……”   徐景辛:“……”   “嗐,这有什么啊?可不是针对你啊!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你没有吗?”贺霄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徐景辛,突然震惊,“我靠……你还真没有啊?也正常,正常哈!我比你年轻好几岁呢!”   徐景辛双眼像是要喷火。   “花队你年轻时候肯定比我……肯定跟我一样神武,我相信!”贺霄努力想要安慰受伤的“老人家”,“照理说,二十七岁也不至于……那个,肯定是你昨晚穿的不舒服,要不你明天再观察观察?”   满满的“你肯定还能抢救一下”的口气。   这个小混蛋!   徐景辛咬牙切齿,想掐死他算了!   他有点接不上话,他本来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又不敢大声骂人,只好憋着。   恰在此时,走廊传来交谈声,门被敲响。   “徐队,起床了吗?柳元弄了早餐,吃完我们就撤了,你一起下来吃不?”   “你们先吃,别耽误上班,我洗漱完就来!”   接着,他威胁地指了指贺霄的脸,出门反身把门用锁头锁上,跑回自己的房间洗脸刷牙。   门一关上,贺霄盯着紧闭的门扉,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目光变得冰凉幽邃。   他盘膝坐回床上,往窗外高远的天空看了很久,进浴室洗漱。   简单洗了把脸,他撑在水池台面上,一动不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从脸颊蜿蜒滑向脖颈,再顺着肌理滑到胸膛,打湿一小块领口。   直到那颗水珠彻底消失不见,他再次笑了出来。   一大群人闹闹哄哄吃完早饭就开车回宝象街了,柳元主动留下帮徐景辛收拾残局,为此,颜阳州特意准了他半天假。   院子里的垃圾和铁签已经被颜阳州他们临走之前扔的扔、再利用的再利用,还剩下桌子,凳子,烤架等一大堆硬核东西,靠徐景辛一个伤员根本不行。   徐景辛和柳元各拎着一张折好的小桌子往仓库送,有说有笑。   徐景辛看柳元脖子还有点发红,调侃他:“柳元,昨晚你也没喝多少,怎么就人事不省了?”   柳元摆摆手:“我酒量本来就不行,队长,你那好酒给我喝都糟蹋了!”   “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大家高兴就好。”   徐景辛心里闪现出愧疚,就听柳元大笑起来:“这帮家伙哪有识货的,小蒙偷偷跟我说,他觉得三千刀的拉菲好像跟他家过年开的三百块红酒没啥区别。”   徐景辛心想,小蒙还是有点东西的!   不过他决定了,下回一定再搞一瓶真正的拉菲给大家尝尝,怎么也不能把他们培养出两万跟三百等价的品位。   在经过草坪的时候,他不知道踩到草里的什么东西,身子猛地歪了一下。   “小心!”柳元扔下桌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队长,你没事吧?”柳元一把搂住他的腰。   徐景辛发觉不妥之后,不自在地挣了挣,柳元愣了下,转而去架他的胳膊:“我扶你去那边坐。”   徐景辛的腿确实挺疼的,也没推辞,就一瘸一拐地被柳元扶到草坪上的长椅坐下。   “没事吧?”柳元蹲下,二话不说卷起他的裤腿,看那条骨折的伤腿。   跟救援队员之间再密切的肢体接触都有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徐景辛就是感觉不自在。   他微微皱起眉,弯腰把裤腿放下了:“没事,就是扭了一下,缓缓就好。”   “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真没事,我自己有数。”   “那……好吧,我去收拾东西,你别再动手了。”   徐景辛没再和柳元推辞。 第13章 不混了   柳元救援能力一般,人有点小聪明,正是这份小聪明让他在近乎于严苛的星火救援队站稳了脚跟。   队里什么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他都愿意干,而且面面俱到很会关心人,跟队友相处都很不错,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他类似保姆的角色了。   他麻利地把桌子凳子一趟趟搬到仓库,等全搬完,才坐到徐景辛身边休息。   用力擦了把汗,柳元问:“队长,这两天蒋昆哥有消息了吗?怎么我们给他打电话都不接呢?”   提到蒋昆,徐景辛把心里的奇怪感觉抛在脑后,忍不住长出了口气。   “他倒是接我电话了,说是他哥出院了,正在等合适的肾丨源,可能一时半会的也等不到,说先请几个月假,等家里稳定了再回来……但是我觉得他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柳元愣了半天,难过地摇摇头,“也是,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妈妈肯定照顾不过来,哎,都没能好好道个别!也不知道凶手找到没有,太可怕了!”   “没有,人早跑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徐景辛回忆了一下,“好像说,正在调查之前给他哥哥体检过的医生,毕竟肾脏这东西,配不上型割了也没用,警方怀疑是他哥被人盯上了。”   “啊?”柳元惊讶地张大嘴,身体坐直了。   他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感叹了一句:“我的天呐……”   柳元歇够了,又殷勤地把徐景辛的家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徐景辛一直推说不用,可架不住他的热情。   收拾完已经快中午,柳元婉拒了徐景辛留他吃饭的提议,回队里吃食堂去了。   徐景辛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是很矛盾的,既希望早点把贺霄放出来,省得他饿死,又不希望见到他,因为早上的尴尬。   上楼时,徐景辛想,尴尬就尴尬吧,反正自从手机被他拿到的那一刻起,自己在这个小混蛋面前就毫无形象可言了,看到个晨起反应有什么关系?   再说,出糗的是他,他都不尴尬,自己尴尬个屁!   想到这里,他昂首挺胸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锁。   “出来吃饭!”   门一推开,徐景辛看到贺霄正就着清水啃面包,嘴巴塞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嗨,花队,他们都走啦?”他下意识瞅了一眼徐景辛的袜子,“哎哟,今天怎么舍得穿这么好看的袜子了?”   徐景辛低头看了一眼:“……”   早上急急忙忙洗漱完,在房间里随便套了双袜子,彩线被织成油画一样的斑斓色彩,又被这家伙嘲笑。   “你继续吃面包吧!”他关门离开。   贺霄被嘴里的面包噎了一下,赶紧喝了口水,笑嘻嘻的打开门跟他下楼。   院子里,徐景辛事先已经重新架起了一个小号烤架,里面的炭烧得正旺,上面的肉串被烤的焦香。   贺霄哼着小调下楼,不紧不慢来到徐景辛身后,夸张地吸了一口气:“啊,真香,给我留的?”   徐景辛稍稍偏过身体,闷头不搭理他。   热脸贴了冷屁股,贺霄没气馁,他搬了个凳子在徐景辛身边慢慢坐下:“花队,我来烤!”   “不用!”徐景辛头也没抬。   “哎哎哎,我来就行了!”贺霄不停地往他身边凑,最后终于占据有利位置,抢下主动权,“这点小事哪能用伟大的救援队长亲自动手呢!”   徐景辛被他没皮没脸的样子搞得没脾气了,强忍着嘴角翘起的弧度,板着脸不吭声。   “花队,没想到你跟他们感情不错嘛!”   “当然不错,都是兄弟。”徐景辛想到贺霄之前是当过兵的,随口说,“你们战友关系不是也不错?”   贺霄歪了歪脑袋,笑了:“那倒是!哎对了,我隐约听你们说体检、肾脏什么的,谁生病了?”   “没人生病。”徐景辛神色瞬间变得暗淡,“我们队里有个兄弟,家里出了点事。”   贺霄忍不住好奇:“什么事?”   徐景辛告诫自己,不该把蒋昆的事告诉他不认识的人,但他此刻非常想要找人倾吐。   他需要倾吐,但对象不能是家人,不能是朋友,更不能是救援队的兄弟。   这样看来,贺霄竟然是个不错的对象。   眼前,带着浓郁烤肉香的烟雾飘散开,徐景辛带着低落的心情,把蒋昆的事一五一十地跟贺霄吐了个彻底。   贺霄始终静静听着,偶尔插话问上一句,眉头也是深锁。   肉串熟了,徐景辛也讲完了,贺霄安慰他两句,就开始大口撸串,像是把这事给扔脑后了。   徐景辛自嘲地想:一个陌生人,还指望他能怎么样呢,表面上关心几句已经很不错了!   贺霄舔了舔嘴角的油星:“花队,刚才留下帮你打扫卫生的那个人,也是你们队里的啊?”   “嗯,他叫柳元。”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贺霄眉眼含笑地问。   徐景辛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柳元下意识搂自己腰时那种奇怪感觉又涌出来了。   被贺霄这样点破,他的表情稍微凝固,就是这一迟疑,贺霄就了然地笑起来。   他“啧啧”两声,让徐景辛突然就有点恼,他不想让贺霄有这种误会。   “甭瞎说,柳元这人就是热情,队里人都跟他叫保姆。”   “保姆……”贺霄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哈哈一笑,“挺有意思的,他不出外勤吗?”   “出,保姆只是个绰号,他是很不错的外勤队员,尤其是面对大的灾难,很积极!”虽然柳元没太多闪光点,但徐景辛还是尽量找出他的优点给予肯定。   贺霄点点头,用力吐出一口气,徐景辛这才发现,他一口气把颜阳州留的串儿全干掉了,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可将近有三十串!   “……”   这是饿死鬼投胎吧?   贺霄很满意这顿午饭,电视剧里霸总附体似的邪魅一笑:“哼,有点意思!”   徐景辛被他刻意搞怪的样子逗得莞尔:“什么有点意思?”   “你们救援队,有点意思。”贺霄说,“我改主意了,我想加入你们。”   徐景辛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点笑容,那笑容慢慢扩大,把贺霄也给感染了。   两个人无声对视很久。   直到炭火里发出“啪”的一声,徐景辛才想起来要把这件事板上钉钉,就板起脸问:“不混了?”   “不混了!”贺霄拍拍胸脯,“爷们儿!顶天立地!啊……对了花队,先问问,工资多少?”   ***   贺霄年轻,身体底子好,枪伤很快就好了,生龙活虎的。   只不过,他一天比一天焦躁,每天除了给徐景辛做饭,偶尔陪他打打游戏,其余时间都泡在健身室里,冲那根充当了两年摆设的沙袋发泄愤懑。   徐景辛觉得他是憋的。   但在偶然看过他练拳之后,对他的身材……嗯,对他的身手是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练拳时的贺霄跟平时不一样,面容冷峻,目光彪悍,脸上满是战斗的狂热,根本难以想象,这是整天围在徐景辛身边缠着他插科打诨的人。   灵活的腰身,刚劲有力的拳风,拳拳到肉的击打声,拳头雨点般落在沙袋上,简直快得像是某种机器。   他完全把那根沙袋当成了假想敌。   之后,他看到了门外的徐景辛,就冲徐景辛潇洒地摆摆下巴,意思是:来练练?   徐景辛板着脸,转身走了。   回房间后,徐景辛对着穿衣镜审视自己和自己用两个月时间攒起来的小肚腩,痛定思痛。   从那天起,每当贺霄跑到健身室发疯的时候,他也会一起跟进去。   举哑铃。   从两公斤的开始。   他告诉自己:复健嘛,理解一下,不要心急!   只不过,他的眼神会时不时瞥向裸着上半身的贺霄,看那被汗水浸得发亮的劲瘦腰线和饱满的肩胛肌,又告诉自己:淡定,奔三的准中年人和小牛犊子是不能比的!   又过了一个月,徐景辛的骨折几乎好利索了,但按医生的话来说,救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就别事事亲力亲为了。   陪他一起复查的颜阳州疯狂点头赞同。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可以归队了。   归队那天,他拒绝了颜阳州来接他的提议,自己开车去往宝象街。   他的副驾驶上坐着救援队的未来新成员,贺霄。   徐景辛嘴角噙着笑意,不厌其烦地第N次给他讲救援队的具体情况,给他介绍同事,悍马车在人车混杂的街道的缓慢前行。   虽然是本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但这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马路,建筑也横七竖八没个章法,车,人,牲畜混杂在大街上……如果那能被称之为大街的话。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贺霄被一张差点贴到车窗上的棕色脸孔吓了一跳,身体往里避了避。   “谁知道呢……”徐景辛专注地开车,看到一个少女手里抱着瓦罐,恍然大悟,“哦,今天是当地的宗教节日,纪念宗教主神诞辰的。”   “嘁,封建迷信!”贺霄笑着嘀咕了一句。   “别瞎说,在这种宗教至上的国家,乱说话要挨打的知道吗?”徐景辛半真半假地警告。   贺霄撇撇嘴,不以为然。   徐景辛不着急赶路,贺霄更不着急,懒洋洋地瘫在副驾驶上听他给自己科普当地教派,左耳进右耳出。   徐景辛见他懒得听,就又把话题带回救援队,说他们之间出过的救援任务之类的。   这么久的相处,贺霄能感觉得出,徐景辛很重视救援队,用他自己的话说——救援队就是我的一辈子。   终于,他们在九点前挪到宝象街,车子转了个弯,进入救援队的宽阔大院。   一大群队员跑出来,给刚下车的两个人团团围住,闹哄哄的。   “徐队,欢迎归队!”   “队长,你好像胖了?”   “队长,队里没有你,伙食标准都下降了!”   “队长……哎?这不是巴林河谷上那个傻逼吗?卧槽,你还敢来?”   小蒙此话一出,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各异地打量起身高出众,提着一个单肩包的的贺霄。   贺霄则微扬下巴,眯起了眼睛。   “你他妈说谁……傻逼呢?”他眸光犀利地盯着小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第14章 加入救援队   救援队大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徐景辛站在贺霄和小蒙中间,一手一个把他们分开,两个人脸上均是不忿的神情,无奈身体却被其他队员牢牢拽住,上前不得。   小蒙脸红脖子粗的,但对对方的眼神压迫还是有点怵得慌,他能感觉到,这人不是善茬。   不只是他,其他队员也感受到了。   “都别吵了!像什么样子,有话里面说!”徐景辛大声制止。   到了救援队,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威慑力十足。   小蒙不敢反驳队长,就不服气地冲贺霄嚷嚷:“我们队长为了救你差点摔死,你还有理了是吧?你自己作死还拉着别人?还腆着脸求救?有种你他妈怎么不直接跳下去呢?你……”   这番话让贺霄心里愈发不爽,看向小蒙的目光陡然变得充满威胁,小蒙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下一刻,贺霄瞥到了小蒙脸上那道撞山崖留下的浅浅疤痕,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才缓和下来,一把甩开身后的两个人,整了整衣服,冷哼一声。   徐景辛知道,这是一头倔驴,蹄子还贼硬,要是真撂起蹶子,那肯定是小蒙吃亏。   他拍拍贺霄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留下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颜阳州摇着头,拍拍小蒙的肩膀:“你怎么那么冲动呢?”   小蒙不服气:“这能怪我吗?他不就是个傻逼?”   “他傻不傻的,那不是跟队长一起来的么?”颜阳州轻轻点了一句,然后拍了下他的背,对周围吆喝,“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小蒙迷茫地眨眨眼。   没有任务的时候,救援队上午会组织一定强度的训练,地点在后院训练场和室内的训练馆,周围的居民已经习惯了九点半准时响起的口号声。   今天徐景辛提前说了要开会,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总结会没能按时举行,徐景辛在办公室跟贺霄说了半天话,生怕他一生气撂挑子走人。   他越来越觉得,贺霄很适合救援队的工作,无论从各个方面,他的加入对双方都有好处,他不想失去这个人才。   只是他这脾气……   他小心翼翼地安抚,没想到,今天的贺霄居然意外好说话,小蒙的指责似乎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徐景辛这才放心地带他前往会议室。   临出门前还指着他告诫:“说好了,不准闹脾气啊!”   贺霄挥挥手:“行,为了你,我忍!”   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走在前面的徐景辛耳根还是莫名红了一下。   会议室里,二十几个人都到齐了,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两个人一推门,他们就齐刷刷地看过来。   徐景辛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然后自然而然指了一下一个空位置,示意贺霄过去坐。   那是个别有深意的座位,距离小蒙全场最远。   贺霄眼皮都没抬一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大大方方走过去。   徐景辛清了清嗓子:“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事,贺霄,咱同胞,退伍军人,你们之中可能有人见过他……嗯,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最近正好队里缺人,他也愿意来帮忙,咱们得感谢人家,以前不管有什么误会都翻篇儿了啊,大家要好好相处,还是那句老话,我们干救援这一行,必须要团结!那,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就恢复了沉寂,明显是勉强给了队长几分薄面。   大多数人看贺霄的目光充满质疑和审视,对他能否胜任救援队的工作表示怀疑。   老霍嘀咕一句:“他?能行吗?”   一旁的姜余附和:“是啊,当兵的跟专业救援是两回事,他受过训练吗?我可不想把后背交给门外汉!”   看其他人的表情也是不赞同居多。   徐景辛的脸当时就有点挂不住,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贺霄吊儿郎当的声音穿透所有腹诽,清晰地响起。   “哟,怎么着?能不能行的,我还得给你表演一个徒手废墟挖人啊?要不你找个地方躺一下?”   姜余被噎了一下,扭头撇了撇嘴,顺便跟看热闹的小蒙飞了个不屑的眼神。   徐景辛感觉自己天真了,将近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几乎让他忘了,贺霄原本就是个很狂很傲的人,今天的他,跟第一天在琳琅商场楼顶见到那个如出一辙。   冷漠,不驯,咄咄逼人。   刚才姜余说的没错,救援工作是要把后背交给可靠队友的,这也是他一直强调要团结的原因,目前看来,贺霄并不适合集体任务,更适合做一个独行侠。   但他不想放弃,因为贺霄没主动表示要放弃,只要他本人不放弃,他愿意帮他成长。   他敲了敲桌面:“明天开始我会亲自为贺霄培训救援知识,大家不用担心,在他成为一名合格的救援队员之前,我不会让他贸然参与救援任务。”   大家的眉毛这才舒展开。   见贺霄的问题解决了,徐景辛话头一转,开始对这三个月救援队的情况进行例行总结。   小事的话,当地官方不会麻烦救援队,除非有什么必要的大事,所以他们出任务次数并不多,当然,也有当地人直接跑来求助救援队的,因为有的时候,他们比当地警察更有效率。   贺霄的事情是个例外,主要因为他是华人,警察不想引出一堆烂摊子。   本来例行总结是每个月都要做的,但这阵子徐景辛没有直接参与救援,在归队前颜阳州才把资料送给他,他研究了足足一个礼拜,把每次救援任务都熟悉了一遍。   会议室的气氛一扫刚才的诡异,变得紧张又严肃,队员们纷纷认真做着记录,轮到相关人员说明情况的时候,那人就会站起来发言,每个人都是条理清晰,主次有序。   贺霄默然看着这一切,对为什么这种民间自发的救援组织能登上国际舞台终于有了点了解。   这支救援队,是相当正规,相当专业的!   国内人民对他们认知不多,是因为在国内,有公安,有消防,有部队,他们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有时还会因为非官方而陷入尴尬处境,到了资源不足的贫穷国家才真是发挥出了全部的作用。   听到徐景辛用平静的语气陈述巴林河谷那次救援任务时,贺霄终于坐直了身体,用拳头抵住下巴做认真倾听状,不知不觉跟上会议的节奏。   “以上就是任务经过,鉴于此次任务由我亲自带队,已经总结出几个问题点。”   “第一,对当地气候变化掌握不够,在救援条件不成熟时冒然施救,违背了‘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施救’原则,导致包括我在内的两名队员受伤。”   “第二,没能及时调整救援方案,装备准备不充分,中间有安全绳松脱情况发生,今后要及时根据地势携带适当装备,避免此类事件。”   “第三,管理松散,对于被救助对象,尤其是有自毁倾向的,我们应该时刻关注他的动向,及时进行心理疏导,从根源处真正消除自杀隐患,可我们却任由被救助对象离开视野,这很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面对周围一张张强忍嘲笑的脸,有自毁倾向并且擅自离开视野的贺霄:“……”   一般来说,他很少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但在徐景辛用讨论书本的语气陈述完事件,而他成了反面教材的媒介之后,他突然就浑身不自在了。   很快,这种不自在被急促的铃声打破,接着广播室传来声音:“各位同事请注意,刚刚收到当地警方求助,帕拉神庙出现严重踩踏事件!”   徐景辛轻敲桌面:“事态紧急,立刻出发,具体情况车上再联络!”   像这种突发事件,分秒必争!   所有队员“腾”地一下站起来,陆续冲出会议室。   徐景辛在后面大声叮嘱:“穿防暴服!”   一大群人迅速跑下楼,他一边简单收拾桌面上的文件,一边对贺霄说:“你去我办公室等一下,等回来替你安排房间。”   他已经事先跟贺霄说过了,加入救援队,就要跟所有队员一样住在救援队的宿舍,不能有特例,贺霄同意了。   不料,贺霄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去!”   “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吗?你必须经过培训……”   “踩踏事件又不需要救援常识,有手有脚就行!”贺霄明白任何组织出国人数都必须受到限制,恐怕救援队就只有刚才那点人,于是直击要害,“你们人手这么少,大规模的事件不是帮手越多越好?”   徐景辛明白他说的道理。   他沉吟几秒,点头:“行,来吧,听指挥!”   等到了车库,其他队员都已经陆续出发了,徐景辛拿起两套防暴服往车后座上一丢,打算到地方再穿。   颜阳州看到了跟在徐景辛身后的贺霄,愣了一下:“徐队,新人也跟着?没问题吗?”   “问题不大,我带着他。”徐景辛没多说,发动车子。   贺霄自然而然地走到副驾驶,大长腿一跨就上了车,颜阳州又愣了一下,见徐景辛没什么表示,二话不说打开后车门上车。   在他看来,贺霄就是个不懂事的愣头青,也不知道他怎么又跟徐景辛私底下联系上的,不过据那天在巴林河谷参与救援的队员说,这人在狂风里托着受伤的徐队上到悬崖,任凭怎么吃力,硬是抓着没松手。   颜阳州从这简单的描述里看出了关键点——人身手不错,也有韧劲儿。   所以,刨去贺霄几次给他们惹的大麻烦不提,他对这人客观评价还行。   他把防暴服往里推了推,给自己腾出地方,好脾气地笑着说:“我怎么有种自己要退居二线的感觉呢?”   徐景辛这才察觉出不妥。   正常来讲,他开车的话,副驾驶位置雷打不动是颜阳州的,除非他们不在一辆车上。   这就…… 第15章 踩踏事故   当地人都去神庙朝拜的关系,平时拥挤的路上几乎空无一人,涂装成橙黄色的救援车飞驰过大街小巷,顺利朝事发地赶去。   徐景辛在尴尬中清了清嗓子:“阳州,把那套大号的防暴服给小贺,你教教他怎么穿。”   贺霄接过护背就往身上套,漫不经心地说:“我会穿。”   刚抬起手想要教学的颜阳州:“……”   徐景辛在后视镜里看到颜阳州略显错愕的样子,转动着方向盘解释:“对了,我怎么忘了,小贺刚退伍。”   颜阳州这才释然。   他笑了:“哦,难怪看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徐队,你怎么把这宝贝捡回来了?”   “上回你不是说考虑从当地招人吗?正好小贺想找工作……”   徐景辛正对颜阳州解释,贺霄开口打断他:“能别这么叫我吗?不习惯,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徐景辛愣了一下,笑了:“行,叫名字。”   在颜阳州听来,徐景辛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无可奈何,不由得又多看了贺霄一眼。   他趴到前座靠背上热情地问:“贺霄是吧?哪儿人啊?”   贺霄穿护具的动作停下,扭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炎黄子孙。”   颜阳州的客套都被噎了回去,有些无趣地靠回靠背上,扭头望向窗外。   徐景辛头疼地打起圆场:“贺霄,别浑身带刺的,颜副队对你可没敌意……其实小蒙对你也没敌意,他就是性子太直,以后你就知道了!”   贺霄沉默几秒,答非所问:“他就是在河谷第一个下去救我的那个人吧?”   那天雨太大,每个人都很狼狈,他没第一时间认出小蒙的人,但却认出了他的疤。   “对,就是他。”   “那我欠他一次,会还给他的。”   徐景辛略带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颜阳州的脸也转回来了,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黑金闪烁的眼睛。   “徐队,徐队——”   车载电台响了,是队里的指挥中心,他们也负责跟当地官方的联络工作。   “收到,请讲。”   “队长,搞清楚了,今天是朝圣日,人本来就多,二十分钟前,帕拉神庙广场上的神像倒了,有人被压在下面,恐慌随后蔓延,造成严重的踩踏事件,当地警方和消防已经开始干预,但规模太大,收效甚微。”   “明白。”   徐景辛回了一句,眉头渐渐皱起。   宗教节日,几乎所有的当地人都会到神庙去,也有外来的“朝圣者”,人数能达几十上百万,那规模他去年刚来的时候见识过,几乎就是人裹着人往前走,双脚离地都能飘到山上。   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混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恐慌会逐渐升级,几乎无法靠人力干预,只能等事件自然平息。   通常踩踏事件一般会持续十几到几十分钟,如果有趁机捣乱的,长达一两个小时都有可能,从帕拉神庙及周边的地势和规模来看,不乐观。   不只是徐景辛,另外两人脸上也不轻松。   徐景辛对颜阳州说:“阳州,联系他们一下,队员之间不要太分散。”   颜阳州答应一声,掏出对讲机。   帕拉神庙位于市郊的山顶,等到了目力可及的地带,远远从挡风玻璃看过去,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放眼望去,山上除了纯白的神庙和萌新的绿树,满满的都是人,根本看不见通往山上的路在何方。   身着各种鲜艳盛装的人们形成潮水,漫过整个山头,正源源不断从山顶奔涌而下,偶尔两股浪潮撞到一起,就会有细小的浪花被后浪吞噬,再无影踪。   更可怕的是,山下攒动的人头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仍然虔诚地想要上山,下山的人跟上山的人发生拥挤推搡,或僵持,或冲突,相互大喊大叫,场面混乱不堪。   转眼间,他们的车子疾驰到达山脚下,看到街道两侧店铺都遭到殃及,满地都是散落的杂物,有踩扁的器皿和食物,有节日用的装饰,有砖块和棍棒,甚至还有焚烧过的痕迹。   当地警方虽然设好路障,但前面仍然到处都是人,有几个人才从山上挤下来,满身脏污,头上身上多少都有伤。   山脚下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妥,不再继续往上涌,但在警方的疏散下却仍然不肯离开,有的甚至爬到房顶和树上看热闹。   徐景辛的目光扫过一片破败的临时摊位,上面的货物正在被几个当地地痞洗劫,他没空管这些,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们找到了停在路边的同伴们,一部分先到的队员已经冲进路障开始准备救人了,附近还停靠着几辆消防车、警车和救护车,对于这个落后国家的中等城市来说,这大概是他们所有能调动的公共资源。   贺霄指了指路边:“往边上停停,一会儿别被波及到。”   徐景辛以为他害怕,就安慰:“不至于。”   但还是下意识把车子往边上靠了靠。   “待会儿你跟紧我!”徐景辛把车子熄火,朝后座伸手。   后座上的颜阳州默契地把防暴服递到他手里,率先跳下车。   趁他套护具的工夫,贺霄开门下车。   下车前,他随手抽走中控台上的车钥匙和对讲机,关上车门后直接按下锁车键。   “咔嚓”,车子落锁的声音异常刺耳,紧接着,车窗被车钥匙降下一条三指宽的缝。   徐景辛套护具的动作停住,用力拍了下车窗:“贺霄,你干什么!”   就见贺霄把车钥匙揣进口袋:“老实在车里待着,省得碰到你的腿。”   徐景辛当场气炸,顾不得维持队长形象:“造反了你,小混蛋!赶紧给我打开!”   贺霄却背对着他挥挥手,扬长而去。   见此情景,颜阳州和刚走过来沟通情况的姜余同时张大了嘴巴。   颜阳州是一脸不可思议,而姜余嘴巴慢慢咧成笑的形状,继而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牛逼!这哥们……哈哈哈哈——很有安全意识啊,还给队长留了条缝儿透气儿,哈哈哈哈哈哈!爱了!”   颜阳州哭笑不得地看着车里困兽一样的徐景辛,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那我们走了啊,徐队,你留守吧。”他把徐队长被关车里这件事说得相当委婉,“可别砸玻璃啊,挺贵的!”   徐景辛拍打着车窗,喊住匆匆就要离开的两人:“阳州,阳州,你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能怎么乱来啊?他又不会去抢商店,无非就是救人呗!”颜阳州笑着安慰,“放心吧啊,我看这小伙子还行!”   说着,他朝徐景辛挥挥手,跟姜余一起跑向警戒线内。   徐景辛目送贺霄套着黑色防暴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海里,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小混蛋!   颜阳州停在警戒线内跟当地警方总指挥进行了简单沟通,圈定了一片主要疏散区域,通过对讲机分配任务。   队员们很快就被慌乱的人群冲散了。   越往里走,越像是地狱,不断有伤员被当地警方抬过来,到处都是血迹和呕吐物。   再然后,满满的都是人,往日空旷的山上此刻像是密集的蜂巢。   人群在朝山下跑,而他们必须逆行。   他们在人海里拼命朝前挤,寻找倒地的人,替他们挡开掠过他们身边的人流,让他们能从地上站起来。   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就是站起来。   没头苍蝇一样的人潮根本无法控制,近乎于疯狂的人类对外界干扰压根充耳不闻,没人能在死亡的威胁前保持理智,生怕跑慢一步就被身后无数同类组成的机器碾压过去。   他们踩过同胞的躯体,冲开挡住他们的一切,哪怕前面是妇女、老人、孩子……   小蒙混在人群中指挥人群朝空旷的野地里跑,他看不到身穿明艳红色救援服的队友,明白自己落了单,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眼疾手快地从人缝里捞起一个差点摔倒的少年,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大吼:“跟住前面的人,保持一定距离!”   一般踩踏事故发生的时候,更多的人是死于人群互相推搡挤压造成的窒息,甚至于更密闭的空间里,有人一直到死都被人流裹挟着,保持直立状态一直到最后。   那少年没听懂小蒙的普通话,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跟上队伍的同时回头感激看了他一眼。   接着,他就骇然发现刚刚救了他命的人被两个高大的人冲了个踉跄,人向下一陷,就不见了。   稍一分神的工夫,身材魁梧的小蒙被撞得身子一歪,接着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控制不住地被涌上来的人撞倒在地,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他挣扎几下没能起来,反倒挨了几脚,只好本能抱头蜷起身体,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要害。   他知道自己该站起来,但是他起不来,躺在地上的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跟其他人平等的同类,而是一只无人在意的蝼蚁。   身体上不断传来疼痛,成年人的重量不时压在他的身上,让发出他一声接一声的闷哼,忽然,有人被他的身体绊倒,连锁反应周围倒了一片,又很快被后面上来的人淹没。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从他身边响起,小蒙心里渐渐绝望,憋着的一口气不知不觉松掉,意识也开始消散。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几声叫声,那些声音不一样,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他从胳膊的缝隙间偷眼去看,见到一个刚硬的身影挥舞着警棍,不断抽打在即将踩踏过来的人身上,将他们强行往两边驱赶,毫不留情。   “都散开,往山里去!”他用当地语言大喊,“看着脚下,瞎了吗?”   被橡皮棍抽到的人发出哀嚎和谩骂,却不得不往两边用力挤,勉强从他身边通过。   那人就这么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遮蔽出一块安全的岛屿。   他抽空回了个头,冲地上的人喊:“起来!”   小蒙认出来了,是那个叫贺霄的自杀狂人。   那张脸上,汗水把黑灰和血迹混在一起,显得异常泥泞狰狞,却有着天神下凡一样的威慑力。 第16章 被拐走的孩子   小蒙有点傻眼。   他确实一直在心底祈祷有队友看到他,但没想到,来的却是贺霄。   “想什么呢?起不来吗?”贺霄大吼。   愣了好几秒,小蒙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又在贺霄的掩护下,把地上摔作一团的五六个人统统拽起来,让他们赶紧随着人流下山。   “你有事没?”贺霄背对着小蒙大声问。   小蒙一只胳膊有点抬不起来,肋下也传来一阵阵的针扎的疼,但还好,防暴服为他挡掉了不少实质伤害。   他摇着头,重重说:“没事!”   贺霄扫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不行的话就赶紧下去!”   小蒙笃定地说:“真没事!”   他学着贺霄的样子抽出警棍,狠狠推开两个挤过来的人,挪到他身边大声说:“咱们这样可违规了!”   贺霄不屑地笑出声:“刚才获救的那几个人可能不这么想!”   小蒙也笑了,目光陡然又变得凶狠,掌握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一警棍抽开一个撞过来的男人。   而贺霄明显比他更凶,像是头猛虎,一个照面就能把人撕成碎片。   他双手张开,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生拉硬拽地把阶梯上的人流分出一部分,强行赶进矮墙外的树林。   看着彪悍又狠厉的贺霄,小蒙咋舌,感觉他这作风不像是来救援的,倒像是要跟谁火并似的。   不过,不得不承认,很有效,从这条路下山的人流隐约有了减缓的趋势,周围再也没人窒息或倒地。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这段的人流渐渐没那么密集了,看来情况很快就能得到控制,可怕的事故终于快要结束了。   见高峰已经过去,两个人动作也慢下来,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气喘吁吁。   他们找了个树根坐下暂时休息,看着不远处路边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呆。   贺霄还要好一点,小蒙手脚不住地发着抖。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满脸狼狈的贺霄,一把扯下胸前被踩碎的记录仪:“谢了,兄弟!”   贺霄扬了扬眉毛,从口袋里掏出徐景辛的车钥匙递过去:“别客气,你要不行就别逞强,反正剩下的都是伤员救治的活儿,咱俩又没担架,留下也白费!”   小蒙捏了下自己受伤的胳膊,呲牙:“行,那我下去,要不你也一起吧?我看你头上流血了。”   被他这样一说,贺霄才感觉头上有点疼,指节分明的五根手指插进发丝,带出来满手的血。   “……”他咧开嘴,自娱自乐地说,“都没感觉到,开门红啊!”   小蒙笑着冲他伸出大拇指:“兄弟,先前的事,我跟你道歉!”   贺霄偏了下脑袋,嗤笑一声:“别客气,我不习惯欠人情。”   “人情?”小蒙不解。   贺霄就指向自己的脸,刚好是小蒙脸上那道浅疤相同的位置。   小蒙爽朗地笑了:“哦——哈哈,这不是你的人情,这是我的工作,我可没把这笔账算你头上!”   “你倒是把你们队长的账算我头上了。”贺霄说。   小蒙不好意思地呲牙,刚想解释什么,贺霄就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像只是随便说说,完全没往心里去。   这时,远处跑过来一个中年妇女。   在跑过他们身边时,她停下了,脸上的焦急刹那间转变为惊喜。   她又快又急地说了一串小蒙听不懂的话,抬手指了指前方。   小蒙挠挠头,看向贺霄,他记得第一次在琳琅商场见面时,贺霄是说过本地语言的。   却见他皱着眉头望向女人指过的方向,丢下一句“你带她下山等着”,就猛然狂奔出去。   小蒙伸手:“哎?”   他问女人:“什么情况?”   女人支支吾吾,泪流满面,说的话没有一个音节能听懂,小蒙只好按照贺霄说的,把女人带到山下的指挥车里。   等到了山下才知道,刚才混乱的时候,女人跟八岁的儿子走散了。   她找了半天,发现孩子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安然无恙,她追过去想跟男人道谢,可男人没有把孩子还给他,反而加快脚步,甚至还在女人抓住他胳膊的时候,反手推了女人一把。   接着他们再次被人流隔开,女人怎么都追不上了。   贺霄追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出两百米开外,他有理由怀疑那个人是故意抱走孩子。   一路上粗暴推开挡路的人,跨越障碍物,抄近路追过去,但男人明显对地形很熟悉,总能在他快要追上的时候转到另外的路上。   那个男人像是没打算离开这座山,而是往深山里走去,周围荒草丛生,山路越来越窄,几乎没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贺霄地形不熟,只是死死追着那个人的脚步。   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男人意识到自己花了半天工夫还是没甩掉跟踪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来的居然不是男孩的母亲,而是一个明显看起来很能打的陌生人,立刻抱着孩子撒腿就跑。   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贺霄大吼一声:“站住!”   可那人反而越跑越快,等贺霄追到一间没什么香火的神龛附近,人彻底不见了。   刚刚制止踩踏的大动作几乎消耗完了贺霄的全部体力,这会儿多少有点力不从心,他弯腰喘了一会儿,就开始在这附近寻找能藏人的地方。   可,除了初春摇曳的荒草和那座破败的神龛,其他一无所获。   他的脸色渐渐凝重,在附近困兽一样转了好几圈,最后愤然一脚踹倒了神龛。   无奈,他只好联系指挥车,让他们请求当地警察搜山,可一摸腰上,顿时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对讲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而手机刚开始就被他扔在了车上。   贺霄担心错过孩子的踪迹,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人,权衡了半天,只能下山。   他沮丧地沿着小路往山下一路小跑,突然前面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救援队标志性的红色制服,外面套着跟他一样的黑色防暴服。   贺霄仔细一看,眼皮跳了两下。   是柳元,那个“保姆”。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瘦弱的本地姑娘,她背上有血,全身软绵绵地趴在柳元身后,看样子昏过去了。   柳元也看到了贺霄,他微微发愣:“你?你怎么在这?”   “有人托我找孩子,追丢了。”贺霄如实回答,之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呢?你为什么到这边来?”   柳元看了看左右,疑惑地反问:“这是什么地方?我顺着路过来的啊?我还纳闷,路怎么那么难走,奇怪……”   贺霄的嘴唇动了动,审视的目光一收,落在他的对讲机上:“那东西借我用一下,我的掉了。”   柳元把背上的女人往上托了托,侧过身体:“自己拿!”   贺霄一边从他腰间的套子里抽出对讲机,一边不经意地问:“她怎么了?”   “这不是明摆着,挤压窒息,休克了,我想送她下山呢,真是!”柳元埋怨着自己。   “你不怕她有骨折吗?”贺霄问。   “嗐,想到了,可哪有那么多担架啊?你是没看见下面有多惨……”柳元摇摇头,“咱们下去吧?别给病人耽误了。”   贺霄点点头,边走边冲对讲机说话:“徐队!”   对讲机里传来几声电流声,徐景辛破口大骂:“贺霄,你他妈上哪儿了?还有没有纪律?你……”   贺霄打断他,完全没在乎炸毛队长的声音像是要吃人:“告诉当地警察,坐标……”   他放下对讲机,问柳元:“坐标多少?”   柳元看了眼手腕上的多功能手表,报出一个坐标。   他这才重新凑近对讲机:“听见了吧?这个坐标是一条小路,往上走,路的尽头有个神龛,我刚才追踪一个人到那边,人就不见了,他抱着别人的孩子,我现在怀疑是贩卖人口。”   徐景辛在那边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疑惑地问:“你确定吗?”   “确定,让警察搜山吧!”   徐景辛继续沉默:“……警察可能没空搜山。”   贺霄问:“为什么?”   “这边目前有上千名伤员,上百名死者,你觉得呢?”徐景辛反问。   贺霄不说话了,他回头朝小路的尽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柳元:“救援队不能帮忙吗?”   “刑事案件不在我们的援助职责范围内,而且这件事当地官方没向我们求助,我们不能越权。”   贺霄骂了句什么,徐景辛没听清,他说:“之前的情况我听小蒙大体说了,现在当地驻军已经到了,等你们归队,咱们就撤。”   “好,我正跟柳元在一起。”贺霄看了柳元一眼。   “知道了,这边忙,先收线。”   贺霄觉得徐景辛应该是被从车里放出来了,正在忙着跟当地官方打交道,或者救治伤员。   “咱们快点下去帮忙。”他对柳元说。   “对,可是我还真有点……”柳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意思很明显,他力不从心。   “我背吧?”贺霄朝他背后上的女孩子扬了扬下巴。   “那……也行,咱们换着背。”柳元自言自语似的,“我可真是的,走了这么多冤枉路,白浪费体力!”   贺霄从他身上接过那个女孩,在他的帮助下背到自己背上,笑着揶揄了一句:“还行吧,要不是你走错路,咱们也不会遇上,缘分么这不是?”   柳元有点意外贺霄对自己的态度,因为早上他跟小蒙起冲突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在他印象里,这是个不会跟陌生人好好说话的人。   他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趁机拉关系:“可不是嘛,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直接来找我!”   “嗯,我听队长说过,说你是个热心肠。”他用下巴点了下身后背着的女孩,“看出来了,确实是个热心人。”   柳元尴尬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打人   贺霄和柳元背着女孩子往山下走,就看到一队队的医护人员抬担架上山。   他们还在一排排搜救队伍中发现了姜余和另外一名队员,他俩正抬着一名昏迷的伤员下山。   “柳元,贺霄?没事吧你们?”他空不出手,就大声招呼。   柳元抢先回答:“没事,捡到个受伤的姑娘!”   姜余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那别背着了,颜副队刚带人上去,担架空着呢!”   一行人往山下去,见到越来越多的救援人员往山上跑,有当地和周边城市的医护,更多是的身穿暗灰色迷彩的军人,双方擦身而过时还会点头致敬。   就像徐景辛所说的,当地驻军到了,姗姗来迟。   贺霄明白,不能对所有国家的军人都用相同的标准来要求,但每次踩过地上半干不干的血迹时,心里还是免不了对他们的效率表示不满。   等到了山脚下,他们又看到很多记者,有的正在警戒线外报道,有的试图进入警戒线,在跟劝阻的警察据理力争。   看来,帕拉神庙的踩踏事故很快将会在这个不大的国家掀起惊涛骇浪。   徐景辛正在跟一名穿着迷彩的军官说话,边说边微笑着点头,氛围相对轻松。   末了,徐景辛跟对方用力握手,一转头,就看到了走在担架旁的贺霄,立刻就大步流星走过去,一脸低气压。   “你……”他刚要开口训人,突然看到贺霄额头上有几道胡乱抹过的血印子,话一出口就变了样,“你受伤了?”   说着就要探手上来摸。   贺霄下意识躲开,大叫:“哎哎哎?别摸我头啊!怎么跟我姥姥似的?”   徐景辛脸色一变,伸过来的手掌就变成了拳头,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你给我关车里的事还没过去呢!”   目睹了全过程的姜余:“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他忽然发现,平时死板认真的队长似乎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笑什么笑啊?赶紧把伤员送救护车啊!有没有点人道主义救援精神啊?你怎么笑得出来的啊?”贺霄用伟光正的表情赶走看热闹的姜余和柳元,往四周看了看,扯开话题,“花……徐队,那个丢孩子的女人呢?”   “警察带去问话了,我把具体情况对他们说了。”徐景辛朝远处一辆警车指了指。   贺霄问:“需要我过去做笔录吗?”   面对他的积极态度,徐景辛有点难以启齿:“可能……暂时不需要,以后找你的时候你再配合就行了。”   贺霄听出来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今后不来找自己,那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有点颓丧。   其实他也明白,在某些不发达地区,普通人的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珍贵。   徐景辛拍拍他,试图缓解他低落的情绪:“去那边的救护车上处理一下,严重的话就去医院。”   贺霄抹了一把脸:“小蒙怎么样了?”   “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送医院了。”   “啊?”贺霄想到方才小蒙跟他互为项背一路杀向山顶的样子,愣了半天,发出一声喟叹,“卧槽……”   徐景辛狐疑地打量他:“你行不行啊?赶紧去医院吧!”   “不……”贺霄想要拒绝,可突然又改了主意,冲徐景辛伸出手,“不浪费公共资源了,我自己去医院就行,车借我!”   徐景辛:“……”   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在对方漆黑的眼底看到一抹狡黠的光。   在一起生活快两个月,贺霄打的什么算盘,他能不明白么?   他无奈地掏出钥匙,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又马上收了回来,警惕地问:“你会去医院的吧?”   “哎呀,去去去!我肯定去!”贺霄不耐烦地晃着手,“你赶紧给我!”   徐景辛这才把车钥匙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上,还别有深意地重重按了一下。   贺霄好心情地勾起嘴角,摇头晃脑地往车那边走,徐景辛看到他身体打晃腿发飘,眼神变得无奈。   体力透支成这样,还有心情瞎扯淡,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车顺利开到家。   他知道,贺霄是不可能乖乖去医院的。   远处,颜阳州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徐队,咱们的人都齐了,撤吧?”   徐景辛一一扫过自己的手下队员,见他们个个浑身狼狈,却依旧强打精神,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大家辛苦了,撤吧!”   除了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救援队这次的任务,算是圆满落幕了。   ***   午饭过后,救援队里静悄悄的,徐景辛给大伙儿放假,让他们在宿舍里好好休息。   然而,没人休息,他们吃过午饭洗了个澡,就跑去医院里看望队友,打算顺便把不严重的接回来。   结果是,就连受伤最重的小蒙都回来休养了,他的脑震荡不严重,肋骨骨裂慢慢调养就好。   这次的踩踏事故造成几百人死亡,数以千计的人受伤,属于相当严重的一次事故,当地医院被挤爆,住不下的伤员就只能送到周边城市去。   虽然星火救援队的队员们能在医院得到优先照顾,但,那种环境太让人压抑,喊叫声痛哭声□□声混合在一起,让人时时刻刻头皮发麻,感觉像是进了电视剧里的枉死城。   颜阳州跟徐景辛请示,得到同意后,把所有人用中型面包车拉回救援队,反正他们也有医疗组,不严重的伤势自己就能处理。   徐景辛忙得焦头烂额,他需要对事件例行出具报告,分别提交给国内救援协会、联合国安全合作局、当地官方相关部门各一份。   另外,每位队员胸前佩戴的记录仪所记录的内容,也要从头到尾提交上去备份。   还没整理完,他就接到了当地警方高层的电话。   徐景辛有点诧异,因为之前在帕拉神庙下面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相关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了。   “奇特里卡警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队长,这边接到报案,说你的救援队员在刚刚有不当举止,是否可以配合调查一下?”对方很客气。   “什么不当举止?”徐景辛惊讶地问。   “有人投诉他们打人。”   “打人?”徐景辛更震惊了,“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者长什么样子?”   电话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说是,两个人,一个穿着你们的红色救援队队服,另外一个没穿,只穿着护甲,哦,穿队服的人颧骨上有一道疤。”   两个名字“嗖”地一下就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之前小蒙下山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丢了孩子的女人吸引,没来得及问他们在救援时的具体情况。   这个贺霄,怎么还打人了?小蒙也被带坏了?   贺霄先不说,徐景辛对自己的老队员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对电话对面严肃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什么误会,你放心吧,我会第一时间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这天,徐景辛一直在队里忙到很晚,出门时,凉飕飕的风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因为白天的惨剧,仿佛整座城市都透露着些许哀伤,就连漆黑天幕上闪烁的星辰都没有以往明亮。   徐景辛开了队里的车,从侧面进入自家车库。   停好车穿过车库,就看到两层别墅里亮着暖黄的灯光,明亮且温馨。   经过厨房外面的时候,透过窗玻璃上的朦胧水汽,他看到在里面低头忙碌的高大影子,不由得露出笑容。   一股浓浓的肉香飘满室内,徐景辛把钥匙随手放在鞋柜上,随手脱掉外套,径直朝厨房走去。   “哟,回来啦,花队!”贺霄痞笑着过起嘴瘾。   “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准这么叫我?”徐景辛无奈地停在门边。   贺霄强调着某个字眼:“咱们说的是,在队里,不叫你花队,没说在家不行啊!”   徐景辛皱眉:“在家里也不行!”   贺霄一手搅着汤勺,一手挠着下巴:“那叫什么呀?叫徐队……咱俩都这关系了,也太生分了,那叫……小花?”   “咱俩什么关系了?”徐景辛恨不得堵上他胡说八道的嘴,作势要夺他的汤勺,“我看你还是回队里去吧?小蒙还问我你上哪去了,他说在医院没找到你,很想你呢!”   “哎哎哎?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贺霄把汤勺高高举起,里面残留的一点汤汁洒在锅台上,“你看我这好心好意回来给你做饭,我可还带着伤呢!你看你看,排骨汤,怎么样?照菜谱做的,保证好吃!”   也不知道是半个头的身高差原因,还是胳膊没别人长,徐景辛发现抢不到汤勺,只好放下手。   “小蒙说你头破了,处理了吗?”他顺势看向贺霄的头顶,却没发现什么伤口,而且头发明显洗过,很清爽。   于是,他伸手把他的脑袋扳低了一点,仔细检查。   贺霄就用手撩起一撮头发,献宝似的:“你看你看,真没事,破了点皮,都好了!”   徐景辛看清楚那乌黑的发丝间一处愈合不久的破口,还涂过药水,这才放心下来。   同时,他闻到贺霄身上有一股淡淡香水味。   那是他送给他的那瓶“罪爱”,带着勾人的魅惑气息,嗅到的人会连呼吸都变得悠长。   他赶忙退开两步:“你怎么能沾水呢?”   “没关系,我擦了药。”贺霄笑着往他身旁粘过来,“你关心我啊?”   “我当然关心你,每一个队员我都关心!”徐景辛别开眼,用肩膀挡住他的身体,低头望向锅里,“好了没?晚上没吃饭,确实有点饿!”   “好了。”贺霄连忙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碗,“你去洗手,这就开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争执   徐景辛回房间简单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餐桌已经摆好了。   暖光氤氲,热气蒸腾,桌上一盘煮的软烂的排骨,两碗澄澈的排骨汤,搭配着白米饭,很简单的一顿晚餐。   但对贺霄来说,这顿饭他付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   他正坐在桌边等着徐景辛,脸上笑眯眯的,像是等待老师夸奖的小朋友。   徐景辛闻着空气里的饭菜香味,突然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这两个月,贺霄不是没做过饭,但此刻,他在寂静的夜晚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有热饭热菜,有那么一个人专门等着……   徐景辛及时刹住了念头。   或许今后会有那么一个人,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贺霄。   他发现,自己是有点喜欢他的。   但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对直男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一个直男,后来被骗身骗心骗钱,最后绝望自杀,换来的却只是男人的嘲讽。   他狠狠地揍了那个男人,但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直男和他们这类人群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从那之后,他给自己画了一条线,绝对不可以逾越的线——绝不可以招惹直男!   徐景辛端起汤喝了一口,借以掩饰掉自己眼底的难过,再抬头时,正对上贺霄神采奕奕的眼睛。   “好喝吗?”贺霄憋不住的笑,自己先揭晓答案了,“好喝吧?其实我已经偷偷尝过了,哈哈,哈哈哈——”   受他感染,徐景辛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起:“不错,很好喝,要是放点冬瓜就好了。”   朋友的话……还是能做的吧?   “冬瓜啊……”贺霄愣了下,咧开嘴笑了,“行啊,下回放冬瓜,多放!”   今晚跟每个共进晚餐的夜晚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其实两个人都身心俱疲,但又都强打精神慢条斯理地吃,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无从开口。   还是徐景辛先开口了。   他双手捂着汤碗取暖,轻声问:“你是不是有话说?”   贺霄放下筷子,打了个哈哈:“被你看出来了,警察那边,还没消息吗?”   “关于那个女人?”徐景辛反问。   贺霄点点头,但既然徐景辛这样问了,就是向他预告了没消息。   “我应该再跑快点的。”他唉声叹气。   徐景辛就知道他肯定轻易过不去这一关,他这个人虽然看外表没正经,看表现出来的前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实际上,他为人很仗义,恩怨分明,徐景辛能感觉得到。   遇到小孩子被人拐走,又是当着他的面被拐走,他表面不说,但内心肯定相当难受,恨不得分分钟把人给揪出来。   徐景辛也想,可是……   “他们的国情就是这样,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自责。”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不期望自己的安慰能起多大作用。   意外的是,贺霄居然就这么接受了,长长呼出一口气,扬起眉毛看他。   “小蒙怎么样?严重吗?”   徐景辛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意思。   整天事不关己的贺霄居然关心起小蒙的伤势,而一直对贺霄不服不忿的小蒙居然在他询问情况时努力为他辩护,还罕见地挑战起他这个队长的威严。   “多亏穿了防暴服,他没大事,脑震荡也不算严重,这几天需要卧床休息,至于骨裂和软组织挫伤,慢慢养着就行,人已经回队里了。”   贺霄点点头,夹起一块排骨啃,吃没吃相。   “我看你俩挺合得来的,给你们安排到一间宿舍好不好?”徐景辛脸上挂上嘲笑,“他下午为了你,还跟我搞得脸红脖子粗的。”   “为了我?”贺霄叼着骨头,满脑袋问号。   徐景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考虑,过了一会儿,他严肃地看着贺霄:“有件事我得问问你……有当地人报警说你打人,这件事我想跟你核实一下。”   贺霄停止咀嚼的动作:“怎么核实?”   “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贺霄的脸冷下来,“呸”地吐出骨头。   那根光溜溜的小骨棒就滑过光滑的实木桌面,撞到徐景辛的碗上。   “怎么着?要抓我?”贺霄扬着声音问,“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都喜欢拿自己人祭天啊?老子冒死救他们,还他妈救出罪过来了是吧?我还就告诉你了,我最讨厌吃冬瓜了,讨厌冬瓜!听到没!”   “什么祭天,说这么难听!”徐景辛低吼了一句,被这个人说来就来的臭脾气气得不轻,“事关救援队,也关乎国家形象,这个流程必须走,我一下午都在处理这件事!”   “哟,那可辛苦徐队长了!”贺霄阴阳怪气了一句,又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等等等等,有个前提哈,我还没正式加入你们呢,你可以跟警察说不认识我,说我不是你们救援队的人,不就都解决了?”   “贺霄!”徐景辛真生气了,“你已经是救援队的人了,甭他妈跟我瞎扯淡!”   接着,一抹受伤掠过他的眼底:“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这个担当?别自以为是了,你去打听打听我徐景辛是怎么对自己兄弟的!”   想到两次救援他都亲力亲为,贺霄嘴唇动了动,没反驳。   徐景辛强压住怒火,解释:“下午我问过小蒙,他已经把详细情况说清楚了,警方那边我也跟高层做出担保,把事情暂时压住了,现在警方要提供证明,小蒙的记录仪又坏了,我只不过是想问问情况走个流程!”   无论别人对他有什么样的成见都没关系,但他不能忍受别人曲解他,随意臆测他,尤其那个人是他!   贺霄搁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蜷起来。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接着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大概见徐景辛真生气了,他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又是捏胳膊,又是按肩膀。   “哎哟,小花,别生气啦,我脑子不好,见谅见谅!”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下来,可徐景辛非但不搭理他,甚至还把头扭向另一边。   贺霄讪讪地笑了两声,干脆趴到他背上,双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胸口,下巴用力压在他头顶。   “小花——”他拉着长音,“哎,你说你挺大个人了,怎么还跟我一般见识……排骨不好吃吗?你身后这个男人不帅不可靠吗?我保证今后全心全意替你出苦力,以后救援队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亲队长!”   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徐景辛背后,两条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他的胸腹之间,手背隔着衣服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胸膛,那略带鼻音的低哑话语仿佛淙淙溪水漫过他干涸的心脏……   还有那股淡淡的“罪爱”香,如此贴近的距离下,不知不觉斥满他的鼻端,让他几乎从头到脚都要软化了。   他像是被猫爪子按住的老鼠,一动也动不了。   生怕一动,就被发现任何不妥当的反应。   贺霄知道他的性向,这没错,但要让他在一个直男面前表现出被撩拨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还是个比他小三岁的缺心眼直男,他接受不了。   他甚至一点异样也不想表现出来,他担心一贯口无遮拦的贺霄会嘲笑他,也怕贺霄会发现他的自制力没他想象的那么强,因此产生芥蒂。   他接受不了……   贺霄在他耳边的温声软语全化成了炮弹,念头千回百转间,他攒足力气才凶巴巴地命令道:“起来!坐好!”   声音中带着不正常的暗哑,他只希望贺霄没听出那透着紊乱的尾音。   贺霄乖乖回到座位上坐好,又夹起一块脊骨,自顾自地吃。   徐景辛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带干涩地说:“贺霄,我们之间经历了不少事,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嗯!”贺霄眼皮都没抬,从脊骨上拆下一块肉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我信任你。”   徐景辛深呼吸一下,压抑着复杂到快爆炸的情绪。   他从来都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无法通过他的外在表现了解到他的真实想法。   贺霄瞪起黑不见底的眼睛,正襟危坐:“不是吧小花?你还在生气?哎哟,我就是那么随口抱怨一句,我真的特别相信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说,队里想怎么处理我?我都接受!”   徐景辛打量他一会儿,换了个相对轻松的坐姿。   “官方那边我已经暂时压下来了,具体情况也跟国内上级报备过,上头同意对你勇救队友的行为表示嘉奖,全队通报表扬……不光这边,是在整个星火救援队,包括国内。”   星火救援队连工作人员带各行各业的志愿者总共有一千多人,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公益救援队,由于出境的限制,目前被派到N国国内的,包括后勤和医疗保障组在内,总共才四十人,如果出现大的事故,这些人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过届时会有国内救援队前来驰援。   “通报……表扬?”贺霄慢慢咧开嘴,“我要出名了吗?”   “嗯,算是吧。”徐景辛板着脸,趁机教育,“是不是比做混混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那是那是!”贺霄搓手,“所以,有奖金么?”   话说开了,双方心底都是释然。   简单收拾碗筷后,相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房间去睡。   睡到一半的时候,徐景辛似乎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于是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侧耳倾听。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不用仔细听也能分辨出,那是贺霄的声音。   徐景辛静静站在走廊里。   偷听别人打电话不道德,但他始终对贺霄充满好奇。   当初同意收留他的时候,徐景辛为了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特意托了国内的某位实力派朋友在系统里查退伍兵,的确找到了贺霄的名字。   陆军特种兵,去年正常退伍,至于其他的,再深挖算是涉密。   其实徐景辛想要的也就是这点信息,贺霄最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了,他只需要知道他话里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   事实证明,他是对自己坦诚了的,但也仅限于表面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半夜悄悄打电话,是件很违背常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质疑声   夜静悄悄的,话语声格外清晰。   贺霄打电话的语气不太好,总是那边说出长长的句子,他才强硬地回上一句,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我有打算!”   “伤早好了,不用操心!”   “你不用管我去哪儿了,反正我活的好好的!”   “我说过了,我不回去!”   徐景辛光听着都替对面的人难受。   通话很快结束,贺霄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在漆黑的厨房里,借着月光茫然站了很久。   等了一会儿,徐景辛慢慢走下楼梯,布艺拖鞋让他几乎没发出声音,但贺霄还是敏锐回过头,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吵醒你了?”   徐景辛不置可否:“跟家里吵架了?”   “啊,你听到了?”贺霄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涩不明,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我爸,说在电视上看到我了,打电话问情况。”   今天国内外记者不少,估计恰巧拍到了他们救援队,倒是很正常。   “嗯,他让你回去?”徐景辛通过他刚刚的话揣测。   贺霄转头面向窗外,盯着薄纱笼罩的上弦月,喃喃地说:“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我还没做完要做的事。”   徐景辛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而立,一起看月亮。   “你想做什么?混出一番天地?”徐景辛嗤笑,摇摇头,“小屁孩!”   贺霄转头看他,两眼冒火,嚷嚷:“你说我什么?我可听见了!”   徐景辛毫不留情地嘲笑:“听见怎么了?本来就是小屁孩,自以为成熟,其实幼稚得可笑!”   他以为贺霄又会有一番辩驳,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是是是,我幼稚,你成熟,成熟不就是老么,有什么可骄傲的?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徐景辛不想理他了,他只想回房睡觉。   不料,贺霄把脑袋往他身上一靠,懒洋洋地没骨头似的:“徐队长,我累了,背我……”   “滚一边去!”   徐景辛推开他,他却像个不倒翁似的再次黏上来。   “背我嘛,我困了,刚刚幼小的心灵还受了严重打击……”   “幼小”的字眼被刻意加重。   “要么自己走,要么睡沙发!”对他偶尔冒出来的无赖言行,徐景辛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贺霄不依不饶,脑袋直往徐景辛胸前拱,整个人几乎都要扎进他怀里:“小花,花哥哥,背一下呗……你在国内不是还把受洪灾的卧床老人背了十几公里山路,怎么背我上几层楼梯都不行?”   徐景辛惊讶地看着贺霄得意的样子,问:“谁告诉你的?”   “还用告诉么?当时网上和报纸上都是你的新闻,我们部队连着拿你当了好几天的学习榜样呢!”   徐景辛:“……所以,你早都认识我了?”   “是啊!”贺霄笑嘻嘻的,还感觉挺光荣。   徐景辛咬牙:“贺霄,你又耍我?”   “啊?没有!咱们最初又没交情,我也没打算用这些跟你套近乎!”贺霄警觉地后退两步,“那个,好困,上去睡了哈!”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脚步声很快消失,徐景辛嘴角慢慢上翘,无奈地裹了下身上的睡衣,慢慢走上楼梯。   他第一次觉得,公益救援,除了奉献之外,还有其他的意义。   ***   第二天,徐景辛开车载贺霄回队里。   路上,他们依旧只能龟速行驶,昨天的灾难过后,除了街边偶尔摆放的祭奠用的花束,其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徐景辛顺手打开车载广播,里面正播放着本地新闻。   里面很多人叽里呱啦地说话,还时不时大声嚷嚷,乱哄哄的,徐景辛听不懂当地语言,他就是习惯开车的时候听个动静。   渐渐,他发现一直跟他插科打诨的贺霄表情变得凝重,最后把头转向窗外。   贴着深色膜的车窗上倒映出的眉眼有点冷酷。   徐景辛立刻意识到,广播里应该是在说昨天的事,虽然他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令人愉快的话题。   他装模作样看了一眼手表:“啊,今天咱们出门晚了,音乐节目没了。”   说着就关了电台。   见贺霄还处在阴霾中,他继续找话:“这边的音乐特别好听,活泼又有韵味,你听过没有?”   贺霄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音乐细胞约等于无,对歌曲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听过的八路汽车。”   徐景辛“噗嗤”一声笑了:“是二路汽车吧?”   贺霄愣了一下,掏出手机认真查完,哈哈大笑。   跟昨天刚到时受到的冷眼不同,今天贺霄才一下车,就有一大群同事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颜阳州作为副队长,热情缓解双方关系:“贺霄,昨天完事你去哪了?我们满医院都没找到你!电话你也不接!”   贺霄做了个歉意的手势:“看医院人太多就去了一家小诊所,后来就躺人那睡着了。”   姜余拍了下他的背:“牛逼啊哥们儿,小蒙的记录仪修好了,我们全看见了,好家伙!你有几下子特帅,教教我?”   贺霄摆摆手,示意小事。   脊背却不知不觉挺起来了。   顾小安嘲笑:“姜哥,昨天你还说不敢把后背交给人家,今天就跟人叫哥们儿,不脸红么?”   姜余威胁地指了指他,上前就搂住贺霄的肩膀:“滚啊,谁也别想挑拨我跟我兄弟的关系!”   贺霄没躲,就任由他搂着往楼里走,看他另一只手比比划划地模仿格斗动作,笑弯了眼睛。   徐景辛觉得,贺霄还是喜欢集体的,只要他能融入。   看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走进楼里,他走向颜阳州:“记录仪修好了?”   “修好了,视频都发走了!”颜阳州说,“我觉得小贺不会有问题,当时情况上面记录的很清楚。”   徐景辛稍稍松了口气。   昨天晚上离开救援队前,他特意嘱咐颜阳州,如果记录仪修好,立刻把数据传走,主要就是为了及时澄清对于贺霄和小蒙打人的指控,避免这件事继续发酵。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办公楼,突然发现刚刚进来的队员们都站在大厅里,他们围着电视机面面相觑,就连刚才还跟贺霄勾肩搭背的姜余这会儿都放下了手,愣愣地看看电视机,再偷眼看看贺霄。   “贺霄……”   姜余去拉贺霄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了,手掌就僵在半空,转而尴尬地去摸鼻子。   没人再发出声音,气氛十分凝重。   徐景辛的视线穿过其他人,精准捕捉到贺霄的身影。   他笔直地站在电视机前,微仰着头盯着上面的画面,拎着外套的手攥得紧紧的,手背凸起青筋。   电视里,一大群本地年轻男人对着摄像机大呼小叫,情绪激愤,似乎遭遇到了天下最大的不公。   这回,电视机下面有英文字幕,徐景辛一眼扫过去,立刻就看明白了,那些是昨天被贺霄暴力驱赶过的人。   他们在镜头前谩骂打人者,质疑救援队……   队员们义愤难当,但能被徐景辛带出国的人,都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即便再生气也都是暗自咬牙,最多在外人听不见的地方低低回上几句国骂。   贺霄森冷的目光在电视屏幕上长久停留,突然背被人拍了一下。   徐景辛从后面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跟我上来。”   队员们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上楼,相互交换着眼神,既愤慨,又无奈。   颜阳州拍拍手:“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因为个别极端言论影响情绪!”   顾小安委屈地说:“颜副队,我们拼死拼活地救了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   姜余骂了一句:“就是他妈的没良心呗,喂不熟的狗!”   颜阳州喝止道:“姜余,别瞎说!破坏关系!”   “本来就是!”姜余不服,“我们来这儿不到两年,都出过多少次救援任务了?小蒙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我们换来什么了!”   “你想换什么?求回报就不要做公益!”颜阳州少见地发了火,“我们不求所有人的理解,我们的初衷就是挽救生命,不要因为被赞美的多了,脑子就昏了!”   姜余闭上了嘴,悻悻离开,其他队员们也都不欢而散。   到了办公室,贺霄接过徐景辛递过来的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他坐到沙发上,胳膊架在膝盖上,一下接一下搓着脸。   徐景辛什么都没说,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看着他,等到他终于抬起头,他也想好了安慰的话。   “贺霄……”   “这就是你们的日常吗?”   安慰的话没得到用武之地,徐景辛意识到他的心脏可能比自己想的强大,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什么日常?”他问。   “上级像防贼一样放着你们,各种审查监视也就算了,还要随时面对被救助对象的指责和谩骂,标准的出力不讨好!”   徐景辛脸上浮上一丝苦笑:“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带着记录仪?”   贺霄露出不理解的表情:“互相防备,你们的善心究竟有什么意义?”   “是矛盾,但这矛盾跟我们想做的事并不冲突。”徐景辛说,“其实,今天的情况是少数,你可以乐观一点,当然,你第一次任务就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有失职。”   贺霄摇摇头,叹着气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算啦——我懂老鼠屎的道理,就是感觉……忒窝囊!”   徐景辛很想过去顺顺这小混蛋的毛,但碍于现在是在办公室,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人,还是忍住了。   而且,他还有一点很担心,但是他没对贺霄说——那些社团的人,会不会因为看到电视上的贺霄而再次找上他。   “我带你去你的宿舍看看,小蒙需要卧床一段时间,换到了双人间,你跟他一间可以吧?”   “行啊,无所谓,既然不让我住你家,那就住哪儿都一样!”贺霄从沙发上猛地蹦起来,浑身又充满干劲儿似的,“走吧!”   “当然不能一直住在我家,不过周末你可以……”徐景辛顿了顿,“你们可以来烧烤!”   贺霄耸耸肩。   突然,门被推开,颜阳州神态激动地冲进来。   “徐队,下面来了位记者,说是国家电视台的,要采访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采访   对于记者的到来,队员们十分亢奋,楼上的窗户接二连三地探出好奇的脑袋,所有闲人都趴在窗台上看热闹,就连小蒙都听到动静,在床上探出两只眼睛。   等徐景辛下楼才发现,来星火救援队的不只是电视台的记者,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女人。   她像是个混血,优雅而端庄,穿衣品味相当不俗,上来就给了徐景辛一个大大的拥抱,满脸都是热情的笑容。   楼上立刻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有所看客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跟徐景辛一起下来的贺霄则微微侧目,又很快把眼睛挪开了,满脸不屑。   可下一秒,他就被女人抱了个正着。   贺霄一头雾水地看向徐景辛,徐景辛只好忽略掉一直在拍摄状态的摄影机,略带尴尬地问:“请问您是……”   女人的脸上洋溢着热情:“徐队长,我叫朱丽叶,您跟您的队员在琳琅商场时救过我丈夫的命,您不记得了?红酒专柜!”   “琳琅……”徐景辛恍然大悟,“哦,对了,是你啊!真抱歉,我这人有点脸盲。”   朱丽叶优雅地掩唇笑,并不介意,她的美目转到贺霄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我终于知道这位先生的名字了,贺霄……我知道,‘霄’在中文里是天空的意思!这一定是天神的意志,我在电视里看到贺霄先生,才知道你们是救援队的人!天呐,也只有你们这么高尚品格的人,才会在危难中向陌生人伸出援手!”   贺霄被夸得脸红了一下,不自在的搔搔下巴。   “这位是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普萨德先生,他是专程来为你们做专题报道的。”朱丽叶介绍说,“他看了警方公布的视频,很感动!我也是!”   徐景辛大概明白了朱丽叶的来意,她在这种时候带着记者上门,用这种夸张的口吻把他们吹得不着边际,肯定不只是为了表达感谢。   不过,这个女人居然能请来国家电视台的记者,能量不可谓不强。   明白一切后,他反倒能坦然接受了。   他从不屑于张扬自己的功绩,但这次事关救援队的形象,还有贺霄和小蒙,他觉得现在是个彻底澄清打人事件,并制止负面言论继续扩散的机会。   “欢迎你们!”他侧过身体,比了个“请”的手势,“里面慢慢聊吧!”   徐景辛猜得没错,朱丽叶的确是用这种方式在报答他们,三方充满善意地进行了交流,相谈甚欢。   采访结束后,一大群人把贺霄团团围住。   姜余一副“我上当了”的表情:“不是吧贺霄,装萌新呢?我们可都听颜副队说了,你跟队长两个月前在琳琅商场一起救了人?原来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贺霄眼皮一撩,谎话随口就来:“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姜余俨然成了八卦代言人:“哎?队长去红酒专柜干什么呀?”   贺霄突然想起了某件不可言说的事,忍着笑:“不知道啊,你自己问他呗!”   顾小安突然插话:“那个,那条新闻我看到过,说是两位救人的英雄本来是要买拉菲的,因为拉菲酒全都毁了,就拿了一瓶三百块的红酒走了,为表达感激,售货员没收他们的钱。”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在贺霄身上,悟了,但又好像没太悟。   贺霄:“。”   他感觉事情大大不妙,在心里给徐景辛提前点了根蜡烛。   ***   那位叫普萨德的记者回去后就把录像连夜剪辑出两个版本,一个简短的新闻版,一个长达一小时之久的网络版。   内容包括跟徐景辛的访谈,对获救人员的采访,当天事件的回溯,贺霄所谓的“打人”画面,警方发言人对救援队的感谢,最后用字幕打出了他们这两年来为这个国家所提供过的所有帮助。   在字幕最底部,火红的大字标注着:据官方统计,本次帕拉神庙惨剧,星火救援队让304人幸免于难!   必须承认,直观的场景重现配上雄壮的BGM比官方的言语澄清更有冲击力,网络上很快掀起一波小热潮,连着几天都在那条视频下热烈讨论。   视频发出当天,底下都是对救援队的赞美,也有提出“暴力救援不可取”的声音,但很快就被驳倒,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洪流当中。   最让救援队感动的是,评论里渐渐开始出现他们最亲切的中文和红旗图标。   【宝贝们,我骄傲!】   【牛x啊!瞧见没,这就是大国风范!】   【帅哥们注意安全啊!我们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到后来,满屏都是鲜艳的红,那些看得懂或者看不懂的文字后面,都会跟着一排可爱的红旗,上面缀着全世界最耀眼的星星,这才是对队员们的最高赞誉。   救援队这几天士气极其高涨,就连厨房大叔炒菜时都会给大伙儿加个肉菜。   食堂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看样子高兴劲儿一时半会儿都过不去。   徐景辛拿着不锈钢餐具走进来,环视一圈,脸上愈发严肃,跟大家呈鲜明对比。   颜阳州冲他招招手,他就走过去问:“阳州,看见贺霄了吗?”   惊讶凸显在颜阳州脸上:“没呀,不是在你办公室培训?”   这几天贺霄都窝在徐景辛办公室里学习救援知识,俩人白天形影不离的,这会儿来问他?   贺霄假也不请,电话也不接,人一大早就没出现,徐景辛以为他在偷懒,也没去找他,谁知道刚刚去宿舍一看,小蒙说他一早就走了,还以为他去队长办公室了。   徐景辛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总觉得贺霄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怀疑他是不是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联系。   是不是因为他上了电视,那些人知道他在救援队,再次找上他了?   而且明摆着,他肯定认识一些当地人,能介绍他认识当地社团的人,不然,他说他刚到这边,怎么可能跟社团搭上关系,还能借到钱?   他再次拨通了贺霄的电话,一直响了十几声,还是没人接。   徐景辛最讨厌别人不接他电话,加上脑补出来的东西,简直要气炸了。   但是当着队员们的面,他还得佯装淡定,轻轻把手机搁在桌面上,去窗口端饭。   谁知道还没坐下,就见贺霄一阵风似的从食堂外跑进来,嘴里还嚷嚷:“哎哟,这呢这呢!我在这呢!队长你找我?”   徐景辛:“……”   “我手机开静音了没听见,刚才一掏出来才看见你的夺命连环CALL,还没等接你就挂了!”贺霄扯着衣领扇风,探头看了看他餐盘里的食物,“哎?红烧牛肉?好啊!”   屁股还没坐稳,就又跳起来跑去窗口打了一份饭。   徐景辛捏着筷子的手颤了颤:“……”   坐在他对面的颜阳州看了眼他的表情:“……”   虽然没看出什么表情,但还是本能直觉,徐队的内心现在肯定丰富多彩。   这时,柳元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到颜阳州身边的座位。   食堂里都是四人一桌,为了节约空间,几乎就是一人一个座位,一般都是哪里有空位就坐哪里,没什么讲究。   颜阳州顺手把自己的餐盘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贺霄美滋滋地走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人,看到是柳元,他愣了一下。   接着,他就自然而然坐到柳元对面,看着饭菜眼睛发亮,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徐景辛终于逮着机会发问:“你是不是早饭都没吃,去哪儿了?”   贺霄塞了一口米饭,含糊地说:“去那个孩子失踪的地方看看。”   另外三人都是一愣。   答案跟徐景辛想的不太一样,他声音缓和下来:“去那干什么?”   “我就是不服气,怎么人就突然不见了!要不是长翅膀飞了,那肯定就是藏起来了!”   “别总想这件事了。”徐景辛不希望他继续钻没意义的牛角尖,“就算人当时藏在什么地方,现在也早跑了。”   贺霄努了努嘴,低头扒饭。   这个话题让这顿饭变得沉重。   柳元打圆场:“队长,你最爱吃的。”   他把自己特意让打饭师傅单独装好的一小碗红烧牛肉倒进徐景辛的餐盘里。   贺霄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瞄了眼徐景辛面前多出来的一小堆红烧牛肉,眼神变得犀利。   徐景辛有点别扭:“不用,你自己吃吧!”   说着就要给柳元拨回去。   柳元知道徐景辛特别爱吃这口,每次食堂有这道菜,他都单独分出来给他吃,本来这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徐景辛就是觉得不自在。   柳元阻止他的动作:“队长,我湿疹又犯了,不能吃牛肉。”   话说到这份上,徐景辛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显得生分了,于是就接受了好意,顺着他的话问:“湿疹又犯了?找医务室拿药膏了吗?”   “拿了,谢队长关心。”柳元憨厚地笑笑,“放心吧,抹两天就好了。”   徐景辛点头,拿起筷子刚要吃饭,餐盘却一下子被人拉走了。   “红烧牛肉啊,我也爱吃啊!腥膻的东西老人家多吃不好,队长,我帮你消灭!”   贺霄说着端起徐景辛的餐盘,把里面的红烧牛肉一股脑划拉进自己的盘子里——也包括他原本那份。   徐景辛擎着筷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柳元也愣了半天,看了看贺霄,又看了看徐景辛,脸上露出尴尬的笑,闷头吃饭。   而颜阳州眨眨眼,冷静地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动筷的红烧牛肉一股脑倒进贺霄的盘子里,还说了句“有劳了”。   贺霄:“。” 第21章 那孩子没了   本来愉快的一餐变得沉默而诡异,几个人匆匆吃完饭,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徐景辛把贺霄叫进办公室,质问:“你搞什么?莫名其妙的!”   今天的贺霄没嬉皮笑脸,他歪在沙发上,有气无力揉着撑到的肚子:“你以后能不能别吃其他人盘子里的东西?多不卫生!”   徐景辛懒得跟他争辩其实柳元那些牛肉没动过,反问:“那你还吃?”   “我不一样!”贺霄说,“我肠胃好!”   徐景辛无语:“我怎么感觉你对柳元有成见?他惹你了?”   “没有啊?你想多了!我在徐队的领导下,团结队友,服务大众,我现在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救援机器!”   “有话说话,别阴阳怪气的!”徐景辛真想踹他,“一直没问你,这几天怎么样?宿舍住的还习惯?”   “宿舍……”贺霄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景辛问。   贺霄抓抓头发,看起来有点头疼:“有一说一啊,小蒙这人是真不错,就是脚太臭了,要不你给我换一间?”   徐景辛:“……”   贺霄忽然凑到他身边,用力嗅了嗅:“要不还得说,还是小花你比较好,身上永远香喷喷的,衣服和被子也香喷喷的,真好闻!”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徐景辛脸上一热,赶紧往后退开:“离我远点!不是给你了一瓶香水吗?不喷留着下崽?”   “哎?”贺霄睁圆了眼睛,随即化作浓浓的戏谑,“哈哈?你喜欢那个味道吗?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喷!”   徐景辛已经从最初的无措中缓过来了,他板着脸推开贺霄:“喜欢啊!我以前就爱用那瓶香水喷厕所,别说,我说你的味儿怎么有点熟!”   没想到整天一本正经的徐景辛怼起人来也挺疼的,贺霄由于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   贺霄趁着徐景辛接电话,扯起自己的衣服闻来闻去,生怕被小蒙传染上什么不好的味道。   徐景辛走过去接起来,随意地倚坐在桌子旁,一不小心发现了贺霄的小动作,眼底就带上几分笑意。   电话是当地警察局打来的,对方简单地说了几句,徐景辛眼底的光芒慢慢黯淡下来,很快挂了电话。   贺霄没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   “贺霄,那孩子找到了。”徐景辛低声说。   “啊?真的?”贺霄一下就高兴起来,心想这些警察总算办点人事。   徐景辛却欲言又止:“他……”   贺霄扯着自己衣领的手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怎么了?”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将近半分钟,徐景辛把电话放回座机上,迎着贺霄情绪难辨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了。”   贺霄颓然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仰天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抬起一只手捂住脸。   徐景辛走到他身边坐下,无声地陪着他。   贺霄喃喃说:“我当时要是再跑快一点就好了……”   那语气充满了懊悔跟自责,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撞击着徐景辛的心脏,让他很难受。   他忍不住把手搭在他的后脖颈,用力捏了捏。   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寂,徐景辛的手就搭在贺霄的颈肩上,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全部都对贺霄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放下了手,问:“他们既然拐走他,为什么又要杀死他?”   他的敏锐让徐景辛自愧不如。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蒋昆吗?”他想了想,尽量委婉。   贺霄点点头。   “跟他哥哥差不多情况,那孩子被发现的时候,丢失了……器官,死于感染。”徐景辛轻描淡写,没说得太具体。   贺霄眼珠子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徐景辛觉得,这人像是被自己的话触动了开关,变得浑身是刺,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被激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他身体富有侵略性地前倾着,眼睛盯着面前不断规律摇晃的机械摆锤,但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无尽的虚空里。   攥紧的拳头很久才松开,他俯身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叼进嘴里,目光缓缓移动,却没找到东西点燃。   徐景辛不知道他还抽烟。   他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个打火机,帮他点上。   贺霄吸了一口,叹出了相当悠长的一口气。   “算了,真他妈是地域特色!”他平静地说。   这件事让贺霄心情相当恶劣,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再接受安全培训,下午就回宿舍去了。   宿舍里,本来应该卧床休息的小蒙正戴着耳麦在电脑前玩游戏。   贺霄一进门,他吓了一跳,当场表演了ALT+F4大法,可回头一看,居然不是徐队。   “哎哟,可吓死我了!”他抱怨了一句,重新打开那款风靡全球的MMORPG游戏,然后又按住键盘对话筒说,“不好意思啊兄弟们,掉线了,啥?团灭了?不是吧,你们行不行啊,我才掉线五秒!”   “大哥,BOSS就剩1%了,开荒啊!你这时候掉线?”   “就是的,到底谁不行啊,分明是你不行啊!”   “跑尸跑尸,赶紧的,我马上得去上班了!”   漏音的耳麦传出来一通吱哩哇啦的指责声。   承担主坦克重任的小蒙在网友们的炮火猛攻下秒怂,在语音里承诺给大家掏修理装备钱,末了还说:“别扣我分啊!”   听着耳麦里的欢声笑语,贺霄径直走回自己的床上,掏出手机,查看本地新闻。   “霄哥,队长午饭前来找过你呢!”趁着跑尸进副本的空档,小蒙对贺霄说。   他没及时得到回应,回头看了贺霄一眼,马上发现他情绪不对,就问:“咋的了哥们儿?”   贺霄扫了他一眼,学着他的口音:“没咋的,玩你的!”   小蒙嘿嘿笑了两声:“别看你刚来的时候队长对你和蔼可亲的,我们早就预测出来了,没几天他准得原形毕露,怎么样?挨骂了吧?”   贺霄懒得跟他废话,往床上一躺,一点点翻网页,网页上有几条关于男孩失踪,器官被人割去的新闻,他也终于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图海。   他把那个简短的名字看了好几遍,牢牢记在心里。   进了副本,几十人的团队互相加好BUFF,小蒙一马当先地朝怪堆里冲去,嘴上还继续跟贺霄叨叨:“正常!咱们队里除了颜副队和柳元,哪个没让他骂过,你别往心里去,其实队长人可好了!”   贺霄几乎冲他后背翻了个白眼,心说他人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么?   接着他拿开手机,好奇地问:“为什么颜副队和柳元特殊?”   “颜副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不是咱星火的人,队长且捧着人家呢!至于柳元嘛……卧槽奶我奶我,爱梅特母牛,你干啥呢!”小蒙咋呼一声,屏幕再次变成了黑白,这次他总算逮着理了,开始跟队友互相嘲讽,十分欢乐。   贺霄走过去,用力踹了他椅子一脚。   小蒙一回头就看到贺霄黑如锅底的脸,连忙摘下耳麦:“怎么啦霄哥?”   “问你话呢,为什么柳元特殊?”   “就……柳元会来事呗,面面俱到的,队长喜欢他。”   不知道为什么,小蒙感觉贺霄的脸更黑了,这回像是张嘴就能吃人。   “哥,我这打副本呢……”他弱弱地指了指屏幕,“39等1,我能先……”   “你玩你的。”贺霄干脆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看他玩,“顺便说说队长为什么喜欢他!”   小蒙就举了几个柳元办事细致入微的例子,最终结论就是“队长说柳元靠谱,让我们好好学学”。   这让贺霄面露不屑,脸上出现了“就这”的表情,心里舒坦不少。   小蒙这次受伤可算是光明正大地休了大假,本来每天也就睡前能玩一会儿,现在几乎整天泡在游戏里,颇有些网瘾少年的气质。   贺霄总看他操纵着丑陋的角色在游戏里奔跑,只能看到一个绿皮怪物扭着肥硕的屁股,摆动着壮硕的手臂……   偏偏,小蒙还总在语音里跟队友说自己的角色身材好,这让他对小蒙的审美深表怀疑。   等小蒙终于过了BOSS开始分战利品,贺霄又开口了:“小蒙,问你个事。”   “霄哥你说!”小蒙美滋滋地分到自己想要的装备,微微侧过身体对着贺霄,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   “柳元这人是不是挺能装的?”   小蒙愣住,慢慢瞪成牛眼:“怎么了霄哥,别这样说啊,大家都是好兄弟!”   贺霄心想谁跟他是好兄弟,脸上却满不在乎:“你说他细致入微,可我怎么觉得他急功近利呢?”   “怎么说啊?”小蒙双手终于离开键盘,压低声音问。   “那天我不是去追孩子了么,柳元在不确定是否有骨折的情况下,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孩下山,是不是违规?”他昨天才学到相关的救援知识,总算知道之前直觉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小蒙沉默了,确实不太合规,但紧急情况下也不是不行。   他感觉贺霄在针对柳元,所以什么也没说。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贺霄接着问。   “不对劲?没有吧……”小蒙跟柳元认识的时间比认识贺霄要长,虽然贺霄救了他的命,但背后议论人这种事确实不太好开口,就挑好的说,“我跟他私下接触也不多,反正,他挺热心的,身体素质不太行,但几次大的救援都冲在前面,一点也不含糊!”   贺霄点点头,这时就听耳麦里有人喊:“蒙娜丽莎酱,跟上!开下一波怪了!”   “哎!来了来了!母牛,等我!”小蒙连忙把手搭上键盘,他的角色就连蹦带跳地往前跑去。   蒙娜丽莎?   贺霄眼皮抽了抽,看了眼小蒙那张憨厚而粗犷的脸,默默退开。 第22章 工厂起火   “喂?星火救援队!求求你们快来吧,帮帮我,帮帮我——”   周末一大早,电话那头的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哭腔央求。   两分钟后,救援队全体出动,向城郊一家工厂出发。   那是一间国人开办的电子元件加工厂,规模不小,在当地还挺有名气,刚刚打电话的正是负责人兼老板。   十几分钟前,工厂楼房起火。   楼共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办公楼,一层是流水线工厂,与楼房连通的有两层临时搭建的大仓库,里面放着各种原材料和成品货物,火正是从大仓库烧起来的。   因为仓库里都是非易燃品,火势不算大,但不知道怎么就点着了主楼,烧的特别厉害,人员迅速撤离大楼,但,负责人发现自己的两个小女儿还留在楼里。   因为是周末,工厂没开工,两个小女儿到工厂来找爸爸玩,应该是在二层的某一间。   此时,距离起火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远远就能看到翻滚的浓烟直冲天际,黑压压地盖住工厂上空。   徐景辛开着悍马车碾过凹凸不平的荒地,直线冲向火源地。   贺霄单手撑着下巴,疑惑:“他为什么不报火警呢?”   徐景辛说:“估计是蒙了?负责人说他只信任我们。”   “真会说好听的!”贺霄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我觉得吧,救孩子很重要,但是吧,就算咱们装备够专业,可你真认为咱们这些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能控制好场面?就不怕到时候都玩完?”   徐景辛沉静地说:“我们在国内时辅助消防部门处理过火情,我们有专业装备,我们有两名退役消防员,还有四名参加过消防训练的同事,颜副队五年前就通过了国考,曾经担任过消防指挥员,就坐在你身后!”   贺霄被噎得没话说,舔了舔嘴唇:“牛啊颜副队……我觉得咱们队长插对翅膀就能上天,你觉得呢?”   颜阳州笑了一声,不想参合他俩的破事。   一行橙黄色的救援车呼啸着驶入工厂大院,直逼起火的楼房。   一下车,鼻子里全是呛人的烟味,楼外围了不少人,一个头戴安全帽、一脸焦急的中年人快步朝他们迎过来。   “您是徐队长吧!我是苏连深,打电话的就是我!”   徐景辛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周围,迅速对情况做了个大概判断。   担心风大燃烧得更厉害,起火点的仓库大门关着,但已经能看到有火苗从将近十米高的房顶窜出,才到仓库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更可怕的是,相邻的主楼也受到波及,无情的火焰从墙缝里冒出,漫卷着一切。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水带,清水在水泥地面上哗哗地淌走,冲得满地狼藉,看来工厂的保安部门努力过,但是没起什么作用。   “说说里面的情况。”徐景辛盯着快要烧成火炬的主楼,皱眉。   苏连深脸上的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烤的:“朵朵和拉拉还在楼里,刚才火没烧过来的时候我还跟工人进去找了一次,可怎么也找不到!按理说她们就该在办公室午睡,可是整个二层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跑去哪儿玩了!”   徐景辛的脸色有点凝重,楼的外墙上全是火,里面肯定也面目全非了,他十分担心两个小女孩的安危。   同时,他也看到了仓库安然无恙的雪白外墙。   “起火点不是在仓库吗?为什么反而是这边的楼体烧的更厉害。”   “我也不知道啊,火本来不大……”   一旁的颜阳州已经在工厂工作人员的辅助下用平板电脑绘制了简单的楼梯平面图,闻言插话道:“应该是外墙保温层起火,里面或许并不严重。”   他乐观的态度让徐景辛和苏连深同时松了口气。   颜阳州又接着说:“但是浓烟才是致命的!”   “……”徐景辛感觉自己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他立刻安排三人一组拎着灭火器进楼里找人,同时安排水枪对整体外墙灭火降温。   颜阳州说:“她们会不会没在楼里?外面找过了吗?”   “外面?”苏连深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我这就让人去找!”   他立刻让手下的工人散开帮忙找人,徐景辛想了想,招呼:“带上红外热像仪分头帮忙找人!顾小安,薄呈,你们去东边,贺霄,老霍,你们去西边!随时保持联络,注意安全!”   “是!”   几个人刚要行动,忽然苏连深说:“那个,孩子应该不会到西边,西边不用找!”   “为什么?”徐景辛问。   “她们从没去那边过。”苏连深看了一眼西边,那边的厂房略显破落,跟这边的雪白墙壁成鲜明对比。   “这种时候,我们不能漏过任何地方!”   “可是……”   苏连深还想说什么,柳元走过来,笑着按住他的胳膊安慰:“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你女儿找回来!”   苏连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脸上显得很沮丧。   柳元对老霍说:“老霍,我跟贺霄去吧,你能帮上队长的忙,你留下!”   老霍样貌不起眼,但人精瘦精瘦的,很有力气,从救援角度来看,确实比柳元有用,柳元很有自知之明。   在徐景辛的默许下,柳元跟在贺霄身边,一起往工厂西边跑去。   苏连深叹了口气,望向焚烧的大楼。   他有点颓丧地念叨:“完了,全完了……”   徐景辛侧目看他。   苏连深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继续说:“仓库里的货物几百万,一套流水线设备几千万,那些原材料,还有这栋楼……”   徐景辛看到顾小安正用水枪对着起火的外墙猛喷,那一缕小小的水龙扑向火墙,多少有点飞蛾扑火的意思。   “苏先生,你还没给消防局打电话吗?”徐景辛问。   “消防局?”苏连深双眼直勾勾的,反应有点迟缓。   “对,叫他们来,说不定你的昂贵流水线还能救!”   苏连深张了张嘴,又艰涩地摇摇头,他看了徐景辛一眼,像是才发现他身上的整套专业消防装备似的,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看了徐景辛一会儿,又去看周围的救援队,他们每个人看起来跟国内的职业消防队员没任何区别。   他一把拉住徐景辛的胳膊:“徐队长,求求你,帮我抢救一下设备吧,还有那些仓库里的货,求求你了!那是我的身家性命……”   徐景辛摇头。   苏连深哀求道:“求求你了,举手之劳不是吗?反正你们也在找人!”   徐景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厌恶:“我们虽然有装备,但是没有专业灭火设备,而且我们不是专业消防队,我们的目的只是帮忙救人!我从不拿自己兄弟的命换钱!”   苏连深慢慢松开了他的胳膊,后退一步,绝望地流下两行眼泪。   “你这个人……你为什么不打消防局电话?”徐景辛追问。   苏连深颤巍巍掏出手机,虚弱地说:“打……我打……”   ***   “朵朵,拉拉——”   规模不小的工厂在周末显得愈发空旷,贺霄和柳元喊着两个孩子的名字,跑得气喘吁吁。   贺霄偶尔回头看一眼浓烟滚滚的楼房,愈发心急,几乎整个救援队都在里面,每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   他看了眼最角落里的那个废弃厂房,决定从那边找起。   忽然,柳元拉住他:“那间厂房废弃很久了,锁着的,进不去人,我们去另一边!”   他指向另外一条路上的双层连排房屋,似乎是员工宿舍。   贺霄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老乡在这里工作,来过几次。”柳元笑了笑,对他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直接朝宿舍跑去。   贺霄看了那间旧厂房一眼,追上了柳元。   突然,他听到耳麦里传来徐景辛的声音:“我现在要进去放下连接主楼和仓库的卷帘门,姜余,你过来掩护我!”   徐景辛终究还是心软了,见苏连深乖乖拨打了当地消防局的电话,估计再过个十几分钟他们就能赶到,他决定还是想办法延缓一下火势往流水线车间扩散,虽然车间跟仓库就隔着一道墙。   他得知,那道墙上有三道防火卷帘门,但底下都堆放着货物,根本没法放下来。   他只犹豫了十几秒,在颜阳州那里得到“主楼外墙的火相对好灭,如果放下卷帘门,起码能争取到一个半小时”的肯定答案后,他当即决定,利用卷帘门阻挡火势。   贺霄听到这个消息后,根本不顾他们正处于公共频道,大吼:“不行,你不能进去!”   徐景辛那边停顿片刻,说:“你赶紧把孩子找到比什么都强,我们能不能安全就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孩子了。”   贺霄刹停脚步,干脆转了个方向,把手里的红外热像仪往柳元怀里一塞,话语中隐含的愤怒几乎要顺着无线电波传出去:“徐景辛,你给我等着!”   徐景辛:“……”   颜阳州挑了挑眉,帮他把阻燃头套塞进衣领。   徐景辛多次研究过火灾,也进行过模拟训练,但这的的确确是他第一次进火场。   跟苏连深问清楚位置后,他从火势最小的侧门进入,在队员们的水枪掩护下,跑向卷帘门。   他是个扎实的理论派,知道火场里最困难的不是火焰和高温,而是浓烟,可这回他才算是领教到了火灾现场是怎样令人举步维艰的情形。   眼前到处都是不断翻滚的浓烟,根本看不到任何参照物,有那么一瞬间他陷入了混乱,靠着指南针才摸清方向。   身体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头上身上不断落上黑色飘浮物,又顺着光滑的面罩滑下,脚边,厚厚的灰烬混着被烤干的水,肮脏不堪。   火舌张牙舞爪地在几米开外的货物上尽情燃烧,姜余提着灭火器来到他身边掩护,他就是徐景辛所说的两名退役消防员其中的一个。   “队长,我陪你去!”他隔着面罩大喊。   得到首肯后,他就无畏地冲进前方的黑暗里。   徐景辛盯着他的背影,跟上去。   说不怕是假的,但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火场 (倒v开始)   房子里已经有墙面被引燃, 他们就躲着走,但更多的还是烟。   流水线工厂位于楼梯的中央地带,暂时没有起火, 这里灼热感减轻不少,他们看到卷帘门下面层层叠叠的摆放着木箱,门外面就是仓库。   徐景辛跟在姜余身后跑出很远,顺利来到卷帘门底下。   朝仓库深处看去,隐约看到仓库十分宽阔, 一大堆货物正在燃起熊熊烈火,不知道那是不是起火点, 反正苏老板几百万的货物是没救了。   两个人二话不说开始处理挡住卷帘门的货物, 也顾不得动作粗暴会毁坏东西, 他们现在要做的, 就是把地上让出一条窄窄的空间,好让卷帘门能顺利拉下来。   整箱的货物都异常沉重, 两个人十分吃力, 徐景辛喊了声:“再来两个人!”   无线电里立刻传来回复。   没多久,浓烟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徐景辛愣了一下,看到贺霄黑漆漆的面罩后面那张压抑着暴怒的脸和身上发亮的反光条, 居然有点想笑。   不是觉得他可笑,就是……想笑。   “孩子找到了?”   “没有。”贺霄声音冰冷。   他跑到他们身边,直接一脚踹翻了一个碍事的箱子,里面的电子元件崩了一地。   姜余咋舌, 顿时感叹这哥们不愧是个狂人。   徐景辛感觉他多少带着点泄愤的意思, 但当着姜余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只能走到另外一个箱子前, 连拖带拽地把它挪开。   三个人一番折腾,卷帘门的轨迹终于被空了出来。   身上一套装备下来几十斤,一点也不影响贺霄干净利落地跳上箱子。   他“哗”地一下把卷帘门拉下来,徐景辛赶忙接住,拖至地面,上锁。   如法炮制,三道卷帘门都被放下。   “行了,咱们继续上楼找孩子,等消防局来灭火!”徐景辛松了口气。   可是,贺霄却站住了。   徐景辛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就见他的耳朵微微侧着,仔细听着什么。   “你们有没有听到咳嗽声?好像是小孩子?”贺霄问。   徐景辛跟姜余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贺霄缓缓转头,看向卷帘门:“我们是不是……犯了个错误?”   徐景辛一下会意,赶忙走过去,重新把卷帘门掀开一条缝,趴在地上冲仓库里喊:“朵朵?拉拉?”   隔了几秒,里面传来几声很小的呜咽,听位置,离得还挺远。   徐景辛冲耳麦大喊:“发现孩子,就在仓库里!颜副队,仓库的门分别在什么位置?”   颜阳州立刻回答:“仓库整体是个300米见方的正方形,三个方向都有通往外界的门,东面与主楼相连,就是你们现在的位置,南门大约离主楼五十米,北门约一百三十米,西门在墙体正中间!”   “收到!分人手过来给仓库喷水降温,我们三个现在过去找孩子!”   仓库里浓烟滚滚,离开几步就看不见人。   姜余仍然在最前面开路,头顶的电筒一晃一晃,徐景辛在四下寻找孩子的同时,还要紧紧盯着他背上的反光条,省得走散了。   他跟贺霄没有火场经验,如果出了什么突然状况,很难应付得来。   循着孩子的低泣声,他们摸到了一个存放在角落里的空集装箱,这边没有过火,集装箱里有一层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刚好给她们当隔热垫,集装箱活脱脱一个大烤箱,但目前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燃烧产生的大量有毒气体才是最可怕的,一个孩子已经昏迷了,胳膊上有严重的烧伤,另一个大一点的抱着她,害怕的呜呜直哭。   在他们不远处,火已经烧过来了,姜余没先去动孩子,而是通过手腕上的指南针,判断最近的门的位置,打算待会儿抱着孩子一口气冲出去。   贺霄见状从他手里接过灭火器,试图延缓火焰烧过来的速度。   白色的干粉迅速压掉一簇火头,贺霄就转向另外一簇。   姜余左看右看,还不时调整身体朝向,突然,他停住了,仰起头。   徐景辛看到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惊恐。   循着姜余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头顶的浓烟聚集在一起,以很奇异的形状在翻滚奔涌,像是八月傍晚瞬间积起的雷云。   “找掩护,闪燃——”   姜余的大吼顺着无线电传到每个人耳边,他以迅雷之势把徐景辛推到一个木箱子后,贺霄也反应极快地找了掩体。   “轰”的一声巨响,整块区域陷入一片火海。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直接撞上面前的砖墙,破碎的板材和崩断的金属不停从头顶落下。   隔着防护服都能感觉到周围空气温度陡然升高,火场温度让他们瞬间汗流浃背。   虽然知道防火隔热服理论上能抵御一千度的高温,但徐景辛还是本能感觉到恐惧,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推进了焚尸炉,身体像死人一样冰冷。   人类对于火的恐惧是天生的,难以克制的。   集装箱里的孩子在闪燃的一刹那发出一声气音,接着就没动静了。   徐景辛甩了甩头,呼吸愈发沉重,他看到身旁的姜余踉跄着站起来,跑向不远处的集装箱。   “队长,孩子昏迷了,我先带她们出去,你找找贺霄!”说着,他打开自己的面罩,摘下空呼放在其中一个孩子脸上,让她呼吸几次,又换给另一个孩子,然后一手一个夹着她们就朝刚刚判断好的方向跑去。   找贺霄?   徐景辛愣愣的,目光停留在刚刚贺霄站过的地方,没看到人。   他笨拙地站起来,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贺霄——”   没有回应。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原先贺霄站过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边火海。   “贺霄!贺霄!”徐景辛拼命用手套抹掉面罩上的黑灰,努力在一大片混沌又刺目的光景中找寻那几条显眼的反光条。   可是没有。   “贺霄你他妈出来,别闹了!”他大声咆哮,再也不复平时的稳重。   他感觉身上的热汗全都变成了冷汗,身体整个都冻结了,任凭耳麦里传来混杂的叫喊声,也根本动不了半步。   他没法离开。   突然,一块破烂箱板后伸出一只手。   “在……这呢……”一条大长腿踹开箱板,贺霄用手肘撑着地面坐起来。   徐景辛身体一下子脱了力,挣扎着忙跑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没事吧!”   贺霄晃了晃脑袋,目光反倒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确认他也没事后,拍拍他的背,长长呼出一口气:“没事儿,走,咱们出去!”   很快他们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彻底被大火封堵住了。   不光是路,目前两人被大火围困了。   他们对视一眼。   贺霄拉起徐景辛的胳膊,指了一下噼啪燃烧的火堆:“敢冲出去么?”   徐景辛瞪他:“你他妈在逗我?”   虽然身处绝境,贺霄却还是笑嘻嘻的:“我以为你真能插上翅膀飞呢!”   说完,指了指一旁:“我发现那边有楼梯通往楼上。”   “有没有常识?火灾能往上跑?”徐景辛皱着眉。   “你带着氧气瓶,怕什么?我看到楼上有窗户能出去,两三层楼也摔不死你。”贺霄用大手套敲了敲他的面罩,“有没有常识?”   徐景辛:“……”   好胜心超强的混蛋!   不知为什么,徐景辛心里的不安被驱散了。   大火已经烧透了整个仓库,墙皮脱落,连头顶的金属框架也开始弯折。   几条水龙突然从天而降,伴随着“噗嗤噗嗤”的水滴蒸发声,水火交融蒸腾起呛人的乳白色烟雾。   “队长,姜余带孩子出来了,你们找个安全地带,我们要攻进去!马上来救你们!”颜阳州在耳麦里喊。   “收到!”徐景辛大声回答。   虽然这样回答,但是,他觉得这里根本就没有安全地带,虽然顶棚有水淋下来,但脚下的大火还在漫延,而且不知道刚刚的闪燃释放出了什么易燃气体,火舌已经舔至他们脚边。   “走!”贺霄拉着徐景辛转身就向楼梯上跑去。   他们别无选择。   楼梯踏步是碳素钢材质,在过火时略微发生变形,表面的塑胶花纹彻底熔化,又被水一淋,踩上去一步一滑。   贺霄浑身湿漉漉的,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手拉着徐景辛的手腕子,他们有几次差点跌倒,都被对方拉住了。   后来,索性把套着防火手套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虽然握不实,但是很安心,仿佛从对方身上能汲取到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在浓烟和烈火之中,前方终于出现了些许光明,一片混沌间,徐景辛看到楼梯到了尽头,前方应该就是贺霄所说的窗户。   突然,他听到一声不正常的断裂声。   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就判断出声音来源正是头顶,于是猛地把贺霄往前一推。   “我艹——”贺霄直接摔上楼梯,连滚带爬跑出老远才站稳。   一根钢柱砸在他脚边,迸溅出几点火星,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身后也传来一声巨响。   猛然回过头,他顿时心脏狠狠地疼了一下。   一根支撑顶棚用的圆形钢柱倒了下来,斜压在徐景辛的背上,他趴在楼梯上,本能地做出想要往前爬的动作,但伸长的手臂却微微发着抖。   “小花!”贺霄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暴吼,扑到他面前,“受伤了吗?伤哪儿了?”   徐景辛把憋着的一口气用力吐出来,剧烈喘息着回话:“没有,就是……卡住了……”   说着,他又用力向前挣了挣。   这个举动很是徒劳,他纹丝未动,但却让楼梯猛地向下一沉。 第24章 谁是小花?   楼梯是焊接在二楼钢板上的, 一侧焊接点脱开,眼看另外一侧也开始松动。   “别动!别动了!”贺霄平举双手,示意他冷静, 开始观察目前的状况。   那根钢柱有个三角形的支撑架,幸运的是,由于这个三角形的支撑,让徐景辛侥幸躲过被当场压死的命运,不幸的是, 他被这个三角架卡在里面,动弹不得。   只要把三角架撤掉, 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就能出来。   但是他又发现, 钢柱的另一端还连着顶棚, 而那块铁皮的顶棚跟旁边的龙骨脱开,正在顺着钢柱倒下来的角度缓缓下滑。   缓慢的, 缓慢的……   他不敢动了。   铁皮很薄, 端口很锋利,如果高速滑下, 那就会变成能斩断一切的铡刀。   如今,两根钢柱做出了一个巧妙的支撑角度, 但如果这个危险的平衡稍稍被打破,他们头顶悬着的刀就会立刻斩下,要了他们的命。   徐景辛背上被钢柱砸了一下,肋骨也被楼梯硌得生疼, 他狠狠地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 看到了贺霄凝重的目光。   顺着他的目光缓缓扭头看过去, 发现了正对着自己的铁皮,它搭在两根钢柱间,缓缓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别动……”贺霄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头顶那要命的东西,“我把你弄出来,千万别动……”   徐景辛缓慢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摇着头低声说:“你快走,我出不来!”   “别胡扯!”贺霄低喝一声,对耳麦说,“颜副队,能检查到我们的位置吗?立刻停止给水!立刻!”   颜阳州赶忙向队员们下达了暂停的命令,问:“怎么了?”   “队长被卡住了,你们不要破坏钢架结构,也不要产生任何震动,否则他有生命危险!”   “什么?”颜阳州大惊,“我派人来帮你们,是不是在南侧墙边。”   “对,但是是在二楼窗边,不要派人进来!”他强调,“千万不要派人进来,也不要碰任何东西!”   “明白!”颜阳州意识到事态严重,说,“消防局的人到了,我让他们的云梯在二楼窗口接应你们!”   铁皮下滑的声音刺得徐景辛有点头疼,他红着眼眶:“贺霄,听我说,我出不来了,你赶紧走还来得及,不然我们都会被切成两半!”   “闭嘴!”贺霄像是被关进玻璃罐子里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地检查那个钢架,想怎么才能在不摇晃的情况下拿掉它。   忽然,他发现在三角架上有一颗小小的六角螺母,顿时一阵惊喜。   不是焊上去的!只要拧掉三角架上的螺母,就能从钢柱上卸下来!   他轻轻碰了一下那颗螺母,很牢固,他来不及再去找其他工具,就只能靠手拧。   “小花,没事儿啊,看我的!”贺霄笑了一下,还故作轻松地冲徐景辛挤挤眼。   徐景辛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他摘下手套:“你干什么!”   “嘘嘘嘘——”贺霄竖起汗湿的食指,指指头顶的铁皮,又指指他脸边的螺母,“我给你旁边那玩意拧下来,你就出来了,别慌!”   头顶“吱嘎”一声锐利的响,徐景辛不敢动了。   “能行吗?”他压抑着气息问,“要是掉下来咱们都得死,你何必呢?”   贺霄没理他,朝那颗螺母伸出手,徐景辛听到耳边“刺啦”一声,就见贺霄浑身一抖。   火场里,就算没过火的金属也有一两百度的高温,贺霄愣是没松手。   他一手轻轻搭上钢柱,扶得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用很轻的动作去拧。   徐景辛的面罩内部蒙上了一层水蒸气,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发着哽:“贺霄,我命令你,赶紧离开!”   贺霄“啧”地表达不满,他发现自己拧不动那颗螺丝,而拇指和食指已经被烫的烂糊一片。   他缩回手,焦躁地一把掀掉自己的防火面罩,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接着,他又扯下薄薄的阻燃头套,垫在手指下面,阻挡高温,增强摩擦力。   熔炉一样的温度让他脸上很快布满一层汗珠,他咬着牙,缓缓发力,生怕惊动了死神。   徐景辛看着他的样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贺霄,我们还没签合同,上级也没备案,你根本不是救援队的人,你不需要……”   “放屁!”贺霄咬紧牙关,“你把我忽悠来替你卖命,怎么?你说我是救援队的人我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你以为你是谁?”   徐景辛无力地喘了口气,隔着贺霄不肯放弃的神情,他看到他身后不远处就是窗户,外面的天空异常湛蓝。   “贺霄,你身后几步就是出口,求你了,我不想……”   “闭嘴,闭嘴,闭嘴!”   贺霄低吼几声,面目突然狰狞,他扶着钢柱的胳膊猛然发力,钢柱上方,铁皮快速滑下的声音仿佛恶魔尖啸。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接着,徐景辛感觉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来,整个人一下子被贺霄抱在怀里,在二楼的钢制地板上翻滚好几圈,一直撞到窗口才停下。   “轰隆——”   铁皮滑下,狠狠插进楼梯旁边的塑料板房里,末端还在剧烈震颤。   徐景辛被贺霄压在身下,浑身都在发抖。   他看到,贺霄的嘴唇也在微微哆嗦着,那张漆黑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释然,唯独明亮的眼睛彻底被自己的影子占满了。   徐景辛突然感到心慌,不是刚刚的凶险带来的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心悸。   他不想被贺霄这样盯着,好像随时会被吸进某个不知名的深渊,再也无法脱离。   他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碰了碰贺霄的腰,费劲地说:“你……起来,压得我疼……”   这话倒是真的,他后背火烧火燎的疼,肋骨也跟针刺似的,被牛犊子一样的贺霄压在下面久了,真有点透不过气。   贺霄赶紧翻了个身坐到他身边的地上,望向窗外探进来的脑袋。   他看清楚了,那是柳元。   他顿时眉头皱起,一把把徐景辛从地上扶起来,搂住他的肩膀:“没事吧?”   说话时,脸却是朝向柳元的。   那是个稍显幼稚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怕被抢走玩具的小朋友。   柳元狠狠尬了一下,向他们伸出手:“队长,没事吧?”   徐景辛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自然地拉着贺霄,用他的身体借力爬进云梯升降斗,顿时就有种得到重生的喜悦感。   接着,他忍着疼,抢在柳元之前,去拉后面的贺霄。   贺霄美滋滋地纵身一跃,跳进升降斗,一点也不像是刚在火场里经历过生死,透支光体力的人。   徐景辛顺势拽起他的手:“你手怎么样?”   他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   那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皮开肉绽,焦黑的皮肤混着暗红色的血,手背上烫起了好几个大泡,根本看不出本来样子。   此时他已经摘下了头盔和空呼,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会落到贺霄眼里,他不想失态,于是强忍着眼底的酸涩,默然无语。   升降斗缓缓下行,贺霄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他的手心,问:“怎么啦?吓坏了?”   柳元忍不住侧目,立刻又被贺霄一眼给瞪了回去。   徐景辛抬起头,哽着嗓子大声质问:“你怎么不听命令呢?我让你赶紧走,你为什么不走?”   贺霄眨眨眼:“救你啊!”   徐景辛似乎更生气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啊?我爸?”贺霄愣了半天,突然有点恼火,大声说,“我爸用不着你交代!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你兄弟交代!”   “我兄弟也用不着你交代!”徐景辛大喊。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小学生在吵架……   况且,旁边还有一个柳元,虽然他早就把脸转到了一边,但是,更让人尴尬了。   七八根水柱从各个角度冲向起火的仓库,火势已经得到明显控制,下方,消防车,警车,救护车,还有他们那一排闪着温柔的黄光的救援车紧张地停着,救援队的人已经全部离开火场,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们身上。   一下到地面,立刻就有救护担架抬过来,当地医院的救护人员就要把看起来比较狼狈的贺霄往担架上按。   “干吗呢!我没事啊!伤员在那边呢!”贺霄一边大叫一边指着徐景辛。   救护员狐疑地看向表面毫发无损的徐景辛,又看了眼贺霄差不多快被烤熟了的手。   “内伤!内伤懂不懂!”贺霄轻轻推了救护员一把。   徐景辛不知道他在跟救护员叽里哇啦说了什么,就看他们抬着担架走过来,然后人就被按在了担架上,无语。   不过,他走路确实有点吃力,肋骨喘气时候都疼,不很严重,估计是有骨裂。   “队长,霄哥,你们没事吧?”顾小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一大群队员呼呼啦啦跟在他身后。   “我的天啊,霄哥你这手!赶紧处理一下啊!”顾小安惊呼。   “没事儿!”贺霄拍了拍小不点的脑袋,“你哥好着呢!”   他那伤口别人看着都疼,怎么都跟“好”这个字搭不上边,可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确实是好着呢。   颜阳州跟在担架旁:“怎么样徐队,有没有伤到哪?”   他看到厚厚的防火服被撕开了一道老长的口子,里面的内衬清晰可见。   防火战斗服材质坚韧,能被撕开……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不过,徐景辛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颜阳州猜他应该没大碍。   “我没事。”徐景辛着急地问,“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队里有没有人受伤?”   “队员们有也是皮外伤,倆孩子吸入不少毒气,送医院了,姜余少量吸入,还有点缺氧,在那边吸氧呢,缓缓就好了。”   见徐景辛在担架上朝自己这边看,姜余拉长氧气罩从救护车边站起来,用力朝他们挥手。   徐景辛向他竖起拇指。   今天的救援,姜余功不可没。   贺霄被强押着去姜余旁边吸氧,处理手上的严重烫伤,一对难兄难弟并肩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姜余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拿下呼吸面罩问:“霄哥,刚才我们都听到你喊小花……小花是谁啊?”   贺霄僵住,一下把面罩给他按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给病号补补   苏连深的妻子文婉正陪着两个女儿在医院抢救, 医生说救援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对徐景辛千恩万谢,就差跪下了。   跟官方的交接刚才已经被颜阳州做完了, 当警方负责人过来跟徐景辛打了个招呼,问候几句,让他赶紧去医院。   徐景辛刚要被抬上救护车,突然有一辆豪车从远处开过来,在荒地上卷起一大片烟尘。   一个身穿笔挺西装, 长相斯文的男人下车,目光平静地将现场的情况纳入眼底。   接着, 他就大步向徐景辛这边走来。   苏连深赶忙给徐景辛介绍:“徐队长, 这位是我的合伙人, 宁珩先生。”   宁珩冷冷扫了他一眼, 举步来到担架前:“徐队长,你好, 感谢你们的慷慨援助。”   徐景辛注意到, 在两个人目光碰触的一瞬间,苏连深明显瑟缩了一下, 就明白了其实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才是这家工厂的大股东。   他撑着担架坐起来,笑了笑:“不用客气, 救人救物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你的这么大工厂,消防意识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些, 真出点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徐队长说的对, 是我们的疏忽, 等重建后肯定彻查安全隐患。”宁珩虚扶着徐景辛, 示意他躺下,“您先去医院吧,我过后回去医院探望您,放心吧,今天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承担!”   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徐景辛对宁珩第一印象不错。   优秀的年轻企业家,彬彬有礼,儒雅亲和,那份沉稳的气度很难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见到。   ***   徐景辛对自己的伤势有着精准的判断,三根肋骨骨裂,再就是背上被砸出了一大片淤青,倒是不太要紧。   医嘱:住院三天,卧床休息一周,居家休养一个月。   三天后,救援队员们把徐景辛抬回家,开始商量谁留下照顾队长。   贺霄顿时站出来,挥舞着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我,必须是我!反正我也干不了别的!”   姜余:“大哥,你自己都是伤员,还能照顾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贺霄眼睛一眯,用杀人目光瞪他。   不识相?   “……”颜阳州清了清嗓子,拍拍姜余僵硬的背让他靠边,“行,那就这样吧,贺霄,你留下好好照顾队长,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   “好嘞!”贺霄眉开眼笑。   其实姜余比贺霄还大两岁,但也心甘情愿跟着顾小安跟他叫哥。   救援队里都看出来贺霄是个狠角色,能上天入地的那种人,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甘之若饴地跑救援队来做公益,虽然队长会自掏腰包给他们发不低的工资,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有服务大众信仰的。   前几天火场里那声“小花”一出,明眼人多少都看出了点端倪,而颜阳州早有心里准备,就算徐景辛来个当场出柜,他都不带感到意外的。   徐景辛自然不知道大家的想法,他还觉得自己把自己那点不该有的花花肠子掩饰的挺好,并且经此一役,他跟贺霄的战友情地久天长。   好胜心作祟,他直接同意了。   而贺霄则相当熟稔地对正要离开的颜阳州他们喊了句:“颜副队,搞点排骨回来,我给队长熬汤喝!再来点牛肉!”   颜阳州脸颊抽搐,就想起“老年人吃多腥膻不好”来了。   果然是骗人的吧!   贺霄说到做到,下午就给徐景辛熬了个排骨汤,单手操刀游刃有余。   汤汁香浓,骨头酥烂,稍稍一碰肉就掉进汤锅里,正适合病人吃。   等肉汤快熟了,他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掏出一截冬瓜,削皮切片下锅。   他还记得呢,徐景辛最喜欢吃冬瓜了!   香气顺着楼梯飘到二楼卧室,靠床上玩手机的徐景辛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饿了。   他刚刚结束一盘游戏,放下手机,心想,贺霄这家伙还挺有良心的,自己没白帮他。   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简易吊灯,脑子里不断闪现出火场里的一幕幕。   这几天,只要稍微一闲下来,那些极度恐怖的场景就会浮现在他脑海,场面真实得像是再次身临其境,仿若地狱。   他想到天棚上诡异狰狞的浓烟,想到集装箱里蜷缩的两个小女孩,想到可怕的瞬时燃烧,那天,他一回头就看到贺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   贺霄消失在他视野里的那一瞬间,世界都静止了。   他说不上来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就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这种感觉是担心,对最珍视的人的担心,他不能接受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贺霄跟自己性向不同,这种对对方来说相当于冒犯的情愫,只配永远埋在内心最深处。   走廊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贺霄一手捏着托盘边缘,受伤的那只手帮忙轻轻托着,杂技一样端来徐景辛的晚餐。   说是晚餐,其实只不过才下午三点多而已。   “来咯,大帅比专供排骨汤,以形补形,给小花好好补补!”   仅是说出“小花”两个字,贺霄都乐不可支。   徐景辛看了眼他包的像猪蹄一样不会分叉的右手,伸手:“给我,我自己喝。”   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接受了某个奇怪的称呼。   “哎?不行——”贺霄躲开他的手,“我来,我是留下照顾你的,必须我来!”   “别扯了!”徐景辛笑起来,“你是嫌弃小蒙有味道,逮到机会就跑我这蹭房间吧?”   贺霄“嘿嘿”笑了一声,也不辩解,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用左手抄起勺子:“你是不知道我左右开弓的本事!来,开饭!”   说着,舀了一勺泛着油花的汤就往徐景辛嘴里送。   别看吹得热闹,真正操作起来,他的左手还是有点不稳,徐景辛见状赶忙从床头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接在他勺子下面。   等一勺汤喝到嘴里的时候,就只剩下半勺。   即便如此,徐景辛也没再提出要自己吃,贺霄开心地在碗底捞了捞,哄小孩似的用夸张的语调说:“来,吃口肉!”   徐景辛嚼着香喷喷的肉,问:“你吃过了吗?”   “没呢,病号优先!”贺霄说着又挖了一块冬瓜,“来,你最爱的冬瓜——”   徐景辛的目光斜向他手上的绷带:“你也是病号,好好吃东西。”   “行啊,放心!”贺霄把冬瓜塞进他嘴里,“我这个伤啊,要补的话得买猪蹄。”   徐景辛差点喷出来。   眼看贺霄的勺子打算无缝衔接,他赶紧清了清嗓子问:“你又擦香水了?”   其实刚才贺霄一靠近他就闻到了,仍然是那瓶“罪爱”。   他想刻意忽略,但鉴于目前的情形,就转移话题随口问一嘴。   想不到,贺霄像是得了三好学生似的,眉开眼笑地差点蹦起来:“哟,闻到啦?我还是认为不能用来喷厕所,太浪费了!”   徐景辛眉心跳了跳,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你说你,在家里浪什么呢?”   “男人!必须时刻注意细节!”   贺霄自认为潇洒地甩了下脑袋,可惜头发半长不短的,根本没有一点“帅”的效果,在徐景辛看来,就好像一只乍着膀子转圈跳舞的秃毛孔雀。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小混蛋长得很帅。   徐景辛敢说,贺霄是他见过的最英气勃勃的男人,眼睛漆黑而锐利,高挺的鼻子透露出他骨子里的顽强和倔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散发出傲视一切的强势,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所有人:我不好惹。   他的表现出来的性格时常是两个极端,因为在徐景辛看来,在非正式场合时他多少有点犯二——所谓的非正式场合,就是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这时,大门外的门铃被按响。   贺霄放下勺子,用遥控打开监控器看了一眼,稍愣。   门外站着两个人,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当然,都提在那个稍微发福的中年人手里。   戴眼镜的斯文年轻人双手插在口袋里,隔了几秒,再次抬手按门铃。   随着门铃再次响起,徐景辛一扬下巴,示意贺霄去开门。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贺霄并没像他想象的一样不耐烦,而是冷着脸去开门。   想来,两个人都因为工厂起火受了伤,他肯定对他们不满。   “贺霄,对人态度好点!”他叮嘱。   “知道。”贺霄回答的时候,人已经下楼了。   见到贺霄的时候,门外两个人显得有点意外。   宁珩不认识贺霄,推了下金丝边眼镜,把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而苏连深却一眼认出了他,脸上立刻堆出笑:“贺先生,您在这照顾徐队长啊?”   随即他看到贺霄的手:“呀,您这不也伤的挺重的?真是的,要不我给您二位请个保姆吧?”   “不用了,医药费你都付了。”贺霄懒得跟他客套,冷漠的眸子扫过两个人的脸。   宁珩询问地回头看了眼苏连深,他连忙介绍:“宁老板,这位是贺霄先生,是救援队的得力干将,那天就是他帮徐队长拉下了防火卷帘门,还找到了朵朵和拉拉。”   宁珩微微颔首,微笑:“失敬了,贺先生。”   “不用客套,叫我名字就行。”贺霄侧身,“进来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遗嘱见证人   贺霄带两个人穿过院子, 上到二楼。   苏连深手里提着沉重的东西,出了一头汗,不过这不影响他东张西望的打量徐景辛家里的情况。   院落整洁, 屋内温馨,室内各种用品不是很高级,但绝对不敷衍。   见到一行人进来,徐景辛脸上挂上客套的笑:“两位怎么找到这来了?”   苏连深放下手里的各种补品,轻轻呼出一口气:“徐队长, 想找到你家可真不容易,你的队员们嘴是真紧啊, 后来我去医院才打听到你的住址!”   当然, 不只是打听, 不用点小手段是不行的。   徐景辛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两位太客气了, 请坐,贺霄, 麻烦你去给客人拿饮料。”   苏连深从墙边拿了两把椅子放到徐景辛病床前, 宁珩环视了一圈卧室里的摆设,轻笑:“在我印象里, 做救援的人都很节俭,而且有点粗糙……哦, 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是想说,徐队长非常与众不同。”   这是大众普遍的印象,徐景辛不以为意:“也没什么, 个人生活习惯罢了, 节俭倒不至于, 就是有时候太忙, 方方面面都随便凑合,习惯了。”   “我听说过您,前一阵子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我这才知道,国内大名鼎鼎的星火救援队居然进驻国外了。”   “是国家和社会的信任。”徐景辛不愿意对陌生人说太多,把话题转到对方身上,“工厂损失不小吧?”   提到这个,苏连深的脸有点发苦,他把贺霄给的饮料放到一边,冲他点头致谢。   “还好,有保险,不过重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宁珩一边不太在意地回答,一边接过贺霄递过来的饮料,“那天的经过,我看了消防部门的报告,各位真是勇士,尤其是贺先生。”   他把目光转向贺霄:“您经验这么丰富,做这行时间不短了吧?”   贺霄神色微凝,抱着膀子姿态轻松地靠上床头桌:“还行吧,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干!”   言语和神态都相当不礼貌。   徐景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感觉他话里有话,不明白他又抽什么风。   “说的也是。”宁珩推了推眼镜,笑了一声,随意地问,“您之前是做什么的?”   贺霄冷笑一下:“当兵的,退役之后被徐队长捡走了,月薪八千!”   敌意不要太明显。   救援任务受伤之后迁怒被救助人的情况很常见,徐景辛一直认为这种人不适合做救援工作,太不专业。   “贺霄,你去厨房看看火关好了没有。”在客人面前,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贺霄没好气地把桌上没吃完的饭菜收进托盘,“乒乒乓乓”地转身下楼。   “宁先生,贺霄性子直,说话冲,请别介意。”   “我喜欢直率的人。”宁珩大度地勾唇微笑,“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安全防范不到位,让各位费心了,其实我一直很佩服做公益事业的人,这次来我还有个目的,就是想给您的救援队捐一批款项,用来补充装备和设备,总不能让公益组织又伤人,又破财。”   这倒是徐景辛没想到的。   但,接受捐赠的话需要各种审批手续,在国外总归不太正规,他不想找没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婉拒:“真的没什么,宁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我们队里的情况,在国外我们不方便接受捐赠,而且一直以来,除了社会捐赠和志愿服务之外,我们星火救援队的各项支出都是由我个人负责,装备款项我有专门的基金账户支出。”   宁珩始终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诧异:“由您个人支出?”   虽然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但徐景辛还是能在他的表情里看出,他不相信。   对于自己的家庭情况,徐景辛不想对外人解释什么,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您就当我是炒比特币的吧!”   宁珩愣了一下,摇头笑起来:“真看不出,徐队长这么亲和质朴的人,居然有这么强大的经济实力。”   其实还是能稍微看得出来的,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虽然不昂贵,但却有着不俗的品味。   他猜,徐景辛背后的家庭应该是有着浓厚底蕴的。   宁珩想了想:“换个角度想,徐队长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却亲自下场服务大众,真是道德高尚的人。”   说话时,脸上表情比之前更加敬重。   三个人寒暄客套了一阵,宁珩就以不打扰徐景辛休息为由,起身告辞,临走前双方交换了手机号。   据宁珩说,他不常在这座城市,所以大概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跟苏连深联系。   等他们走后,贺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羊角瓜。   他笑眯眯给徐景辛了一个,完全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似的:“尝尝,进口水果店买的国货。”   接过羊角瓜,徐景辛就发现上当了。   他本来想好好给贺霄上一课的,但拿着尖尖羊角瓜的样子太滑稽,让他怎么都严肃不起来。   只好咬了一口甜脆爽口的瓜,认命。   于是,画风就演变成了,俩人坐在床上,嘴里塞满甜瓜,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   “宁老板惹你了?”   “嗯?没有啊!”   “那你跟人那么说话?”   “怎么说话了?”   “咱们救援队不能对被救援对象有偏见,危难时,我们面对的只是生命,不应该受其他因素影响。”   “我知道,上礼拜学过了。”   “……”   徐景辛放下瓜,瞪他。   贺霄见状蹭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胳膊,用肉麻兮兮的语气撒娇似的:“小花,我对他没意见,但我看他不像好人,你离他远点!”   徐景辛抬了抬胳膊,躲开他,他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往人身边凑。   “人家怎么就不是好人了?你能不能坐到凳子上去?”   “我一看他那样儿……斯文败类知道不?”贺霄把瓜嚼得咯嘣嘣响,反而挨得更近了。   “你又知道了!”徐景辛气结。   他话里的无奈让贺霄知道,他妥协了。   贺霄嘿笑一声:“小花,没想到啊,你原来是土豪?”   “你偷听我们说话?”徐景辛反问。   “那我不得知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么?要是他们敢,我当场打爆他们的狗头!”贺霄挥舞着猪蹄。   “你一天到晚的能不能正常点?”徐景辛拍掉他的手。   贺霄“嗷”地一声,头一下子倒在他肩膀上,不起来。   徐景辛自然知道轻重,贺霄的表演太浮夸,一看就是装的,他就推着他的头,让他起来。   他还是不想跟他挨这么近,一不小心就会心跳加速。   “你真是炒比特币的啊?哪年买的?”贺霄眼馋到双眼放光。   “炒个屁!”   徐景辛想了想,觉得既然贺霄已经看过自己的手机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索性把心里一直以来的芥蒂吐出来:“你看我相册里的遗嘱了吗?”   贺霄惊讶,他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件事。   他抿紧嘴唇,脸部表情缓慢变化,最后“噗嗤”一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徐景辛脸黑了,想打人。   贺霄收起笑容,正色道:“不是,真的,小花,你很伟大,但是你那个遗嘱吧……”   他又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够了才问:“你强迫症吗?”   徐景辛气得朝他扔了个枕头。   “一半财产作为星火救援基金,一半捐给山区助学,这很好啊,但所捐献器官禁止挪用是什么鬼啊?为什么把没穿过的袜子都安排好了所有权啊?你不考虑找个律师帮你好好拟一份遗嘱吗?哈哈哈——”   “我要休息了!”徐景辛缩进被子赶人,其实主要是借以掩饰自己开始发烫的脸。   那份遗嘱根本就是个雏形,他的想法而已,当然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他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不提的话,贺霄也不会主动提,现在这样比当众脱衣服还难堪,连瓤子给摆给人看了。   不过吧,反正在贺霄面前早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偏偏,贺霄不肯走。   他挨到床边托着下巴,轻轻拉他的被子。   “小花,小花,你多大年纪了还害羞?”   “滚!”   “不是你先问我的吗?我实话实说啊!”   “滚滚滚!”   “小花,我没嘲笑你的意思,我真的特别佩服你!”   徐景辛的被子隆起一个大包,半晌,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两只眼睛,看贺霄。   “真的!”贺霄说,“你的遗嘱里每一个字都透着善良,特别可爱!”   可爱?   徐景辛这辈子,有人夸他稳重,有人夸他勇敢,有人夸他有责任心有担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可爱。   他以为这两个字跟自己是绝缘体。   现在,不但有人夸他可爱,这个人还是贺霄,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心动过的人。   他为什么这样说?他会不会对自己也……   不,不可能!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徐景辛警告自己不要抱有任何奢望,他们只是互相帮忙的关系,自己帮他找个安身的地方,给他提供工作,而他帮自己顶替蒋昆的位置,弥补救援队人手不足的问题。   至于他对自己的态度,是小男孩窥破别人秘密的兴奋,没长大的孩子挑衅大人的权威,所以故意用“可爱”这种词,想在无形间削弱自己的威信。   就是这样!   他很喜欢贺霄的这份率直和不羁,如果自己能克制住不对他产生另一种喜欢,那他们应该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想到这里,拉下被子问:“贺霄,你很好奇我的事?”   贺霄近距离看着他,猛点头,像一只发现新款咬胶的小狗。   徐景辛笑了一下:“告诉你也没什么,你也算是我遗嘱的见证人了,其实我……有个不太光彩的出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偷东西   说起徐景辛的出身, 那简直是一大泼狗血。   跟大部分业内人士猜测的一样,他的确是有着强大的背景——夜晨集团。   夜晨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帝国,是国内加工业的龙头, 几乎每家每户都能看到他们的产品,这几年更是远销海外。   集团董事是个女人,叫徐嘉,她就是徐景辛的母亲,而徐嘉的丈夫却不是他的父亲。   徐景辛是私生子, 是徐嘉在国外读大学时跟初恋男友的爱情结晶,因为身份关系, 她没法跟徐景辛的生父结婚, 生下孩子后, 她回国继承家业, 把孩子留给了男人。   徐景辛的亲生父亲心甘情愿做女强人背后的男人,那名头上有点绿的集团副董祝清之, 也就是徐嘉的正牌丈夫, 他一直都知道徐景辛的存在,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一切本来无比“和谐”, 可在徐景辛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父亲车祸去世了。   自此, 徐景辛被母亲接回国,光明正大以养子的身份进入祝家,随母姓徐,直接进全国最好的小学读书, 并且强横地分走了夜晨集团3%的股份——那是从他出生起, 徐嘉想方设法给他秘密保存下来的。   别看只有3%, 但夜晨集团这些年股价翻倍翻倍再翻倍, 每年的分红都够普通人吃半辈子,再加上理财师的专业管理,等到他大学毕业时,愕然发现自己的各种固定和非固定资产竟然以亿记,包括这些年的分红还有各种投资收益,而且可怕的是,他的账户每年将会继续有令人眼红的进账。   徐景辛不淡定了,他觉得这些钱一辈子也花不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经过几个月的深思熟虑,他拒绝了母亲让他进集团担任职务的要求,打算投身公益事业。   听徐景辛以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贺霄半天没回过神。   徐景辛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感觉有点好笑。   “哇!小花……不,花总!你这超超超超级隐形富二代也太拼了吧?出生入死的图什么呢?别说是为了信仰啊!我这为八千块出卖肉丨体的人会自卑的!”   “别那么夸张,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徐景辛顿了顿,“这事你帮我保密,我不想让人知道。”   事关母亲的隐秘过去,他本不该说的,但他就是直觉相信,贺霄会守口如瓶。   他乐于跟他分享,倾吐,他太少有机会跟人倾吐了。   贺霄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你这种情况,确实是该好好立个遗嘱,省得死后钱被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给瓜分去了!”   徐景辛:“……”   “狗血伦理剧都是那么演的……”   “……”   话糙理不糙,其实徐景辛也是担心这个才动了立遗嘱的心思,毕竟救援工作很危险,他又必须事事冲在前面,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徐景辛掀开薄被子,想要下地。   贺霄赶忙扶他:“干吗?要上厕所吗?”   “我想洗个澡。”徐景辛搭住他的胳膊,肋骨上传来的锐痛让他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好嘞!”   徐景辛感觉贺霄这一声是欢呼出来的,他停住慢吞吞的脚步,侧头警惕地看他。   贺霄被他看得有点毛,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啦?”   “你……把我扶进去就行,我自己洗。”   “你自己?”贺霄的表情仿佛听到人类飞出银河系那么震惊,“你这个样子,能洗?我说小花,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啊?”   “少废话!”徐景辛坚定。   “怎么这么小气啊!”贺霄大咧咧地摆摆手,“你都看过我的,我看看你的怎么了?你是不是怕自己输给我?”   眼看徐景辛的眉毛缓缓竖了起来,贺霄立刻举起猪蹄做投降状:“行行行,我闭嘴!”   等贺霄乖乖关上浴室门之后,徐景辛看着角落的浴缸和头顶的花洒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决定凑合一下,快速洗个淋浴了事。   他开始脱衣服。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高领套头T恤,这种随体的衣服,穿的时候好穿,脱的时候可麻烦了。   他琢磨半天,试着抬起一条胳膊,想用另一只手拽着衣服底边往上扒,稍稍一动,疼的呲牙,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他发愁,一个人脱衣服确实是项艰难的挑战。   喊贺霄帮忙?   刚把人赶出去,多少有点没脸。   不洗?   在医院住了三天一直都没洗澡,就颜阳州用温水帮忙擦了擦,他感觉自己都快跟贺霄口中的小蒙一个味道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徐景辛终于叹了口气:“贺霄,你还在吗?”   “在!”贺霄扔下手机,从椅子上蹦起来。   透过浴室的毛玻璃,徐景辛看到贺霄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门外,不由得翘了下嘴角。   “衣服不太好脱,你帮我一下。”   门很快被推开一条缝,贺霄探进脑袋,目露揶揄之色:“哟,小花,需要我帮忙啊?”   徐景辛脸上的笑容霎时就没了:“快点!”   贺霄知道他光是站着都有点辛苦,不再开玩笑,帮他擎住胳膊,小心翼翼脱掉套头衫。   “你帮我拿一套宽松的睡衣放外面吧!”徐景辛说。   “好嘞!”贺霄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没想到,却半蹲下身体,开始解徐景辛的皮带。   徐景辛浑身一震,攥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帮人帮到底啊!”从徐景辛的角度看,贺霄略微抬起的眼皮使得眼角微微上扬,带着点纯真和无辜。   徐景辛的心脏跳得厉害,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裤子就不用了,我自己来。”   贺霄嗤笑:“你弯得下腰吗?”   徐景辛确实弯不下腰。   那天在火场里还没觉得有多疼,甚至正常走动都没问题,但一旦去过医院,人就像是变娇气了,仿佛一下子成了超级严重的病号。   他想,既然反正已经这样了,就随他去吧!   于是他松开了手,任由贺霄帮他脱掉裤子,露出两条修长紧实的大白腿。   “嚯——”   贺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惊叹,下一秒就被徐景辛赶了出去。   “还没脱完呢,你这个人讲不讲武德啊?”贺霄在浴室外大声咋呼,活脱脱一副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的嘴脸。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继续拿起手机单手消消乐,嘴角却始终是上扬的弧度。   某个死硬派刚刚害羞了,连胸口都红了!   ***   徐景辛和贺霄又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居家生活,两个人的业余生活就是一起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斗斗嘴,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贺霄的手很快就好了,只是拇指和食指留下了一辈子也无法抹掉的伤疤,每次见到,徐景辛的心里都抓心挠肝的难受,但他从没表现出来过。   他的肋骨也在贺霄的帮忙调理下恢复的不错,当然,这跟他身体底子好脱不开关系。   贺霄是个闲不住的人,起初徐景辛卧床不能动的时候,他沉着性子每天在家陪他,到后来,他明显有点呆不住,就告诉颜阳州不用特意给他们送食物了,他每天亲自开车出去买,说是借着买菜的工夫透透气。   每天他大包小包提回来,还真有点居家好男人的既视感。   中午十二点,徐景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肚子饿的咕咕叫。   半个多月过去,他已经能正常行走了,但还是不能使力,所以贺霄连菜刀都不让他拿,每天他的工作就是看电视。   一般来说,贺霄买菜都会在十点半之前回来,不会耽误中午做饭,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   他越等越心焦,忍不住站起来在厨房里转悠,看着砧板上切好的蒜片和姜片,脚步微顿,皱起眉头。   早上临走之前,贺霄一边切配料,一边说担心他总喝排骨汤会腻,今天中午做红烧排骨,昨天晚上特意在某食谱APP上学的,一副坚决要将“以形补形”大法贯彻到底。   回想起来一切都很正常,这人又跑到哪儿去了?   别的都不不怕,徐景辛最担心当地社团的人对贺霄不利,虽然他一直坚持说他们没见过他的脸,但是,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这时,手机响了。   徐景辛看了一眼,是颜阳州打来的。   “阳州?”   “那个……徐队,刚才苏厂长来电话,说……”   颜阳州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徐景辛有点纳闷,这不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说什么?”   “说贺霄到……他们工厂偷东西,被保安抓了现行,人被扣下了。”   徐景辛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重复确认:“贺霄?偷东西?”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   “嗯,是那么说的,我就是怕你看他没回去担心,所以告诉你一声,放心吧,我过去处理!”颜阳州蹦豆子似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徐景辛怎么可能放心?   他怎么都想不通,贺霄好端端的怎么会偷东西,而且还是去苏连深的工厂偷东西!   真特么……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徐景辛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就出了门,连电视都忘了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真正的怒火   工厂保卫部门办公室里, 几名保安站在门边看热闹,而苏连深在跟颜阳州站着说话。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略显虚伪的笑容,谁都看得出, 气氛十分尴尬。   贺霄坐在沙发一角,扭头看着窗外,留给所有人一个后脑勺。   徐景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他一进门,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一样。   贺霄只转头看了他一眼, “噌”的一下手肘撑住膝盖抱起脑袋,下滑的袖管底下露出两道手铐卡出来的红印子。   苏连深很是尴尬, 毕竟这几个保安抓人的时候不认识贺霄, 还以为他是被吓坏的小贼, 在他没反抗的情况下把人铐起来, 还重重给了几下子。   颜阳州不放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徐队,你怎么来了?叫车来的吗?”   徐景辛“嗯”了一声, 狠狠瞪了贺霄一眼, 跟苏连深打招呼:“苏老板,抱歉, 给你添麻烦了!”   苏连深陪着笑:“徐队长,我手下这些人没认出来贺先生, 一场误会,误会!”   知道苏连深肯定会碍于双方关系为贺霄开脱,徐景辛看向颜阳州:“他偷什么了?”   “未遂。”两年的默契让颜阳州读懂了徐景辛的意思,说, “事情我都跟苏老板了解清楚了, 没造成什么损失, 苏老板刚才同意我们把人带回去, 他很大度,说不会报警。”   “嗐,报什么警,都是自己人,再说也没有损失,没关系的!”苏连深连忙摆手,讪笑着,“就是,我那个废厂房里真没什么值钱东西,嘿嘿……”   言下之意:别再来了!   徐景辛点点头,再次表达过歉意,就黑着脸提溜起贺霄的脖领子把他薅起来,一路出了门。   贺霄人高马大的,被这样按着脑袋腰都直不起来,可他一声也没吭,就像被当场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似的,乖乖被徐景辛扔上车后座。   全程,徐景辛一言不发,贺霄看得出,他生气了。   不是平时那种被他气到发疯的生气,而是真正的怒火。   徐景辛上了副驾驶,颜阳州发动汽车,问:“徐队,回你家?”   徐景辛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去队里!”   贺霄愣了一下,缓缓把头扭向车窗外,看着外面不断后掠的风景,心头缓慢地沉下去。   徐景辛讨厌他了,不想再收留他了。   其实在被抓住时他就预见到了,徐景辛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他愿意帮助自己这个混混改邪归正,但是,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吧?   他尽心尽力地想帮自己,可自己却表现得这么不争气,任谁都会失望透顶的吧?   想着,他就对着车窗上的影子自嘲地笑了一声。   漫不经心的笑声刺激到了徐景辛压抑过度的神经,他大吼一声:“你他妈还笑?你怎么有脸的?”   贺霄歪着脑袋不说话。   徐景辛干脆转过头,因为转身太猛扯动了肋骨,疼得他额角一抽。   但这并没影响他骂人的精神头:“你很缺钱吗?我上个月底没发工资给你?你钱呢?”   贺霄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买排骨了啊……”   徐景辛被噎了一下,砧板上那些切好的配料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没钱不会跟我说?偷东西?出息了!”虽然还是在骂人,但是语气稍稍软化下来。   耳朵快被震聋的颜阳州见缝插针:“徐队,贺霄是有错,咱们好好说,小伙子本质不坏,他能改,咱们得给年轻人机会,是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家,等回队里我跟他谈。”   徐景辛转回身,做了两次深呼吸。   “说说,怎么回事?”   颜阳州就一边开车,一边对徐景辛说明情况。   上午九点多,工厂保安在监控里发现有人进入西边废弃厂房,把人抓了个现行,差点送当地警察局,好在苏连深也在工厂,一看,这不是前几天才救了自己女儿的消防英雄么?怎么成小偷了?   他本来就对救援队感激涕零的,当然不可能把人往警察局送,但也没理由把人轻易放了,就要给徐景辛打电话,却被贺霄要求不要打扰徐景辛,让他把电话打给颜阳州。   徐景辛算了算时间,这家伙九点出门,看来是一出门就直奔工厂去了。   这会儿,气头过了,他尽量平心静气地问贺霄:“你有什么解释的?”   贺霄头也不回:“没什么解释的。”   徐景辛问:“钱花完了?”   贺霄轻轻“嗯”了一声。   徐景辛叹了口气:“你日常根本花不完那么多,钱呢?”   要是在以前,贺霄说不定会回一句“不关你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徐景辛,这句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转给我爸了。”他胡乱编了个理由。   颜阳州看了徐景辛一眼,徐景辛闭了闭眼。   “缺钱的话你可以跟队里说,你也是当过兵的人,能去偷东西吗?你觉悟呢?一身本事干这种事,你不觉得寒碜?”   “哦,寒碜啊,我错了。”贺霄冷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个废弃的厂房,装最高端的针孔摄像头,可真行!”   徐景辛愣了一下:“你还觉得挺委屈?”   不过,这件事确实挺寸的,难怪贺霄一身本事却栽在几个保安手里。   果然,贺霄自嘲地说:“可不是嘛,我绕开保安,爬上三米高的墙,又跨过电网,最后却栽在高科技手上,能不委屈么?”   徐景辛惊讶地问:“有电网?这么危险你不要命了?再说,有电网,你偷的东西怎么带出来?你有没有脑子?”   空手翻过电网肯定跟带着沉重的东西过电网是不一样的难度,而且,废厂房里顶多有点破铜烂铁,不会有什么便携的值钱东西。   “嗯,我没脑子。”贺霄扯了扯嘴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徐景辛气得牙根痒痒:“你地形摸得倒是挺熟!来几次了?”   贺霄不以为然地说:“第一次,啊不,第二次,第一次是救火,那天不是帮那个胖子找女儿么,柳元告诉我,那边是锁起来的废弃厂房,平时没人会去。”   “柳元?他怎么知道?”徐景辛诧异。   贺霄从后视镜中看着徐景辛的眼睛,徐景辛也在看着他。   突然,贺霄嗤笑:“他可能来过的次数比我多吧!”   徐景辛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柳元跟你一样?来工厂偷过东西?你没证据怎么能乱说?”   “我可没这么说,他肯定跟我不一样!”贺霄笑得弯起眼睛,“是是是,你优秀的老队员怎么会偷东西呢!”   颜阳州侧目,只觉得酸味冲天。   ***   徐景辛跟颜阳州商量了一下,最终没把贺霄偷东西的事在队里公开。   但徐景辛确实打算跟他拉开距离,他觉得自己有点头脑不清,一遇到贺霄的事,理智就会被感情蒙蔽。   在得到医生许可后,他每天回到队里上班,可是再也没跟贺霄单独相处过。   他尽量把他当成救援队普通的一员,而贺霄也没跟他表现出原先的死皮赖脸,那股“罪爱”香,徐景辛再也没闻到过。   蒋昆发来消息,说是暂时不会再回来了,他的哥哥暂时没找到适合的配型,只能每天靠透析维持生命。   这在徐景辛的预料之中,他安慰了几句,又打了一笔钱过去。   蒋昆还说,特警和驻军大规模搜山,又捣毁了一个关押被绑架人的窝点,那些坏人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全跑了,但这次救出了十几个没来得及运走的人,活着的人。   据得救的人说,那些坏人里有说中文的人,也有说N国语的人,他们的手术室很专业,看押他们的人有枪,还有人无意中听到,他们的BOSS叫“北溟”。   国家很重视,断定这是一个专门做人体器官走私的团伙,规模还不小,但他们日以继夜地追查“北溟”这个名字,目前还没有收获。   挂断电话后,徐景辛想到了贺霄追踪过的那个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被割器官的事在这个国家也听过几次,但在不发达的幕布后,会不会藏着更多?   贺霄……   他不愿意再想贺霄的事了。   他肯仗义地为了结仇的小蒙冒险驱赶人群,愿意为了一个陌生的孩子反复去现场寻找痕迹,还甘于冒着死亡的风险在火场里拼命救出自己……   这样正义感十足的人,居然会去为了钱做小偷小摸的事?人性真的可以复杂到这个程度吗?   徐景辛捏了捏眉心,走进食堂。   他的目光下意识在食堂巡视,看着像是在找座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寻找某个身影。   看到贺霄跟柳元勾肩搭背坐在一桌,脸上有说有笑,他愣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在车里他说过的关于柳元的那些话。   贺霄一贯对柳元抱有敌意,为什么勾搭在一起了?他们在说什么?   徐景辛微微皱眉,告诉自己不要对没发生过的事胡乱揣测。   柳元的人品他是相信的,至于贺霄,相信经过上次被抓,他会改的吧?   去窗口盛好饭菜,他在颜阳州对面的位置坐下。   颜阳州看了他一眼,又探头看了看他背后相隔几桌的贺霄,刚好看到他望过来的目光。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徐队,不至于的,这都过去一个月了,给人家个机会吧?”   “什么机会?”徐景辛吃掉一口红烧牛肉,抬起眼皮,“说什么呢你?”   “小伙子多能干啊,人也爽快,那天我跟他谈了很长时间,他认识到错误了,你别整天给人冷脸了吧!”   “你说贺霄?”徐景辛扬起眉毛,“我给他冷脸了?”   “我的天,谁看不出来啊?你都快把人冻死了!”颜阳州笑得不行,“就算不想在一块儿了,也好聚好散呗?”   徐景辛被嘴里的汤狠狠呛了一下,颜阳州连忙给他递纸巾,看到他的脸一点点涨红。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好聚好散!我也没赶他走!”   “别装了!当人是瞎子吗?先声明啊,没别的意思,尊重,祝福!”颜阳州正儿八经的嘲笑他一句,接着又沉下语气,“说实话,你要是真决定跟他分,我还觉得挺可惜的,人家不错,对你也殷勤。”   徐景辛无语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是该说颜阳州火眼金睛呢,还是恋爱的酸臭味太浓呢?   “别胡扯了,他直的,比你家承重梁里的钢筋都直!”   徐景辛平静丢下一句,直接端起餐盘站起来,不吃了。   他想静静。 第29章 赌场   窗外是低矮破落的建筑, 大多人家都在房顶加高了临时建筑,横七竖八的房屋上方拉着裸露的电线,或门窗摇摇晃晃, 或杂物堆积成小山,在徐景辛这个专业人士看来,处处都是安全隐患。   与外面格格不入的是,救援队的院子里整洁干净,墙壁都是新粉刷的, 没有任何卫生死角,像是苍茫大海中的一处安全岛屿。   徐景辛双手插在口袋里, 盯着院子里的某处发呆。   入夏了, 中午时分骄阳似火, 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蒸腾起无形的热浪, 就算偶尔有个人出现,都贴着墙根走。   这种情况下, 在院子里的贺霄就显得异常显眼。   他正在狗舍旁跟两条搜救犬友好交流, 两条狗狗一直都很喜欢他,一见他过去, 就伸长舌头,尾巴摇的飞起。   陪狗狗玩了一会儿, 他摸了摸它们的头,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徐景辛皱眉,立刻拿起电话问颜阳州:“贺霄跟你请假了吗?”   “哦,请了, 他说他去见个老乡。”颜阳州回答, “徐队, 人家请假又不违规, 你……”   “知道了。”徐景辛挂断电话,快步走出门。   认识几个月了,贺霄从没说过他在这边还有老乡,他担心他又是去干什么不好的事了。   毕竟在他眼里,贺霄是个前科累累的人。   等他追出大门的时候,贺霄还没走太远,他低头看着前方的路,脚步不快不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徐景辛以前从没料到,自己除了光明正大的救援工作之外,还要暗搓搓跟踪别人,他不确定自己把贺霄安排在救援队里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因为这个人,他真的捉摸不透。   简直让他操碎了心!   在混乱的街道上转过两条街,贺霄上了一条比较宽敞的马路。   眼前豁然开朗,徐景辛记得,这边的公建比较多,所以没那么混乱,他得加倍小心,防止被对方发现。   绞尽脑汁把这辈子看过的影视剧里学会的跟踪技巧都用出来,他打算跟贺霄死磕到底,没想到,他才走出没几步,就转进了一个院子。   徐景辛愣了一下。   不大的院子连着一栋豪华的四层楼房,不是普通的豪华,那栋房子的外表被装修得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门前还站着四个穿黑西装戴黑墨镜的彪形大汉,是保安。   徐景辛的拳头硬了。   神特么见个老乡!   院子外的栅栏上嵌着各种赌具的图标,扑克,麻将,骰子……   这说明,这里是一家赌场,赌场在当地是正经生意,正常纳税受保护的那种,但……   贺霄,他居然去了赌场!   徐景辛终于知道他的钱都是哪来的,又为什么用的那么快,为什么他会想要自杀,又被人追债,甚至还动了枪!   他说所谓社团的人不会找他,是因为他把钱还上了,后来他去偷东西,八成是又输光了!   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在一动不动站在街边,看着对面的赌场,攥着拳头,眼睛泛起赤红。   周围的行人都能感觉出他的愤怒气场,纷纷转头偷看这个黄皮肤的外国人,然后绕着走。   就连对面的保安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两个人相互交换了几句,一个人摸向腰间。   徐景辛反倒横穿过马路,径直走过去。   阴沉的脸色让保安充满警惕,对他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用英文说:“请出示通行证!”   徐景辛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知道规矩。   “我第一次来。”他从容地问,“怎么才能拥有通行证?”   保安打量他一遍,保持礼貌:“出示五百美元以上的资产,到大厅领取通行证。”   徐景辛社交软件里没有存钱的习惯,因为出来的仓促,也没带现金,只好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唯一的私人银行账户给对方看余额。   保安的呼吸顿时凝滞,仔细数清楚那一排长长数字的数位,又确认了币种,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您可以直接走贵宾通道到三楼以上的贵宾区,从房子的另一侧。”   徐景辛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只是后门。   他收起手机:“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来见识见识。”   被保安点头哈腰地指引进门,通过严格的安检,又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领了张通行证,进入游乐区。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以前倒是在几个港片里看过赌场,但是感觉不太一样,电影毕竟是电影,优雅得像是什么上层聚会,而这里,一推开门就能感觉到浓重的戾气。   赌场环境不错,吃喝免费提供,里面吼叫声,笑闹声,叹气声,痛哭声,简直人生百态。   几百平方米的大厅内大概有五六十人,上手的没几个,大多数在看热闹。   徐景辛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贺霄站在一台电子赌博机前面,正往里扔筹码。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得那么出群,姿态随意到近乎潇洒。   徐景辛想冲上去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更加年轻的大男孩端着两杯鸡尾酒几步走到他身边,微笑着递给他一杯。   那个年轻的大男孩化着大浓妆,头发挑染成五颜六色的凤尾,徐景辛心底的直觉让他耳边响起警铃——同类!   他的一颦一笑略显浮夸,但能看得出绝对是弯的,而且,他眉眼中流转的柔情,明显是有意勾搭!   徐景辛听过圈里的传闻,有些“圈内人士”遇到感兴趣的人就递给他们酒或饮料,如果接了,就说明同意约会。   徐景辛像是被施展了定身魔法,直直地看向他们,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眼底只有他们。   不要接,不要接!   他在心里疯狂对着贺霄呐喊。   可惜,贺霄听不见。   他盯了大男孩几秒,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他不但接了他的酒,还抬手拉起他顺滑柔亮的发梢,当成小刷子在他额头上刷了刷。   大男孩边笑边躲,两个人碰杯,喝酒,像是达成了某项一致,就有说有笑地相拥着往角落去了。   徐景辛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离了一般,他根本不知道今天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不让他赌吗?   他没赌,他今天恐怕是来找乐子的……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喜欢一个人,却拼命回避自己的内心,就连旁人都看得出,他却还在自己骗自己!   他还一直以贺霄是直的为借口不敢招惹他,现在看,他是看走眼了!   那么,颜阳州都看得出他那点心思,恐怕贺霄也看出来了吧?   他没有任何表示,就说明他压根对自己这个“老人家”没兴趣,对了,他喜欢的是刚才那种妖艳的小男生。   之所以对自己那么殷勤,是因为寄人篱下?还是因为自己救了他?   徐景辛想不通,他真的,真的,真的看不懂贺霄。   他突然觉得他们的相识是个错误,他作为主动方,必须及时纠正这个错误。   贺霄不适合救援队,也不适合他。   想通之后,徐景辛紧攥的拳头放开了,他忍住失落,转身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   突然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枪声,接着是玻璃破碎,重物倒地的声音。   大厅里先是几秒钟的死寂,紧接着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尖叫,人们开始四散奔逃,有往门外跑的,才打开门就被一脚踹得飞回来,砸翻了门前兑换筹码的台子。   几只纯黑的牛皮短靴踩住滚落的筹码,为首的人是个光头,虎背熊腰的欧洲人,他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腰间围着一圈雷丨管,单手举着UMP冲丨锋丨枪,一进门就朝天花板放了一梭子子弹。   天花板瞬间被打出一排孔洞,上面的装饰射灯被打爆好几盏,灰尘跟碎片扑簌簌地往下掉,所有人本能地尖叫着找掩体躲避,徐景辛也第一时间双手抱头蹲到一个赌博机旁边。   室内的保安掏出枪反击,被光头身后的人一枪一个解决掉,等人倒下后,他们还异常凶悍地过去补了几枪。   其他的工作人员见状立刻放弃抵抗,蹲地举手投降,光头这才挥了挥手,得意地环视一圈,让手下去搜人。   “刷拉——”   徐景辛听到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刚刚的大厅方向有很多人往楼上冲,脚步声很重,应该是穿着跟眼前人一样的皮靴。   几分钟后,楼上也传来枪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大波武装力量劫持了。   这个国家不是动乱国家,怎么会有武装力量?   徐景辛感觉自己真是衰透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贺霄!   虽然跟他没直接关系……   反正,跟他相关准没好事!   徐景辛纠结地在心里叹气,就看到劫匪们把所有人都驱赶到一起,他也被人用枪指着脑袋挪到人堆里蹲好,没多久,就看到贺霄和那个大男孩也被人从洗手间里赶出来。   贺霄脸色阴沉,跟那个男孩肩并着肩,被一个操着日语的瘦高男人用枪顶着后背,走到人群里。   他带着冰渣的目光在现场扫了一圈,在跟徐景辛四目相接的时候,瞳孔剧震,连冰冷的气息都瞬间消散了。   身后的瘦高男人用枪口狠狠怼了他一下,他这才回神,缓缓把身体转了个角度,避开徐景辛的目光蹲了下去。   头发染成彩色的大男孩哆哆嗦嗦靠在他身边,看样子都快哭了,那我见犹怜的小样,就连徐景辛都忍不住产生了几分保护欲。   ……行吧,这样的男孩子当然招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黄金   别墅一层的所有人收走了手机, 一个不漏地被赶进这个房间,几具尸体也被拖了出去,那些劫匪什么也没说, 只留下四五个人端着枪看守,其他人都上楼去了。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徐景辛开始审视自己。   他盯着自己的膝盖和小腿。   腿上虽然没有太突兀的肌肉感,但也挺结实的,一口气跑个五千米没问题。   肱二头肌不算饱满, 但是力量还行,最高记录是顺着绳子爬上三层楼……马马虎虎吧!   没有过于厚重坚实的身材, 身高勉强一米八出头, 在救援队一众虎背熊腰的小伙子中间还显得有点娇小, 但是救援时候背个把人下山如履平地。   这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 放在他喜欢的人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是嫌弃,他对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居然是他的花袜子。   也是, 看贺霄的约会对象的外形就能看出来,浮夸的东西更能吸引他的眼球。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贺霄心里同样五味杂陈。   毫无疑问,徐景辛是尾随他来的。   他瞄了旁边的大男孩一眼, 男孩也在看着他,那双水润中透着几分朦胧的眼睛冲他眨了眨,又飘向徐景辛。   他注意到贺霄刚刚的目光了。   远处抱头蹲着的男人长着一张俊朗的脸,犹如初升的朝阳, 温和又充满生机, 只看一眼就能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他正头也不抬地盯着自己膝盖发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看起来,迷茫多余害怕。   男孩又询问地看向贺霄,贺霄垂下眼睛,没理他。   突然,他的头被枪管顶了一下。   身后裸露着胸毛的白皮肤匪徒呵斥:“看什么呢,小贱货!被枪指着还不忘勾引男人!”   男孩一个机灵,眼睛里再次蓄满泪水。   贺霄皱了皱眉,回头扫了那个匪徒一眼,眼底的暴戾气息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匪徒愣了一下,举起枪托狠狠向他砸去,贺霄捏紧拳头,在那一瞬间,他控制住自己本能想要反抗的手,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他闷哼一声,因为蹲着的姿势不稳,侧着栽倒在地上。   匪徒面目狰狞地拉开保险,“哗啦”一声,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尖叫。   徐景辛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想都没想就高举起双手,缓缓站起来。   “不,别开枪!”他用英语对对方交流。   几个枪口立刻同时对准他,直面黑洞洞的枪口,他难免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对吧?我们都是没什么用的普通人。”   为首那个浑身绑着炸丨弹的光头男人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认识他?”   徐景辛看了一眼倒地的贺霄,又看看那个呆若木鸡的大男孩,摇头:“不,不认识。”   光头嗤笑:“那你还挺多管闲事的!”   徐景辛扯了下嘴角,露出苦笑:“可不是么……强迫症吧……”   确实挺多管闲事的,第一天见面时贺霄就说了,说他在多管闲事,可他还是一次次地管他、照顾他,甚至在他屡教不改、私生活糜烂的时候,还在为他不惜豁出自己的命。   看他瞬间变得一脸沮丧的样子,光头以为他怂了,冷笑着挥挥手,示意手下们放下枪,又朝他扬了扬下巴:“蹲下!”   徐景辛就重新抱头蹲下去,没再朝贺霄那边看一眼。   那男孩见似乎安全了,赶紧蹲爬过去扶起贺霄。   贺霄双手抱头,把眼底的所有不驯全都藏起来,任凭额角的血慢慢渗出,缓缓打湿睫毛,滑下眼眶。   别说是根本打不过这么多持枪歹徒,就算为了不再连累徐景辛,他也得忍。   重压之下,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感觉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长,外面终于传来了警笛声。   人群产生了小小的骚动,又在匪徒们的呵斥下重新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警方的喊话,大意就是不要伤害人质,速速投降之类的话,但很快又消失了。   徐景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料想,可能是有了什么变故。   果然,光头接了个电话,只简短地回了个“OK”就挂断了电话,仰天喊了一句:“都到楼上去!”   五名匪徒就架着枪,把他们驱赶向二楼。   十几具尸体被堆放在一楼大厅的卷帘门前,他们都是赌场的保安和工作人员,楼梯上和大厅里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往楼上去,其间,贺霄想要用眼神跟徐景辛交流一下,却发现他根本不看自己,只是抱着头,默默跟在别人身后,一步步踏上阶梯。   他可能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吧?   贺霄咬了下嘴唇,目光惆怅,纠结而复杂。   二楼人质相对少一些,靠窗位置是一大排休闲卡座,十几个人被枪指着蹲在远离窗口的空旷地带,见到呼呼啦啦一大群人进来,纷纷偷偷抬眼看。   其他楼层的人质都已经被转移到二楼,徐景辛猜测,一是防止他们逃跑,二是便于看管,能让他们空出来更多人手对付警察。   原本坐在椅子上摆弄手丨枪的一个人站起来。   一头暗红色的凌乱头发,眼睛上一道自上而下的伤疤让他那只眼珠彻底泛白,裸露的双臂青筋暴起,指节粗壮到像是能活活把人掐死。   徐景辛扫了他一眼,直觉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领头人,毕竟,哪个BOSS会把炸丨弹绑自己身上?   光头问他:“找到了吗?”   红头发摇头,目光冷冷地在人质当中扫视一圈:“情报有误,他今天不在这儿。”   光头骂了一句。   红发狰狞地冷笑一下:“可是他儿子在!”   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精致白人小男孩被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刚刚跟警察说了,我要立刻跟麦昆说话,有他的独苗在,我不信他还死抱着那批黄金不撒手!”   光头拍了拍腰间的炸丨弹,大笑:“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他真该死!”   黄金?   徐景辛震惊。   他们这是被卷进了黑吃黑的破事里?   贺霄的眉毛动了动,跟身边的大男孩对视一眼,像是同时松了口气。   那个小男孩哭的撕心裂肺的,光头用枪威胁,他却哭的更厉害了,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刺耳的哭嚎声。   光头不耐烦,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又从旁边拽起一张餐巾把他的嘴堵上,这才安静了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几分钟后,红发男人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面带得色地接起来。   电话里确实是麦昆,但他们的交涉不是很愉快。   或许是本着公开透明原则,让同伙都能听清对方的话,红发男人开了免提,麦昆急切的声音就响起来。   麦昆一口咬定赌场里没有什么秘密金库,更没什么黄金,当年的黄金不是他拿走的云云,可这伙人坚持说他们早就调查清楚了,黄金就藏着这栋房子的某个地方,让他赶紧乖乖交出来,到最后,暴躁的光头还过去骂了娘,威胁说要杀死他的儿子。   但事实上,他们不敢轻易杀死孩子,或许杀死了他,那麦昆永远也不会说出黄金的下落。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徐景辛觉得这些匪徒快要狗急跳墙了。   他们应该很赶时间,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能带着黄金逃出这座城市的几率就越小,哪怕他们带着重火力。   他看向不远处的小男孩,他都快哭晕过去了,徐景辛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   光头又派出两个同伙,让他们帮忙满楼去找隐藏的金库,之后,在男孩不断的呜咽声中逐渐暴躁。   他揪起男孩的头发,大吼了几声徐景辛听不懂的话,然后从腰间掏出手丨枪在他脑袋上比划了半天,最后在几乎凝滞的空气里,枪口下移,朝他的手开了一枪。   “砰——”   血花飞溅向地面,大口径手丨枪直接轰掉了男孩半个手掌,扰人的哭叫声戛然而止。   他直接昏了过去。   周围惊呼声炸起,徐景辛人傻了。   他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个疼昏过去的孩子,他那只还没长大的手再也长不大了。   那只手只剩下两根手指还完好,另外三根手指则成了地上血泊里的一小堆烂肉。   徐景辛咬着牙,看着红发男人训了那个光头几句,光头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反驳了几句什么,红发男人盯着那男孩思索几秒,点点头。   他狠狠地吞下一口口水,眼眶渐渐变得赤红。   这群人,也太没人性了!   他这辈子一直都致力于挽救每一个生命,他无法接受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受到这样的伤害,在他的面前!   他眼看着那些人把那孩子往窗户的方向抛过去,知道这是为了让外面的警察能从窗户看到孩子的情况,给麦昆施压。   小小的身体摔落在地上,脸色惨白到了无生气,虽然人已经昏迷,却还在不时痛苦地抽搐着,而他这个救援队长却无能为力。   徐景辛感觉今天是他的灾难日,他第一次对陌生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恨意。   以前他儿时玩伴自杀后,他狠狠揍了那个骗子渣男一顿,大概是年纪的原因,那时候也谈不上是恨,只有满腔愤怒,这次,却是赤丨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恨! 第31章 暗号   二楼大厅里弥漫着惊恐的气息, 夹杂着隐忍的低低抽泣声。   很快就有人打进红发男人的电话,他得意地朝光头晃了晃手机,依旧是免提接起。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 电话那边,麦昆居然开始破口大骂:“王八蛋,你杀了他又怎么样,他只不过是我收养的孩子,你别想拿他威胁我!你永远都得不到那批黄金, 待会儿就会有大批军队赶到这里,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接着, “咔嚓”一声, 电话挂断。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就连红发男人都愣了, 他没想到,明明是自己占据绝对主动, 居然莫名其妙就被一张战书拍到脸上。   他深深呼吸两下, 一边拿起手机拨号,一边朝外面的楼梯间走去, 接着,外面就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时而夹杂着一两声愤怒的谩骂。   徐景辛盯着地面,神情有点恍惚。   他试图想个办法能救到那个孩子,但他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突然,他旁边蹲着的女人身体朝他这边歪了歪。   徐景辛赶紧用身体挡住, 防止她跌倒, 这才发现, 女人是个孕妇, 肚子很大了,这会儿正模模糊糊地喊着疼,声音越来越大。   光头提着枪走过来,用枪指着他们:“吵什么!”   徐景辛往前挪了挪,转身挡住女人:“她怀孕了,好像快临产了,可不可以……”   光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就好像如果眼前这个亚洲男人要是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就立刻崩碎他的脑袋。   徐景辛脑袋迅速转了个弯,让他们放人的话还是没说出口,而是说:“可不可以让她到座位上休息?”   他指了下窗边的卡座。   光头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明显是不愿意管人质的死活。   徐景辛看了眼他裸露的手臂,在肩头靠下的地方,有一只雄鹰的图案,没记错的话,一般外国武装组织,或者某些外国特殊部队会在这个位置纹身。   “你是战士吗?”他问。   光头冷哼一声,神色中却出现一丝骄傲。   这种骄傲他在贺霄脸上也看到过,那是对自己曾经的铁血生涯的缅怀。   “战士的对手应该手持武器,而不应该是无辜的妇女和孩子。”徐景辛说。   光头的脸上出现短暂的诧异,扫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孩子,枪口猛地顶住徐景辛的头,恼羞成怒。   远处的贺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一把拉开的弓,随时准备射向面前的目标,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徐景辛的侧脸。   平静的侧脸。   那张几近完美的脸上没露出一丝表情,只是目光淡漠地看着光头男人。   四目相对,他微微泛红的眼睛里写满了绝不妥协的执著。   光头盯着他看了几秒,枪口用力朝前一顶,徐景辛的头不得不微微后仰。   他问:“你也是战士吗?”   “不是。”徐景辛说,“我是救援人员。”   光头似乎来了兴趣:“救援人员?救什么?”   “我参与过森林火灾,矿山事故,洪灾,地震,雪崩……很多很多。”徐景辛知道现在不是跟他表现对立的时候,虽然他恨不得立刻掐死对方。   没人想死,徐景辛也不想,而且他想尽量保全更多人。   “啊……”光头拉着长音,把枪口挪开,“我知道你来自什么地方了,我可不想跟你们为敌,老实点,你就可以活着出去!”   说完,他用枪口指了指卡座。   徐景辛明白,他这是同意了。   他先是在心里感谢了一下日渐强盛的祖国母亲,然后把孕妇小心地打横抱起,放在卡座上。   在路过男孩身边时,他还侧目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从出血量来看,徐景辛知道,每一滴血都是他正在流逝的生命。   才一到窗边,他的胸前立刻出现一个红点,无论他怎么移动,那个红点始终如同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是狙击手!   他相信,如果自己没有抱着这名孕妇,那么毫无疑问会被第一时间击毙。   朝窗外巡视一圈,果然没能找到狙击手的位置,但是楼下的一大群警察都齐刷刷仰起头,他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收回目光,蹲下身体,他开始表情柔和地跟女人说话,借机藏住自己的身体。   一个成年男人能在人质和匪徒面前活动自如,他真担心外面的警察把自己当成劫匪的一员给当场崩了,那多冤枉?   “你怎么样?”他问女人。   女人表情痛苦,满头大汗地说:“我是不是……要生了……”   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哀求。   徐景辛轻声安慰:“没到预产期的话,可能只是惊吓加劳累,别紧张,放松点,没事的……”   他瞎说的。   今天这件事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这边要生孩子,那边失血过多,都是要命的事。   可偏偏,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   “你一个人来赌场的吗?”徐景辛很纳闷,一个孕妇跑赌场来干什么。   “是的,我住在四楼的客房……我先生是这里的常客,但是他今天没来……”女人虚弱地说。   徐景辛这才知道,四楼居然是客房,大概女人是从房间里被抓出来的,或许她还没到预产期,只但过度惊吓也会导致早产。   他放轻语气问:“我给你倒杯水吧?”   女人道着谢点头。   徐景辛回头征询光头的意见,光头不理他,他就大大方方站起来,指了指角落的饮水机:“我要过去接杯水。”   光头哼了一声,努努嘴。   虽然没人阻拦,但在场的劫匪里还是有人一直用枪指着他,一点也没放松戒备,于是他的步伐放的很慢,表示自己没敌意。   绕开蹲成一片的人质,恰巧,刚刚上来的时候贺霄跟那个大男孩落在最后,所以目前的位置也是在最边缘,他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贺霄身旁,突然感觉小腿侧面被他的膝盖蹭了一下。   心中微愣,脸上却一点异样也没显现出来,他不慌不忙走到饮水机旁,从容地拿出一个杯子,弯腰接水。   慢条斯理地接水把一次性纸杯涮了涮,又翻出一个杯托合到一起,再次弯腰,按下饮水机的开关。   他在争取时间,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也给贺霄整理思路的时间,他明白他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可,怎么说呢?他想干什么?是需要自己配合他做什么事?   短短的十几秒接水的工夫,他表面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杯子里的水线,实际上余光都快要学会拐弯了。   他看到,贺霄抱着头的手在脑后向他打手势。   三个手势,反复循环,一直到他的水接满。   一个是“四”,接着是一个“向上”,最后一个……   前两个手势都很好猜,最后的那个是什么?   徐景辛端着水,步伐稳健地慢慢往回走,在路过贺霄身旁时,看到他的姿势有了少许变化——不再像最初那样抱头低垂着脑袋,而是双眼直直看向窗外。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干涸的血凝固在他的脸上,此刻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外漆剥落的雕像。   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徐景辛只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和对面的六层高楼。   什么也没有……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蹲下给女人喂水喝,脑子里像台高速计算机一样飞快运转。   他突然想到刚刚女人的话——四楼是客房。   这栋楼只有四层。   四……四层吗?   向上呢?上到四层?   最后并拢五指又摊开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看着外面?   他下意识朝楼下看了一眼,发现下面的警察更多了。   等等……   难道,这些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要自己用手势通知外面的警察?   徐景辛再次瞄了一眼贺霄,四目相接,贺霄突然朝巨大落地窗微扬起下巴,突然发出“哎哟”一声。   “你干什么!”他斜前方不远处的匪徒大吼着抬起枪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而徐景辛趁这个机会,转身背对窗外,手背在身后,接连打出几次刚刚贺霄教给他的手势。   “颈椎炎啊,脖子总低着很疼的!”贺霄不满地咕哝一句,重新乖乖低下头,一点脾气没有。   光头觉得他是个刺头,走过去提着人衣服把人拎起来。   贺霄身高超过一米九,光头提了一下,发现居然没能像拎别人似的轻轻松松就拎起来,短了点气势,当时就恼了。   “你这个……”他刚举起手想要打人,就看到红发男人面色凝重地走回来。   “索拉德,别闹了!”红发男人没好气地叫出光头的名字,“首领有新指令!”   光头索拉德就一把丢下贺霄,威胁地用手指指了他一下。   徐景辛站在窗边一声没吭。   事情严重,这伙人还有幕后首领,红发男人刚刚去给他打了电话,看来那个叫麦昆的滚刀肉让他们很恼火!   凭借直觉,他心头顿时产生了不太妙的预感。   红发男人再次拨通了警察的电话,给警察施压。   他说:“你们给我好好劝麦昆,如果连你们也劝不动他,我们每隔十五分钟就杀死一名人质!我们多的是时间!他的黄金我要定了!”   大厅里立刻发出一阵细微骚动,被无端牵连的人们惊恐万分,有的人看麦昆儿子的眼神都变得恶毒了。   “你要杀就杀他好啦!说不定他爸爸只是骗你们的!”一个男人猛地站起来,发疯一样大吼。   推出一个孩子当挡箭牌,徐景辛觉得他可能是压抑过度,精神有点崩溃了。   红发看着那个男人,冲他勾勾手指,就立刻有手下把男人连推带搡地带到他身边。   就听他笑着对电话对面的警察说:“下面是第一个!”   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高抬起脚,一脚踹到男人胸口,力道之大直接把他踹飞出去,落在徐景辛不远处。   同时,也是从对面高楼能看到的范围。   一串子弹从光头的枪□□出,打在男人的身上和他周围的地面上,跳弹乒乒乓乓乱响,有一枚子弹堪堪从徐景辛颈边划过,子弹剐破空气的呼啸声让他身体瞬间僵硬。   男人剧烈抽搐几下,很快不动了。   徐景辛愣愣地看着他周身迅速漫延出的一大滩血,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都他妈……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得寸进尺   男人躺在窗边不远处, 眼睛死不瞑目地圆瞪着,身边的地面渐渐被血迹覆盖,皮肤开始泛起死亡的青灰。   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   孕妇喝完水后, 徐景辛就留在她对面的卡座上,双手跟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的手在发抖,头上满是汗珠,她的眼睛丝毫不敢瞥向死去的男人,抓着徐景辛的手不肯放开, 仿佛他是她现在全部的力量来源。   光头和红发一直在低声商量什么,还偶尔能听到在楼里搜索的人传来的汇报, 没人理会正在照顾孕妇的徐景辛。   他看了一眼男人的尸体, 又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麦昆的养子, 心里发堵。   那孩子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好在是身体末梢,外溢的速度相对缓慢, 但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像是浑身的血都快流干了。   理论上说,这么大的孩子, 如果失血超过七八百毫升,八成会死。   徐景辛抽出一只手拍拍孕妇的手背, 低声安抚了她两句,慢慢举起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匪徒们不约而同向他看过来,光头没好气地:“你又要干什么?!”   “我能给那孩子止血吗?”徐景辛指了指孩子。   光头“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得寸进尺?”   “他对你们已经没用了不是吗?”徐景辛问。   “你别仗着自己的国籍就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我只是不想, 不想!懂吗?”光头大喊着站起来举枪, 随着他的动作, 房间内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徐景辛。   在国外,非法组织和个人最不愿意惹的就是国人,当地这种小国家或许拿他们没办法,但如果有实力的大国追究起来,他们会很麻烦。   尤其是像徐景辛这种来完成国家指派任务的人。   红发男人从后面踢了踢光头的腿,让他到一边去,他缓缓走到徐景辛的身前,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用手丨枪握柄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   感受到耳畔的凌厉风声,徐景辛本能身体后仰,堪堪躲开了致命部位,脸颊上却被粗陋的枪管剐出一道血痕。   身体被用力扭转朝前,他被外形彪悍的红发男人反手箍住下巴,一只手不知怎么就被反压在身后,整个人被猛地按倒在孕妇对面的卡座上。   就算他身体素质再好,也敌不过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况且,周围全是对准他的枪。   徐景辛的整张脸贴在皮质座椅上,冰凉的枪管抵在他脑后,寒意沿着后脑从脊椎一路向下,传遍全身。   一缕红发垂在他的面前,红发男人俯下身体,狰狞的脸孔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敢杀你?”   徐景辛挣扎了几下,纹丝不动,他艰难地说:“你没理由杀我!”   红发男人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的头转向三步开外那个死透了的男人。   徐景辛的目光正好跟那对死人眼睛对在一起,刹那间感觉自己离死亡是那么近。   他听到红发男人冷笑着问:“你需要理由?那我说,下一个可以是你!”   徐景辛的心彻底凉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没轰轰烈烈地死在某次救援任务里,却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还好,还好已经立过遗嘱了……   不对,遗嘱被贺霄弄丢了!   该死的混蛋!   他下意识看向贺霄,却看见他仿佛狂暴的野兽锁定猎物一般,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这边,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看起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扑过来。   徐景辛出现了一时的恍惚。   他这是……什么表情?   他已经成了匪徒的重点关注对象,这节骨眼还想折腾什么?   这家伙……   想想他在火场里为了救自己奋不顾死的表现,徐景辛的冰凉的心里腾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足以让他感到温暖,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贺霄还是重视自己的,虽然不知道是出于感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自己愿意拼命的维护他,他又何尝不是?   忽然,他愣了一下,他发现贺霄那个约会对象居然跟他分开了很远的距离。   那孩子正紧缩着肩膀,在人群里一小步一小步的挪,无奈头发太过显眼,像是一把移动的鸡毛掸子。   刚刚是因为房间内匪徒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所以才被他有了可乘之机,但,太危险了,他怎么可能跑得掉呢?   光头的余光很快发现了那撮鸡毛掸子,他大吼一声“站住”,然后快步走过去,一把把那大男孩从人群里薅了出去。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叫,发现施暴对象不是自己,才在劫匪们的呵斥下平息下来。   大男孩被重重丢在地上,赶忙撑起上半身,恐惧地看到光头朝自己举起枪。   “哼,看来你着急成为下一个,那就成全你!”   男孩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骤然放大,死亡的威慑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在扳机被扣下之前,一道身影猛扑到他眼前,贺霄的动作干净利落,向光头抬起手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别杀他!”   徐景辛本来还在替那男孩紧张,见到这一幕,整个人瞬间空了。   ……原来,他也可以为别人去死。   光头反而放下了枪,他饶有兴致地歪头看了一眼妆稍有些花的大男孩,戏谑道:“小贱人,挺受欢迎啊,玩出真感情来了?”   男孩的嘴唇颤了颤,双眼终于恢复焦距,看向贺霄的后脑勺。   贺霄却满心戒备,头也没回。   光头冷哼着问贺霄:“怎么?你想替他死?”   “不不不!是我的错!”男孩挣扎着爬到贺霄前面,直挺挺跪在光头面前,“是我的错,对不起……你杀我吧!”   贺霄咬紧牙,胸膛重重起伏着,一把把男孩扯到自己身后,看向光头的目光充满决绝。   他指了指徐景辛:“放了那个!”   他又指了指自己身后:“也放了这个!你不是战士么?我也是战士,我是你的对手,他们不是!冲我来!”   光头和红发男人对视一眼,嗤笑:“哼哼,还挺懂得知恩图报,我欣赏你,不过,你好像会是个麻烦!”   说着,他重新举起枪。   突然,窗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住手——”   “住手,住手!”徐景辛眼眶红了,麻木的思维终于回笼,他在红发男人的桎梏下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的吼声近乎疯狂,“别杀他们,别再杀任何人了,你们不就是要金库吗?我帮你们找!”   红发男人错愕了一下,又立刻恢复凶狠:“你?你知道金库的位置?”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试着帮你们找,反正你们自己也找不到,麦昆也不会主动说,不是吗?就算警察在帮你们施压,可是,你们真的不急吗?军队快来了,全城设卡也不远了……”   脑后的枪管撩动起他的发丝,红发男人问:“你怎么找?”   “我是救援队的,我对建筑结构有过研究,我在房子里转转……我可以试试!”   徐景辛几乎要迸出眼泪,他死死盯着光头的手,生怕他的指头一用力,指向贺霄的枪管就会喷出火星。   红发男人想了几秒,对光头使了个眼色,光头会意地放下枪,一副“便宜了你们”的倨傲样子。   徐景辛被从卡座上放开时,胳膊几乎没知觉了,他用力喘着气,对红发男人说:“我先声明,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但你不能再杀人……”   “行!”红发男人答应了。   他看了眼地上昏迷的孩子:“我还要先给他止血。”   对方一皱眉头,徐景辛立刻补充:“很快,一根止血带就行!”   红发男人考虑片刻,挥手让人去找医药箱。   “别给我讲概率学!给你一小时,找不到金库,我先把你们三个都杀了!”他指了指贺霄和被他扶起来的大男孩。   徐景辛的目光没朝他们看,他怕他们的亲昵举止会让他再次心梗,就只是点了下头。   几分钟后,徐景辛帮男孩处理好伤口,又把他抱到卡座上,然后被几名被召回的匪徒押着往门外走。   贺霄突然抬起手:“我也要去!”   他怎么能放心徐景辛一个人被他们带走?   光头一脸的不耐烦。   徐景辛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贺霄扫了眼他的背影,对光头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和他一个救援队的,他在生我的气!我也能帮忙,两个人找起来更快,这点事你都想不清楚吗?”   光头确实看出来他们是认识的了,但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装成不认识,得到这样的解释,他终于有点了解。   他用眼神征求了一下红发男人的意见,得到首肯后,贺霄被他提起来。   “我要带着我的人,他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贺霄自顾自地拉起大男孩,他漂亮的发尾晃了晃。   光头认真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男孩的小身板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嘲弄的笑:“谁他妈稀罕!”   在他看来,这是一只真正的小鸡仔,对他们造不成一点威胁,跟不跟着都无所谓,只要注意那个高个子就可以。   他大手一挥,让他们跟上前面的徐景辛。   徐景辛不明白贺霄为什么要跟过来,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着他的小情人跑到自己面前来秀恩爱,他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贺霄却加快脚步追上他,手里还紧紧拽着一根鸡毛掸子。   他腆着脸凑到徐景辛身边:“队长,别生气了!”   那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徐景辛十分想抽他。   贺霄继续努力:“队长,下回不敢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跟踪我啊!”   徐景辛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平时闹归闹,但贺霄从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这副贱兮兮的嘴脸,哪怕是在救援队里,他的形象都是痞痞的,整天“老子最大”的神气样,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本能地配合:“是,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倒霉,都没来得及把你逮出去就遇上这破事!你是自己辞职,还是我开除你?”   “我写检讨行吧?”贺霄真怕了似的,“咱们这也算共患难了不是?别那么绝情啊!”   “少废话,先把金库找到,出去再跟你算账!”   说话时,徐景辛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自己的眼神都往他身上瞟。   他搞不懂贺霄的目的,但想到刚才的手势,说不定他是有什么计划?   其实他想多了。   这次贺霄并没什么特别目的,他只是想跟徐景辛多说几句话,在生命随时可能走到终点的时候。 第33章 找金库   徐景辛没在开玩笑, 他真的对建筑有研究,这是救援队指挥的必修课。   有些情况下,通过房屋结构, 可以拟定更安全更快速的救援计划。   他只想让更多无辜的人活着,至于保护事主的财产?   关他什么事?   屁股后面跟着贺霄和那个男孩,再往后是光头和另外四名武装分子,他们走在前面,插翅难飞。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 在每一面墙上敲敲打打摸摸,在光头快要不耐烦的时候, 他终于停在四层走廊的一处墙壁前。   他看了看左侧, 又看看右侧, 两个门的距离跟其他的没区别, 但他在刚刚的巡视过程中注意到,左右房间空间不大, 墙壁位置很靠前, 作为专业人士,他很容易就确定这两个房间中间有不小的夹层。   他握空拳敲敲墙壁, 里面果然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指了指:“这里。”   光头也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 脸上霎时露出欣喜,连忙远程召唤红发男人,让他带人手上来。   红发男人在这块一点缝隙都没有的墙壁上拍了拍:“确定吗?”   “应该就在这面墙里,但是我不确定到底哪边是入口, 你们可能需要想想办法。”徐景辛顿了顿, 问, “黄金有多少?我可以大概判断一下。”   红发男人和光头对视一眼:“不用, 我们破拆试试。”   墙壁不是很结实的水泥承重墙,而是某种高密度板材搭建的,或者是很薄的砖,破拆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徐景辛点点头:“你们会守信用的吧?”   他指的是他们答应不会杀楼下的人质,也不会杀他们。   红发男人挥挥手,跟光头的态度如出一辙:“你应该庆幸你有个好出身。”   这是会放过他的意思,但对楼下的人却没做出更多的承诺,徐景辛也无可奈何。   光头吩咐两名手下把徐景辛他们带到其他房间,然后开始想办法破拆墙壁。   三个人被两名劫匪用枪指着,进入走廊转角的一间房。   他们被分别用绳子从头到脚绑在椅子上,还在背后打了死结。   在他们看来,这三个,啊不,两个,那个娘娘腔不能算一个人……这两个人虽然体格不错,但是救援队的哪有跟持枪的武丨装分子对峙的本事,况且,他们已经承诺过,事情结束后就放他们走。   再加上人手有限,两名匪徒把他们绑好之后,就去帮忙拆墙了。   徐景辛盯着贺霄,想骂人,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凿击声,贺霄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徐队长,抱歉,连累你了!”   徐景辛想,这货没有叫他小花,而是叫他徐队长,一定是因为他的小情人也在场,现在,他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在他看来,贺霄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油嘴滑舌大概早就成了习惯。   偏偏,他还就吃他这一套!   徐景辛郁闷地别开了头。   接着,他赫然发现,那个大男孩扭动了几下肩膀,绳子居然不知怎么就纷纷落地了。   他愣了,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的绳子,也看向脸上挂着微许紧张的男孩。   贺霄笑了一声:“楚禹很擅长解开绳结。”   徐景辛扬了扬眉毛。   被叫做楚禹的年轻男孩早就没了之前的妩媚造作,满脸谨慎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灵巧地蹦到贺霄背后帮他解开绳索,然后在贺霄来解开徐景辛的绳结的时候,他已经然后窜上沙发靠背,拿开了通风口的网罩,并冲他们招手。   “注意不要靠近窗边,省得被发现,我们从这里上去,肯定能通我的房间!”   徐景辛真的傻了。   他询问地看向贺霄。   贺霄挠了挠下巴:“呃……楚禹警校刚毕业,可能显得有点小,但他成绩很优秀。”   徐景辛沉默半天,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   他问:“那你呢?”   贺霄看了楚禹一眼,对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却带着点笑意,完全就是吃瓜群众找乐子的态度。   贺霄难得觉得脸有点发烫,就用力抹了一把,看上去居然有点腼腆:“我,我是他搭档。”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得到贺霄亲口说出的答案时,徐景辛的表情还是变得相当古怪。   有些无奈,有些想笑,有些自嘲,也有些释然。   这些复杂的情绪汇聚到一起,居然让他难以表达,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一个音节:“呵!”   贺霄:“……”   这人别扭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救了!   楚禹大概是觉得这瓜没什么味道,就指了指头顶:“快走吧,抓紧时间!”   贺霄一边推着他到通风口,一边解释:“我们要去楚禹的房间拿枪,一起!”   徐景辛这才明白,刚刚鸡毛掸子冒着风险想要逃走,是为了上楼拿枪。   还行,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   楚禹第一个攀上天花板上方的通风口,接着是徐景辛,贺霄殿后,因此他没看到,徐景辛的脸上一直是笑着的。   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他的心情豁然开朗!   “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查外面的那些人吗?”他很小声的问。   “不,今天是巧合。”贺霄解释,“楚禹刚从国内过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楚禹突然在前面笑了一下:“呵呵,还以为能有个美好的夜晚呢!”   徐景辛顿时有种被小屁孩窥破心思的尴尬,耳根开始发热。   真的明显到除了贺霄本人,任谁都能看出来的地步了吗?   通风管道里逼仄狭小,只能跪着往前爬,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就只有在经过下一个房间上方的通风口时才又几丝光亮透进来。   因为他们所处的通风管贯穿客房上方,此时下边的房间都是空的,只要走廊上方的通风管没有人上来,就听不到他们说话。   更何况,敲墙声一声接着一声,整个楼层都回荡着令人烦躁的有节律的声音。   楚禹年纪虽小,却有着教科书般的谨慎,每到一个房间上方,他都会刻意放慢速度,等确认没人后,才会继续通过,以免发出声响,惊动房间里的人。   而且他的方向感很好,转过几个弯后,他们顺利到达了他所住的房间。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天花板下来后,总算拿到了枪,就只有一把。   “霄哥,你用!”楚禹拍掉鸡毛掸子上挂到的蜘蛛网,毫不迟疑地把枪交给了贺霄。   徐景辛看贺霄把手丨枪别到腰间,问:“你刚才让我往楼下打手势,什么意思?”   “脑子挺好使的嘛,花队!”贺霄努力想在第一次见面的同事面前控制自己,但他没忍住,顺嘴就溜出一个半生不熟的称谓,引得楚禹侧目。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嗯,楚禹说楼上有天台入口,位置还算隐蔽,说不定警察可以偷偷潜入,我们觉得可行,那手势是通知他们想办法从四楼的天台入口进来。”   徐景辛顿感高深,严肃地问:“国际通用手势吗?”   贺霄眨眨眼:“啊?不是,我现编的,应该还挺通俗易懂的吧?”   徐景辛:“……”   他想说自己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别人能懂才有鬼,但照例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贺霄说:“不能轻举妄动,那个光头身上的炸丨弹是自制的,水平怎么样不好说,不过全引爆的话,最少也能炸塌一层楼,如果在人质周围引爆……”   熟悉炸丨药特性的徐景辛点头表示赞同:“确实。”   “还是应该让当地警察来处理,他们有护具,我们是肉的。”贺霄说,“刚才我注意到入口那边也有人巡逻,我们想办法帮他们清理干净!”   徐景辛:“你确定他们看懂你的手势了吗?”   贺霄:“就算没看懂,我们也可以从天台悄悄离开,现在咱们还回刚才的房间,先假装没事发生,寻找能接近天台入口的机会!”   楚禹指了一个方向,好心地对面露疑惑的徐景辛解释:“想要从通风管到达天台,势必要从刚刚金库的位置路过,就算爬管道也太危险了,我们被发现的概率有百分之五十,不值得冒险,而且我们的火力肯定不如他们,子弹也有限,一切先求稳。”   徐景辛点点头。   论救援,他行,论战术,他只有“嗯嗯啊啊对对对”的份儿。   男孩说话时条理清晰,声音清澈得仿佛雪山上流下的溪水淌过乱石滩,动听悦耳。   想到之前对他的误会,徐景辛还有点愧疚,想不到他却落落大方地笑起来:“徐队长是吗?刚刚被逮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和霄哥死定了,感谢你的搭救,真想不到,没接受过专门训练的人也能这么有勇气!”   “没事,应该的,换做是谁我都会救的!”   说完,徐景辛就感觉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队长确实是会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人,名不虚传!”楚禹由衷赞美。   徐景辛被假想敌夸得不好意思:“那我们回去吧,别被发现了。”   “咚,咚,咚”的声音不断响起,重锤落上墙面,仿佛楼板都在晃动,每一次撞击都会从排风口位置扑簌簌落下几块极小的碎屑。   就在他们想要爬上通风口时,突然门外传来说话声。   “我怎么听到这间房里有人说话?”   “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拆墙声太大了吧?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贺霄跟楚禹对视一眼,马上就动了起来。   这两个人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却有着惊人的默契,像是一起共事了几年十几年,这让徐景辛十分震惊。   三个人同时从排风口附近退开,贺霄拉着徐景辛藏到门后,而楚禹身材娇小,往充当玄关的博古架后面一贴,倒也很不显眼。   门把手被拧动,紧接着门被推开,两个持枪匪徒走进门,枪口十分不专业地指向地面。   “咚,咚,咚——”   门一开,走廊里敲击墙面的噪音更响了,这让两名匪徒的脚步声都不明显。   同理,他们也听不到别人的脚步。   楚禹盯着地上的影子,在他们靠进攻击范围内时突然绕过玄关发难。   他娇小灵活的身体猛地跳上后面那个人的背,右侧手臂悄无声息穿过对方下颌,双手骤然发力。   “咔”的关节脆响异常短促,楚禹干脆利落地扭断了那名持枪匪徒的脖子。   虽然死去的人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但前面的同伙还是察觉到不对劲,他举枪回头,却骇然发现,在门边有一个正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   “咚——”   “砰——”   在重锤落至墙面的同时,贺霄冷静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旋转着将空气撕出一道裂痕,正射入那名匪徒正大张的眼睛里。   “噗”的一声,横飞的血肉四下飞溅,男人同样来不及发出惨叫就沉沉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挟持人质   “咚, 咚,咚——”   敲击声仍然富有节奏,徐景辛的心脏仿若擂鼓, 居然跟令人烦躁的声音合了拍。   这样的场面他只在电影里见过,不过接受还算良好。   最令他意外的不是贺霄,而是那个瘦瘦小小,精致到让人忍不住想小心翼翼呵护的大男孩楚禹。   他竟然徒手扭断了一个壮汉的脖子。   徒手!   徐景辛的脖子凉嗖嗖的。   他突然想,如果他要是也对贺霄感兴趣的话……   要不就……让给他?   主要是,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小弟弟抢人,确实不太合适……   嗯!   原先觉得不忿, 是因为气贺霄那么不争气, 居然喜欢上那样一个艳俗的人, 现在看来, 这男孩很优秀,冷静果敢机智, 虽然稍显稚嫩, 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伪装的可真好, 没一个人看出来糜烂的外表下有着一个正直坚毅的灵魂,唯有他看贺霄的目光中那种崇拜, 是做不得假的。   徐景辛几乎要被他的目光刺痛了,于是别开脸。   贺霄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徐景辛给卖了,他反手关上房门并上了锁,把一切危机都封闭在房间里。   之后冲徐景辛一笑:“走吧!”   他们顺利顺着原路回到最初的房间, 门仍然关着, 绳子散落在地上, 看样子没人来过。   肯定没人来过, 如果有人发现他们逃脱,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贺霄把门敞开一条缝,又立刻合拢,对屋内的两个人打了个手势,小声说:“我们出门后往左走。”   “贺霄……”徐景辛忽然喊。   “怎么了?”贺霄回头看他。   “我们逃出去的话,下面的人会不会被他们拿来泄愤?”   一路上,徐景辛的眉头始终皱着,刚刚的血腥场面终于让他意识到,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慎重。   贺霄沉默了,目光略有闪烁。   楚禹说:“应该不会吧,他们的目的就是黄金,这会儿正忙着搬黄金,哪有时间管人质?”   “应该?”徐景辛抿紧唇,难以克制自己的不满,“那下面有将近一百个人,这是你们警察的行事风格?”   “我……”大男孩有点自尊受挫,鼓着腮帮争辩,“他们又不是我们国家的人!”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向贺霄:“我是救援队的,贺霄。”   破天荒的,贺霄居然有点想要回避他的注视。   徐景辛知道这是危机关头,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纠结是对是错,他只是发自内心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他而死,可万一就算他们留下也不过是一起死的命运……谁能说得准呢?光头腰上的一圈炸丨弹早就说明他们没想做菩萨。   他叹了口气:“贺霄,你决定吧,我听你的,绝不拖你后腿!”   我听你的。   贺霄心里的蜜罐子被人一脚踹翻了,甜丝丝的暖流慢慢漾开,脸上却笑不出来。   其实他在做出逃走的决定时,心里也是纠结的,但他跟楚禹有其他任务在身,关键时刻真的很难取舍。   他看看挑着眼梢十分不满的楚禹,又看看温和平静的徐景辛,脑海里飞快做出一波分析,很快有了决定。   他双手楚禹的肩膀:“我倒是无所谓,楚禹,但你未来还要做几十年的警察,不能留下污点。”   楚禹不理解:“这算污点吗?”   贺霄认真地点了下头:“现在你还年轻,可能不太理解,或许几年、十几年后,或者远到你退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偶尔想起这件事……我怕你后悔。”   楚禹灵动的大眼睛闪动几下,用清凌凌的声音说:“好,霄哥,我也听你的!”   徐景辛暗中松了口气,心里再次对贺霄刮目相看。   想想之前的贺霄……   再想想二十分钟前的楚禹……   这年头,没有跟影帝平起平坐的演技,都不好意思当警察吧?   在贺霄帮他往身上绑绳子的时候,他小声问他:“你刚刚什么意思?楚禹是警察,你不是吗?”   贺霄检查他绳索的松紧度,抬眼跟他对视,四目相接,他笑了:“临时工,跟在你的救援队一样!”   徐景辛脸上露出诧异。   贺霄没多解释,丢下一句:“等我手里的案子完了,就跟你混,到时候可得收留我啊!”   说完,就把枪藏进裤子,坐回椅子上让楚禹把他绑起来。   “行。”徐景辛不管不顾地答应了,同时,又被贺霄的粗鲁动作惊了一下,最后,他纳闷地问,“怎么?楚禹还能自己绑回绳子?”   接连变化的面部表情让贺霄憋不住笑,他说:“要不怎么说是专家呢!”   徐景辛瞄了眼楚禹只有自己一半粗的灵巧小手腕,信了。   楚禹坐回椅子上,自信满满地冲两个人挤挤眼。   他学着匪徒的样子绑好自己的腿和身体,然后双手灵巧地把绳子在腿上摆了个造型,只留下一个绳头叼在嘴里,最后一只手腕伸进一堆在徐景辛看来乱糟糟的绳子。   等把手绕到背后,他摸索着把另一只手插进事先预留好的绳圈里,然后嘴里叼着的绳子用力向上一拉,腋下的绳子自然收紧,就打出了一个完美的猪蹄扣。   楚禹的手指细长,轻轻勾着长出来的绳子,一点点掖进绳结,虽然还是有点长,但不仔细看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徐景辛震惊了。   他觉得救援队也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以挖警察队伍的墙角吗?可以吗可以吗?   初次见面,贺霄也没想到楚禹居然跟档案里表述的内容一样强,他只是凭着本能相信搭档,不过看着徐景辛张口结舌的样子,他感觉好笑极了。   成熟稳重的徐队长,此刻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小天真可太有趣了!   从发现他手机里那份花里胡哨的遗嘱那天开始,他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或许是因为每次任务都跟灾难打交道的关系,他对死亡的态度很坦然,让人钦佩。   外面的敲击声还在持续,但跟之前不同的是,每次敲击都会有土石落地的声响,看来那里的墙壁被他们凿开了。   贺霄问:“那边真的有金库吗?”   徐景辛自信点头:“墙肯定是空的,但里面是不是黄金就不知道了。”   楚禹垂头丧气地说:“唉,希望是吧,不然我们三个就先祭天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门被重重推开,光头魁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的光线。   三个人不约而同向他看去,却发现他表情带着压不住的喜悦,冲他们竖了下拇指,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毫无疑问,黄金找到了,而且看起来,光头并不想杀他们。   光头走过来,最先去接徐景辛的绳子:“你很好,我们不会杀你,去楼下等我们离开!”   徐景辛稍稍偏头,目光落点刚好是他腰间的炸丨弹。   自制的,引线密密麻麻排布在一起,连接在一个开关上,只要那个开关被触发,或是被火点燃某根引信,肯定一起炸。   它们捆的很结实,仿佛跟光头化为一体,几乎没可能强行从他身上夺下来。   徐景辛放弃了硬来的打算,不经意地问:“找到了吗?”   光头“嘿”了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背:“是金库!”   “那你们还有得忙,大型金库不好开。”徐景辛说。   光头不愿意在专业能力很强的徐景辛面前示弱,自负地说:“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密码破译人!”   徐景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由衷表示:“祝你们成功!”   他们成功了,他们就自由了,虽然穷凶极恶之徒的话没什么可信度,但徐景辛还是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在光头给贺霄解绳子的时候,他主动跑到楚禹身后去解他的绳子,生怕被光头看出什么不对头。   光头只看了他一眼,因为心情不错,所以没阻止。   接着,他押着三个人回到二层,却没再离开,而是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一脸惬意地摆弄着指甲,一副等着数钱的模样。   徐景辛蹲在地上,偷眼看了看孕妇,她满脸都是虚汗,脸色十分苍白,大概是找到黄金的匪徒心情格外好,他们让一位女孩子到旁边照顾她。   而麦昆的养子仍然仰躺在她对面的卡座上,手微微垂着,了无生气。   外面传来直升机声轰鸣声,这栋楼已经被军队和警察包围了,徐景辛真不知道这群匪徒怎么才能逃出去。   不,办法还是有的,必然是传统的——挟持人质!   没多久,光头的电话响了。   他听了一会儿,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怎么可能!他不是号称所有密码都能破译吗?”   徐景辛跟贺霄对视一眼,徐景辛扬了扬眉毛,贺霄则挑了挑眼梢。   光头再次暴躁,凶狠的目光在人质身上一点点巡视,突然冲人群举起了枪,对电话另一端说:“不如再告诉麦昆一次,我们已经找到了金库,就只差一个密码!就算他不交出来,我们也早晚能打开!”   他顿了顿:“如果他不愿意帮我们加快速度,那么老规矩,十五分钟,一个人质!”   人群里发出几声啜泣,短短两个小时,这些人已经心力交瘁,只能任人宰割。   果然来了……   徐景辛闭了闭眼,脑壳疼。   他的目光在光头的炸丨弹上转了一圈,慢慢举起手。 第35章 爆破专家   “如果密码不行的话, 我有办法帮你们打开金库。”   徐景辛的这句话让光头重燃希望。   如果是别人,他可能要抱有几分怀疑,但对方是这个英俊男人, 一个国家级救援队的专家,而且,他刚刚才帮助他们找到了金库的位置。   贺霄眼睛都直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徐景辛还有破译密码的本事。   然而,在光头询问他办法之后, 徐景辛的答案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淡定地指了指光头的腰:“你们不是有炸丨弹吗?爆破什么的我还比较擅长,矿山救援经常用到。”   贺霄立刻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他们刚刚没有独自逃离, 为的就是人质安全, 他们在拿到手丨枪后, 最顾忌的就是光头身上的炸丨弹, 只要卸下炸丨弹,他们就有还手能力。   反正就算反抗不成, 最多就死他们几个, 不至于所有人质全军覆没。   光头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拨通了红发男人的电话, 跟他说了情况。   接着,他让徐景辛站起来, 这次没用枪指着他,而是搂住他的肩膀,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徐景辛觉得这个残忍的刽子手多少有点缺心眼儿,不过, 他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 才敢利用他。   他问:“你上面有多少人手?”   光头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 他囫囵地说:“十几个, 你要干什么?”   “我需要帮手,我不知道你们这炸丨弹的威力,首要是做好防护,人越多防线就设置得越快。”   说着,他的眼神往身后的大厅里瞥了一下,暗示,“这里的人质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吗?”   光头回头,看大厅里有五个持枪的手下,感觉确实没什么必要,他伸出手指点了两个人,示意他们跟自己走。   现在,大厅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徐景辛在心中默默想:贺霄,你有枪,要是连三个二流匪徒都搞不定的话,那以后就别吹自己是退役特种兵了!   他再次跟匪徒们一起来到四楼,走廊里早就面目全非,刚刚他确定是空心的那块地方居然是个密室,门在左侧的客房,居然就被这些匪徒给活生生凿开了。   在密室里,正对着他们是一个锃亮的金属大门,左右房间的墙壁都被敲开,整个金库裸露出来,暴力破拆并没给它留下太多痕迹,它像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严丝合缝地矗立在众人面前。   他敲了敲金属,应该是银行钱库所用的最常见的材质,从外面无法破坏,想要打开,除了密码之外,就只能从门锁下功夫。   他不确定自己能打开门锁,他也压根不想帮他们打开门锁,他把一切都押在贺霄身上,他相信,他会想办法把警察放进来,或者把人质放出去。   他问红发男人:“炸丨弹的成分和配比?”   红发男人和光头对视一眼,耸耸肩。   徐景辛故作无奈地摇摇头,绕过被“处决”的密码破译人,鞋子淡定地踩过地面猩红的血。   这八成是匪徒们给他的下马威。   他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门锁,然后朝光头伸出手:“先给我一根试试威力。”   ***   一般来说,匪徒跟人质保持两个小时的僵持,根本不可能还保持原来的警惕心,贺霄和楚禹都深知这一点。   等楼上传来一声“轰隆隆”的轻微爆破声响,两人稍稍交换眼神,楚禹立刻身体一歪,用中文大叫:“哎呀,哎呀,我的脚麻了,霄哥……”   硕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下来,绝对真情实感。   由于是第一天见面,贺霄对他的演技还没完全适应,但他反应很快,赶忙对快步走过来查看情况的劫匪做了个手势,示意无害。   劫匪提着枪,皱眉问:“他怎么了?”   “他的脚和膝盖有伤,蹲不了太长时间,能让他坐会儿吗?”面目冷峻的贺霄这会儿显得异常乖顺。   想到他们刚刚还帮了首领的忙,那个劫匪对他倒是比之前友善的多,用枪管比划了一下窗边的卡座,示意他过去坐。   楚禹就慢吞吞站起来,踮着脚往卡座走,那名劫匪则拿枪跟在他身后,枪口指向地面。   他才往前跳了两下,一个没站稳,身体晃了晃,手猛地往旁边一捞,一把抓住劫匪的手臂,劫匪立刻下意识扶住他,感觉手里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   楚禹借着这点力气猛然腾空跃起,用劫匪当掩体落在他身后,一把雪亮的匕首直插他的后腰。   一进一出,刀子入肉的声音相当清晰,那名劫匪的面部抽搐片刻,像是被抽掉了脊髓一样瘫软在地上。   另外两名持枪劫匪同时一怔,被楚禹这炫技似的杀招给震慑住了,等他们听到同伴的惨叫和枪械落地声,这才同时举起了枪。   可是晚了,两枚子弹无情穿过他们的头颅,相隔时间不足一秒。   贺霄手里的枪带着硝烟的温度,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动作够快,不然劫匪的冲丨锋丨枪一通胡乱扫射,人质的存活率还真不好说。   代表死神降临的枪声让人质们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很快他们发现,死的居然是劫匪。   两个人,在一瞬间就制服了三名荷枪实弹的劫匪,这让他们惊喜地低声啜泣。   贺霄环视一圈,摸了一把腮边不知什么时候淌下来的冷汗,刚刚的枪声不可能不被听到,他们必须争取时间把人质们运出去。   让两个女孩子跑到窗边给楼下警察说明情况的同时,他把门紧紧关上,又让所有男人去把这个房间所有能挪动的东西都拿过来堵门。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平静,从一楼跑上来。   那是几个原本守在大门口的劫匪,他们听到枪声,又询问过首领,在得知二楼的三名匪徒失联后,全部冲上来。   砸门声震耳欲聋,贺霄带着几个人死死顶着门,等几名人质帮忙搬着桌椅之类的东西过来堵门,匪徒也开始朝门上开枪。   厚重的红木对开大门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很结实,没有立刻被穿透,看样子还能抵挡一阵。   而此时,外面的警察也有了反应。   由于只是二层楼,警察的临时指挥弄清楚情况后,立刻搭好充气滑梯,让人质顺着滑梯滑下二楼,贺霄则从一名冒险上来接应的警察手里拿到了步话机。   他问那名指挥官:“准备好从天台突袭了吗?”   指挥官顿了顿,回答:“已就绪,人质都在这里吗?如果没有其他的,全部撤离后我们立刻开始强攻!”   贺霄突然沉默了。   强攻?   徐景辛还在劫匪手里,如果警察这时候强攻,他一定会死!   他攥紧拳头:“稍等一下,我上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旁边的窗玻璃上被溅上了一蓬血花。   贺霄握着步话机的手僵在半空,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一抹艳红。   血滴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缓缓滑落。   窗外,冲锋枪扫射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街头,声音自上方传来,是楼上的匪徒发现转运人质,开了枪。   警方立刻开始还击,那些在半空中的人质成了双方交战的活靶子,窗外的惨嚎不似人声。   充气滑梯瘪了下去,贺霄疯了一样扑到窗口,把两名悬挂在窗台上的人质拉回来,然后把他们跟剩余人质一起赶进洗手间。   他觉得自己太草率了,不该在保证不了安全的情况下转运人质,但刚刚那种情况,他没办法!   门外的枪声还在持续,那道门好像也撑不了太久。   贺霄一咬牙,从地上拾起死去劫匪的枪,跟楚禹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像是两尊门神。   只等门被破开的那一刻。   ***   光头狠狠把徐景辛掼在墙上,掐住他的脖子,满脸怒容。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徐景辛努力辩解,“我是真想帮……你们……好让你们放我……离开……”   “但是你没打开金库!”光头冲他大声咆哮。   “我……再试一次……”徐景辛被人卡着脖子,只觉得脑子都开始发涨,他瞄了眼光头腰间剩余的炸丨弹,“刚刚……威力不够……再……试一次!”   他庆幸,还好上次没能炸开门锁,让他还有机会耗光他们的炸丨弹。   短暂的友善从光头脸上彻底消失,他原形毕露,一把把人摔到铁门上:“最后一次,再打不开,你就去死吧!”   他们也没有其他筹码了。   徐景辛脸上虽然表现出适当的惶恐,但手上仍然不慌不忙地安放炸丨弹。   红发男人一直在不停打电话,有给他们的幕后主使的,有联络外面的警察的,还有联系楼里其他地方的匪徒的。   时急时缓的枪声始终回荡在不远处的窗口,匪徒跟楼下的警察发生了激烈交火,四层坍塌了大半,刚刚徐景辛只用了一半的炸药,就炸出了一堆残垣断壁。   这楼,总感觉摇摇欲坠似的。   也可能是他本人摇摇欲坠。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不真实,他身心俱疲,在独身一人被一群匪徒用枪指着安放炸丨弹时、在被刚刚爆破产生的气浪刮疼脸颊时、在被一个将近两米的彪形大汉卡住脖子时,他脑子那跟懈怠的神经总在挑拨着他的决心。   然而,他想到贺霄,想到那将近一百名人质,不得不继续在孤独和死亡的阴影里奋力走下去。   刚刚听红发男人打电话的意思,贺霄应该是动手了吧?人质安全转移了吗?   刚才的枪声从楼梯口传过来,应该是室内交火,是贺霄吧,他没离开吗?   看这两名匪首气急败坏的样子,肯定在贺霄身上吃瘪了……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脚不停地把两枚捆好的炸丨弹粘在铁门最顶端,朝不断喷出枪焰的楼梯窗口看了一眼,又重新蹲下继续干活。   那边露出三根黑漆漆的枪管,至少三人,他们的角度很好,无论是在对面房顶,还是在低空飞掠的直升机里,狙击手都对他们无计可施。   他们距离金库十五米左右,要想波及到那边,起码……   他指指金库上方,对光头说:“要不,我们试试上面?”   光头狐疑地抬头看了看金库上方的天花板。   徐景辛解释:“一般来说,上面和下面会比较薄弱。”   他瞎编的,光头也半信半疑。   他走到红发男人身边耳语几句,红发男人皱眉看向徐景辛,只看到一脸坦诚。   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这个男人了,但他们时间不多,只能投鼠忌器,红发男人眼底的杀机根本藏不住。   徐景辛知道,这次行或不行,自己都会死。 第36章 公主抱   目前的处境让徐景辛相当绝望。   他神经麻木, 躯体却不得不凭借本能跟这些亡命之徒周旋,仿佛在演绎别人的人生。   受到楚禹的启发,他说:“我需要全部的炸丨弹, 然后到天花板上面去,我会针对金库的薄弱点……”   红发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想再听他的爆破课程。   他如同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空有獠牙和利爪却无计可施,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对付警察, 如何撤离。   他等待的接应迟迟未到,但军队已经把这栋楼包围了, 而且这时他们恐怕已经失去了人质。   二楼的交火情况也不乐观, 枪声还在不时从走廊传来, 但他已经有五分钟没得到回应了, 他不敢再派人下去,担心又是白送人头, 因为他们的人数只剩下了一半。   形式瞬间逆转, 他的全部剩余力量都龟缩在四楼,他终于开始意识到, 这一切似乎都是从旁边这个男人主动要帮他们找到金库时开始的。   先是打乱了原有的防御布置,又让大部分人手来破拆, 最致命的一步,他们居然鬼使神差地让看押人质的人手也撤出来一半,剩下的三个人莫名其妙就被一群被重火力指着脑袋的人质给干掉了!   功亏一篑!   此刻,正有一名匪徒看押着徐景辛, 从窗口附近的通风口爬上天花板。   红发男人高声:“看好他, 敢不老实立刻打死他!”   手下点点头, 在徐景辛抱着一堆捆好的炸丨弹爬上天花板后, 跟着把上半身伸了进去,一手持着电筒,一手拿枪指着他的背影。   就算有手电光的照射,通风管道里依旧昏暗。   徐景辛一边爬,一边把连好长长引线的炸丨弹按顺序放在通道边缘——引线是他之前特意留下来的,分股之后又重新连到一起,比之前加长了三倍。   这伙人明显是这方面的门外汉,丝毫没有怀疑。   他早在下面就观察好了爆破点,炸丨弹的威力之前也有过试验,这次,他要让这伙人全军覆没!   在金库上方假装忙活一阵,用力把天花板撬开一条缝,然后顺着缝隙把预留的最后一枚炸丨弹放到金库上方的一角,对下面正仰头看的光头喊:“引线乱,不好通过,我从前面的通风口出去!等我下去再引爆!”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好消除对方的疑虑。   光头问:“确定放好了吗?”   “稍等。”徐景辛勉强探出一只手,看起来很吃力地整理引线。   光头在他的帮助下拉出了将近两米长的引线,他身上的炸丨弹原本是有开关的,但被拆了之后,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徐景辛怀疑,光头从没想过能用到炸丨弹,那只不过是用来威慑警方的摆设,所以相当敷衍。   “只要把你头顶的引线点燃就行!”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躲远点,往窗户那边躲,引线可以拉长!”   红发男人用眼神示意光头不要给他时间,直接把他一起炸死。   橘火腾起,火头以极快的速度顺着弯曲的引线向上燃烧,像是一条火舌。   引线被点燃的同时,光头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拔腿就往走廊另一侧追,就连红发男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狡猾的男人在说话时就已经爬出很远了,他想跑!   “轰隆”一声巨响,整栋楼的窗户都被震碎,无数爆开的玻璃反射着晶亮的日光纷纷下落,楼下的人慌忙去找掩体,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而身后传来的巨大冲击力让光头向前扑出去。   在他身后,天花板崩塌大半,碎石瀑布一样崩散在地面。   红发男人和两名手下直接被压在石块雨里,而那几名在窗口跟警察互射的匪徒顺着窗户被气浪掀飞出去,就只剩下转角处守着楼梯的四名匪徒还算健全,他们很久才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面面相觑。   徐景辛早就在天花板上方找到了一处承重墙,蜷缩在后面躲好,尽可能地减少爆炸威力的波及。   可出乎他的意料,连这边的天花板都塌了。   炸丨弹本就安放在通气管内,爆炸的烈焰和气浪顺着管道的岔路迅速波及到整个楼层,“轰”的一下,整层楼彻底坍塌,连同半个天台一并砸了下来!   徐景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灼痛,身体又往下一沉,人就重重摔在地上,身上被水泥板死死压住。   还好,只是空心水泥板,没把他当场压扁。   上次火场里落下的伤还没好利索,他疼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用力往上擎了擎水泥板,好让自己缓口气。   突然,一个庞大的黑影压下,冰凉的水泥板再次贴上他的胸口,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刚才的爆炸冲击导致他一侧胳膊上被高温气浪烫伤,疼痛异常真实,他双眼仿佛被人在用刀子生剜,视线也十分模糊,只好努力睁大眼。   隐约中,他发现好像是光头一脚踩住了水泥板,强大的力量让他的胸腔一寸一寸下陷,呼吸渐渐不畅,连最后一点抵抗力也丧失了。   “敢耍我!你他妈敢耍我!”血线从光头上滑落,让他暴怒的脸更显狰狞。   徐景辛大口喘着气,再也狡辩不出来半句。   要结束了吗……   重压和缺氧让他意识沉重,上下眼皮之间像是有什么奇妙的吸引力,十分想要违背他的意志粘合在一起,可是眼睛里却火烧火燎地疼。   “咔哒!”   清脆的撞针声像是一声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冰凉的金属音让他掉进了冰窟,他霍地睁开眼睛,努力聚焦目光,依稀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谁也别走了!全都得死!”光头大吼一声,扣下扳机。   撞针让枪膛里的空气疯狂震颤,子弹沿着膛线秒速划出,枪口飘出强烈的硝烟味道。   枪响了。   徐景辛浑身一颤,死亡的恐惧潮水般将他淹没。   愣了两秒,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身上也比刚才轻快了很多,眼前,光头庞大的身躯却已经不见了。   枪响的同时,光头被一条霸道的身影猛然撞翻在地,手丨枪脱手飞出,子弹出膛的一刹那,“砰”地射进废墟里。   在他身上,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贺霄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仿佛被夺走幼崽的野兽,浑身散发着拼死一搏的戾气。   只差一步!   他差点就眼睁睁看着人死在他面前!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血液发凉,眼底射出两道冰锥般的锋芒,挥拳就向身下那张布满横肉的脸猛砸下去!   光头鼻血四溅,蒙了一下。   但,曾经身为世界某王牌雇佣军组织的人,他仍然是彪悍的,短暂的恍惚之后,他凭借本能猛地捞住贺霄的小腿用力一掀,就把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贺霄就地向后一滚,干净利索地从腰间掏出枪,却被紧逼上来的光头一脚踢飞,而贺霄也被重重撞到墙上。   他死死盯着光头的脸,眉眼压得极低,用力抹了一把腮边的汗珠。   他的脸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印子,血迹和灰土交叠,又被汗水冲出雪白的沟壑,看起来像是刚经历过纷飞战火。   光头的余光扫过刚才跟红发男人并肩站立过的地方。   那里已然成为废墟,在一片狼藉底下,缓缓洇出暗红色的血。   更远处,凌乱的脚步声响成一团。   坍塌一半的天台上,一队穿着墨绿制服的人顺着绳索从天而降,以极专业的姿态占领了整层楼,仅剩的几名匪徒乖乖束手就擒。   光头红着眼,喷火的双目看向贺霄,恨不得把他撕碎!   他向他冲了过去。   徐景辛后背针扎一样的疼,他重重喘着气,浑身战栗。   他的视线依旧模糊,只看到面前晃动的两个人影,还有从侧面跑过来的一撮彩色鸡毛掸子。   楚禹冲过来帮他掀开水泥板。   被挤压的肺部猛地灌进空气,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   但是他不敢晕。   两条人影拳脚相加难分彼此,徐景辛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碰撞的声音,不难想象,他们在拼自己的命。   “帮他!”徐景辛摸索着抓住楚禹的胳膊,用力眨着火辣辣的眼睛,可依旧什么都看不清,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   楚禹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小手帕,帮徐景辛沾掉眼角的尘土和血泪,面色凝重。   可他清澈的声音却带着笑意安慰:“放心吧,他不用人帮,你眼睛好像受伤了,充血的厉害。”   即使他这样说,徐景辛仍不放心,他试图努力分辨两个人的战况,却被楚禹打横抱了起来。   楚禹说:“这里交给警察,我带你去看医生!”   徐景辛:“……”   那根身高看起来不到一米七五的、细胳膊细腿的鸡毛掸子,居然,把他,抱了起来?   他连抗议都忘了,就被楚禹抱下了楼。   贺霄跟光头就像是两头争夺地盘的猛兽,用尽所有的肢体力量想要制服对方。   也许是之前被欺负的狠了,贺霄就像是开了挂,浑身散发出一股不畏死的凶悍之气,灵活狠辣的拳风让光头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那些当地警察都只是围着,忘了开枪。   瞥了眼楚禹的背影,他打的更急更凶,拳拳到肉的痛感几乎要爬上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没多久,光头支撑不住痛呼倒地,贺霄欺身上前,从地上捡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直接给他开了瓢。   他站起来,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带血的痰。   环视周围或震惊或崇拜的当地特种警察,冲他们竖起大拇指,看都没看昏死过去的光头一眼,转身跑下楼。   他的小花被人拐跑了!   还他妈是公主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妈   这次人质劫持事件, 最终以十二名人质死亡、包括麦昆的养子在内的七名人质重伤收场,匪徒方面,二十死, 十三伤,七人被生擒,逃脱四人,算是对社会有了个比较合格的答卷。   当地警方连夜成立特案组,专门调查麦昆的黄金来源还有他和这伙人的关系, 经过几天的努力,终于揪出他除了赌界大佬之外的另一重身份——十年前抢劫某国国家银行的武装分子中的一员。   当年这伙人得手后, 麦昆独吞了黄金, 隐姓埋名到了这个小国家, 没想到还是被昔日的同伙找上门。   当麦昆上了跨国引渡的专机时, 徐景辛也刚刚被推出医院大门。   他都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遵医嘱回家养伤了。   只不过,这次是贺霄光明正大带他回去。   徐景辛的眼睛上蒙着纱布, 被贺霄小心翼翼地扶上副驾驶座位, 又被贴心地绑好安全带。   路上,他第N次重复这几天常说的一句话:“你要是有事就去忙, 让队里其他人来照顾我也是一样的。”   贺霄心想那能一样么?   嘴上却说:“我对你家熟啊,别人可能连酱油在哪儿都找不到!”   徐景辛问:“你跟楚禹……你们不是有任务么?”   贺霄大咧咧地笑了一声:“没事儿!我把要调查的东西都给他了, 他那个外形比较好混,我都上好几次电视了,外面哪还有人能给我提供消息?我现在只要继续演好救援队的男一号,不露馅儿就成!”   徐景辛靠在头枕上无声笑起来, 样子异常恬静, 嘴上却忍不住数落:“你是男一号?把队长往哪儿搁?”   贺霄立刻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又想到徐景辛看不到, 就咋咋呼呼地说:“是是是,伟大的队长大人最伟大,您才是勇猛的男一号,您的群体AOE技能简直绝了!”   徐景辛听他又用炸赌场那件事调侃自己,很气,但还是被他绕口令似的马屁逗得想笑,他抿了抿唇,然后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徐景辛左眼角膜破裂,右眼也有划伤,医生及时进行了清创后,还给左眼缝了两针。   为了不让右眼在看东西时候下意识带着左眼乱跑,也为了防止右眼二次感染,医生叮嘱一定要蒙住双眼。   所以,在头一个星期里,除了每天去医院换纱布顺便用滴眼液的时候,其他时间徐景辛必须当个合格的盲人。   贺霄自然主动承担起照顾徐景辛的责任,徐景辛也只是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就同意了,看得颜阳州一愣一愣的。   这俩人不是在闹分手吗?果然还是患难见真情啊!   徐景辛没对颜阳州解释为什么他会和贺霄一起出现在赌场,也不可能对他透露贺霄的警察身份。   虽然不明白“临时警察”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也很想知道,可他什么也没问。   出国执行的肯定是相当重要的任务,保密守则不是摆来看的,贺霄能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想必已经是危机关头的破例了。   回想这家伙之前装混混的样子,就不觉莞尔。   贺霄心情好的不得了。   他把徐景辛扶进家里,然后相当勤快地烧上开水,把所有窗户推开换气。   一回头,就看见沙发上的徐景辛嘴角带着笑。   “小花,你笑什么呢?”贺霄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没皮没脸惯了。   “别瞎叫了。”徐景辛说,“你以后在我面前也不用装,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贺霄愣了一下,夸张地叫了一声,往他边上凑了凑:“说什么呢,我本来就这样!”   徐景辛闻到他身上浑厚阳刚的男性气息,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身体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贺霄脸上的笑僵住,目光划过他的额头,跳过那双蒙着纱布的眼睛,最后落在圆润的鼻尖和淡粉色的唇上,疑惑。   他有点搞不懂。   照理说,起码两次患难与共的交情了,自己也用身份表明自己不是他心目中那坨扶不起的烂泥了,可怎么这人反倒越来越疏远似的?   贺霄去鞋柜拿出拖鞋,颠儿颠儿蹲下:“我帮你换鞋。”   徐景辛一惊:“不用,我自己来!”   “哎哟,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啊!”贺霄嘴上嚷嚷的欢,但还是退开了。   他听过一种说法,目盲的人需要更多安全感,在他们反对的情况下强行碰触会被当做侵犯。   虽然只是暂时的目盲。   徐景辛的手紧紧护着鞋面,像是在维护最后的尊严,他觉得自己还没残废到换个鞋都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步。   但实际上他就是需要帮忙——慌里慌张地一拉鞋带,结果打了个死结。   贺霄一点面子都不给:“哈哈哈哈——”   徐景辛的脸上立刻出现一层薄红,也不知是因为生气他笑话自己,还是因为觉得丢脸。   等他磨磨蹭蹭地拿开手,贺霄边笑边解鞋带,这个结打的还挺紧,费了不少时间才解开,之后他帮他换上拖鞋,还肆无忌惮地隔着拖鞋盯了他的脚丫子好一会儿。   全程,徐景辛老实的要命,他终于意识到,在丧失视力的情况下,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而且似乎,让贺霄留下不是个合适的决定。   为什么同意贺霄留下呢?   为什么自己的原则一落到他身上,就那么容易就变成没原则呢?   现在再赶人的话,是不是有点……欲盖拟彰?   正在他的心纠结成麻花的时候,电话响了。   掏出手机,划拉了半天才接通,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让贺霄帮忙把语音控制功能找出来。   不知道对面是谁,他就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景辛,你怎么样了?”   徐景辛顿时消音,而贺霄就像发现敌情的兔子,耳朵“刷”地一下就竖起来了。   受伤的事徐景辛没告诉母亲徐嘉,这都快一周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妈,我没事。”他心虚地压低声音。   “妈”字一出口,贺霄咧开嘴巴。   徐嘉说:“我已经给医院打电话了解过情况,角膜破裂是多大的事,那边又是什么医疗水平,你这么大个人心里没数吗?我立刻派人接你回国,你必须去最好的医院做全面检查!”   徐景辛解释:“妈,都缝好了,医生说下个月就……”   “你不要说了!每次都说没事,可下一次还是有事!妈妈不是不支持你的事业,你随便搞点什么都行,干吗非去搞救援?好,就算你想救更多人,有必要一定自己上一线吗?”   母亲严肃的话语锤得徐景辛头疼,他下意识把听筒离耳朵远了点。   “这是两回事,您之前说过不干涉我的!我的伤真的没关系,不用来接我,就算来接我也不会回去的!”   “景辛,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听筒里,徐嘉的声音又拔高了不少,这会儿连贺霄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只是我决定的东西你不满意而已!”徐景辛不甘示弱,“不说了,我不太舒服,谢谢您百忙之中打电话来关心我的身体!”   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无奈,他眼睛看不见,按了半天也没成功,徐嘉的声音仍然从几千公里外不停传来。   “你这是对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你的身体状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不是让你回来休息一阵了吗?怎么?你自己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倒怪妈妈没有关心你?”   “你这孩子到底想怎么样啊?一定要年纪轻轻把自己弄得浑身伤病?你以为除了眼睛,你的背不会落下毛病吗?还有你的腿!你还想有下次?”   徐景辛按手机的动作愈发暴躁,可怎么也阻挡不了那个尖锐冷冽的女声,贺霄见状从他手里拿走手机,帮他挂断。   世界清静了。   徐景辛低下头,抿紧了嘴唇。   虽然他心灵的窗口被纱布遮着,贺霄还是能感觉出来,他很不开心。   早先徐景辛跟贺霄说过他的家世,这会儿他才深切体会到徐景辛一直以来的压力。   他看似玩笑,实则安慰地说:“厉害厉害,你妈妈不愧是能顶起一片天的女强人!”   徐景辛用力吸了吸鼻子。   贺霄赶忙凑过去搂住他肩膀:“不是吧小花,你别哭啊,眼睛都坏了,千万别哭!”   “谁他妈哭了!”徐景辛狠狠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贺霄长叹一声,望天:“哎哟,我终于知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换谁有这么一个妈都得给整出心理阴影来!”   徐景辛张了张嘴,居然有种被戳中软肋的无力感。   回想一下,其实贺霄说的不完全对,徐女士的冷硬派教育固然占了一部分因素,更多的其实是来自他本人的性取向。   他从进入青春期开始,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   本来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张扬,也不隐瞒,直到他的儿时好友喜欢上一个直男,被骗,继而自杀,他跟着产生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并且因此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   他就在他面前跳下几十米高的悬崖,他只来得及碰到他的指尖,而他也因此陷入了一种由性取向带来的强烈自弃中。   直到心里治疗完成,他不再觉得同样喜欢男性的自己有多可耻,但仍然在自卑的情绪里无法自拔,由此总是下意识规避自己的想法,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成了惯性,于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掩盖自己的内心,拒绝坦诚待人。   这些,外人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知晓的。   也包括他的母亲。   贺霄一直搂着他的肩膀,歪头看着他俊朗中带着点秀气的侧脸,刻意把呼吸放的很轻。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蒙着双眼的他显得异常脆弱,跟在救援时候那个果敢的救援队长判若两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窗外的白云都换了好几次形状,徐景辛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不自在地动了动被他捂到温热的肩膀。   贺霄就问:“小花,你饿了没?我煮饭给你吃!”   “整天张嘴闭嘴就是吃饭,你是饭桶转世吗?”徐景辛数落他,掩饰刚刚的失态。   贺霄乐呵呵起身:“不,我就是饭桶本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哪都是毛病   饭桶本桶今天没来得及在食谱APP上做功课, 所以他们的午餐就只是土豆炖土豆和鸡蛋炒鸡蛋。   徐景辛吃了一口,先是对自己的味觉产生了怀疑,后来干脆让贺霄帮他用那坨疑似土豆泥的东西泡了个饭, 用实际行动表示嘲笑。   贺霄火热的情绪一点也没受影响,大咧咧地给徐景辛的碗里夹了几筷子焦黄的鸡蛋:“遗憾啊!我要是早知道有机会伺候徐队长您,以前说什么也得当个炊事兵练练手艺!”   不得不改用勺子的徐队长像个牙牙学语的小朋友,费劲巴拉地从稍大的汤碗里挖出一勺饭,掂了掂。   “吃啊?抖什么呢?”贺霄扒着饭问。   徐景辛没个好气:“估一估这勺有多少饭, 怕一口下去噎死。”   贺霄嚼饭的动作慢下来。   他看出来了,徐景辛嘴上说得狠, 其实是为了掩盖无助, 恐怕他担心的不只是噎到, 还怕饭会洒出来弄脏桌子。   的确像是自尊心超强的徐景辛才会考虑到的问题。   “哎, 笨的,食堂阿姨都没你能抖!来来来, 我喂你!”贺霄说着就把凳子挪到他旁边, 接管他手里的勺子,端走他面前的碗。   “不用!”徐景辛话音未落就被抢走了勺子, 有点不知所措,又怕打翻饭碗, 只好抬着手。   贺霄故意把碗和勺子碰撞出很大声音,徐景辛这才慢慢放下手。   “疏忽了,下次给你搞成饭团。”贺霄把饭送到他嘴边,哄小孩似的, “来, 张嘴, 啊——”   徐景辛:“……”   “张嘴啊, 你是伤员啊,下个月就好了,矫情什么呢!”贺霄把勺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没有闻到土豆的香味?这菜我最拿手了我给你讲!”   徐景辛只好张开嘴巴,接下他的饭。   他嚼着满是酱油味道的土豆,说:“倒是没必要做饭团。”   “怕什么,反正入乡随俗么!”贺霄哈哈一笑,“我会好好洗手的!”   本地美食大多是手抓系列,是贺霄最无法接受的习俗,但还挺适合现在的徐景辛。   徐景辛抿了下嘴唇,默然接受了贺霄的好意。   吃完午饭,贺霄乒乒乓乓的在厨房洗碗。   不知道是不是失明的人耳力格外好的缘故,他总觉得贺霄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搞出很大声音,就像是特意在告诉他,我在厨房,我在扫地,我要关窗了……   徐景辛的脸上渐渐浮上一抹笑意,忽然,思绪被打断,院子里响起门铃声。   刚洗完碗的贺霄擦干手,把毛巾往料理台上一扔,小跑着过去开门。   “哟?苏老板?”大门一开,贺霄扬起嘴角,之前不愉快的经历让他的眉眼带上几许冷意。   苏连深看到是他,还有点惊讶:“贺先生,又是你在这照顾徐队长?”   “怎么?不行?”贺霄抱着肩膀反问。   “行,当然行!我就是听说徐队长受伤了,特意来探望!”他把手里的礼品提了一下,示意自己的来意跟贺霄偷东西那事无关。   苏连深老奸巨猾,一见到贺霄又在这儿,就明白他跟徐景辛的关系可能很近,是什么亲戚也说不定,当即就决定把上次的事给翻篇儿。   贺霄居高临下地斜睨这矮胖子一眼,转身往回走,苏连深赶紧跟上,就算贺霄表现得再失礼他也没一点怨言,性格倒是相当不错。   徐景辛没料到苏连深居然会来看他,着实有点感动。   简单问候了一下徐景辛的病情,苏连深就把话题转移到赌场上。   “新闻报道我看了,那天可真惊险啊!要不说徐队长是位大好人呢,为了救出人质甘愿冒险,而且就凭一己之力,硬是把一大群凶悍的劫匪给制服了!”   其实媒体上没写详细经过,基本上苏连深的恭维就是媒体的原话,加上某些被救人质在个人社交账号上的回忆,徐景辛这个救援队长就被推到了公众的视野里。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他可没忘,这伙劫匪是有幕后主使的。   他平淡地笑了一下:“巧合罢了,再说,我也是为了自己能活着。”   苏连深陪着笑:“那是那是,谁不想活着啊!”   “那也未必,我们徐队长的人生必须活的有价值,可不是庸庸碌碌活着。”贺霄端着茶走过来。   他今天的态度居然格外好,还沏了热茶待客,简直让苏连深受宠若惊。   手里捧着的这是茶么?当然不是!   从瓶装饮料到手工红茶的转变,这分明就是友好协定啊!   接着,他看到那个总是看人冒凉气的贺霄坐到徐队长身边,从托盘里拿起一杯红茶,吹了吹,又吹了吹,最后拿小勺子耐心地在杯子里好一通画圈圈,等凉的差不多了才拉起徐队长的手,把杯子放他手里。   “温的,喝吧!”   徐景辛捧着镶金线的骨瓷茶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小种?”   “对!”贺霄笑了,“鼻子挺好使啊!”   苏连深觉得自己这个客人像是有点多余。   这俩人的表现……   按说这么照顾看不见的病人也没啥毛病,可……   苏连深说不上来。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放在这俩人身上,哪儿哪儿都是毛病!   徐景辛轻轻啜了一口甘甜的茶水,动作小心翼翼的,看起来倒像是很优雅。   “苏老板,你的工厂重建好了吧?”   “早好了,用了没几天就正常复工了,外墙前几天也重新搞好了,你放心,这次肯定消防过关!”   徐景辛笑着点头,又说:“上次没来得及跟你道歉,贺霄他……”   “哎!没事没事!没那么严重,年轻人嘛,谁还没有个冲动的时候!”苏连深赶忙说好话。   黑历史被提起,贺霄倒没觉得尴尬,他忽然问:“苏老板,你那个破厂房什么都没有,看那么紧干什么?又是电网又是监控的!”   苏连深干笑:“其实整个厂子都挺严的,毕竟是在国外,到处都得装监控。”   贺霄往沙发靠背上一靠,大咧咧地说:“唉,我可够冤的,什么也没偷着,还被我们队长狠狠收拾了一顿!”   徐景辛心想你冤倒是不冤,就是脸皮够厚!   不过,他突然反应过来,贺霄身为警察怎么可能去偷东西,肯定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跟他来N国执行的任务有关吗?   就听贺霄接着问:“我说苏老板,你那厂房里我看有不少半新不旧的机器,怎么就废弃了呢?”   苏连深用力把茶水吹出涟漪,然后慢吞吞喝了一口。   “产能不行,用不上那么多,还不如省点人工,那些机器也舍不得转让,就留着备用了。”苏连深舔了下嘴唇,赞叹,“徐队长这红茶可真不错,我来这边好几年了,很长时间没喝过这么纯正的正山小种了!”   贺霄沉默几秒,没再追问什么,只用冰冷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徐景辛看不见,但听得出氛围似乎不那么愉快,于是笑着接话:“我对茶没什么研究,都是从国内随便带的,贺霄,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不少,给苏老板拿一罐回去慢慢喝。”   “啊,这怎么好意思!”苏连深赶忙站起来,“不用不用,我这就告辞了,厂里事挺多的!徐队长你好好休养,咱们有时间聚一聚,我做东!”   “好,那改天再见。”徐景辛站起来,却没挪动脚步,“那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别起来,我自己走就行!”   苏连深一边连声说着“告辞了”,一边退出门,贺霄陪在他旁边,一直把他送出大门。   等回到客厅,发现徐景辛手里还捧着那杯冷透了的茶。   侧头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徐景辛问:“送走了?”   “嗯。”贺霄把杯子从他手里拿走,“上楼休息吗?午睡一会儿?”   “不用,整天躺在医院里,都发霉了。”徐景辛轻轻呼出一口气,“很想跑跑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贺霄笑了一声,突然在他面前蹲下,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上来,我带你跑。”   徐景辛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图,笑着把手抽回来:“别闹了你!”   贺霄继续手脚并用地怂恿,最终,徐景辛没拗过这家伙,被背到背上。   他要是看到贺霄眉开眼笑的样子,肯定拼命也要跟他拗的。   贺霄并没真的背着人跑起来,只是转着圈在院子里散步——徐景辛身上带伤,他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身体下方的背肌结实流畅,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属于阳刚小伙子的体温烘得徐景辛有些懒洋洋的,那股淡淡的罪爱香不时钻进他的鼻子。   一开始他还不自在到浑身僵硬,到后来整个人柔软地贴在贺霄的背上,下颚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把自己的重量完完全全交给对方。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晒得他们额头都渗出薄薄的汗水,可两个人谁也没嫌热,一个背着人,一个被人背着,慢条斯理地聊着天。   天南海北地扯了几句,徐景辛到底是压不住疑惑,问:“贺霄,苏老板有问题?”   “嗯?”贺霄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反问,“有什么问题?”   “我看你对他好像不太友好。”   “唉,他把我当小偷,我能对他友好吗?”   “可是你确实在没经允许的情况下跑人工厂里去了!”徐景辛尽量委婉,“你是去……”   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碰线,他欲言又止。   贺霄轻轻笑了一声,也不想多解释,不是不信任徐景辛,而是不想把他卷进自己的事情里。   他很陶醉现在他依赖自己的样子,两个人之间头一次没有隔阂的坦诚相待,这一刻的宁静对他来说异常可贵。   稍稍侧头,看到徐景辛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的光洁面庞,徐景辛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呼吸,身体立刻紧绷住了。   “小花,我们去长椅上坐坐?”   “哦,好。”   贺霄把徐景辛放到长椅上,突然,门铃再次响起。   他看了门的方向一眼,扫兴地感叹:“今天的客人可真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传统相声精选   这次登门的是警察, 本来出事当天他们看徐景辛身体欠佳,约好过几天再找他做详细问询,想不到, 才一转眼人就出院了,让他们扑了个空。   除了劫匪和麦昆,他们还有其他情况需要完善备案。   徐景辛完全把这事忘脑后了,连忙对亲自登门的警察局高层表示歉意:“抱歉,奇特里卡先生, 受伤以后记忆力不太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奇特里卡警长表示理解:“没关系,徐队长, 我们都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谢谢。”徐景辛礼貌微笑。   奇特里卡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们来找你, 主要是了解一下那天的详细情况, 毕竟你是跟匪徒打交道最多的人, 对当时的情况最清楚!”   “明白。”徐景辛点头问出最关心的问题,“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什么人了吗?”   奇特里卡略显尴尬:“还没有, 我们还在努力, 其实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补全资料, 结案。”   “好,您问吧!”   警长清了清嗓子, 示意一起来的同事开始记录。   “徐队长,你的救援能力我们毫不怀疑,正因为你的优秀,最后才能运用智慧一次性消灭大部分匪徒, 让我们的人有机会攻进去救出剩余的人质, 贺霄先生把人质保护的很好, 我们很感激。”他顿了顿, 话锋一转,“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国家是禁枪的,从其他目击者的叙述中,我们得知贺霄先生不但枪械运用的相当熟练,而且身手也超棒,对此,能说明一下吗?你的救援队员有相关的技能?”   徐景辛语塞,他还纳闷呢,那天足足有上百个目击证人,加上贺霄也去了警察局几次,肯定情况都从方方面面了解透彻了,还非大老远跑来问自己干什么?   原来是跟自己调查贺霄?   正拿着饮料过来的贺霄闻言也是一愣,他倒是忽略了这点。   当地警察的顾虑他能理解,情况不明的外国人是柄双刃剑,能制服匪徒,但在某些角度来看,对本国国民也是不小的威胁。   把带着果粒的果汁饮料摇了摇,拧开一瓶递给奇特里卡,主动解释:“我加入救援队前曾经是一名特种兵,会这些很奇怪吗?”   奇特里卡脸上一下子恢复了笑意,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贺霄说:“信不信,要是我在役那会儿,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   徐景辛嘴角一抽。   这家伙也不怕风大闪到舌头。   对那天贺霄暴揍光头的经过如雷贯耳的奇特里卡警长却信了,再一联想自己手下的老爷兵们……   他尬笑一下,一口气把饮料喝掉一大半,贺霄看着就觉得这位黑不溜秋一头卷毛的老哥哥是个实在人。   “那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他是你的朋友吗?”氛围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奇特里卡这次的问题就直接问了贺霄。   贺霄挑了挑眉毛,而徐景辛拳头收紧,有点紧张。   “朋友……”贺霄略带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就,那天刚认识……哎?先声明啊,我们可还什么都没做!”   奇特里卡秒懂,眼神里出现只有男人之间才能明白的暧昧。   他还是很尽职地问:“你对他了解多少?那天他把徐队长送上救护车后,我们就找不到他了。”   之后他又喃喃自语:“真奇怪,居然所有的摄像机都没拍到他,我们是通过目击者的描述才知道他大概的样子。”   贺霄勾起嘴角,觉得自己这小搭档还有几把刷子。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他好像没什么正经工作,来N国有几年了,就是……那种人,你知道吧?”   奇特里卡连忙点头表示知道,提供某些特殊服务在这里不是新鲜事,尤其是东亚脸孔的幼齿小男生,极受欢迎。   “我对他的本领也挺意外,不过,我猜可能是特意学过拳脚功夫吧?毕竟经常混迹那种场合,没点自保能力容易挨欺负。”   贺霄随口解释,奇特里卡想了半天,感觉这个理由居然可以接受。   他一抬手,把剩下半瓶饮料也喝了,慢慢嚼饮料里的果肉,有点享受地眯起眼睛。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喝人嘴短的奇特里卡换了个轻松的坐姿,环视一圈徐景辛整洁的庭院,“这里环境真好!”   这个国家人均收入不高,就算是作为警界高层,奇特里卡也顶多不用像其他人一样一家六七口人挤在一起,压根没资本住这样的房子。   徐景辛突然问:“警长,上次那个孩子……盗割器官的团伙有线索了吗?”   贺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奇特里卡。   警长坐直身体,遗憾地说:“徐队长,你知道,这样的事在我们这里并不少见,所以……”   言下之意,要能抓到的话,早就抓到了,还用等到今天?   徐景辛失望地呼出一口气,又听他说:“说起孩子,倒是有个不错的消息!”   “什么?”   “还记得你帮助过的那名孕妇吗?三天前,她的孩子出生了,很健康。”   “确实是个不错的消息。”徐景辛沉重的嘴角终于浮现出笑容。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令人欣喜。   奇特里卡说:“她的丈夫当天就从国外飞过来,听说妻子的救命恩人受伤了,一定要来探望,可我觉得还是应该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不,不用探望。”徐景辛当场拒绝。   他救人本来也不图这些,况且,他不希望被陌生人打扰,尤其是在他“失明”的这个月。   奇特里卡理解地点点头,贺霄就坐在一边,一脸“你怎么还不走”的急躁。   “……那我就……不打扰徐队长了,你重伤未愈,好好休息!”   奇特里卡警长愉快地捧走了一大箱果粒饮料。   ***   晚饭过后,徐景辛在贺霄的帮助下洗漱完毕,终于答应回到床上,而贺霄就坐在床边扒拉手机。   划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封面,贺霄拿不定主意:“下了个有声APP,小花,你想听什么?”   徐景辛想了想:“历史讲座类的,或者……”   贺霄自顾自:“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都喜欢听健康养生类的?”   哪个年纪?   想到三岁的年龄“鸿沟”,徐景辛气呼呼地:“历史类!”   贺霄撩了下眼皮:“历史啊……哪个朝代?”   徐景辛:“唐。”   贺霄大笑:“不好听,听北宋吧!”   说着就点开了《笑谈宋史》。   “那你还问我?!”听到手机里的主播开始讲北宋了,徐景辛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气得一掀被子,“不听了,睡觉。”   “哎?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唐!唐唐唐!”贺霄决定不跟病人一般见识,赶忙按下暂停。   “不听了!”   “怎么那么小心眼儿呢?”贺霄呲着牙哄人,“好好好,那咱们不听历史了,你还听什么?”   “救援现场紧急医疗培训课。”   “……要不找个广播剧?”   “不听!”   最后,俩人好不容易达成一致——传统相声精选。   要不怎么说是雅俗共赏呢?愣是把品位没一点像的两个人给绑在一起,安安静静听了将近一个小时,屋子里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哈哈哈哈”的狂笑声。   等一个节目结束,贺霄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好指向八点。   他关掉手机播放器:“小花,我有事得出去一下,你乖乖睡觉,现在是八点,我十一点前准回来!”   徐景辛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问,就滑进被子里:“去吧,我没关系,你的枪,在橱柜下面的隔板里。”   贺霄愣了愣,咧开嘴:“知道了!”   徐景辛的表现让他心情愉快,他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脑袋。   手比脑子快,直接就摸上去了,还在人家头顶拍了拍:“如果你着急去厕所,就给我打电话,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徐景辛拿开他的手,感觉受到歧视:“我又不是小孩子!”   贺霄哈哈笑了一声,去桌子边给他倒了杯水,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拉住他的手过去摸了摸:“呐,这里有水,渴了就喝。”   徐景辛很感动,但话出口却是:“行了,你赶紧去吧,怎么那么啰嗦!”   贺霄笑了一声:“行,那我去了!”   徐景辛顿了顿,抿紧嘴唇。   等贺霄的脚步声快要出门的时候,徐景辛突然叫住他:“贺霄!”   “嗯?怎么了?”贺霄回头。   徐景辛茫然的面孔对着他的方向,像是内心经过了相当激烈的博弈,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贺霄灵魂出窍似的飞奔出门,脸上露出缺心眼的傻笑,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居然,居然,小花居然对他说谢谢?   在工作时,徐景辛还是挺正常的,大多数抽风都是针对个人情感方面,他能在私下里对自己说谢谢,不得不说,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   有时候贺霄想,他要是能早点遇到徐景辛就好了,如果没有任务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肯定会正儿八经跟他认识一下,用阳光底下的身份跟他交往,什么也不用在乎,做朋友,或者……   随便什么!   贺霄没开徐景辛的车,出门分辨好方向,步行去往目的地。 第40章 野驴酒吧   商业街。   一片斑斓灯火的阴影中, 矗立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野驴酒吧。   贺霄很想知道这是哪个商业奇才想的名字,很赞,应该是他经过十次都不会光临的店。   九点钟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舞池里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在预热,满场转悠着寻找今夜自己的目标,有少部分人已经亲在一起,旁若无人。   酒吧光线稍暗, 充满暧昧和旖旎的色调,在群魔乱舞般的光线里, 贺霄在一众鸡毛掸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那根。   楚禹端着一杯金色“烈日”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一条纤细的小腿一晃一晃, 冷眼看着眼前一幕幕, 凤尾般的头发反射着幽光,像只暂时屈就于黑暗的高傲凤凰。   贺霄刚要走过去, 突然一个欧美系的高大男人坐到楚禹身旁, 用自以为潇洒的动作跟酒保勾勾手指,要了杯酒。   贪婪目光在楚禹纤细的腰身的一扫, 壮硕的白人撸起休闲衬衫的袖子,又解开两颗胸扣, 露出鼓胀的手臂和性感的胸膛。   贺霄忍不住笑出来,倒是没立刻过去打扰。   楚禹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扫了那人一眼,把头扭开, 对对方引以为傲的东西连给个眼神都吝啬。   男人有点受挫, 敲敲楚禹面前的台面:“宝贝, 多少钱?”   被人当成小鸭子的楚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本来就想用这样的身份掩盖真实身份。   他是真不高兴,只是为了不耽误事才忍下这口气,可是那傲娇的眼神在男人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得寸进尺,把手搭在楚禹肩头:“我能给你个美好的夜晚。”   “噗——”楚禹一口酒没含住,直接喷出来。   他轻轻挣脱男人的手,问:“你哪来的自信?”   男人脸色由白转红,左右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推到楚禹面前,声音得意:“试试?新货,很贵的!”   “你的自信就靠这个?我可不稀罕!”楚禹目光挑剔地看着他,赶苍蝇一样挥手,“快走吧,我等人,BYE——”   酒吧里光线一变,男人的脸直接青了,他恨恨地收起台面上的东西:“你等的人比我强?”   “关你屁事!我喜欢!”楚禹就差朝他吐口水了。   这种地方交朋友还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男人只好灰溜溜离开。   他走到没人的卡座坐下,一回头,就看到刚刚那个身材窈窕得能掐出水的小男生身边多了一个笔直高挺的男人。   他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那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寒光流动的三叉戟,随时能暴起宰人。   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他不以为然地一笑:“原来喜欢这种型?”   楚禹发觉身后站了人,一回头,就看到贺霄那张在光影修饰下帅到惨绝人寰的一张脸,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哇!”他双眼放光地赞叹,“帅哥,约么?你的话我可以免费哦!”   贺霄一阵无语。   为了不显得来酒吧突兀,在来之前贺霄特意换上了自己最花里胡哨的一套衣服,还用啫喱抓了几把头发,他以为自己看起来跟那些常混夜店的人没区别,却没想到更惹眼了。   这一路走过来吸引目光无数,但在他强大的气场震慑下,没人敢上前搭讪。   最后就连楚禹都来调戏他?这是什么世道?   他也看出来这个警校才毕业的小搭档是弯的,那程度,比起含蓄的徐景辛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堪比通电螺线管。   贺霄无法欣赏男人的肉丨体,因此他也不能理解被同性身体吸引的人的心理,明明双方的器官都一样,有什么可好奇的——这其中也包括徐景辛。   之前也有同性用带着肉丨欲的眼光注视他,他只觉得厌恶,但不同的是,他很高兴徐景辛对他的欣赏,让他觉得自己很受重视,很威风。   而今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周围那些目光宛如毒蛇,他并不害怕,而是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让他起鸡皮疙瘩。   贺霄万万没想到,今晚来到这个GAY吧,除了能安全接头之外,还引发了他对“直”和“弯”的郑重思考。   楚禹见贺霄像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逗你呢,当真了?”   他跳下卡座,朝贺霄抛了个媚眼,然后抬手拉住他的衣领子,用充满魅惑的妖娆姿势把他拖进更加昏暗的走廊里。   一米九的贺霄不得不稍稍弯下腰跟他走,警惕地小声问:“去哪儿?”   “事先定好的包间,你不会想在外面谈吧?”楚禹笑着说。   贺霄松了口气。   他真怕楚禹兽性大发占他便宜,毕竟这小家伙也挺能打的,在赌场两次出手都没探到他的底,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再说,也不好因为这种事下重手。   还好,进了包间楚禹立刻就把人放开了,检查好房门后,脸上妩媚和期待的表情一收,指指小房间的茶几和沙发:“过去坐。”   “你怎么样?能适应吗?”贺霄问。   想刚才那个搭讪的男人,估计这样的破事楚禹没少遇到,不过看他的应对,八成已经驾轻就熟了。   楚禹稍稍愣了一下,勾唇:“我调查了好几天,你第一个问题就问我这个?”   “我比较关心搭档的心理健康。”贺霄说。   楚禹哈哈大笑:“是被你那个救援队长传染了吧?”   贺霄挑了挑眼梢,脸上划过一抹不快。   楚禹抬起双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心里却啧啧称奇。   两人在见面前都得到了对方的档案,内容不详细,只有最简单的履历,还有彼此的性格,简单了解方便相处。   在贺霄的档案里有这么一句补充说明:独狼性格,为了完成目的敢于只身犯险,作为搭档要有随时被放弃的觉悟。   楚禹本来不想接这次任务,正是看到这句,才改了主意。   独狼?一听就很刺激!   另外,可能除了自己,警校这些小嫩芽没人能在被搭档放弃之后还活下来。   他笑着从紧身衣里拽出几张纸:“徐队长眼睛怎么样了?我那天看着好像不太乐观。”   “眼球破裂,缝合了,下个月就能好利索。”   “会留下后遗症吗?”   “医生说不会。”   贺霄不愿意从楚禹嘴里听到徐景辛的名字,他坐到沙发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看那几张纸上的内容。   纸上是打印上去的照片,底下还有名字或者代号。   “我这些天打探到这几个人有可疑,他们都很谨慎,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我专门盯着。”楚禹说。   贺霄指着其中一张:“这个人,我确定他是。”   那是他在琳琅商场房顶盯着的两个人之一。   那天这个人跟他的同伴哄骗一个智力缺陷的流浪汉,一直把他们带到琳琅商场不远处的棚户区,因为棚户区大多都是熟面孔,他这个外人进去会受到瞩目,所以他只跟进去确认过两个人的住处,就穿行出去,找了最高的琳琅商场监视,盯了整整一夜。   没想到,被早起检查的保安误认为要自杀,还喊来了救援队。   等救援队走后,他再次上去,发现那两人把流浪汉转移到另外的房子里,在天台上的贺霄被卡了视角,不得不下到楼梯中间凸出的装饰外沿上,却没想到那么不结实,要是没有徐景辛,那天从十五楼掉下去,估计他人真要没了。   琳琅商场不能待了,匆匆离开后,他准备换个地方,却意外发现他们正在转运被拐走的流浪汉。   他跟着他们,一直跟到巴林山脉那边。   荒无人烟的森林,跟踪很容易被发现,那些人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又返回来搜索。   情急之下,贺霄扒着悬崖凸起往下爬,落在悬崖下凸起的岩石上,然后他发现,自己上不去了。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需要个搭档。   楚禹仔细看了一会儿,把人和经常活动地点记在脑子里,然后拿起茶盘里的打火机,把纸烧了。   贺霄对楚禹说:“你注意一下,那天开枪打伤我的男人有个明显特征,他的左腮开始到脖子下纹着一只红色九尾狐,光线不好又下着雨,我只能看清这么多。”   “知道了,特征明显,我可以打听。”楚禹点头。   “还有。”贺霄犹豫了一下,在楚禹追问的目光中,说,“如果你抽的开身的话,想办法检查一下城郊的一家工厂,做电子元件的,西侧废弃厂房,有摄像头,针孔式的,外墙有电网……从我上次去是这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设置新的防范措施。”   楚禹惊讶:“工厂?你进去过?”   “我上次去救过火,感觉有问题,刚刚已经发消息请房总开始调查他们的厂长了,你如果有空就去看看。”   楚禹想了想,慎重点头:“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贺霄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又急促地说:“还有,你注意别让当地警察找到你,因为黄金的案子,他们在找你。”   楚禹扬起秀气的眉毛:“找我?”   “对,他们觉得你身手太好了,又来历不明,是社会安全隐患。”   楚禹当场笑出声,手指朝空气里指了一圈:“我敢说,这个酒吧里有70%的小鸭子都来历不明!”   贺霄没配合他的玩笑,面容反而冷肃下来,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纹路。   “楚禹,这个案子,上层不肯寻求国际合作而坚持暗中调查的原因,就是因为N国警方内部不干净,你可别栽在想不到的地方。”   楚禹水汪汪的眼睛稍微睁大,猛地被他的话点醒了。   他收起不以为然的态度,谨慎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霄哥!”   贺霄点点头,又看了眼手表。   楚禹好奇地问:“霄哥,你赶时间?”   贺霄摇头。   楚禹目露疑惑,眼神一转,脸上就露出恍然的神情,语速加快:“你那边还有什么发现吗?”   “有点。”贺霄迟疑着,“我好像找到了他们集团里的重要人物,怕打草惊蛇,慢慢来吧!”   看了一眼楚禹“哇哦”的表情,他问:“记得资料里第二张照片吗?”   楚禹立刻掏出手机,登录一个隐秘的邮箱,打开附件里名为“2”的图片。   图片里是两个男人,画质不很清晰,是手机仓促之下偷拍下的画面。   他们扶在一艘货轮的栏杆上,肩膀挨着肩膀,看样子关系不错,而且在交谈。   左边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只露出后脑勺,右边那个微微侧脸,露出一只耳朵和小半个脸颊。   他把照片转到贺霄面前:“这张?”   “对。”贺霄认真地看着这张他看过无数次的照片。   这是一名侦查员用生命换来的,照片发给专案组的第二天,他就彻底消失在了大海上。   照片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代号是北溟,是他们本次要追查的一号目标人物,但目前还没法确定是照片中的哪一个。   贺霄的指尖点了下右边的男人:“我好像找到这个人了。”   楚禹又惊又喜:“他是北溟吗?”   贺霄眼神如刀地盯着那小半张脸:“不确定,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我阳了,这几天只能手机操作,可能排版什么的不够细致,宝贝们多多包涵!   大家都注意防护啊TAT 第41章 一个C(倒v结束)   十一点零六分, 贺霄脚步极轻地上了二楼。   刚要回房间去换身衣服,就听到徐景辛在喊他。   “贺霄?”   贺霄连忙回应:“哦,是我!”   脚步一转, 就直接往徐景辛的卧室去了。   才推开门,就听到徐景辛的声音幽幽地:“你小心点,我刚刚……把杯子打碎了,别扎到。”   贺霄抬起的手指顿了一下,才按下墙上的开关。   朝床边看去, 看到干净的地板上一大片水渍,中间混着几片碎玻璃。   “没事吧你?伤没伤到?”   “没, 我没下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 贺霄轻松地说:“等我收拾一下, 哎?你怎么还没睡呢?”   徐景辛的脸僵硬地朝着天:“我……睡不着。”   贺霄笑了两声:“我不在家你睡不着?怕我跑了?”   “……你跑了才好!”徐景辛把脸转向一边,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尴尬和难过倒是减轻了。   贺霄大笑着下楼去拿扫帚, 等打扫干净, 又去倒了一杯水。   “来,喝水, 是不是渴坏了?”   贺霄端着水杯来到床边,拍拍徐景辛的肩膀, 他就坐起来喝水。   他确实是渴坏了。   被拉着手接过水杯,贺霄的袖子在他面前掠过时,徐景辛的动作突然僵了一下。   是香水味,但不是“罪爱”。   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 把半杯水一饮而尽。   喝水时, 贺霄不停念叨:“明天去超市买一次性手套做饭团, 还要加上塑料餐具和塑料水杯……哈哈哈, 小花你别说,你还真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按以往来看,这样的调侃会让徐景辛心情好些,可让贺霄意外的是,徐景辛喝完就把水杯还给他,拉起被子就把自己蒙了起来。   “谢谢你,我睡了,晚安。”   贺霄愣了一下,杯子放在桌上,推推他的胳膊:“小花,你怎么了?”   “困了。”徐景辛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   这可绝不是困了的表现。   他赶紧蹲下安慰:“没事儿啊,过几天你就恢复了,将就一下,有什么需要你说,我一律帮你搞定!”   徐景辛一动不动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实在透不过气,贺霄又没有走的意思,只好探出脑袋。   “你今晚……”他抿起唇,“顺利吗?”   “顺利!”贺霄从他欲言又止的语气里似乎听出点什么,忙叨叨地解释,“哦,对了,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今晚是去见楚禹了,我们谈了点事,然后,现在是十一点,嘿嘿嘿,我是不是最讲信用的?”   徐景辛勉强扯了下嘴角:“嗯,原来十一点了,那你快去睡吧,我真困了。”   贺霄不想走,他总觉得刚才的对话没落在点子上,可徐景辛侧过身体,完全是一副不想交流的模样。   他焦躁地搓了搓手指:“行,那你睡吧,我去洗个澡。”   说完,帮徐景辛掖好被子,凝视他几秒,临走前没忘收走水杯。   ***   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的贺霄听到隔壁传来两声咳嗽,就像听到了晨起的冲锋号,从床上弹起来就冲到徐景辛的卧室。   “早啊,小花!”   他的声音洋溢着热情,让徐景辛觉得今天的天气肯定很好。   他笑着回了一句:“早。”   看人终于恢复正常,贺霄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撒欢似的扶他去洗漱,帮他换衣服。   听着衣柜被打开的声音,徐景辛感觉十分别扭,就像是什么重要隐私被赤丨裸裸摊开在别人面前。   但又没其他办法,别说是贺霄,就算是颜阳州也不会同意找保姆来家里照顾他的,当地人在这方面的水准的确很难让人放心。   偏偏,那个正在“窥探”他隐私的小混蛋嘴上还不停:“今天穿什么好呢?给小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花你说,想穿哪套?”   徐景辛无力:“……随便。”   闻言,贺霄就真的随便了。   他挑挑拣拣半天,给人当伴郎那次,他给自己选衣服都没这么上心。   上身拿了一件从没见他穿过的时尚T恤,下边拿了条宽松的米白色运动休闲裤,然后拉开抽屉,在层层叠叠的花袜子山里抽出最顺眼的一双。   徐景辛坚持自己换衣服,贺霄就在一旁站着,他想赶人,想想又觉得算了,昨晚洗澡前,该看的早都看了个遍,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该看的了。   他快速扒下睡衣,又用更快的速度套上早就铺在腿上做好准备的T恤。   贺霄盯着他修长紧致的腰线和稍显轮廓的腹肌,笑得眯起眼睛。   粉色系的上衣给硬朗的外表添了几分柔和,搭配米白色运动裤更显优雅,只不过那双花袜子有点突兀,但,谁让他本人喜欢呢?   看徐景辛穿好由他亲自挑选的衣服,突然就get到了玩换装娃娃的乐趣。   贺霄忍着笑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磕破了角的手机,用各种角度对着不输于杂志封面模特的型男拍了几张,然后又小心地收起来。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造型,必须给他拍照留念啊!   ***   徐景辛看不见的这几天,贺霄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他身上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他总有种担心,担心楚禹突然来找他,说找到线索了。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得到召唤转身就走,但如今……他真的可能会动摇。   明知道自己应该永远保持孤狼的状态,因为只有孤狼才永远没软肋,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跟靠近他,再靠近他……   这不是理智行为,但他头脑仍然清醒,这几天可以例外。   这一个星期,就连救援队的人都没再来打扰,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重要的是,徐景辛看不见。   看不见他毫不掩饰的欣赏,看不见他时刻翘起的嘴角和轻快的脚步,更看不见他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喜欢。   在这个封闭的小院子里,没人会知道他对徐景辛的感情,也包括徐景辛本人,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不可言说的爱意。   那天从酒吧回来后,经过一夜的郑重思考,各种分析各种模拟,他确认自己是直的,但,把对象换成徐景辛的话,就……是可以早上起来洗内裤的程度。   最后,他得出结论,自己肯定不是通电螺线管,充其量也就是一个“C”而已。   今天是这种关系的最后一天,明天徐景辛就要拆线,重见光明。   贺霄有点失落,但还是很为徐景辛高兴,他本人却显得有点遗憾。   “要是早一天恢复视力就好了。”   “为什么?”贺霄把一颗桑葚塞进他嘴里,故意蹭到徐景辛的嘴唇,让上面染上殷红色泽。   他舔了舔嘴唇,有种去帮他舔掉的冲动,可徐景辛却一无所觉,认真回答:“今天晚上,从现在的位置,能看到我们国家的空间站飞过头顶。”   “真的?直接就能看到?”贺霄完全不知道祖国的航空事业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了。   “嗯,早上新闻说的,恰好赶上日落,天气好,能看到。”徐景辛叹气,“可惜了,第一次就这样错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贺霄看了眼西边天际的厚厚云层和四圈透出的金光,把装桑葚的钵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走,看空间站去!”   徐景辛一头雾水地被贺霄拉到二楼,茫然不知所措地站着,就听到“砰”一声,一阵清凉的夜风就刮过他的脖颈。   “你干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问。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贺霄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他怂恿他顺着走廊尽头的小阳台爬上屋顶。   徐景辛真的上去了。   在看不见东西的情况下爬上屋顶,跟人一起看空间站……   看不见东西的情况下……   真是疯了!   夕阳比刚才落得更深了,厚重的云层终于被风吹散了些,暖黄色的橘光透出云层裂隙,烧红了半边天。   看样子,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微风轻拂着两人的发丝,他们一同迎着光坐在屋顶上,谁也没说话,好像一副静止的的画卷。   贺霄撑着下巴,目光一点点描摹过他在温柔天光下异常流畅的脸部线条和微微上翘的嘴角,眼底全是温柔笑意。   徐景辛也很高兴,虽然看不见,但,重在参与。   “几点了?”他问。   “六点多吧。”贺霄回忆了一下。   徐景辛嘴角弧度加深了些:“那快了。”   等太阳彻底坠入远山之后,世界变得黑暗而静谧,突然,墨蓝色的天空尽头出现一个亮点快速移近,成为天空中万千颗星辰中最闪亮的那一颗。   “来了!”贺霄左手拍了下徐景辛的肩膀。   那点银白仿若流星,不疾不徐从他们头顶划过,徐景辛虽看不到,但还是微微仰起了头,像是在承接某种希望。   人类的希望。   贺霄一直都知道,徐景辛是个胸怀天下的人,这个词用在当今年代有点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   一个人有着一辈子花不完的丰厚家底,完全可以去过任何他想要的生活,但他却把大部分财产乃至于整个人投身于公益。   在巴林河谷那天,贺霄为了联络国内的上级,拿走了徐景辛的手机,他拍了很多匪巢附近的环境照片给上级发过去,因此也看到了相册里的最后那张,他震惊地发现,那是一份草拟的遗嘱。   在看到那张细致到好笑的遗嘱后,他的手指忍不住一张张向前翻。   他缩在巴林山的灌木里,一边盯梢,一边翻,足足翻了一万零七百三十九张。   除了几张大牌帽子图片和一个身材火爆的十八线男星,其他几乎全是跟救援队有关的照片,救援现场、跟被救援人的合影、救援队的团建、救援物资、救援工具、各种清单、各种规章制度、接洽文件……   手机里很少出现他的生活轨迹,他的生活就是救援队的生活。   他微笑看着徐景辛,他的脸跟天空呈现完美的角度,下巴微扬着,露出皮肤细腻的脖颈和性感凸起的喉结。   贺霄从裤袋里掏出那个磕破角的旧手机对准徐景辛,画面里,空间站正从他头顶划过,而他嘴角带笑仰望天空,像是在对流星许愿。 第42章 Organ   一般来说, 火烧云就意味着第二天会有好天气。   今天是徐景辛拆纱布的日子,颜阳州早早等在医院里,没多久, 贺霄也载着徐景辛到了。   “早啊徐队,怎么样了?”   “挺好的,没什么感觉。”   “那可太好了,今天完你再好好休息一阵吧,邪了门了, 你不在这段时间,一个任务都没有!”   说话时, 颜阳州的眼睛在面前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   他发现贺霄今天格外沉默, 可看他俩的样子也不像闹了什么别扭。   甚至于, 在徐景辛下车的时候, 贺霄还绕了一大圈跑去副驾驶挡他的头,防止他撞上门框。   而徐景辛抓住他的手腕当拐杖, 熟练得让颜阳州牙酸。   “等会儿啊, 我拿轮椅。”贺霄把他交到颜阳州手里,从后备箱拿出轮椅, 撑开。   医院里的人不多,但管理对比国内还是乱哄哄的。   贺霄左躲右闪地绕开障碍, 总算把徐景辛推上那条通往预约诊室的通道。   通道里,迎面几个警察押着一名医生走出来,那名医生还穿着墨绿色手术服,断了一根带子的口罩挂在一侧耳朵上, 露出一张不太符合身份的年轻的脸。   周围人纷纷看过去, 脸上露出或惊讶或猎奇的目光, 那医生却一脸的无所谓, 目不斜视地被警察押着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   徐景辛听出周围的古怪静默:“怎么了?”   贺霄重新把轮椅推上正轨:“哦,没什么,有个医生被警察抓走了。”   徐景辛:“?”   等到了预约好的诊室,里面的几位医生也正在讨论刚刚那件事,面色凝重。   见有患者进来,头发花白的主治专家转为微笑:“徐先生,这两天情况还好吗?”   “很好,谢谢!”徐景辛熟稔地回答。   其实这一个多星期,贺霄每天都带着徐景辛来医院换药,就只有昨天没来,因为今天一早就要拆线了,医生说没必要麻烦。   “我们将为你进行系统的检查,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再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常活动了。”老专家边说边为他拿掉纱布。   徐景辛眯起眼,努力适应着光线,跟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下意识找到贺霄的身影,又下意识冲他露出微笑。   贺霄抱着肩膀,还了他一个微笑。   “我今后的视力会有问题吗?”徐景辛问老专家。   “右眼肯定没任何问题,左眼的创口位置很偏,所以应该影响不大,就算视力有下降,之后戴副眼镜就可以。”老专家乐观地说。   贺霄的笑容消失了。   “之前不是说不会有任何问题吗?”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老专家看了他一眼,没言语,而一旁的年轻助手插话道:“这本来也不算什么问题啊,顶多是很轻微的视力下降!”   贺霄听了想打人。   深知贺霄暴脾气的颜阳州见状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别冲动。   医生们当然不觉得视力下降算什么问题,他们见多识广,早都麻木了,反倒觉得病人家属的反应太大惊小怪。   徐景辛认识不少医生,对此接受度良好,贺霄紧张兮兮的样子更是让他感受到了亲人之间才有的温暖。   他勾起嘴角打圆场:“以前就有人说我戴眼镜好看,尤其是黑框的那种。”   贺霄胸口用力起伏,挺难受的,听徐景辛说出明显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就更难受了。   徐景辛是因为跟着他去的赌场,他遇险跟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最后皆大欢喜还好,万一他真因此落下什么毛病,那真是会自责一辈子!   喜欢归喜欢,徐景辛的态度始终不明确,他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他猜,徐景辛对自己更多的是出于感官上的欣赏。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脸符合他的审美,也有可能因为腹肌够硬,对特殊群体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就像他手机里存着那个十八线小明星,也不可能真想跟他发生点什么,就是看看。   至于他对自己好,完全是出于他本心里的善良,他一直希望拯救自己这个误入歧途的同胞,所以,当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误入歧途的时候,他很欣慰,但却也变得疏离了。   贺霄表面上大咧咧,实际上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但其实,他还是想稍稍努力一下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即便是努力,也得等他的任务完成以后再说。   全套的眼部检查花费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快结束时,门诊大楼外面又吵起来。   颜阳州趴诊室窗台朝下看,见到一大群人吵吵嚷嚷,跟医院的安保人员发生冲突。   “怎么回事啊?”他嘀咕。   拿着几张诊断报告的助手刚从外面回来,随口回答:“上午手术台上的病患,家属找来了,医院有麻烦了!”   贺霄问:“怎么了?出医疗事故了?”   老专家苦笑一下,让徐景辛从裂隙镜上下来。   “要说这事都奇葩,有人换上手术服冒充医生给病人做手术,等我们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进去的时候,手术都做到一半了。”   “冒充医生?没人发现吗?”   “说的就是呢!虽说进手术室身上都捂得很严实,但也不可能认不出来,可偏偏,麻醉助手是个医大实习生,前两天才来的,认不全人,而那个冒充医生的还让她给自己当助手,你说多过分?听说手术的时候,无论是从流程还是技术都跟正牌医生没区别,再说,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那孩子可真是惨!”   老专家当然是替自己医院说话,三个人都认为,就算其他的能冒充,手术流程这种东西,非专业人士也冒充不来。   但是,怎么会有人会冒充医生给人做手术呢?   贺霄颇感兴趣地问:“手术成功了吗?”   老专家拨了一下稍长的刘海,无奈:“患者要做的是阑尾手术,可是,那个人却割掉他一个肾,要不家属也不能闹得那么厉害。”   听到“肾”这个字,贺霄整个人瞬间切换到一种静止状态。   徐景辛也愣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什么,看向贺霄,他刚刚滴了药水,视力还有些模糊,但分明能看到贺霄的脊背僵硬地挺着。   “为什么要割肾呢?”徐景辛假装好奇,替贺霄问。   “不知道,警察直接把人带走了,据说是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老专家不解地摇摇头。   这时,助手说:“刚刚听手术室那边的人说,他在被警察抓走之前,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会了’之类的话,还在笑,可能是有点潜在的精神问题。”   颜阳州松了口气:“哦,原来是精神病啊,不然也太可怕了!”   徐景辛左眼的视力的确有点下滑,但不严重,老专家建议他在读书或者长时间看电子产品的时候戴上适合度数的眼镜,看远处倒是没什么太大影响。   徐景辛没半点恢复光明的喜悦,在颜阳州拿着验光单子跑医院的配镜室配眼镜的时候,他问心不在焉的贺霄:“我能帮你什么吗?”   他指的是警方那边。   贺霄后知后觉地把目光从窗外移到徐景辛身上,这才发现他不知道注视自己多久了,尴尬地笑了一下:“你看出来了。”   “我像是个傻子吗?”徐景辛差点翻白眼,“需要找奇特里卡警长问问吗?”   贺霄反问:“你跟他关系很好?”   “打过几次交道,挺不错的人!”徐景辛说。   贺霄回忆了一下那天满怀丰收喜悦搬走一箱饮料的棕皮警长,觉得徐景辛的判断应该没问题。   “好,那你帮我问一下,尽量……”   “尽量表现出好奇。”徐景辛点头,“我懂。”   他掏出手机,贺霄却拦住他:“不急。”   “怎么?”虽然不明所以,徐景辛还是把手机拿在手里,没拨出去。   “才两个小时,肯定还没审完,打听不出什么,过阵子吧!”   徐景辛想了想,对他竖起大拇指:“专业!”   贺霄笑笑,继续沉默。   ***   从医院出来,徐景辛被送回家,贺霄就坐着颜阳州的车回到救援队。   他跟遇到的同事打招呼,然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宿舍。   没救援任务的时候,下午两点以后救援队是休息待命状态,小蒙早就好利索了,贺霄进门的时候,他正抱着电脑大杀四方。   “奶我奶我奶我,母牛,给我套盾!”小蒙吼了一嗓子,一抬眼,就看到了贺霄,“霄哥!回来了!”   贺霄冲他点了下头,把小背包往床上一扔,脱鞋。   就听小蒙跟电脑对面说:“咱们刚才说到哪了?对对,面基,哪天啊?下个月?行,没问题,到时候谁放鸽子谁是狗!那说好了啊,就这样,我先下了,我室友回来了!”   接着,小蒙关了游戏。   “霄哥,我可想死你了!”看那样子,就差给贺霄来个亲热拥抱了。   “想我?”贺霄笑着问。   “嗯,我伤都好了,你上次答应教我打拳呢!”小蒙用力挥了两下拳头,有模有样的,“我以前当消防员的时候就羡慕特警和特种兵什么的,总感觉贼牛!”   他一动,胸前的银白金属吊坠也跟着晃,造型很抽象,依稀能看出带着两只牛角。   贺霄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小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把吊坠拎起来给他看:“我们游戏公会的LOGO,会长掏钱定制成吊坠,每人一个都寄过来了。”   贺霄最近发现小蒙这类人有点意思,带着点中二,却很真挚。   在他们眼里,网友跟现实中真正的朋友没区别,甚至因为一些虚拟的战斗,让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输于现实中真正的战友。   “挺好看的,怎么给你寄过来的?”   “国际快递!”小蒙开心得像是得到糖果的小朋友,“会长先寄给母牛,母牛又给我寄过来。”   贺霄想到他们之前的对话:“刚刚听你说要跟他们见面?他们飞过来?”   毕竟有任务在身的小蒙不可能因为见网友这种事突然请假回国。   “啊,不是,我们公会在N国有三个人,加我四个,他们三个是同一所学校的留学生,在M城那边,我打算下个月请假过去跟他们见一面。”小蒙憨笑着,“就是我总喊母牛的那个人,ID叫‘爱梅特母牛’的那个,专门给我加血,哈哈——”   贺霄不很理解,但看他很期待的样子,想必,他们对他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的人吧!   一下午,贺霄靠在窗边看小蒙打游戏,时不时按亮手机看一眼。   终于,晚上的时候,徐景辛的电话打过来了,他们讲了好长时间。   徐景辛把从奇特里卡警长那里得来的消息几乎一句不漏地学给贺霄听。   奇特里卡是个实诚人,自觉跟徐景辛关系不错,而且,似乎当地警方的保密意识并不很强,所以,徐景辛轻而易举就套出了上午医院里的具体细节。   过程大体跟老专家描述的差不多,有一点令徐景辛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人的精神并非出了他所想的那种问题,而是近乎于一种被洗脑的偏执。   在警察的审讯室里,他毫不掩饰自己,甚至觉得十分光荣。   其实徐景辛在几小时前就得到了情报,那个冒充医生的家伙不是嘴硬的人,很快就全说了。   只是,得到的消息让他消化了好一阵,才忍着反胃给贺霄拨了这通电话。   他尽量让自己的开场白表现得沉静:“说起来连我都不信,那人家境相当不错,平时很宅,手术时却一板一眼的,连实习生都没看出来他是冒牌货,据警长说,他们调取手术室的监控看了,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贺霄问:“他从哪儿学的?”   “视频,他说他迷上了这种切割人体的技术,非常想亲手实践一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徐景辛顿了顿,跳过这个变态的心路历程,说重点,“出国以后我才知道有暗网这么个灰色地带,据那个人交代,他前阵子沉迷一个叫Organ的网络,organ你知道吧?内脏的意思,这个网络里全是给活人摘除器官的视频,据说,器官提供者大部分都不是自愿的……”   说到这里,徐景辛停住,他听到了贺霄用力抽气的声音。   “怎么了?跟你要查的东西有关吗?”   “嗯,你继续说。”   “Organ收费不菲,会员制,加入会员一年以上或者有过消费记录的账号才有付费观看这些血腥视频的权利,而视频也分等级,他见过最贵的一场直播视频,有人为那台手术出了十万刀,平时的话,最便宜也要一百。”   贺霄抓住重点:“什么消费记录?”   徐景辛沉默几秒,说:“除了提供视频外,他们还有一个版块,叫做匹配。”   “匹配?”   “对,他们不是随便摘除别人器官的,比如肾脏,据说是配型成功才会摘除,然后转运出去,居然还他妈的能拿出以假乱真的捐赠协议!”徐景辛握着手机的掌心有点冒汗,他终于压抑不住愤怒,语气也变得高昂起来,“刚刚说的,视频的价格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定制!观众可以加价给这台手术加项目,比如,有观众老爷要求不给受害人麻醉,那就把人绑牢了活生生割,或者,在按计划割完器官后,有人加钱继续提其他要求……价格最高的那场,那个被摘除了眼球的女人在麻药劲儿过后,在手术台上被一刀一刀割死了……”   徐景辛喉头有些发紧,同时他听到对面的贺霄吞咽口水的声音。   “刽子手都没他们残忍,是吧?”他艰难地说,“最让我无法接受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徐景辛沉默几秒:“那些器官提供者,什么人种都有,网站的视频,每一个点击率都至少几千次……这说明,每次起码有几千个人在观摩同类的死亡……真恶心!看起来,每一个视频Organ都能收入十万刀以上,一边赚贩卖器官的钱,一边赚直播观众的钱,王八蛋!当然,恐怕这才是他们铤而走险到处绑架人的原因……”   “绑架?”贺霄明显一愣,他不记得自己对徐景辛说过类似的话。   “你记得我说过的蒋昆吗?他哥哥就是被绑架的,那些人有很强大的武装,说没有组织,我不信……”   贺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徐景辛沉默一阵,说:“贺霄,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阴暗角落,如果这也是你的目的,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全抓住,需要任何帮助的话,直接跟我说!”   一阵更加长久的沉默之后,贺霄回了一个“好”字,就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徐景辛靠在躺椅上,闭起眼睛。   暗网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领域,他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黑暗。   满世界的黑暗里,他仿佛看到一条阴沟,沟底有无数黄白的蛆虫扭来扭曲,在一块块不明物体上钻进钻出,发出滑腻的水声。   上方白光骤然亮起,像是教堂穹顶洒下来的圣光,却怎么也照不进那片黑暗。   白光中仿佛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又像是在重复简单的呓语。   他想听得更清楚一点,脚步缓缓往前挪动,可那声音却又飘到了更远的前方,他继续朝前,突然脚下一空落进深沟,身体控制不住地急速下坠。   徐景辛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入眼处,是不太清晰的房间。   他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睛在作祟。   肚子里发出抗议声,他想起来自己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没胃口,吃不下。   上次吃不下饭还是在某个煤气爆炸现场,一整条街面被掀开,爆炸中心那两栋楼完全坍塌,废墟下几乎找不到完整的人,他们用了两天两夜,才把废墟清理“干净”。   其间,惨烈的景象让所有救援人员都食不下咽,甚至有两名消防小战士当场吐了,吐完又继续跟他们一起搜救清理。   噩梦让头有点疼,他揉了揉额头,突然听到桌边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是“你霄哥”。   【卤肉和卤蛋放在冰箱里,加热再吃】   【卤蛋不能放微波炉,会炸/笑哭】   【用蒸锅】   【好好吃饭,早日康复/赞】   徐景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直到屏幕暗下去,才笑了一声。   他强打精神去了厨房。   果然,在冰箱里放着一大盆卤肉,还有一盒卤蛋,闻起来还挺香,真不知道贺霄的厨艺怎么进步的那么快。   看这分量,就像怕他一个人在家饿死似的。   徐景辛明明就是会做饭的,但两次受伤都是贺霄来家里照顾他,现学现卖也有模有样,徐景辛觉得他可能是体会到了当厨子投喂的成就感。   不过,他的心里总算是从一下午的抑郁中解脱出来。   用盘子盛了一碗隔夜的米饭,往上面盖了几块卤肉和两枚卤蛋,上锅蒸的时候,打开另外的灶头烫熟几棵青菜。   等盘子里的卤肉饭热好的时候,菜也好了,他把它们一根根铺在盘子一侧,又理了理造型,掏出手机就着刚才的通讯界面,“咔嚓”拍了一张发过去。   一碗精致又营养的卤肉饭!   对面几乎是同时就回复了一个超大号笑脸。   宝象街的街角,贺霄对着屏幕上的超大表情包看了一会儿,顶着微凉的夜风,快步走进围墙阴影里。   野驴酒吧。   今天贺霄来得比上次晚,舞池里的人们已经开始跟着DJ的节奏群魔乱舞,狂放的节奏点配合着灯光,有种妖冶诡异的美感。   贺霄瞥了那些明显磕嗨了人一眼,冰冷的目光巡视过各个角落,最后在吧台边上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楚禹。   跟上次的傲娇气质不同,今天的楚禹指尖夹了支细烟,正跟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谈笑风生,他的眼波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风情万丈,连贺霄这半个直男都有点招架不住。   楚禹在烟缸里掸掉烟灰,一抬眼,就隔着舞池看到贺霄,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把头扭向那个俊秀的男人,轻轻推了他一把。   然后,贺霄就看到那个男人脸上带着不解和惶恐对他解释什么,楚禹却一直摆手赶人,满脸不耐烦。   贺霄露出好笑的表情,以始作俑者的身份,目睹了一场约p失败的全过程。   等那个男人被赶走,贺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坐下,跟酒保要了杯柠檬水。   楚禹托着下巴冲他抛了个媚眼:“哟,帅哥,跑酒吧来喝柠檬水?成年了吗?”   贺霄走得口干,灌了一大口,然后在酒保看好戏的眼神里不慌不忙地说:“成没成年你上次不是试过?”   楚禹哈哈大笑,是真笑,他就欣赏贺霄随时随地能接上话的样子,敬业!   等笑够了,他在烟缸里掐灭烟头,对酒保说:“这位帅哥的柠檬水记我账上!”   酒保点头,暧昧地看着两个人走进昏暗通道里。   贺霄目不斜视地经过几对拥吻的情侣,跟着楚禹来到上次的房间,看来这房间他包下来了。   门一关,楚禹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耽误你好事了?”贺霄笑着揶揄。   楚禹尴尬地笑了下:“哥,虽然我是为了工作,也不太想让同事看到我那样子。”   这话一出,贺霄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点无聊,于是说了声:“抱歉。”   又委婉地问:“没挨欺负吧?”   “嗐!”楚禹摆摆手,大咧咧的样子示意没什么,“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放心吧啊!有事吗?”   “你调查的怎么样了?”贺霄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   “上次你说的那个人,不在城里,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楚禹说。   “你时时刻刻盯着?”贺霄诧异。   明明人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怎么那么笃定外面的事呢?   楚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让别人帮我盯着呢!”   “你有其他帮手?”   “花钱请他的邻居帮忙啊,难道要自己盯梢?”楚禹瞪圆眼睛,理所应当地问,“那不是要熬死?”   上次差点熬死、因为缺少睡眠反应变迟钝差点被人发现、最后还是挨了一枪的贺霄:“……”   他觉得自己离成功可能差的只有格局!   请人盯梢理由也很简单,随便编一个对方欠自己钱什么的,想必在这个贫穷的国度有很多人喜欢拿钱打小报告。   分明就是很简单的事,可他却没想到,看来,进行过专业学习的警校学员跟半路出家的退伍兵在办案方面完全是两个层次。   他决定跳过这个让他想抓头的话题,开始用手机拨号。   “我有发现想跟房总汇报,跟你借个地方。”   贺霄对电话另一端的房总指挥汇报了Organ的事,楚禹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手指被一口没吸的烟头烫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烟已经烧完了。   楚禹丢掉烟头,用力甩手。   贺霄下意识盯着他略有些滑稽的动作,对电话里继续说:“目前只能了解到这么多情况。”   对面的中年人声音沙哑:“足够了,我们会立刻追踪这个叫Organ的网络,看来这个案子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计,贺霄,你们要注意安全!”   “明白,房总!”贺霄回应了一句,问,“房总,苏连深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这个人没什么问题,Z省人,皮鞋生意起家,后来改行给国外做电子元件,赚了大钱,干脆去外国建厂了,大概是因为那边用工便宜。”房总指挥说,“个人财产,银行流水,征信,亲友关系,排查了整整三天,没问题!”   通话结束后,贺霄皱起眉头。   苏连深没问题,难道真的是直觉出错了?   他不是想凭直觉办案,只不过,他觉得身上的疑点有点多,如果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   他摇摇头,打算暂时把这件事搁在一旁,毕竟那么大的工厂,一时半会儿跑不掉。   又跟楚禹聊了一会,他起身准备走人。   楚禹惊讶:“哎?怎么话说到一半,说走就走了?”   贺霄:“我今天开始回救援队住了,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太晚了不好。”   楚禹做出了解的表情,接着看了下表,狡黠一笑:“你这会儿出去,外面的人会笑话你的。”   贺霄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懂,笑得无可奈何。   他用力敲了一下楚禹的脑壳,气道:“小家伙,自己注意安全吧你!”   ***   第二天中午,一辆黑色悍马开进救援队的院子,熟悉的车牌让门卫直接蹦起来。   昨天颜副队还说队长会在家再休息一阵子,怎么今天就跑过来了?   正值午饭时间,人都扎堆在食堂里,徐景辛才一出现,本来就乱哄哄的食堂一下就炸了。   所有人都围到徐景辛身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颜阳州震惊:“徐队,医生不是说还要休息一阵子?你怎么跑来了?”   徐景辛一边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一边回答:“在哪儿都是一样待着,一个人在家里还挺无聊的,这边热闹。”   姜余敲着饭盆:“队长你是不是想我们了?我们都想去看你,可颜副队不让,还说谁要是敢去打扰你,就罚他吃阿虎和阿豹的狗粮!”   旁边一堆“就是就是”的附和声。   徐景辛的面颊抽了抽。   阿虎和阿豹是他们从国内带来的搜救犬,就养在院子里。   颜阳州这家伙,怎么老想吃自己的瓜?   他若无其事地:“我这不是回来了?好得不得了,谢谢大家关心,都去吃饭吧!”   众人一哄而散,柳元落在最后,冲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队长,欢迎归队!”   徐景辛拍了下他的背:“谢了!”   柳元就端着饭盘走了。   徐景辛盯着他的背影,问颜阳州:“这几天队里有事吗?”   “没事儿,简直是放大假的程度!”颜阳州说。   “那可好了,咱们没事干,就代表天下太平!”   两个人有说有笑去窗口打了饭,颜阳州就自然而然地朝贺霄那边走去,徐景辛眼神晃了下,只好跟上。   刚刚徐景辛进来的时候,就只有贺霄没过去迎接,他只是礼节性地站了起来,等大伙儿解散后又坐下了。   贺霄跟小蒙面对面坐着,大口扒饭,突然感觉到斜对面有人坐下,抬头一看,是颜阳州,接着就看到徐景辛朝自己走过来,于是就往旁边挪了挪。   等徐景辛坐下,他嘴里的饭也咽下去了。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呢?”他问。   徐景辛笑:“酱肉吃完了,没饭吃,来食堂蹭饭。”   贺霄:“……那你饭量见长哈!”   那一大盆肉,可是他昨天凌晨四点去市场抢的最新鲜的肉,足足四五斤,就没了?再说,还有二十个卤蛋呢!   小蒙笑了两声:“队长,你是回来盯着霄哥的吧?我得举报,他不老实,昨晚后半夜才回寝室!”   “好哥们啊!”贺霄瞪起眼睛,对小蒙的主动投诚表示深深鄙夷,然后以牙还牙,“我也举报,这家伙在熄灯后打游戏打到后半夜,我回来他还没睡!”   颜阳州无语了:“你俩幼稚不幼稚?兄弟就是要互相出卖吗?那一起写检讨怕不怕?”   贺霄跟小蒙同时嚎了一声,引来好几道视线。   徐景辛笑着夹了一筷子食堂大妈最拿手的红烧豆腐,仔细品尝,心里却不是滋味。   明知道贺霄肯定是为了Organ的事出去找楚禹了,但一回忆起楚禹看贺霄的眼神,就感觉酸溜溜的。   而在被贺霄虚晃一枪之后,他有点搞不清楚了。   以前,他坚定地认为贺霄是直男,还跟颜阳州扔过狠话,既然他跟楚禹不是那种关系,那应该……确实是直的?   就算生病期间贺霄对他再好,也不过就是想多尽一点做朋友的本分而已,换做是队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会用相同的态度悉心照料他!   他徐景辛不撩直男!   所以,又变成死结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但他计划好的事还是要去做,他一大早出门,跑了一上午,总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醋意就白忙活。   更何况,这里是贺霄和楚禹的战场,自己作为同国公民,应该尽力帮忙!   眼看贺霄像被狗撵一样扒完了饭,端起盘子就要走,徐景辛赶忙出声拦他:“贺霄!你去我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啊?”贺霄回头犹豫片刻,点头,“哦,好。”   食堂的人一波波走光了,徐景辛抱着急切的心情,总算是配合着颜阳州的节奏吃完了这顿饭。   真不明白,一顿白菜豆腐,怎么就吃出了全牛排大餐的感觉。   等到看清楚颜阳州脸上那一抹促狭笑意的时候,徐景辛才明白这家伙是故意的。   徐景辛在心里大骂一声“可恶”,脸上却保持微笑:“阳州,你先去忙,我一会儿来找你!”   他发现,除了在贺霄面前之外,自己的“别扭症”在其他人面前并没有好转。   跟颜阳州分开后,他小跑着踏上楼梯,往自己办公室走,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不时摩挲着里面的东西,心情和脚步一起轻快起来。   贺霄正盯着茶几上晃来晃去的机械摆锤发呆,见到徐景辛进来,他抬手按住摆锤,站起来。   “队长,什么事?”   对他的陌生态度,徐景辛很不适应,他下意识反手关上房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你昨晚去见楚禹了?”   贺霄点头:“去了。”   不等徐景辛说什么,又接着说:“就是……昨天那件事,我去他那边给国内打电话,在其他地方联络上级的话,怕被人听见。”   徐景辛像是得到了某种奇怪的安抚,七扭八歪的心绪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哦,对,我也考虑到了,你住队里可能不方便。”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上面还包着一张纸,“我有一间公寓,是刚到这边时买的,但是住不太习惯,就换了现在那栋房子……嗯,我上午让租客搬走了,你随时可以搬过去住。”   贺霄没接他手里的钥匙,漆黑的眼眸流露出复杂情绪。   “队长,你……”   “队长”这个称呼从贺霄嘴里说出来,让徐景辛的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前天看空间站的时候他还嘻嘻哈哈的,一口一个“小花”的故意烦他,突然,这人就像转了性。   回忆起来,似乎从昨天早上开始,他就没听到他的玩笑了。   怎么了?   他想问,又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按说,人家现在对自己的态度没毛病。   他是国内来的警方卧底,而自己,算是配合他演戏的知情群众?无意中被他发展的线人?   他强压下心底不该有的念头,把钥匙往前伸了伸:“拿着吧,别拗了,正经事要紧。”   贺霄迟疑了几秒,接下钥匙:“好!”   他展开钥匙外面包着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也在宝象街,应该离这里很近。   收起钥匙,他问:“队里这边,怎么说?”   “没关系,交给我吧,你跟小蒙他们不一样,你是临时从本地招聘的,不在队里住也不算违反规定。”   “行,那谢了!”   仿佛彻底接受了事实,这回贺霄倒是显出了几分爽快,徐景辛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贺霄眼睛在他脸上短暂流连一瞬:“那行,我去宿舍收拾东西,现在就搬过去!”   上午经过两小时严格的体能训练和例行技能培训,下午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贺霄回到宿舍的时候,网瘾少年小蒙又在操纵着自己的人物,一边放技能,一边跟网友插科打诨。   “母牛,奶死我几回了?你等见面的,新账旧账一起算!”   “咱就是说,手这么黑就别开BOSS了,啥?我啥时候比你黑了?”   “我开下一波怪了啊!”   “哎?母牛,你他妈干啥呢?奶我啊!我靠——”   只见小蒙噼里啪啦一通狂按键盘,最后挣扎无效,画面终于还是变成了死亡灰白色调。   不知道是不是小蒙的键盘敲的太响,贺霄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震荡了几下似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晃动的吊灯,又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爱梅特母牛——你大爷——”   小蒙跟另一名输出型队友气呼呼地重新跑副本,愕然发现另外三个队友同时变成了离线状态。   “别急,他们宿舍可能断网了,咱们稍等一会儿!”这会儿,小蒙反倒有耐心了,不停按着跳跃键,跟另一个玩家在一起蹦蹦跳跳,还让人物在空荡荡的副本里比着各种动作。   贺霄一直没打扰他,他在想徐景辛。   这人,怎么就这么好呢?   他今天又一次被打动,感觉再继续下去,自己毫无疑问会从C变成S,可是,不行……   昨天Organ的种种消息泼了他一身冷水,连同心底那簇刚刚腾起的小火苗,一起给浇灭了。   他一度认为只要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就可以对人生中第一个产生特别情愫的人发起猛攻。   然而,当他发现他跟同事们即将面对的势力比想象中的更要庞大时,他再次从徐景辛身边退缩了。   暗网中那股形成产业链的势力像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他不确定自己能在这片暗流汹涌的海掀起多大浪花,又或者,直接无声无息被吞没。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任务肯定比之前想象的更加凶险,这伙人有组织,有武器,有渠道……   也终于能理解国内高层为什么不找本国警方合作了,有这样实力的组织,收买个把意志不坚定的警察,不是轻而易举么?   这种情况下,他就更加不能把软肋暴露给任何人!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不由得加重了,带着一股狠劲儿。   小蒙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不寻常的动静,一回头,看到贺霄正在打包收拾东西。   “怎么了霄哥?要搬?”   “嗯,到外面去住。”   “为什么呀?”小蒙一脸的“是不是我不够好”。   贺霄笑了一下:“没事儿,去跟个朋友一起住,每天会按时上下班。”   “哦——朋友——”小蒙拉着长音,又换成一副了然神情,“昨晚的朋友吧?交女朋友了?”   贺霄没肯定,也没否定,干干地笑了一下。   突然,楼里的警铃响起,播报声清晰地传到每一间屋子。   “据地震台网监测,距M城六十公里处的山区在两分钟前发生里氏7.1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M城暂时失联,请相关人员立刻进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赶往支援!”   贺霄把背包扔回床上,看向有点发木的小蒙,他胸前的牛头LOGO吊坠被他擦得锃亮。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啊! 第43章 大地震   M城的大地震牵动了全世界的心。   就算还没到现场, 七级地震造成的灾难也是可以预见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徐景辛跟国内救援协会联络, 请求他们通过国际沟通加派人手过来。   星火救援队忙碌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天黑前向M城派出了第一波搜救队,寥寥十五人。   大巴车和设备运输车一前一后行驶在漆黑的山路上,雪白的车灯在起伏间描摹出复杂地势,车两侧, 一侧是立陡的峭壁,另一侧是不见底的深渊。   司机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丝毫不敢松懈。   车上, 徐景辛一手拿着对讲机, 一手打电话给颜阳州, 他正在救援队里负责联络,并且组织后续物资供应。   “阳州, 应急部门联络上了吗?”   “还没有, 目前M城仍然处于失联状态,有两支跟我们一样的外国常驻救援队已经过去了, 听说当地还出动了最近的一支军队,但进不去, 山太多了,而且目前至少确定有两座大桥垮塌!”   徐景辛失了声。   M城依山而建,常住人口不多,大约一百一十万, 出入的桥梁就只有三座, 另外还有一条狭窄山路, 也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一条, 本身就不具备运送大型设备的条件。   他打开平板电脑,上面是M城周边的地图。   “哪座桥梁能通过?”   “明远桥。”颜阳州说,“徐队,刚刚当地灾难萝白应急部门发来消息,他们已经从明远桥进入M城,正在搭建临时指挥部。”   “城里情况怎么样?”   “基站受损严重,电力中断,有人从城里跑出来困在半路,已经获救,据说城里建筑倒了不少,很混乱,他们准备进城疏散有行动能力的灾民了!”   “收到,你在后面把物资带齐全,刚好我们进城的位置在明远桥的对角线,我会跟指挥部联络,两方同时进行。”   “明白,我们几个半小时后出发!”   为了节省时间,第一批救援队只准备了必要的救援工具,后续的重型设备和医疗保障还需要颜阳州系统组织协调。   挂断电话后,徐景辛又联系当地应急部门,电话一个接一个,忙得不可开交。   贺霄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只手垂在座椅下面摆弄阿豹的毛发,阿豹就乖乖蹲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任他随便撸。   小蒙穿着救援服跟他并排坐着,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手紧紧攥着金属吊坠。   窗外漆黑,车窗好像明亮的镜子,能清晰看到上面倒映出的那张煞白的脸。   他怼了一下小蒙的胳膊,低声安慰:“不会有事的,你睡一会儿,到地方好有精力去找他们。”   小蒙发出一个哭音,鼻涕就流下来。   接过贺霄递过来的纸巾,他擤了个鼻涕,说:“我是很想跟他们面基,就是没想到这么快……那可是七级啊……”   他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像个爷们儿一样冷静下来:“霄哥,你也睡一会儿吧!”   “嗯。”贺霄一把拉下他的眼罩,“放宽心,没听队长说么,只是断电了,一般来说,学校的建筑还是比较靠谱的!”   被蒙上眼睛的小蒙没再碰眼罩,直接往靠枕上仰过去,悄无声息的,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时间接近深夜,车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打盹,徐景辛低低的话语声偶尔响起,带着少许疲惫的暗哑,回荡在寂静的车内,异常清冷。   贺霄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脑勺。   他和颜阳州都反对徐景辛跟到地震区,毕竟他的眼睛才好,不,甚至都不能算是好了,就只是能正常看东西而已。   总之,他的眼睛绝对不能再次感染,灾区卫生条件肯定跟不上,这一点很是让他们担心。   可最终他们没能说服徐队长。   反而,徐景辛悄悄问贺霄:“你就别去了吧?”   贺霄正因为他的作死行径郁闷,闻言呕着气问:“为什么?”   徐景辛说:“留下办你自己的事,不需要跟来。”   贺霄抿紧嘴唇,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用。”   虽然徐景辛整天跟直率的救援队员们打交道,但从小在大家族里地位尴尬的他还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发觉到贺霄脸色不对,就没再问了,充分履行掩护卧底警察的工具人职责。   越是靠近M城,路上的碎石就越多,队员们不得不经常下车搬石头清理道路,到最后,路上出现一块巨大石块,小山一样矗在那里。   路彻底断了。   徐景辛用强光手电在石头上晃来晃去,急出一脑门子汗。   这么大的家伙,没有重型起重设备就别想挪开,况且,在随时可能有余震的情况下,别说是把大石头移开,就算只是待在这里都有风险。   他跟负责结构和评估的程志严商量了几句,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就反身跑上车招呼大家:“都下车,拿着装备和工具,我们徒步进去!”   接着他联络颜阳州,通知他山路受阻的消息,通知他把重型起吊设备绕行明远桥,信号时有时无的很不清楚,他不得不吼着说话,贺霄都担心他的喊声会引起山体滑坡。   救援队下车的地点距离M城城郊还有十二公里,已经得到当地应急总指挥的同意,让他们就近开设临时基地。   前方,几乎半座山都塌下来了,路完全被埋死,脚下山涧几乎被夷平。   深夜里本来就视物不清,一行人背着大大小小的工具和帐篷,行走在残土堆积出来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徐景辛喘的越来越厉害,脚步开始蹒跚,后来干脆抽出一根帐篷杆子当拐棍,撑着往前走。   贺霄见状,从队伍最后几步追上他:“腿要不要紧?”   徐景辛摇头:“没事。”   贺霄皱起眉,不觉得他没事,距离骨折不到半年,这种路况下走十几公里,怎么可能没事?   借着头灯的光,他看到徐景辛鬓边的帽檐被汗打湿了一块,于是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我背你!”   “真不用!”徐景辛笑着挣开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哎?小蒙怎么了?我看他好像不太对劲。”   “他有朋友在M大留学,失联了。”   “啊……”   徐景辛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他不想被背着,贺霄也不强求,就搀着他的胳膊,稍稍给他借力。   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天际已经泛起青白色,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离震中更近的关系,远处两座山出现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山峰葱翠的外衣被生生剥落,露出满眼暗褐色的土层。   隔着前方大片的玉米地,农田尽头的小木屋门扉敞着,随着带有泥土腥气的风,“吱呀吱呀”地来回晃动,看来里面的人走得很仓促,再远处的城市看起来一片暗沉沉的死寂。   M城以宗教兴盛著称,城郊有一片庙宇,从救援队目前的位置,能看到鎏金的圆形塔顶正反射着清晨的第一缕金色晨曦。   只不过,塔尖微微倾斜着,庙宇内肯定也受了不小的破坏。   徐景辛叫过阮河:“阿阮,据说神庙离城不远,建筑应该很结实,我们过去做个评估,如果合适的话,把那里当成基地怎么样?”   之所以需要一个基地,除了便于队员们集结,食宿之外,被营救的伤员也需要一个暂时安置的地方,目前他们背过来的帐篷数量严重不足,神庙是不错的选择。   阮河祖籍东南亚,对这种宗教国家的习俗更为了解,徐景辛征求他的意见,是担心自己不知不觉犯了什么忌讳,毕竟救援的原则之一——尊重当地习俗。   阮河双手合十,肃穆地说:“神悲天悯人,不会怪罪的!”   徐景辛说:“就算他们不让我们进,但也不会不收留当地伤者,我们在庙外设立指挥所,只让伤员进去也行!”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农田尽头聚着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人看到从山里走出来的这一行人,在不断晃动的纯白头灯映衬下,一个个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人群不由得发出一阵骚动,但在看清那其实是穿着橙黄色救援服的人类,而他们认为的“鬼影”其实是他们身后背着的各种工具器械时,瞬间都热泪盈眶。   天塌地陷的无助中,家园尽毁的绝望里,有人穿越崇山峻岭来救他们了!   几个人小跑着迎上来,叽里呱啦地对他们说着当地话,徐景辛听不懂,看向贺霄。   贺霄跟他们交流几句,回头对徐景辛解释:“情况跟我们已知的差不多,他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里面还有不少人不肯离开,估计是有亲人被埋了。”   徐景辛忧心忡忡:“不行,发生余震的话会很危险,我们得尽快!你告诉他们在这里待着,当地的救援进来就给他们解决吃住问题!”   这话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安抚,当地救援什么时候到,能不能穿越整座城市尽快到这边来,都是个未知数。   这种级别的地震,感觉很难。   救援队从他们身边走过,继续往城市和神庙方向前进。   有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徐景辛回过头,表情充满同情,贺霄也跟着停下回头。   那位当地妇女满脸灰土,脸上和手上很多处擦伤,身上披着一件男式外套,或许是哪位好心人给的,外套很宽大,刚好能裹住她跟孩子。   贺霄走过去:“孩子是不是饿了?”   妇女无助地点点头。   他解下背包,从备用能量补充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包装塞进那孩子手里:“别哭了,小男子汉,几岁了?”   孩子啃了一口巧克力,破涕为笑,伸出一个巴掌,比了一个“五”。   贺霄笑着摸摸他的头:“坚强点,以后长大要保护妈妈!”   孩子重重点了一下头。   看着难得温情的一幕,徐景辛目光也变得柔和不少。   等贺霄回来,他感叹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看不出来,还挺会哄孩子。”   贺霄咬了下嘴唇,欣然接受夸奖:“还行吧!”   徐景辛好奇地挑起眉梢:“最后你跟那孩子说什么了?他妈妈好像哭了。”   “哭了吗?”贺霄回头看了一眼。   那对母子仍站在原地,昏暗的天空下看不清表情,追随着他们的目光却被晨曦映得发亮。   贺霄冲她们挥挥手,默然跟在徐景辛身边,落在队伍最后面。   他忽然说:“队长,我一直很尊敬你。”   徐景辛诧异地转头看他,没头没脑的话和疏离的态度都让他感到不安。   贺霄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神庙圆鼓鼓的塔顶,目光空远:“二十年前,我曾经跟那孩子一样。”   徐景辛张了张嘴。   “家附近化工厂爆炸,好多房子都塌了,我妈妈把我保护在桌子下面,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那时候条件多落后啊,救援真是靠一锹一铲挖的,足足七天,七天后我被救援人员挖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活着……”贺霄幽幽地说,“我靠着半个冬瓜在废墟底下活了七天……很感谢他们没放弃搜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位警察叔叔把我从废墟里抱出来,手上全是血泡,高兴得边哭边喊,就好像他亲儿子得救了……”   “贺霄……”   “触景生情,不好意思!”贺霄转头看向他,眼底一抹泪光转瞬即逝,“就是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讨厌吃冬瓜。”   笑中带泪的样子让徐景辛微愣,随即他想到某次他冲自己愤怒大吼“最讨厌冬瓜”的事,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笑,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   他万万没想到,贺霄的童年竟然有过这样的阴影。   所以,他最初的时候才会对身为救援队长的自己有着特殊的信任和好感?   越靠近神庙,零星的灾民就越多,他们不时跑过来跟救援队求助,请求他们到某个位置去救他们的亲友。   徐景辛疲于应付,不得不让身材高大的姜余开路,让熟悉当地语言的柳元去给他们做登记,好不容易到了神庙外的广场上。   庙里的神职人员昨夜都是在庭院里过的夜。   地震发生后,有不少附近的居民跑到庙里来避难,周围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而神色黯淡的神职人员这会儿也开始清理倒塌的墙壁和掉在地上的杂物,整个神庙里充斥着惶恐无助的氛围。   神庙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场所,里面的建筑绝无偷工减料,虽然地震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并没造成人员伤亡。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神庙很乐于帮助灾民,一名穿着长袍,戴着华丽高帽的老者正在指挥给附近的人发食物。   徐景辛松了口气,向他走过去,用英文跟对方打招呼。   很高兴,对方听懂了。   那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这座神庙的神官,每每望向周围的凄惨景象时,脸上都透着悲悯。   在徐景辛做完自我介绍后,他双手合十:“我听说过你们,善良的人!”   徐景辛:“很荣幸,我们想在空旷的广场上设立基地,可以吗?”   “当然!”老神官说,“徐队长,我们这里的食物有几天的储备量,放心,就算有伤员过来,也完全够用!人手也有,救援我们帮不上忙,但我们可以帮忙收容救助他们。”   这个消息对徐景辛来说简直是惊喜,后勤保障这么充足,他可以少操很多心。   “万分感谢,神官先生!”他郑重地学着神官刚刚的样子,对他恭敬地行了个对方宗教的礼仪。   眉眼慈祥的神官完全没介意徐景辛的古怪称呼:“那我去安排一下,先把后院空出来准备安顿伤员,还好现在是夏天,在外面过夜也不冷。”   徐景辛感激地说:“好,我们马上要开展救援,后勤保障就全拜托您了!”   接着他又说:“最好让庙里的人也都撤到空旷的地方,日常用品也搬出来,等过两天再清理吧,当心余震。”   神官闻言愣了一下,赶忙说:“多谢提醒!”   徐景辛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佝偻背影,目光中露出钦佩。   他立刻让姜余带人在神庙外前的广场上支帐篷,同时派出无人机侦测地形,简单标出点位后,一队侦检小队开始对最近的一片低矮居民楼进行搜索。   很快,指挥帐篷已经搭好,无线电和卫生所也都已经安置好了。   “另一个帐篷放设备吧,神官同意我们到里面吃饭!”他击了两下掌,各自整理工具的队员们就都看向他。   “小蒙他们传消息过来了吗?”他的目光一一巡视过队员们的面庞。   被派出去的侦检小队由小蒙带队,看他状态一直萎靡,徐景辛只好让贺霄帮忙看着他——他虽然是个门外汉,但小蒙听他的,加上队员顾小安和结构专家程志严,四个人进入一公里外那片废墟已经有一阵子了。   “说是已经完成一号地带的搜索,继续往前了!”守着电台的联络员兼无人机操控员阮河摘下耳麦说。   “让他们注意安全!”   徐景辛有点担心全队唯一的短板贺霄,虽然他武力值和体能都点满了,但在做搜救工作方面,他还是个孩子。   这种情况下,他想不了太多,每一分钟都有生命在流逝。   “姜余!”他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开始入场营救,带好工具和水,注意余震!”   拎着液压钳的姜余虎目一瞪,打了个立正:“是!”   地震中,侦检小队算是搜救工作的先锋军。   他们负责带着各种探测仪器,检查所搜寻范围是否有易燃气体、水电泄漏、或者对救援队员有危害的其他情况,另外,还检查废墟下方有没有生命反应。   小蒙拿着生命探测仪走在最前面,而贺霄牵着阿豹跟在他身后,计划要对所负责区域呈“Z”字形向前搜寻。   满眼都是坍塌大半的房屋,断裂的水泥板里钢筋裸露,路上土石遍地,家电、衣服、家具,乱七八糟的混在砖石里,偶尔还有部分躯体探出凌乱的废墟,皮肤透露着死灰,看不出一点生气。   一切的一切,仿若地狱。   灰头土脸的幸存者们哭嚎着蹲在废墟旁,有的还带着严重的伤,见到穿着橘色救援服的救援队出现,纷纷奔过来。   贺霄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在这边帮不上忙,而且有危险,立刻到神庙附近的空地去等消息,那边有医疗组,去处理一下伤口!”   可是,那些人仍然转来转去不肯走。   这种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跟小蒙商量了一下,贺霄又说:“那就远离废墟,不要影响我们搜救,到路中间去等,也许待会儿需要你们帮忙!”   那些人这才往后退开,给他们让出位置。   小蒙说:“霄哥,问问他们下面大概有多少人?”   当地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流一阵,最后能确定目前至少有九人。   小蒙打开红外生命探测仪,还没等探测到具体结果,穿着橙色小马甲的搜救犬阿豹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阿豹是条德国黑背,救援队养得很细致,浑身毛发油亮油亮的,两只耳朵狼一样竖着,粗大的尾巴差一点就拖到地上。   它跳到废墟上嗅了嗅,伸长舌头叫了两声,然后就蹲坐在地上,像是等待夸奖。   贺霄上前两步:“阿豹有发现了!”   说着就要踏上废墟。   小蒙一把拽住他:“别上去,会造成二次伤害!”   “啊……”贺霄挑眉,“不救人吗?”   “我们的任务不是救人。”因为几位好基友生死不明的关系,他情绪始终不高,也没多解释,从背包格子里抽出一面小红旗插进杂物中间,又掏出喷漆罐,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画出一个红色的“V”。   贺霄又问:“这什么意思?”   他入队时间不长,徐景辛还没给他做过地震救援相关的培训。   一旁的顾小安连忙说:“霄哥,V是代表这下面有生存者,人数和位置都不确定,如果确定幸存人数,就写个L,后面写上数字,如果有尸体,就写D,救援完毕在V上画一条横线,告诉其他救援队这里不用再找了,如果连死者的遗体也运完了,就画个圈。”   贺霄盯着地上的线消化了一下,对照英文单词,觉得还挺易懂,点点头。   小蒙照着生命探测仪的提示在V字旁边默默画了几个箭头,又用距离标注出生存者大概位置,性格内向的结构专家程志严推了推眼镜,借用仪器评估了一下现场容易发生二次坍塌的位置,也做好危险提示标记,然后一言不发地冲小蒙点点头。   小蒙收起工具,对贺霄说:“队长他们会带设备过来,我们继续吧!”   贺霄回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的人们,无奈。   隔行如隔山,这话还真是一点错都没错。   见他们想要离开,两名当地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男人冲贺霄大吼:“为什么不救人,你们为什么不救人!”   不知道他的什么亲人被压在下面,整个人歇斯底里的。   贺霄用自己刚学到的知识耐心解释:“后续人员会处理,我们分工不同。”   小蒙发现,贺霄跟上次踩踏事件里表现的完全不一样了,对当地人的态度简直换了个人,这样的贺霄更像是个合格的救援队员。   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继续颓丧,当务之急是救人。   用力抹了一把脸,把背包往上紧了紧,继续指挥大家去2号地点。   突然,那个男人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路:“你们不能走!我的妻子在下面!”   贺霄眉目一凛,下意识把走在最前面的顾小安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低喝:“让开!”   本国人相貌大多犀利,高耸的眉骨颇具威胁感,那个男人双眼通红,一动不动地挡在他们面前,脸上甚至表现出怨恨。   贺霄用比他更狠厉的眼神瞪回去,男人目光一缩,有点怂,贺霄就硬从他身侧挤了过去。   男人愣了半晌,一把拽住走在最后的程志严,大吼:“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不许走!”   “啊!”程志严猝不及防被他一拽,手里的红外测量仪器脱手落在地上,摔开了一条缝。   他挣开男人慌慌张张地去捡仪器,男人却不依不饶地抓他的肩膀:“不许走,去救我妻子!”   文静瘦弱的程博士被人拉着后衣领提起来,憋得满脸通红。   “放开!”贺霄猛地冲回来,狠狠推了男人一把,把程志严从窒息中解救下来。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贺霄撸起袖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问:“找事,是吗?”   那目光充满戾气,男人完全被震慑住了,却又不甘心似的,握紧拳头恶狠狠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很能打的外国人,敢怒不敢言。   空气瞬间陷入了焦灼,大老远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火药味。   “贺霄——”徐景辛从远处跑过来,用身体拦住他,指尖暗示性点了两下他胸前的红色国旗,“干什么?别打架!”   贺霄垂眼扫了一眼那抹红色,强压住怒火,转身去看程志严。   “没事吧程博士?”   程志严摆摆手,心疼地低头检查测绘仪器,小声说:“仪器……好像不灵了。”   “我看看。”贺霄从他手里接过来。   徐景辛盯着他仍然架得高高的膀子,像是随时要揍人似的,摇摇头,去扶坐在地上的男人。   不管再生气也好,国际关系不能随便破坏,这是出发前管理部门一再提醒过的事。   那个男人明显是受打击严重,情绪极度不稳定,被贺霄教训完,这会儿突然嚎啕大哭。   这也是应激障碍的一种,专业救援人士都能理解。   “你先起来。”也不管男人听不听得懂,徐景辛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和善,用英文说。   对方不理他,他就去拉他的胳膊。   男人的手死死抠着地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废墟哭,徐景辛一碰他,就像是解放了一根被压紧的弹簧。   男人猛地抬手一推,半蹲姿势的徐景辛就踉跄一步,他身后背着的一大堆工具让他止不住向后仰倒。   贺霄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冲过去从身后接住他,余光却见到那个男人突然发狂,抓起地上的沙土就朝他们扬过来。   “为什么不救我妻子!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他大吼。   一大把飞扬的沙土瞬间就把两个人罩住了,贺霄反应极快地伸出手在徐景辛面前一挡,虽然挡掉了大部分沙土,可徐景辛的脸却还是被波及到了。   他下意识闭眼,用力吐出嘴里的沙子,眼睛却疼得不敢睁开,一口接一口地抽冷气。   他的角膜这几天一直被药水滋养着,比平时都要脆弱,这会儿麻痒痒的疼感顺着眼部神经一直钻到后脑勺,又不敢去揉,很难受。   “操你妈——”   看到徐景辛眼角混着眼泪的沙子,贺霄用尽毕生力气朝地上的男人喷出一声国骂,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像头发怒的狮子,毛都炸了。   男人浑身一抖,惊惧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疯的男人。   “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按了!”贺霄对小蒙喊。   徐景辛抓住他的手,忍着疼:“别激动,给我拿盐水洗洗就好了,不许闹事!”   他们背包里都备有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贺霄懒得管徐景辛的最后一句废话,拿下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两小支长条包装的盐水给他洗眼睛。   他快气死了,以至于手抖得厉害,拧了好几下,都因为手打滑没能拧开封口。   从上次踩踏事故的“打人”,到今天的“不许打人”,贺霄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多鸟气!   但是,满肚子的气却根本撒不到徐景辛身上。   贺霄蹲在地上,让他把头搁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扒开他的眼皮,一只手从管状软塑料瓶里往外挤盐水。   生理盐水被挤成细细的水流,打湿徐景辛的睫毛,又顺着眼角滑到耳根,颤巍巍地挂在耳垂上。   贺霄顺手拨了一下圆润的耳垂,抹掉水珠。   徐景辛浑身僵住,差点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却因为眼睛里的酸涩感不敢动弹。   两个人离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徐景辛的睫毛微微颤动,透露着不安。   贺霄屏住呼吸,一边冲洗,一边快速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从两道鸦羽缓缓下滑,经过挺翘圆润的鼻尖,落在他拥有健康浅淡色泽的唇上。   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硬邦邦的,可能是干裂了,舔了一嘴土。   洗完后,徐景辛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据贺霄观察,确实好像没什么要紧。   “带眼药了吗?我给你上一点,省得感染!”   徐景辛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可以大意,就从内侧口袋掏出一小瓶眼药,让贺霄帮他滴。   后面的柳元和姜余等人拿着工具跑过来,看了眼被顾小安按在地上的男人,又看到队长的脑袋被贺霄按在大腿上,总感觉画面有点诡异。   “怎么了这是?”   药水吸收,徐景辛用力眨了眨眼,这会儿才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顾小安那边的情况:“干什么呢,把人放开!”   顾小安无辜地看看徐景辛,又看看贺霄。   他也挺生气的,但是……   鉴于长久以来对队长的惯性服从,他还是慢吞吞从男人的身上站起来,在贺霄冰冷目光的瞪视下把手背到身后,活像一名挨训的小学生。   而那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同伴身边,连句怨言都没有,一排人坐到地上安静如鸡,让徐景辛第一次实打实地感受到——拳头才是硬道理。   他环视自己的队员们一圈,皱眉:“都没事干是吗?还不赶紧救人!”   一脸懵的姜余后背猛然挺起,朝柳元使了个眼色,两人就各自带着一组队员开始按照小蒙给好的标记考虑挖掘方案。   小蒙带队的侦检组继续向前,贺霄却不肯走。   这些当地人太粗蛮了,欺软怕硬的厉害,经过刚才的事,他非要陪在徐景辛身边才放心。   俩人就这事争了半天,收获好几道古怪目光,徐景辛只好把人拉到一边,换了怀柔政策:“都已经分好组了,而且现在颜副队不在,队里只有你跟柳元会讲当地话,你不跟小蒙去,谁去?”   贺霄:“让柳元去!”   徐景辛:“柳元还要带队营救呢,他破拆很厉害,你行?”   贺霄:“……”   打人他行,出力他也行,玩木棍叠叠乐,他不行。   尬了几秒,在徐景辛略带揶揄的目光里,他恼羞成怒:“你不是队长吗?不是指挥员吗?你跑现场来干什么?回基地去坐阵啊?”   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凶,但却分明带着强烈的无力感,徐景辛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哄任性发脾气的小孩儿似的:“去吧!”   贺霄抿住嘴唇,组织了半天语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附近的当地人停在路上看着救援队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因为刚刚的冲突,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善。   他们看到有救援队员小心翼翼踩上倒塌的墙壁,用液压钳剪断钢筋,在用蛇眼探测仪确认完废墟下面的情况后,开始抬第一块石板。   徐景辛在本子上做了个登记,就跑过去帮忙,半小时后,第一名受困者被从废墟底下救出来。   这个年轻人状况还好,就是有点脱水,一个胖胖的老太太跑到担架边上,表情急切,像是在询问儿子的情况。   年轻人说不出什么话,也没力气动,眼泪把脸颊上的灰尘冲出两道裂痕。   徐景辛给了老太太一瓶水,一边说英文,一边用手比划着,叮嘱她少量给水,帮伤员润嘴唇和口腔。   等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头后,他冲刚刚那个起过冲突的壮实男人招招手。   男人眼神晃了晃,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眼睛里隐含着少许羞愧,更多的是怯意。   徐景辛指指地上的担架,又指指神庙方向,然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拜托他了。   肢体语言果然是世界通用语言,男人居然奇迹般地“听”懂了,他不放心地看了眼废墟,他的妻子还在下面没被救出来。   徐景辛拍拍自己的胸膛,目光坚定而可靠。   男人一咬牙,用力点了下头,转身冲自己的朋友们招手,几个人就一起抬着担架去神庙,老太太对徐景辛又是鞠躬又是念叨叨地感谢,陪着担架一起走了。   这栋楼原本有三层,木质结构居多,因此除了两名死者之外,被埋在下面的人受伤都不算严重。   救援队花了两个小时清理掉这片废墟,所有受困者都被救出来,男人和朋友用担架抬着自己的妻子,又哭又笑的,临走前,冲徐景辛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确认再没有生命迹象之后,他们前往2号地点。 第44章 二次坍塌   相隔一条街的2号地点是一栋独居的二层小楼, 房屋损毁严重,但没有彻底垮塌,有个年轻女孩子被困在变形的房子里出不来, 她的哥哥被斜着砸下来的房梁压住一条腿,动不了。   担心余震,之前小蒙他们已经叮嘱过里面的女孩,千万不要试图挪动掉下来的房梁,先找房间的夹角等救援, 不然房子很可能瞬间倒塌,把两人一起埋葬。   没法子, 人手不足, 只能按部就班来。   他们不是不重视生命, 恰恰相反, 他们是重视所有生命,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 用科学的救援方式让救援效果最佳化。   徐景辛他们过来的时候, 女孩在屋子里已经泣不成声。   他看了一眼小蒙留下的画着“ELEC”漏电标识的破木板,提醒大伙儿注意安全, 然后绕到房子另外一侧,寻找突破口。   柳元走到他旁边, 指着房顶下陷后边缘翘起来的一处裂口:“队长,刚联系程博士了,他建议2号地点从上方进入,我看那儿不错。”   半吊子建筑结构专业人士徐景辛瞅了一眼, 点头:“行。”   柳元就招呼帮手, 搭好梯子贴着墙爬上房顶, 等姜余搭好滑轮架子, 他拉过安全绳扣好,灵活地钻进那处裂口里,顺着绳子滑至地面。   女孩见了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跑过来,脚底被瓦砾割破,留下一串血脚印。   “救救,救救我哥哥!”   她很漂亮,有一双动人心魄的大眼睛,脑后的马尾像是缎子一样垂着。   柳元看了她一会,又望向地上的年轻男人,他也正满脸痛苦地望过来,目光露出哀求。   他的一条大腿被粗大的房梁压住,房梁另一端还连着屋顶,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男人也明白这点,所以一动不敢动,生怕把妹妹也连累了。   柳元用大手套拍拍女孩的背:“来,我先背你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救你哥哥!”   女孩担心地看着哥哥,还是点了头。   外面传来徐景辛的喊声:“柳元,里面怎么样?”   “随时会塌,伤者动不了,我先把女孩带出来!”   “好,小心!”   柳元蹲下,把女孩背上后背,然后用安全绳把两个人紧紧捆在一起,拉了拉绳子给出信号:“拉我们上去!”   两个人被拉离地面,担心撞到支撑结构,柳元调整滑轮速度,上升得十分缓慢。   女孩忧心忡忡地看着哥哥,突然,他看到背着自己的救援队员嫌速度太慢似的,用一只脚在房梁上蹬了一下,像是在借力。   她心脏猛然狂跳,一种恐怖的预感把她笼罩了!   “咔,咔咔——”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那根断裂的房梁缓缓往一边歪倒,哥哥的腿被解放出来,但,头顶却有更加巨大的阴影向他慢慢罩下去。   那是整片砖瓦结构的屋顶。   千钧一发之际,柳元搬动开关给滑轮加速,背着女孩“蹭”地一下从裂缝逃出去,外面的姜余赶紧帮忙接住,三个人一起远离正在摇晃的屋子,所有人撤退。   一切动作都在十几秒内完成,等所有人撤到安全地带的时候,房子彻底塌了。   空气中尘土弥漫,女孩停在柳元背上,呆呆地看着顷刻间毁掉的家,突然歇斯底里地拍打柳元的头:“你为什么要踢房梁!你这个混蛋!我哥哥本来不会死的!混蛋!”   徐景辛挥散眼前的尘土,大声问:“怎么回事!”   姜余赶忙上去帮柳元拦住发疯的女孩,可她还跟柳元绑在一起,拦也拦不住。   柳元捂住自己的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房梁着力点在那个人的腿上,不稳,倒了!”   女孩一直在哭着质问柳元为什么要踢房梁,徐景辛不懂当地语言,但听到她嘴里吐出一长串话还是有点奇怪,疑惑地问柳元:“她喊什么呢?”   “让我们进去救他哥哥。”柳元低头对帮他解绳子的姜余说,“先别解开,我送她去安置点,路上顺便安慰她!”   姜余就停下解绳子的动作:“就这么绑着去啊?”   “情绪这么激动,绑着吧!”柳元叹了口气。   他转头对女孩说了几句,女孩终于不喊了,哭着看向自己家的那片废墟。   柳元把女孩背走后,姜余换了两种仪器检测,为难地说:“队长,没有生命反应了啊……”   徐景辛揉了揉额角,望向那片废墟的眼神变得悲悯,他难以抉择。   很明显,这栋房子的砖瓦落得很瓷实,要没有孙大圣那本事肯定活不成,而且探测结果也表明人已经没了。   他喃喃地说:“怎么会突然塌了呢?程博士不是上去评估过了吗?”   姜余也不解:“是啊,可能是女孩在房间里活动,导致受力点改变了?”   两人面面相觑。   最终,徐景辛叹了口气:“去3号地点吧!”   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员被从废墟里挖出来,当地人对这支外国救援队变得愈发信任。   那个冲徐景辛扬沙子的男人安顿好妻子后,跟朋友们一起跑回来,用木板做了更多担架,主动组成了专门运送伤员的队伍,频频往返于废墟和神庙之间。   徐景辛很欣慰,人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或许会一时冲动,但本性善良的人还是会很快地找回自己。   他乐意看到所有人齐心协力的样子,这能让他们节省很多时间,虽然医疗组还没到,神庙那边也缺少药物,但可能“得救了”的意念比什么都重要。   被徐景辛带来国外的都是精英骨干,业务能力个顶个的强,不用进行太多指挥,他们相互之间也能协调的很好。   还没到中午,他们就已经清理完地域较广的3号地点,徐景辛环视周围乱中有序的情况,突然看到破破烂烂的街道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救援队的橙黄色队服,骑着大号自行车,仔细一看,居然是颜阳州。   从他们进入M城开始通讯就断了,想必他们按照计划绕行到明远桥附近,已经见到了当地应急指挥部的人。   因为地上坑洼不平,颜阳州的车把跟着地势扭来扭去,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他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等他到徐景辛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找个能通行的交通工具可真不容易!我怎么感觉比走过来还累?”他跳下车大口喘着气,“徐队,我在前面碰上小蒙他们了,你这怎么样?”   “进展不算快,少设备,能运过来吗?”徐景辛问。   颜阳州拍拍自行车座:“嗐!你觉得呢?城中心大部分道路都坏了,走不了汽车,有的地方直接出现大裂缝,排水系统裸露在外面,这还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危险更多,挺悬的!”   徐景辛无奈地问:“城里受困的人多吗?”   “路上没什么人,大多数能动的都跟着大部队从明远桥撤了,这边道路受阻,消息还没传过来。”颜阳州顿了顿,“传过来估计也没用,普通人走过去太危险了!”   徐景辛赞同他的观点。   在不能明确保证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做任何决定都是冒险,要经过方方面面的评估。   他指了下神庙方向:“我们的基地设置在神庙外面的广场上,神庙里的人主动提出帮忙安置灾民,暂时不需要冒险从明远桥出城。”   在颜阳州眺望神庙尖顶的时候,他又面露惆怅:“只不过,设备不到位的话,恐怕无法进行太有效的救援。”   颜阳州耸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帮人的效率咱们都知道,说是会调来直升机协助救援,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位。”   “别指望了。”徐景辛说,“就算有直升机,也不是给咱们用的。”   两人同时沉默,又同时对视一眼,苦笑。   颜阳州郁闷:“明远桥那边聚集了上千人的救援队,咱们的救援队也已经到了,任队长带队,带了好多物资,正在给难民分发,可是,当地官方根本不配合!什么玩意!压根没重视咱们!”   “说归说,别抱怨!”明知道颜阳州说的没错,徐景辛还是站在队长的立场说合适的话,“就算不重视,咱们对这片区域的灾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颜阳州:“那是那是!还是徐队觉悟高!”   他挥挥手:“那我回去喊他们,大型设备再说吧,先把人弄过来帮忙!”   说着就用力抬了一下车轮都歪掉的破自行车,给车头调了个方向。   徐景辛拉住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颜阳州:“?”   他谨慎地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徐队?”   徐景辛幽幽看了他一眼,喊了声:“柳元!”   柳元刚好送完女孩回来,听到徐景辛喊他,立刻跑过来,脸上露出憨实的笑:“队长,什么……哎?颜副队?你怎么过来的?”   颜阳州骄傲地展示自己的破自行车给他看:“骑过来的,轮子都扁了。”   徐景辛说:“柳元,拿个信号弹。”   柳元赶忙小跑着去一大箱工具里找出信号枪和信号弹,颜阳州恍然大悟。   两枚明红色的信号弹升上天空,悬停了足足十几秒才缓缓下落。   徐景辛说:“一枚设备通行,两枚人员通行,三枚道路畅通,队里的灾时信号说明怎么记的?”   颜阳州无辜眨眼:“没记……”   徐景辛“嘶”了一声,歉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忘了,你不是队里的人!”   颜阳州勾了勾嘴角:“嗯,学会了!”   已经探测到一公里外的侦检小队听到枪声纷纷回头,贺霄更是浑身一抖,看到天空中的两枚亮点,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他忍不住吐槽:“搞什么?我以为演习开始了呢!”   顾小安无语:“演什么习啊,霄哥,你都退役了,还条件反射呢?”   小蒙摇了摇喷漆罐子:“咱们赶紧的吧,测完前面那个地点就回去帮忙!”   阿豹摇着尾巴表示赞同:“汪汪汪——”   下午两点多,救援队员们在大热的天里显露出疲态,徐景辛见状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   神官在中午时就派人送来了一大桶抓饭,众人饥肠辘辘之下,每人盛了一大碗。   午后的毒辣太阳炙烤着大地,徐景辛一上午就黑了一个色号似的,就更别说灰头土脸的其他人。   他们各自找阴凉地方吃饭,一夜长途奔袭加上连续几小时的高强度劳动让他们不想说话,周围充斥着泥土腥气、排水系统臭气、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饭里虽然放了鸡肉和蔬菜,但他们在这种环境下还是没什么胃口,空旷的废墟之间就只有不锈钢勺子跟饭钵偶尔碰撞的声音。   徐景辛找了个平整的围墙边坐下,墙是水泥的,看着够坚固。   他一边扒饭,一边环视眼前的萧瑟场景,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哀情绪。   天灾,真的是不可预见,也无法对抗的事,偏偏,破坏威力还是最大的。   忽然,天空飞过两架带有国际通用救援标志的直升机。   当地已经开始大规模实施救援了,徐景辛松了口气。   刚刚听后来的队员们说,道路已经开始抢修了,当地应急部门搞了临时基站,看来,一切很快就能进入正轨,毕竟被救出的灾民越来越多,神庙里的粮食储备再丰厚,也撑不了多久。   他一口一口地木然扒饭,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正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眼前突然多了一双灰扑扑的救援靴。   缓缓抬头,发现贺霄端着饭盆站在他面前,腮帮正一鼓一鼓地嚼着东西。   贺霄抬了抬帽檐:“吃完饭你回基地休息,颜副队说他盯着。”   徐景辛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他:“你是在命令我?”   贺霄嚼东西的动作慢下来,用力咽下去:“队长,你一身的伤,就别逞强了吧?”   就算是跟贺霄很熟悉的徐景辛,也觉得他此刻居高临下的样子颇具压迫感,脸上就差写着:别反对,反对无效!   就算如此,徐景辛也不会听他的,他争辩:“我哪有一身伤……”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地面似乎晃动了一下,头也莫名有些发晕。   他皱眉,抬头望向贺霄,发现他也在发愣,像是察觉到什么。   身体下方的地面又是一阵晃动,一个念头闪电一样劈落在他的脑子里。   “余震!离开建筑物!”他朝正在休息的队员们大喊。   才要站起来,却发现他所处的阴影发生了变化。   保持着轻松坐姿的徐景辛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就眼睁睁看着那墙的影子越拉越长,明显是倒了。   他的脚底蹿升出凉意,本能地想要逃离原地,心里却明白:来不及了!   巨大的回音在他脑海里不断扩散,让他本就僵硬的身体直接停摆了。   就在他绝望等死的时候,那阴影却忽然停在了诡异的角度。   缓缓回过头,就看到贺霄一手端着饭盆,另外一侧的肩膀撑住那面墙壁,浑身的力量仿佛都汇聚到那一点上,从他涨红的脸上可以看出那面墙有多沉重。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把整面墙给撑住了。   贺霄生怕一开口就泄了气似的,咬着牙挤出两个字:“走啊!”   脚下的地面还在轻微晃动,那墙体不停地往下掉石块和土屑,看样子随时能把他给压扁。   徐景辛愣了几秒,迅速手脚并用地离开原地,眼眶发热地大喊一声:“来几个人!”   略有些仓惶的人群安静下来,往这边一看,魂儿都快吓飞了。   “赶紧,赶紧过去!”颜阳州大喊。   一大群人搬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做成临时支架,把贺霄从墙底下换出来时,余震也停了。   胆子不大的顾小安人都傻了:“霄哥,你没事吧?”   贺霄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控制着面部表情:“没事!”   姜余竖起大拇指:“牛逼!”   刚刚的余震导致周围的不少房屋出现了二次坍塌,这让徐景辛感觉到时间紧迫:“都吃完了吗?都辛苦点,吃完的就开始干活!”   少休息一分钟,废墟下面的人就多一分生机。   ***   深夜,六名救援队队员回基地休息。   傍晚的时候,徐景辛看队员们真的到极限了,于是把人分成几组,轮流回基地休息。   徐景辛和贺霄同在最后一组,另外还有姜余和另外三名BUG一样的存在,他们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   贺霄没钻进睡袋,而是直接把睡袋当褥子,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帐篷顶,根本睡不着。   发电设备噪音太大,机械的嗡鸣声和浓烈的机油味让他愈发烦躁。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却因此扯动了肩膀,疼得咧开嘴。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徐景辛的声音:“贺霄,睡了吗?”   “没睡!”他回答。   帐篷帘子一掀,外面高悬在基地上方的月球灯灯光随着徐景辛的身影一起投进帐篷,照得不大的空间一片雪亮。   “怎么还没睡呢?”徐景辛说着坐到贺霄身边,“刚好,从阳州那儿搞了瓶红花油,我看看你肩膀。”   贺霄嘴上说着“没事”,却下意识抬手把受伤的肩膀按住了,明摆着不让徐景辛看。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地把眼睛垂向地上门帘漏进来的灯光上。   “贺霄,你怎么了?好像从那天……我眼睛好了开始,你态度就不一样了,我惹到你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发电机的轰鸣声里,就连紧挨着他的贺霄都得竖着耳朵才能听清。   贺霄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徐景辛咬了咬嘴唇:“过命的交情,有不满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感情方面相当自闭的徐队长简直把毕生的颜面都给豁出去了。   “没有不满。”贺霄无声笑了,“你想怎么样?你跟我都知道我之前都是装的,那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但是很让人难受!明明对自己依旧关心,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徐景辛轻轻呼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郁堵:“我看看你肩膀吧,好像不太灵活?”   贺霄捂着肩膀的手没拿开。   徐景辛盯了他一会儿,自嘲地笑:“直男本来就挺讨厌我们这种人的……也是,现在亮明身份了,不用再演戏了,我眼睛好了,你也不欠我什么了,这样挺好的!”   说着,就把那一小瓶红花油往他睡袋上一扔:“你自己凑合擦点,活血止痛的,今天谢谢了!”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沮丧,低着头就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人一把攥住了指尖。   徐景辛僵住了。   这种拉手方式跟平时都不一样,指尖酥酥痒痒的,他居然有点舍不得抽离。   喉头滑动一下,他艰难地问:“你干什么?”   贺霄抿紧嘴唇,徐景辛此刻的样子让他的心头像是被压上了沉甸甸的石头。   帐篷外的光透进帐篷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一侧脸颊雪亮,另一侧却隐藏在更加深邃的黑暗里。   “确实是不用演,但我不讨厌你,徐队长。”他慢慢地说,“你没必要因为性取向自卑,早说过了,我对这些没偏见,我不让你看肩膀,是怕你看到了……不心里不舒服。”   说着,他松开徐景辛的指尖,拉开自己的外套,接着又扒掉贴身短袖T恤。   他笑了一下:“不麻烦的话,帮我上点药吧,确实挺疼的。”   徐景辛犹豫了一下,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打开了帐篷里的照明灯。   等他看到贺霄肩背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顿时什么别扭和矜持都没了。   “伤的这么重?”他几乎惊呼出声。   这得多疼?   甚至有理由怀疑,贺霄的骨头也出了问题。   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贺霄咧开嘴:“好在骨头没问题,皮肉伤,你那个红花油就挺好用,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也经常用,两天准好。”   徐景辛心说屁的两天准好,又不是神药。   往掌心倒了一点,用双手搓热后贴在贺霄的淤青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相当轻柔了,但还是感觉到碰触的一瞬间,贺霄肌肉的紧绷。   简简单单的上药过程对贺霄来说像是个浩劫,等散发着清凉药味的红花油被盖回盖子的时候,他像是脱了层皮,后背上都见了汗。   雪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反射出冷白的光,徐景辛扫了一眼就连忙挪开眼睛,若无其事地拿纸巾擦手上残留的药油。   贺霄受枪伤的那次,徐景辛把他全身都看光了,当时并没有任何异状,但现在仅是裸露个上半身,居然让他有点不敢直视。   “等会儿药吸收的差不多就可以套上衣服了。”他说着站起来,“早点睡,我们三点去接班。”   “知道了。”贺霄盯着他低垂的眼眸,“你的手不处理一下吗?”   “手?”徐景辛慢慢抬起眼睛,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右手掌丘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几个血泡。   贺霄无奈:“去医疗组那边处理一下吧!”   “不了,小问题,明天再说吧!”徐景辛说。   两个医疗组的人忙了一整天,徐景辛刚才过去看的时候,见他们好不容易有空趴桌子上打个盹,这时候就不想去折腾了。   贺霄明白他的顾虑,在他出门之前拉起他的手,盯着大大小小的血泡看了一会儿:“不算严重,我帮你挑了吧,然后擦点药,明天就好了,要不然会一直疼。”   疼吗?   徐景辛没觉得疼,在这样的大灾难里,他的身体更像是一个救援机器,所有的自我感官都被下意识淡化了。   他似乎在贺霄眼底看出了忧虑,于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   ***   第二天清晨,通讯恢复了。   并不是当地的应急保障多有力,而是因为M城不大,两个移动基站就完全可以满足所需。   今天的小蒙异常振奋,因为配合当地应急指挥部的安排,他们要派出一支小队出发前往十公里外的M大,优先挖掘M大留学生公寓。   仍然是小蒙,贺霄,顾小安,程志严,阿豹一组,带了几个当地人做帮手,负责M大的救援工作。   跟昨天不一样,路上没什么人,想必是相互传递消息后,结伴撤出危险区了,他们沿途在安全道路插上小红旗做记号,保证回来的时候不会走到其他有危险的路。   偶尔经过坍塌的房屋时,阿豹发现生命迹象会“汪汪汪”地叫,然后瞪着困惑的黑眼睛被贺霄强行拉走。   一天一夜,他们身心俱疲,心里那种无法立刻救出受困者的负疚感也变弱了。   一路上,小蒙都惴惴不安的,贺霄明白他的心情:既庆幸能有机会去救朋友们,又担心到时候恐怕挖出来的是他们的尸体。   出乎贺霄的意料,M大留学生公寓损毁比较严重,四层的砖混结构建筑此刻只剩下两层半,顶层还算完好,一排黑洞洞的窗口像是吞噬一切生物的嘴巴,死气沉沉的。   小蒙老远看着那栋楼,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怎么挖啊?”   上面有相对完整的房屋压着,下面的楼层全都碎成了瓦砾,也是它们支撑住了上面的楼层,这种情况非常容易二次坍塌。   当地应急部门总共协调了两支国外救援队过来,星火算一个,另外一个是来自日本的“希望之森”,他们比星火早到,同样的,也就只有四个人而已。   一个高高瘦瘦的日本人走过来跟小蒙握手,用腔调奇怪的中文说:“您好,朋友,我叫木野强人。”   贺霄的脸颊抽了抽。   先到一步的日本救援队已经展开了救援,小蒙跟他沟通过情况,发现对方是相当专业的地震救援队。   等了解完留学生公寓的情况,并且做出分工之后,木野强人冲他点点头,转身回去继续工作了。   小蒙跟程志严对视一眼。   “他很专业。”   “正常,他们是专业的地震救援队,这跟他们国家地震频发有关。”   贺霄一边一个搂住他俩肩膀:“别涨他人志气,强人很强,我们也不弱,开始吧?”   小蒙拿起本子,分析刚刚木野强人提供的情况。   废墟下面压着十六人,由于结构和地势的关系,东边最容易施救,但同时也是最容易发生二次垮塌的位置,日本救援队已经开始着手了。   他们分到的区域在紧挨着日本救援队的东南方向,小蒙没跟外国救援队合作过,但他分析,这应该是为了方便相互支应,又不会相互干扰各自的救援习惯。   才想着,就听到远处的木野强人大声招呼:“蒙桑!过来帮忙搭把手!”   他们从一块楼板的缝隙里救出第一名受困者,生命体征正常,肢体完好,稍微脱水。   所有人都异常振奋,顾小安连忙给他递上水,背他到远离废墟的地方。   贺霄看到小蒙的表情变得轻松了点,这两天,他虽然不说,但整个人都硬邦邦的,不用猜也知道,他因为急于救朋友而心情焦虑。   也是他们运气好,当地人重视外国留学生,所以他们才能提前到这边来。   经过一整天的救援工作,留学生公寓里总共有十人被救出,转运到M大的操场上。   小蒙曾经试着找过母牛,但操场上人山人海的,有M大的师生,也有周边受灾居民,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只好作罢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贺霄见小蒙睁着眼睛望天,于是扭着身体连睡袋一起朝他靠近:“你朋友几楼啊?”   根据生命探测仪的反馈,废墟下就只剩六个活人了,他们现在根本没法确定小蒙的朋友是逃出去了,还是死了,还是被压在废墟下面。   小蒙眨眨眼,翻了个身:“不知道呢,说不定早逃出去了,快睡吧霄哥,本来四个小时就不够睡。”   贺霄心想那不是你先不睡的么?   但确实,人在疲惫过度的时候,生理反应会形成两个极端,一种是倒头就能睡着,另外一种则是愈发亢奋,根本睡不着。   贺霄属于后者。   第二天,救援工作继续进行,越往后就越难挖,其间还形成了一次坍塌,极其惊险,好在没造成额外的伤亡。   几个人满身满脸都脏兮兮的,手上隔着手套也磨出了泡,跟砖石瓦砾打交道,身上也有挂彩。   下一个生还者就在他们脚边的石板底下。   贺霄跟徐景辛连着线,通讯虽然恢复了,但移动基站的信号很不稳,常常说着说着就断了,他真想跟当地应急部门推销一下国货。   徐景辛的声音从无线耳机里传来:“你们那边……哔——帮忙吗?”   “不用,来多也没用,这边有不少灾民开始参与救援了,力气活他们都能干。”贺霄把手里的空心板传给下一个人,跟徐景辛聊着天。   半天下来,他已经掌握到垃圾信号的精髓了。   徐景辛沉默几秒:“什么?不少灾民怎么了?”   贺霄:“……”   他把话又复述了一遍,就听徐景辛说:“当地部门准备对M大区域的灾民进行转移,你们最好在那之前把下面的人救出来,让他们一起运走。”   “明白了。”   身体没大碍的灾民可以在军队的护送下步行去明远桥,再从明远桥的公路出城,但重伤员应该是会出动直升机转运到其他城市的大医院去的。   不管怎么说,经过两天时间,终于见到点曙光了。   得到消息的救援队异常振奋,在程志严的指导下,他们终于攻克了这块巨大的石板。   石板下是个快压扁的桌子,电脑像是被嚼烂的口香糖一样贴在地上,桌子下面露出一条沾着干涸血迹的胳膊,指尖还在微微抽动。   在确认没问题后,桌子被抬起来,下面压着的少年有着一头黑发和略显苍白的黄皮肤,捂着头的胳膊上全是血,可惜,两条腿从膝盖处被压在另一块巨大石板下,早就不再是腿的形状。   少年人还是清醒的,在被光线笼罩的那一刻微微转动脑袋,一眼就看到了面前橙黄色的救援服和上面绣着的小红旗,乌黑的眼眸顿时满是泪水。   小蒙盯着他的黄皮肤和那双血肉模糊的腿,人呆呆立在原地。   贺霄用力拍了他一下:“赶紧救人!愣什么?”   小蒙抖了一下,回过神,不敢看少年那对充满希望的眼睛,冲顾小安大喊:“给他注射生理盐水!”   顾小安急匆匆拿来输液管和生理盐水,熟练地把盐水袋挂在高处,然后给少年打针。   少年翕动着嘴唇,嗓子里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小蒙趴过去仔细听,他说的是:“先救我出来呀?”   小蒙摸着少年的头发,一米九的大男人哽着声音,尽量柔和地说:“别急啊,你受压时间太长,得先代谢掉血液里的肌红素,不然有生命危险。”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脖子上一根金属链子就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   小蒙抿住嘴唇,摘下手套,手指有点颤抖地伸向他的脖子,一点点拉动那根金属链子,一直到最下方的牛头LOGO吊坠完全露出来,他突然笑了一声,比哭还难看。   他用吸管给少年喂了一小口水,又掐了下他肉鼓鼓的脸蛋。   “小母牛,每次都是你救哥,这次哥来救你了!”   少年茫然了一瞬,清亮的眸子缓缓张大:“……蒙……”   小蒙点头,把自己贴身的同款链子也拉出来,呲牙:“你不会有事的!”   ***   这次国际救援合作相当愉快,花了三天时间,M大区域彻底被清理完毕,星火救援队跟希望之森救援队友好道别,几个人重回基地。   每个人走在路上都是一脸疲惫,除了贺霄。   他像没事人一样勾住小蒙的肩膀:“怎么样,我就说不要长他人志气,我们还比他们多救两个呢!他们也就是经验丰富点,论体力和耐力,咱们什么时候输过!”   小蒙哈哈一笑:“霄哥牛逼,霄哥你不累么?怎么好像今天的话特别多?”   贺霄敲了小蒙脑壳一下,强行转移话题:“你才判若两人好吗?来的时候要死要活的,这会儿亲自救到人了,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英雄?”   小蒙叹气:“母牛以后只能用假肢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爱梅特母牛的真名,但还是习惯用原先的名字称呼他。   贺霄拍拍小蒙的后脑勺:“能活着就挺好。”   继爱梅特母牛之后,小蒙的另外两位“战友”也被他们救出来,那两位是一个宿舍的,地震第一时间就跑到厕所里。   厕所空间狭小,支撑面大又有水,除了其中一个被浴室碎玻璃割伤,另外那个安然无恙,在两个人少量进食补充的时候,他们仓促地进行了一次面基,然后被割伤那个护送在母牛身边,跟他一起去了隔壁城市的医院。   到了医院后,那位第一时间在公会群里发了张合影。   照片里,身穿救援服的小蒙左右各搂着一个年轻人,他们身旁,担架上的母牛竖起胳膊,比了个“耶”的手势。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但他们笑得异常灿烂。 第45章 墓园   贺霄他们回到基地的时候, 发现安置点的人少了很多,听说他们来时的那座山,山路被清理出来, 通车了。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搜救工作还要继续,他们现在补给充足,也调来了起重设备,之前几处无法靠人力实施救援的位置终于可以试试了。   贺霄找了一圈,没找到徐景辛, 跟负责联络的阮河确认了一下,知道他去了现场, 连脚都没停就追了过去。   这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基地待着吗?   他沿着路往城里走, 突然发现前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专注向后张望, 因此没第一时间发现贺霄。   接着,他飞快从路上溜下去, 钻进路边的一片小树林。   贺霄盯着晃动的路边灌木丛, 微微眯起眼。   他确定刚刚那是柳元,背上还背着一个作当地传统打扮的老妇人。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贺霄攥了下拳头, 跟上去。   柳元似乎对这片树林很熟悉,脚步忙而不乱, 还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很警觉。   贺霄远远地跟着他,脸上少见地流露出冷漠严谨的神情。   等看不见路的时候,柳元背上的老妇人终于发觉不对劲, 开始询问柳元他们要去哪儿, 得不到回答, 就开始扭着身体惊叫起来。   她扭动的力气很大, 柳元别扭的背人姿势箍不住她,手一松,老妇人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把柳元也带了个踉跄。   柳元猛地转过身,眼底划过一抹狠厉。   平日里老好人的形象不见了,现在的他,目光阴鸷冷血,像是个刽子手,一步步逼近那名老妇人。   树后,贺霄费了好大劲儿才强忍住没冲出去。   他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他等这一天等了几个月,今天,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他就那么咬牙看着柳元揪住老妇人的头发,当他扯着她的头撞向一块大石头的时候,贺霄用力闭上眼睛,却屏蔽不掉传来的惨叫。   一声,两声……   老妇人彻底安静了。   而此时,贺霄听到前方草叶摩擦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他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这个时候他必须忍耐。   他笃定柳元不会杀死老妇人,他不会在她还没发挥出任何价值之前就杀死她,那不是白忙一场?   冰冷的视线盯住柳元的背,仿佛鹰隼盯住猎物,绝不肯放弃。   在柳元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跟着走出两步,又停住了。   他掏出手机,找到徐景辛的微信。   最后一条信息是徐景辛发给他的一个超级大笑脸。   这里手机信号很弱,贺霄发了一条位置分享,眼看着那条消息一直在转圈,最后终于发送成功。   他抬眼看向柳元,发现他已经走出很远了。   急匆匆在手机里输入一个“来”字,贺霄重新跟上,并且打开静音模式。   脚下连条路都没有,柳元踩着野草和落叶顺着不算陡的山坡往山顶爬,这种情况下,跟踪起来就要愈发小心,因为在静谧的树林里,脚下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引起怀疑。   好在,贺霄是跟踪的行家。   由于是上午,山顶笼罩的浓浓雾气还没彻底散开,万物像是蒙着一层乳白色的霜。   贺霄跟着柳元走出一段,前面突然出现几根很矮的铁栅栏。   他稍愣。   难道山里会有人住吗?   发现柳元顺着一处裂口钻进去,他走近那边一看,才发现这里不是什么住宅,而是安置死人的地方。   一个很大的墓园。   这个保持着土葬习俗的国家,墓园里通常有坟包,有墓碑,也有一栋挨一栋的类似房子的地方,那是家族墓穴,价格十分昂贵。   墓园里的氛围总是让人不怎么愉快。   淡淡的朽木气息飘散在半空,脚下腐烂的叶子踩上去总会给人不好的联想,偶尔还有乌鸦从头顶飞过,落在不远的地方,侧着脑袋虎视眈眈注视来人。   贺霄快速扫视过墓园,发现这里没其他人,守墓人的小房子在很远的地方,时不时冒出一股青烟,像是炊烟。   他来这里干什么?   贺霄不解地挪回眼睛,突然发现,柳元不见了。   才一晃神的工夫,柳元背着那名老妇人,就那么消失在他眼前。   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快步追上去,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旁边坍塌一半的地下墓穴尖顶孤零零矗立着。   由于地震的关系,地下墓穴的石门倒了一半,能看到几阶向下的台阶,一股死老鼠的味道从墓穴下方顺风而上,弥散在墓园里。   柳元是下去了吗?   这么小的洞,他自己钻过去倒是没问题,关键是他背着个大活人,不可能一转眼就进去了。   他环视周围,突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一看,是徐景辛。   【什么意思?你在山里?】   【你去山里干什么】   【回话】   这三条消息的时间显示是十五分钟前,也就是在他给徐景辛发消息过去的两分钟内。   他勾起嘴角,给他发了一条“山顶”,收回手机。   信号太微弱,这条讯息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无所谓,反正他要的只是一个见证而已。   骤然间,脑后一道劲风裹挟着森寒气息呼啸而来,贺霄猛回头,一根乌漆嘛黑的棒子已经到了眼前。   ***   徐景辛按照手机上的位置共享,一直找上半山腰,山上虽没有路,但他发现了有人从这里走过的痕迹。   等彻底跟手机上的红点重合之后,徐景辛站在原地巡视了一圈。   周围是不太茂密的树林,可能是由于背阴的关系,空气有些潮湿,甚至有的树根和石头上还生出了青苔。   前方,一小片野草被压扁,而且有拖拽过的痕迹,徐景辛不是专家,但那痕迹太过明显,而且,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看到了未干的血。   他的脊背开始发凉,终于意识到,应该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   这是谁的血?是贺霄的,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为什么让自己来这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贺……”他的声音开了个头,就立刻憋了回去。   如果附近有什么危险的话,那大喊大叫就是不明智的举动。   手机上没得到贺霄的回复,拨电话过去,语音提示“无法接通”,在附近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他的影子。   他尽量保持冷静,蹲下仔细分辨地上的痕迹,终于在通往山顶的方向发现了几棵被踩折的野草。   扭头望向山顶,他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那里,似乎有一个尖顶。   这时,手机响起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两个字。   【山顶】   徐景辛拔腿就向山顶跑去,十几分钟后,他发现一个墓园。   白雾笼罩在半空,残破的墓碑上,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布条随风轻晃,就好像真有看不见的亡魂在周围游荡。   徐景辛累的气喘吁吁,正扶着膝盖用力喘气,渐渐听到凌乱的打斗声。   循声眺望,两道纠缠在一起的橙红色身影在黑白为主的色调里显得异常惹眼。   其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毫无疑问是贺霄,而另外一个……   那是柳元?   徐景辛有点搞不懂状况,为什么他们两个在打架?   贺霄的耳垂淌着血,染红了耳根和一侧脖颈,而柳元也没讨到多少好处,他手里提着一根粗木棒,但人鼻青脸肿的,明显是挨了不少拳头。   作为救援队的第一负责人,这会儿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要上去劝架。   他冲过去,边喊:“别打了!贺霄!柳元!都住手!”   他一出现,贺霄下意识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冲柳元露出轻蔑的笑,嘴里的话却是对徐景辛说的:“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都忍不住想要把他打死了!”   “你干什么!他妈的疯了!”   徐景辛气得大吼一声,走过来就要拦在两个人中间,却被贺霄猛地拉住胳膊:“别过去!他很危险!”   徐景辛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划过一个念头,虽没来得及抓住,可还是乖乖任由贺霄拉自己回来,不解地看着面目狰狞的柳元。   如果是以前,或许他会觉得这是因为贺霄对柳元有成见而无理取闹,可现在他知道了贺霄的身份是警察,他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   贺霄嚣张地对柳元扬了扬下巴:“你打得过我吗?”   柳元放下棒子,像是才看清徐景辛似的,惊讶地叫:“队长?”   他又看看贺霄,不忿:“队长,我发现有人跟踪我,你问他,为什么跟踪我!”   “少废话!”贺霄冷哼,“你背着伤员到这来干什么?伤员呢?”   “什么伤员?我以为你是歹徒,所以特意把你往偏僻的地方引……”   柳元还没说完,就被贺霄打断了:“少他妈跟我装蒜!上次在帕拉神庙你就说你迷路,当时要不是刚好被我撞见,你背着的那个女孩肯定跟那个叫图海的孩子一样,被割掉器官曝尸荒野了吧?”   徐景辛嘴唇颤了一下,震惊地看向贺霄,一瞬间脸都白了。   “贺霄……你,你有证据吗?”   柳元是他从国内带过来的人,在星火救援队也三年多了,怎么可能呢?   “证据?”贺霄淡淡扫他一眼,“等把他制服了,在附近搜,肯定能搜出证据!到时候你做个见证,你的人,有问题。”   贺霄气他居然不信任自己,忍不住冲他撂狠话。   他的话对徐景辛造成了一万点伤害。   什么叫“你的人”?   他深呼吸一下,却仍抱有一线希望地转向柳元:“柳元,这么多年的兄弟,如果是误会的话,你说清楚……”   “队长我真的……”柳元又是以往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想辩解什么,突然身后的某个墓碑后面传来一声呜咽呻丨吟。   在本该寂静的墓园里,居然在墓碑后传来了一声呻丨吟,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柳元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神态一瞬间变得狰狞,手里的粗棍子也抬了起来。   “怎么不继续装可怜了?在你的好队长面前暴露了是吧?”贺霄冷笑着跨到徐景辛身前,把他往后一推,“躲远点!”   迎面,棍子砸下来的劲风撩动贺霄额前的碎发,他猛地抬手一挡,清脆的击打声让徐景辛人都麻了。   可贺霄面却不改色的转动手腕,转眼的工夫就把棍子攥在手里,用力一拉,柳元比他小上一圈的身体顺着力道前扑过来,又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倒飞出去。   “噗——”   柳元的身体狠狠砸在不远处的墓碑上,喉咙一热,当时就喷出一口血。   他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都在摇晃。   贺霄呲牙捂住被棍子打中的地方,狠狠揉了两下,居然还能趁着空档回头冲徐景辛抛出一个得意的眼神,好像在说:看见了吧?我今天就收拾你护着的人了,有凭有据!   徐景辛一点都乐不起来,他还处于茫然当中。   怎么回事?怎么会呢?刚刚贺霄说的帕拉神庙的事是真的吗?柳元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些绑架案有关系?   但是,刚刚那声苍老的呻丨吟就像一根钉子似的扎进他的心,而柳元的激烈反应就像一把锤子,直接把这根钉子锤进他的心脏深处。   柳元嘴里全是血,双眼通红,好像一头发疯的牛,毫无章法地冲贺霄冲过来。   贺霄的反应堪称迅疾,他稍稍侧身闪开,胳膊顺势搂住柳元的脖子往腋下一拉,箍得死死的,接着咬牙用力,狠狠一个抱摔把他贯在旁边墓地的泥土里。   泥土四溅,柳元来不及惨叫,半张脸就栽进湿软的泥地,坟墓里浅埋的尸骨被压断,直直穿出地面,距离他的眼球不到两公分。   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贺霄欺身过来,反手拉起他的一条胳膊,柳元挣动几下,身体不算强壮的他完全不是贺霄的对手,只能发出徒劳的咆哮。   “咔”的一声关节脆响,肩头传来的剧痛让他的愤怒吼叫变成惨嚎,那条胳膊被用力一扭,强行背在身后。   “再跑啊?王八蛋!”贺霄用力压了一下那条快要脱臼的胳膊,咬牙骂道。   柳元疼得满脸涨红,双眼恶毒地盯着贺霄,一口一口吐着气,泥土不断钻进他的口鼻。   贺霄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就去拉他的另一只手。   猝不及防地,柳元在刹那间旋身暴起,手里一截枯骨直朝贺霄咽喉刺了过来,那是一根大腿骨,断端又尖又细,刀子般锋利。   高大的身体倏然后仰,柳元一击落空,贺霄就地一个后滚翻拉开两人距离,在看清对方手里的“武器”时,冷笑。   柳元半侧脸颊上全是泥,红色的血和黑色的泥糊得满下巴都是,手里提着一截令人脊背生寒的死人骨头,目光阴狠而绝望,仿佛是要跟对手同归于尽。   贺霄扬了扬下巴,拳头捏紧,指节发出几声爆响。   徐景辛看出这回他要动真格的了,在一旁插不上手,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贺霄的实力,但却因为柳元的背叛整个人坠入冰窟。   他还是不愿意看到他们搏命的样子,趁机大声喊道:“柳元!停手吧!”   柳元阴鸷而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朝外吐出一口黑泥:“队长,我尊敬你,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我!”   “你既然还肯认我这个队长,就乖乖伏法,听我的劝!”徐景辛语气里满含悲哀地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柳元自嘲地嗤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   “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   “不,我不缺钱。”柳元淡淡说道,“队长,我只是……想要更多的钱!”   话音一落,柳元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他高高跃起,双手紧握着大腿骨,当成匕首自上而下刺向贺霄的头顶。   贺霄漆黑的眼底闪过寒芒,人无比敏捷地朝侧面翻滚,躲开了这一击。   柳元一惊,想再回头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被贺霄狠狠一脚踹在屁股上,人直接朝前飞出,头“砰”地一下撞在理石墓碑上,竟是把那墓碑磕掉了一角,人直接晕了过去。   “柳元!”   徐景辛大喊着就要冲过去看他的情况,却被贺霄拦住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从不放松警惕。   他一边活动着受到二次伤害的肩膀,一边缓步靠近柳元,手里掂起一块拳头大的砖头,狠狠就往脑袋掼去。   “贺霄!别——”徐景辛惊呼一声,魂儿都要飞了。   明知道柳元可能是贺霄要追查的那些跨国器官走私的涉案人员之一,可他还是下意识想要阻拦,大概是无法接受熟悉的人暴毙在自己面前。   贺霄的砖头早就在半空停下了,倒是被徐景辛的叫声吓得一哆嗦,他回头看了他,心情不错地笑了一声:“别紧张,试试他是不是装的而已。”   徐景辛:“……”   确认柳元确实没反抗能力了,贺霄脱下自己的外套当成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又扯下墓碑上挂着的黑白布条,把他捆在墓碑上。   徐景辛望向刚才发出呻丨吟的方向,问:“怎么回事?他真是你要查的人?”   贺霄斜睨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多做解释,就去检查老妇人的情况。   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徐景辛觉得自己真的只是工具人没错,或许在贺霄眼里,自己根本不配知道案情的细节。   再加上好兄弟之一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他想想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是心理创伤引起的反胃。   心理创伤,没错!   他给自己下了定义。   无论是贺霄还是柳元,都拿他当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而他偏偏对贺霄一句怨言也说不出来,毕竟人家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呢!   徐景辛忍着心里的火气,跟在贺霄身后,当他看到那个满头是血意识模糊的六旬老太时,顿时觉得自己的心理创伤好了一半。   矫情个屁?自己经历这点心理挫折算什么?这些受害者才是真的惨!   再想想奇特里卡警长对自己说过的关于Organ的事……   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就看到贺霄扶着老妇人,一直在东张西望。   “怎么了?找什么?”他问。   贺霄说:“柳元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带到这里,他路很熟,做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徐景辛眨眨眼,忽然一身冷汗。   他回忆起之前贺霄的话,突然就明白了柳元是怎么个操作。   “你是说,柳元趁救援的时候,把落单的、没有反抗能力的伤员偷偷绑架,然后……”   贺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终于想明白了。”   徐景辛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目光略有涣散。   贺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去找找线索吧。”徐景辛声音暗哑地说。   贺霄环视一圈,径直走向刚刚遇袭的那个地下墓穴。   他朝破掉一个大洞的门朝里看,对徐景辛指了指:“在这里。”   “怎么知道的?”徐景辛问。   “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这边的楼梯有脚印,还有拖拽的痕迹,说不定下面……”   贺霄没接着说,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有低低的呼救声从墓穴底部传进他们耳朵,那声音撞在曲折的墙壁上,空洞而缥缈,像是鬼哭。   贺霄一摆头:“走,下去看看!”   两人顺着门上的破洞钻进去,小心翼翼贴着墙壁下到墓穴最底层,徐景辛抽出强光手电一照,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家族墓穴的棺材旁堆着很多尸体,有的烂得残缺不全,有蛆虫在尸体上钻进钻出,而有的干脆已经烂成白骨。   可以说,这是整个家族不同时期的尸体。   那些本该被腾空了的棺材却被钉得很牢,哭声正是从棺材缝隙里发出来的。   徐景辛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绕开地上的尸骨,从随身的小工具包里拿出一把起子和一把改锥。   “撬开!”   两个人拼尽全力鼓捣封棺的钉子,而身边的几口棺材不停传来敲击声,在这样黑暗又诡异的环境中更让人毛骨悚然。   贺霄低吼一句:“别吵了!都会救你们出来的!”   几分钟后,第一口棺材盖被“轰”的一声掀翻在地,里面颤巍巍地探出两颗脑袋,那是两个正瑟瑟发抖的女孩,接触到强光的一刹那,她们的目光变得畏缩,好久才适应。   其中一个徐景辛认识,居然就是那天被柳元救出,而她哥哥死在家里的那个女孩,她一出来就拼命撕打柳元,难道是因为她当时就发现了柳元的不对劲?   可惜当时贺霄不在,现场就只有柳元能听懂她的话,难以想象这女孩子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柳元做手脚搞塌了房子,亲手杀了她的哥哥,又用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人绑架了!   自责再次把徐景辛包围了,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把两名女孩从棺材里扶出来,在看到棺材底部的一个熟悉的饼干袋的时候,手电光停留了几秒,才转向下一口棺材。   贺霄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在一晃而过的电光里,他也看到了,那是救援队专供的压缩饼干包装袋。   一个墓室,十三口棺材,十五个受害者,其中有一个因为窒息而死亡,其他的身体虚弱,有的身上还带着地震时受的伤。   徐景辛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把他们送上地面,等回到有信号的地方,拿出电话就要报警。   贺霄按住他拨号的手。   “给我点时间。”   “干什么?”   “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柳元不能落到当地警察手里,给我点时间运作。”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到没人的地方去打电话,“还有,我的身份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还得麻烦你继续掩护。”   徐景辛咬了下嘴唇,情绪低落:“嗯,应该的,不用客气。”   贺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踩着碎石子走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了捏。   ***   徐景辛不知道贺霄所谓的“运作”是怎么个运作方式,反正,几小时后,昏迷不醒的柳元直接被奇特里卡警长接走了,暂时拘押在他们警局,隔绝一切外界交流。   他一直昏迷着,就算贺霄想问也问不出什么,估计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天河机场了。   奇特里卡偷偷对徐景辛说,这是N国外交部门的指示,可能要交给使馆引渡。   徐景辛震惊于这个案件的排面,按理说,在国外犯罪,受害人又是当地人,应该由当地司法部门处理,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对方同意引渡回国受审的?   为了不暴露警察身份和这桩机密要案的细节,贺霄跟柳元再也没有过直接接触,对外的说辞:他在路上意外发现柳元绑架受害者,这才一直跟着他等待援兵,直到被柳元发现才动的手。   徐景辛和贺霄作为绑架案的目击者,不得不跟奇特里卡回警察局做笔录。   临走前,徐景辛叮嘱了颜阳州,让他安抚好队员们,全权负责M城的后续救援,迎接明天专机抵达的国内临时救援队,尽量配合当地应急部门的工作,等警方彻底结案他就回来。   常规来说,柳元犯案徐景辛也应该受到调查,但奇特里卡哪会找国际好朋友徐景辛的晦气?况且人是他亲手抓的,受害者是他亲手救的,警长大人直接大手一挥,把他划到了证人行列。   因为只是做笔录,证人不需要跟警察和受害者们一起走,在安排好救援队的琐事后,徐景辛开车载着贺霄一起从明远桥绕路回家。   连夜赶路,车速不快,一路上,贺霄的眉头都紧紧皱着。   徐景辛偶尔用余光看他,感觉他像是换了个人,变得很陌生。   这个人太正经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油嘴滑舌的贺霄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出心里的疑惑:“你怎么发现柳元不对劲的?就因为他上次在帕拉神庙背走了那个女孩?”   就算警察可能比常人敏锐,也不至于敏锐到这份上吧?   贺霄盯着前方因为道路颠簸而不断起伏的车灯,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徐队长,我得跟你道歉。”   徐景辛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怎么?”   他的语气轻松,可贺霄分明感受到他身体透露出的紧张。   “在你看来,我可能一直在利用你,事实上……”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贺霄换了个坐姿,继续说:“我加入救援队,不单单是为了找个可以掩藏自己的合法身份,其实,我这次来N国,目标之一就是柳元。”   不知不觉间,徐景辛的腰背挺直了,他松开油门让车速慢下来,最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干脆把车停在路边。   他还是不太适应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看东西,尤其是在晚上。   车子停下后,他维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盯着前面的路发怔。   贺霄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解释。   其实,徐景辛对答案并不执着,也不开口追问,反正涉密的东西,贺霄能说就说,不能说就算了。   贺霄咬着嘴唇笑了一下:“出国追查这个跨国走私贩卖器官的团伙之前,我在熟悉档案时看到一张犯罪团伙成员照片,其中一张只有背影,里面的一个人我觉得有点像柳元,但不敢确定。”   既然话匣子打开,那徐景辛有问题也不想憋着了,他问:“你以前见过柳元?”   “没有,我到N国后一直按原有的线索追查,一时大意被目标发现了,还中了枪……”提起自己的黑历史,贺霄抓了抓头发,“被你救了之后,本来以为没希望了,上级的意思也是让我立刻回国,我不想回去,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小蒙他们去你家聚会,我看到了他。”   徐景辛想起自己第一次邀请贺霄加入救援队时,贺霄是拒绝的,可那场聚会过后,他突然就改了主意,亏他当时以为他被救援队的温厚氛围给打动了,搞了半天,是为了追踪目标?   挫败感油然而生。   “那时候我只是稍稍留了心,毕竟背影相似的人那么多,但我想,反正也没有其他线索,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我才到救援队第一天他就露出了马脚。”贺霄摸了下鼻子,“在帕拉神庙,我看到柳元背着昏迷的女孩走上偏僻的路,当时就怀疑他了,但我没证据,刚刚我还在想,如果我没有正面撞上他,而是像这次一样暗中跟踪,等到他跟同伙会面,说不定那个叫图海的孩子就不会死了。”   车里陷入一阵死寂,徐景辛一直都知道,图海的死是贺霄的心结,这让他更加自责。   柳元做这样的事这么熟练,究竟是有过多少前科,想想这一年多的几次救援,是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偷偷被他用同样的方法绑架过?再往前呢?国内的大型救援事件呢?那些在大灾难中永远找不到尸体的失踪人口,有多少是被……   他不寒而栗。   自己这个队长亲自招他进队,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手也慢慢从方向盘上落下来,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怎么了?”贺霄稍稍转身,有点紧张地问。   “没什么。”徐景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几天下来,手指都变得粗糙许多,上面甚至出现皲裂的口子,“我太大意了,我招人时应该好好审查背景的……”   贺霄语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话题引到这上面。   眼前这个隐形富二代,用尽他毕生的力气来热爱他的救援事业,他把队里的每一位成员都当成兄弟,现在,他的救援行动成了罪案的帮凶,而那个恶人就利用他,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次次犯下残忍罪行……   犯罪被揭露的那一天,注定会把他的心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不是!”贺霄紧张地盯着徐景辛被灯光照的刷白的脸,“跟你有什么关系?是犯罪分子太狡猾,他们特意钻你的空子!救援队是没错的,错的是心怀叵测的人!”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知道徐景辛是个极度敏感的人,他真不希望他就此失去信仰。   但徐景辛并没有被安慰到。   绷紧的唇角抽搐两下,强压住内心的难过,他问:“贺霄,你是因为确定了柳元的身份,才……”   他转头看向贺霄,黑夜里,他的眼底倒映着车灯的光亮,像是盛着两轮清寒的月亮:“才讨厌我的吗?”   那清亮的目光像是富有某种磁性,让贺霄挪不开眼睛,他轻轻摇头:“不是,我没讨厌你。”   的确不是讨厌的语气,可也没有从前的亲昵。   两个人较劲似的盯着对方,似乎都想向对方证明什么,最后,徐景辛先在对视中败下阵来,重新拉下汽车的手刹,挂挡启动。   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贺霄听到他极其平静地说:“知道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会继续掩护好你,将功补过。”   ***   第二天,他们将近天亮才回到家,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起床去警局做笔录。   笔录什么的,只不过就是给那些受害者一个交代,方便奇特里卡警长结案存档,其实这个案子已经第一时间被外交部门接手。   临走时,徐景辛还是忍不住问了柳元的状况,得知柳元仍然在昏迷状态没有醒来,貌似已经被秘密运走了。   速度之快让徐景辛咋舌,贺霄却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直接拉着他出了警察局。   回家的路上,徐景辛问:“柳元会死刑吗?”   贺霄瞥他一眼:“他死不了。”   徐景辛诧异地抽空看了他一眼:“死不了?”   “要死,也得等他的同伙们一起死,如果他有立功表现……”贺霄冷声嗤笑,“谁知道呢!”   车子拐上岔路时,贺霄指了指宝象街方向,徐景辛问:“要回队里吗?”   贺霄点头:“去取点生活用品和衣服,已经收拾好了,刚好今天搬家。”   徐景辛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出租房的钥匙给了他,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可却像几年前那么遥远。   “取了东西我带你去医院复查,顺便路上吃个早餐。”   听他说的好轻松,徐景辛才发现,明明心里压着一大堆事,可他们居然没任何正经事可做。   不,或许贺霄是有事做的,只是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行,那我把你送到家就回M城,你就别来了,做你自己的事吧!”   “你得去医院复查。”   “……好吧!”   徐景辛不是很想去医院,去不去都行,因为懒得争辩,所以还是决定去,反正就是很随意的状态,整个人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M城大地震,星火救援队全体出动,就连食堂大妈都带着徒弟们跟去做后勤保障了,大门紧紧锁着。   徐景辛跳下车,掏出钥匙打开门,把车开进空旷的院子。   目送贺霄的背景走进大楼,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进去看一眼的,可他还是提不起精神。   等贺霄背着简单的背包出来,徐景辛已经趴在方向盘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他的眼皮一抬一抬的,困得睁不开,扒在方向盘上的手顺着坡度缓缓下滑,刚巧落在汽车喇叭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滴”。   徐景辛一个机灵坐起来,像是受惊的兔子。   见到他的样子,贺霄皱着眉快步走过来,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徐景辛摇摇头,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皮。   “走吧!”他发动车子。   贺霄把背包顺着后车窗扔进车里,然后把他整个人都扳正,摸了下他的额头。   烫。   “傻么?自己发烧了不知道?”贺霄没好气地数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日更三千,更新时间凌晨四点,感谢支持! 第46章 未知来电   本来是想陪徐景辛看眼睛的, 这回轮椅直接进了急诊。   急诊大夫忙活半天,得出一个贺霄早就猜到的结论:眼睛轻微发炎引起的低烧。   贺霄没好气地跟一碗热腾腾的米糊较劲,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   正在迷迷糊糊挂水的徐景辛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跟自己生气, 因为他虽然气势汹汹的,但用喂米糊的动作异常轻柔,像是怕自己被那勺稀溜溜的米糊给噎死。   没办法,他一想到当地那种油腻腻的食物就倒胃口,于是贺霄就去儿科那边的幼儿用品商店买了一盒米糊。   徐景辛喝了两口米糊, 终于恢复了点力气,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贺霄抿住嘴唇, 用米糊盒子里带的塑料宝宝勺堵住徐景辛的嘴。   他才不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刚刚他在买米糊的时候, 店主问他孩子几岁了, 还说他这么年轻, 如果孩子很小的话,不能喝这种米糊, 要用另外一种更细腻的……   拉着他足足科普了五分钟幼儿食品跟婴儿食品的区别, 脸上就差写:这届新爸爸不行。   一碗黏糊糊的米糊下肚,徐景辛居然觉得味道还挺好。   他问贺霄:“你早饭也没吃吧?不来一碗?”   “……不饿。”贺霄脸颊抽了抽,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去打个电话。”   徐景辛看着他高挑劲瘦的背影, 深深呼出一口热气。   等贺霄回来的时候,提着一袋香蕉,另一只手里的香蕉正啃到一半。   他瞅了一眼输液瓶,还得一会儿才能输完, 就撂下自己的香蕉, 给徐景辛剥了一根:“来, 挺甜的, 补充点能量。”   这几天他们在灾区都没能好好吃东西,更别说水果了。   徐景辛本身就带伤,三天加一起总共吃了三顿饭,觉也没睡足,不病倒才怪。   “大夫说,挂完水烧退了就可以出院,开点药回家养着。”   “嗯。”   “回家跟颜副队说一声不去M城了,今天国内来的救援队该到了,不少你一个,别折腾自己了。”   “嗯。”   贺霄以为他还得跟自己犟一阵呢,没想到直接就答应了。   他看了眼窗外阴霾的天空,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徐队长……”   被郑重点名的徐景辛停止咀嚼,有点紧张。   贺霄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刚才跟楚禹通了电话,他那边有点麻烦,我觉得他一直住在酒吧里也不好,可不可以借住你的房子。”   徐景辛悄然松了口气,然后感觉嘴里的香蕉都不甜了。   他轻轻点头:“当然可以,你们随意。”   你们?随意?   贺霄微微抬了抬眼梢,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谢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他又多解释了一句,“他自己住,我继续住宿舍。”   徐景辛慢吞吞地回答:“……哦!”   刚刚护士来量体温,明明说已经退烧了,脸为什么还是有点发烫呢?   输液退烧还是快,徐景辛人精神了不少,又在贺霄的强迫下去了眼科。   还是上次的老专家,面色凝重地给徐景辛检查完,给开了一大堆药水,一再强调要按时用药。   在得到贺霄“我帮你盯着他”的保证后,老专家这才放人走了。   徐景辛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贺霄送回家了,这次,一进门他就赶人。   “烧退了,我一个人没问题,你去帮楚禹搬家吧!”   贺霄摸了摸口袋:“行,那我先去接他,晚上再过来。”   “贺霄!”徐景辛喊住他,“你陪楚禹吧,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我自己真的没问题。”   贺霄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我答应大夫看着你滴药水呢!”   徐景辛无奈地笑:“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任性啊!”贺霄忍不住反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   两个人同时一怔,都有点尴尬。   贺霄盯着地面,咬了下嘴唇:“徐……景辛,等案子完结了,我……”   他说的磕磕绊绊的,又把话停在关键处,徐景辛则是茫然地看着他。   似乎听到贺霄喊自己的名字了?全名?   贺霄抓紧了手里的钥匙,硌得掌心生疼,但他终究还是管住了嘴,没说出想说的话。   “我就……把房子还给你!”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说完,风一样冲出卧室,跑下楼梯。   徐景辛一阵失落,低头盯住自己脚上的花袜子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天晚上,徐景辛一直等着贺霄,直到睡着他都没回来,可第二天起床后,他闻到了好闻的水蒸气味道。   坐起来顺了顺自己蓬松的头发,赤脚走到楼梯边探头往下看。   顺着楼梯的缝隙,他看到贺霄正把一个鸡蛋磕进煎锅里,“刺啦”一声,香喷喷的煎蛋味就散到屋子的各个角落。   徐景辛的肚子发出轻响,饿了。   他心情复杂地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洗漱换衣服。   两个人一言不发吃完早饭,贺霄突然问:“小花,昨晚你眼药滴了吗?”   听到熟悉的称呼,徐景辛立刻仔细打量起贺霄,从头到脚。   半晌,他迟疑地回答:“滴了。”   “哟?还挺乖的!待会儿我洗完碗再给你滴一次。”   贺霄笑嘻嘻的样子让徐景辛神情愈发恍惚,开始琢磨到底是自己精神分裂,还是他双重人格。   他犹豫着问:“贺霄,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贺霄转过头:“?”   徐景辛小心翼翼地:“那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精神科?”   贺霄:“!”   他哈哈大笑:“瞎想什么呢你,我今天就是高兴而已!”   “高兴?”这种时候能让贺霄高兴的事只有一个,徐景辛想到了,“案子有进展了?是柳元开口了?”   几乎是立刻,他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抱歉,我不该问!你不用回答。”   “柳元还昏迷呢,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其实人还在使馆,被保护的很好。”贺霄假装没听到他的废话,“楚禹那边没什么进展,听他说,国内的网络专家正在想办法进入Organ,还需要点时间,上级说,我才揭穿柳元,现在不要有动作,省得被对方的人盯上。”   徐景辛迅速消化完他的话,还是没明白他高兴得点在哪儿,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我这几天勉强算休假!”贺霄快乐地宣布答案。   徐景辛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你们警察也像社畜一样,整天数着日子盼休假?”   贺霄被吐槽了也不生气,嘴角依旧扬得高高的。   案子还没有深入,柳元的落网也没有打草惊蛇,休假,就意味着他又能心无旁骛地跟徐景辛待在一起,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子里,叫他“小花”,哪怕就那么短短的一两天。   徐景辛坐到沙发上,透过挂满花藤的隔断看贺霄洗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有人替他煮饭洗碗的日子了。   贺霄傻乐傻乐的,一边哗啦啦地在水龙头下冲洗泡沫,一边问:“小花,中午你想吃什么?咱们一会儿去超市啊?”   “我随便,你想吃什么?”受他感染,徐景辛心情也愉悦起来。   “火锅?”贺霄露出快要留哈喇子的表情。   “行!”徐景辛痛快答应。   他们两个这两天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这让徐景辛相当难受,他虽然不奢望能跟贺霄发展出点什么,但也不希望被冷落。   自己和贺霄,倒也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吧?   徐景辛知道自己的想法容易重蹈好友的覆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跟贺霄亲近的念头,哪怕他嫌弃自己,哪怕他是为了任务才接近自己,哪怕他身边还有一个楚禹……   明知道贺霄跟楚禹只是同事关系,是在演戏,而他心里也一直下意识把贺霄划在直男行列,但,每每回忆起楚禹看贺霄的眼神,还有贺霄从酒吧回来那天身上的香水味……   太矛盾了,既然是直男,贺霄是不会喜欢楚禹的,就像他不会喜欢自己一样,可若不是直男,那他和楚禹……   等等,如果贺霄不是直的,那自己不是跟楚禹有相等的机会吗?那贺霄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还是对自己有一点点好感的?   徐景辛彻底捋不清了。   一大堆相互矛盾的念头让他脑子搅成了米糊,比昨天喝的那碗还粘。   密密麻麻的信息点混在庞大的思维里,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源于自己的期待而被意识强行扭曲的,哪些是有效的,哪些是只是对方的自然表现却被自己夸大的……   突然,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他纷乱的思绪。   摸了一下口袋,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而是贺霄的。   他探着身子从玄关上够到手机,递给正在擦手的贺霄,随便一扫,瞥见来电人一项写的“未知来电”。   贺霄接过手机,在看到名字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出去接这个电话,却又停住了。   他直接接起电话:“喂?房总。”   徐景辛愣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那种国际诈骗电话呢,什么“您的信用卡已透支xxx元,请按提示操作”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他认识的人?   那就是故意备注成“未知来电”?   反侦察小能手?   徐景辛抿着嘴唇,突然有点想笑。   良好的家庭教养让他转身上楼回避,但上到楼梯转弯处的时候,他在贺霄嘴里听到了柳元的名字。   电话那头一开始就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贺霄安静的听,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好,我知道了,那柳元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徐景辛终于听出来,被备注为“未知来电”的人,居然是贺霄的上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我永远挺你!   徐景辛忍不住驻足, 从楼梯上看贺霄斜靠在窗台上的身影。   高大的身影沐浴在夏日的暖阳中,头发乌黑,线条硬朗, 一件宽松的T恤下摆收紧窄腰里,显得大腿修长有力。   徐景辛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停在对方通话的内容中,不去凝视他魅惑的外表,也不去在意他清澈的声音。   “要这么久吗?”   “没办法啊,打起来谁还管那么多, 当时我也受伤了,手上没准。”   “哦, 不是, 是在余震时受的伤, 房总你可真逗, 我怎么会在柳元那种弱鸡手上吃亏?他也就欺负欺负女孩子还行!”   “不,柳元是拿救援队打掩护的。”   “不可能, 这事跟他就没关系!”   “说了这事跟他没关系, 还要我说几遍?”   “他什么人?你在国内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我退伍前全连队都知道,您这么大领导不知道?”   “我态度挺好的呀?再说了, 领导怎么了?领导就能乱诬陷人?”   “行!我担保!出了问题你拿我开刀!”   电话就这样被不愉快地挂断了,贺霄一回头, 就见到徐景辛在楼梯上探出脑袋看自己。   四目相对,徐景辛尴尬极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贺霄笑了:“干什么呢?”   见徐景辛没反应, 他把手机塞进裤袋, 大长腿三两步就跨上楼梯:“正好, 走, 回卧室我给你上药。”   他一揽徐景辛的脖子,两个人几乎是撞到了一起,明明只差十公分,但被他这么霸气的一搂,徐景辛感觉自己像是被当场擒获的犯罪嫌疑人。   不过说实话,徐景辛还挺喜欢贺霄这样搂着自己的,仿佛那些隔阂跟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样,彻底消失了。   “是你领导吗?”   “嗯。”   “你们刚刚,是不是有讨论我?”   “对。”   贺霄直接环着徐景辛的肩膀把他带到卧室,亲密无间的好哥们儿似的,让徐景辛就算觉得不自在,都找不到挣脱的理由。   其实徐景辛没空觉得不自在,他在想他们在电话里的争执。   作为柳元的直接管理者,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有关部门想追究,他绝对脱不开干系。   刚刚,贺霄在维护自己,为了自己,他非常没规矩地跟上级叫板。   他声音低落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贺霄手里拿着几瓶眼药水,闻言怔了怔:“瞎说什么呢?要说添麻烦,一直是我给你添麻烦才对吧?再说,要是没有你,我哪能这么快找到线索啊?他们就是拎不清!”   徐景辛叹了口气,仰头空洞地望着远方,生无可恋似的。   贺霄知道他的症结在哪儿。   “小花!”他贱兮兮地挨着他坐下,“甭听他们瞎说,他们就是找人撒气呢,你放心,我永远挺你!”   短暂沉默后,徐景辛笑了:“谢谢!”   贺霄松了口气,也笑了。   “为什么要找人撒气?案子不顺利吗?”徐景辛好奇。   “嗯。”贺霄说,“是Organ,公安系统里的网络专家找到了这个网站,但没法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对,表面上,Organ是个器官捐献登记的网站,那些血腥视频和器官交易之类的黑暗面,普通人完全看不到,专家们试过了,网站的技术很厉害,他们根本无法突破,又担心打草惊蛇,暂时没有好办法。”   徐景辛不懂网络技术,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说到突破,他倒是想起一个人。   “不是有那种……黑客?”   “黑客?对方那种才叫正经八百的黑客,就老房手底下那仨瓜俩枣,不是看不起他们,也就查个IP地址还行!”   徐景辛忍不住吐槽:“他们不是你同事吗?”   “啊……是……”贺霄尴尬,他忘了这茬,“其实我出国前都没见过公安系统的同事,就私底下见过老房一个人。”   “你不是退役之后被分配到公安部门的吗?”   “不是,我这情况特殊,到现在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警察。”贺霄笑了笑,“跨国嘛,你懂的。”   徐景辛愣了几秒,懂了。   如果顺利抓到犯罪团伙,那他就是公安部门的外派人员,如果因此引发了什么国际争端,那就……   突然觉得这孩子有点惨……   有些事,真的不能深究。   他忍不住问:“这样啊?你怎么会同意这种没有保障的指派?也太草率了,万一……”   贺霄把手里的一大把眼药水又放回了桌上,看起来要短话长说似的。   “小花,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把我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叔叔吗?”   徐景辛点点头。   “他现在是很厉害的领导了,具体多厉害就不说了。”贺霄搓了把脸,突然有点难受,“他儿子跟我同岁,几年前在国外留学。”   徐景辛皱了下眉头,又有所预感似的眼睛慢慢睁大。   他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贺霄语气哀伤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他三年前被绑架,过了很长时间才被当地警方救出来,少了一个肾,满身大大小小的伤,人也疯了。”   徐景辛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昆的哥哥不是国内第一个案例。”贺霄红着眼眶说,“我爸死的早,妈也没了,那位叔叔,我拿他当爸爸的,他们家一直对我很好,阿姨常来福利院看我……在得知国内发生第一起相似案例后,叔叔就用尽能量要立案调查,可是被当做个案给否决了,所以他就找到我,又把我介绍给唯一支持他的老朋友,就是房总,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这不能算是正规任务,只算暗中调查,至于公安部门同意派楚禹来跟我搭档,也是因为出了蒋昆哥哥的案子后,他们终于开始能名正言顺启动程序了。”   再厉害的领导也是要走流程的,徐景辛能感受到那位父亲的无助。   那位老人无条件信任贺霄,贺霄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是一对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忘年交。   他见过贺霄开心、狠厉、痞气、无赖、坚忍、心虚……他各种各样的样子,唯独没见过他难过得要哭出来,心脏像是被崩掉了一角,空落落的疼。   他转身给了贺霄一个拥抱。   “会好的。”他柔声说。   贺霄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声音哽咽地说:“嗯,会好的!”   感受了一会儿彼此的体温,徐景辛脑子里的某根线突然搭上了。   刚刚贺霄说起网络技术的时候他就想到一个人,于是用力从他结实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我有个朋友,是国外很厉害的黑客,要不我找他试试?”   “会不会打草惊蛇?”   徐景辛捏了捏眉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头疼的事:“应该没问题,他经常无故入侵各种机密网站,都快把欧洲各个国家安全部门的饮料都集齐了。”   一个时常抽风的知名黑客,干点损人不利己的事,就算被发觉也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他可信吗?”贺霄又问。   “可信……”徐景辛甩掉脑袋里关于留学期间的“快乐”回忆,“我找他问问。”   他从手机里扒拉出一个尘封许久的号码,一拨过去,对方很快接通。   “哈哈哈?我亲爱的徐,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当然是有事了,尼古拉,你最近还在搞你的大事吗?”   “我说过的,徐,我的梦想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昨天我才帮他们修正了一张通缉令的照片。”   贺霄咧开嘴,被徐景辛一个威胁的眼神又把笑容瞪了回去。   他稍稍转身,对着电话说:“尼古拉,我有件事拜托你,但是首先你得保密。”   尼古拉的声音立刻兴奋:“是很刺激的事吗?”   “很刺激,也是很正义的事,你愿意帮我吗?”   “是什么?”   “有个叫Organ的站点……”   了解到情况后,尼古拉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拒绝了。   “徐,刚刚在你描述的时候,我尝试了一下,他们的防御很厉害,稍稍一攻击后台就会发觉,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调查是不能的,这件事恐怕我帮不了你,而且,如果是为了好奇心,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知道你家里很有实力,但这种组织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徐景辛跟贺霄交换了一个眼神,贺霄攥紧拳头,点头。   “我不是好奇……”   徐景辛跳过了国内警方已经介入的部分,只说了Organ的累累罪行,他说他想要帮朋友调查证据,诚恳地请对方帮忙。   “尼古拉,你不觉得能亲自在这种事里发挥重要作用,是很有成就感的吗?这不是比你进攻某个国家的国安网站有意义多了?”   尼古拉想了一会儿,很为难地说:“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没办法定位到他们的服务器,除非强行进攻……但那样他们很有可能定位到我,他们都是亡命徒,跟那些按时拿工资的国安人员可不一样,我可不想某天出门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人在街边爆头。”   话说到这份上,徐景辛也没法强求了,他有点失望。   “好吧……”   “不过,徐,我觉得或许可以从他们的会员下手。”   “会员?你是说?”徐景辛的眼睛重新亮起来。   “我可以通过器官捐献那个页面的留言板检查那些留过言的人,挨个黑进他们的电脑,就不信他们没一个是能进到隐藏部分的资深会员,到时候我可以通过木马程序盗取他们的账号和密码,进去转转还是能做到的!”   “你真是个天才,尼古拉!”徐景辛想了想,又叮嘱,“最好是很久没登录过的那种账号,更便于我们长时间查找线索。”   “放心吧,交给我,很快搞定!”尼古拉大笑一声,“我爱你,徐,只有你能明白我存在的价值!”   徐景辛:“……客气了,等你消息,事成之后,我送你一台最好的服务器。”   电话挂断后,贺霄扬了扬眉毛:“他挺行的啊?”   徐景辛笃定点头:“特别行!尼古拉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   贺霄“啧啧”两声:“真的假的,别是带着什么滤镜吧?分开这么多年他还说爱你呢……”   徐景辛:“?!”   忍不住红了耳根的徐队长故作镇定:“外国人不都那么说话?你想什么呢!”   贺霄歪嘴笑:“哈——”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辣   雪山上方厚重的乌云被风吹来,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注定是个不消停的早晨。   贺霄才拿起冲洗眼睛的药水,正在一字一句地读说明书,徐景辛放在床头桌的电话就又响了。   电话是颜阳州打来的, 主要是趁着转移基地的空档问候一下徐队长,顺便汇报情况。   才说了没几句,徐景辛的手机就被贺霄抽走扔在床上,人猛地被按倒了。   徐景辛推他:“你干吗!”   贺霄按开免提:“你说你的,不耽误。”   颜阳州:“……我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 颜副队你继续。”贺霄拧开药水瓶,扒开徐景辛的眼皮就往里挤。   颜阳州清了清嗓子:“昨天晚上咱们的救援队飞到了, 任队带队, 来了二十人, 带了好多物资, 今天正式……”   徐景辛被贺霄按着难受,用力挣扎两下, 突然大叫:“你怼着我了!”   颜阳州立刻自动消音。   贺霄:“大男人怎么那么娇气?我动作已经很温柔了!”   徐景辛:“你看你!干吗挤这么多出来?弄我一脸!早上才换的床单!”   贺霄:“你昨晚的那点量根本就不够, 而且第二天就没效果了,懂不懂!”   他刚刚从说明书上确认过, 这瓶是冲洗眼睛的药水,一次一瓶, 保质期24小时,虽然有点奇葩,但他确定是这样用的。   “你这也太辣眼睛了吧!”没几秒,某人再次嚎叫。   药水很刺激, 眼泪混着药水哗哗顺着眼角往下淌, 鼻腔里全是呛人的味道, 说话都带上鼻音了, 他忍不住哼哼两声,想快点让药水下去。   “……”颜阳州继续沉默。   听那边没动静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徐景辛又是一声惨叫。   “啊我去!往哪儿戳呢?”他又用力推贺霄,这家伙刚才直接把冰凉的药水往他瞳孔上滴,相当粗暴,“你别按着我,我自己来!赶紧下去啊你!”   “你要是不乱动我能戳歪吗?”贺霄喘着气地从床上站起来,心累,“行行行,你自己来,你自己来行了吧!”   徐景辛也没好到哪去,忙活了一身汗,药水溅了一脸都是,一把从贺霄手里夺过药水。   明明昨晚他自己就搞定了,这家伙非得搞事情,滴眼药水跟打仗似的!   “弄我一脸!拿张纸给我擦擦啊!”他闭着眼睛朝贺霄伸出手,突然觉得电话里安静得近乎诡异,“阳州,你接着说啊?喂?掉线了吗?”   “啊?啊!”刚刚以做思维拔高题的勤奋劲儿脑补完整个过程的颜阳州,“……那个徐队,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这边我都能搞定,你放心吧,好好享受假期!”   徐景辛疑惑:“刚才不是说要汇报具体情况?倒是接着说啊?”   电话发出几声忙音,颜副队落荒而逃。   徐景辛:“?”   “神经病啊……”贺霄也嘀咕,拿纸巾胡乱给徐景辛抹了抹脸,皱着眉头从他手里抢过药水,“哎呀,这瓶一次一滴就行了,你瞧你这浪费的,还是我来吧!”   两个人闹了一阵,加上之前贺霄的坦诚让徐景辛觉得安心,这些天的隔阂慢慢消失,他甚至主动提出要不要把楚禹请到家里来吃个饭什么的。   贺霄大惊:“你可别啊,小花,我现在对外宣称跟他是炮友关系,帮他找个出租屋都不错了,哪能带着他跟领导一起吃饭呢?”   “宣称?”徐景辛清了清嗓子,难得问出句出格的话,“那你跟他……是假的?”   贺霄直接一口鲜榨玉米汁喷出来:“什么?什么?”   徐景辛盯着地上的黄色水渍,心想这边盛产玉米,浪费这么点儿可以原谅。   “小花你别瞎说啊!人楚禹有男朋友,在国内都同居了!这要传出去我还怎么混?第三者啊?”   “……”徐景辛的心里升起一股喜悦,抖着肩膀笑起来,“可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好像特别崇拜你。”   “他当然崇拜我!”贺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是谁啊,传奇!他要是不崇拜我压根就不会到这边来,人家可是四代,还是家里独苗!”   “……小家伙挺叛逆啊!”徐景辛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评语。   楚禹的形象从徐景辛脑子里蹦出来,感觉跟“红”这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这样的身份,跑到国外来当卧底,也确实是拼了。   或许也带着刷战绩的目的吧?大家族,不干点成绩出来证明自己一下,很难服众。   今天外面的天气看起来格外顺眼起来了。   不就是云彩多了点,黑了点,光线暗了点吗?可明天妥妥是个好天气啊!   徐景辛变得健谈了,他跟贺霄聊东聊西,聊自己的往事,也聊贺霄当兵时候的事。   贺霄是有骄傲资本的,他连续三届斩获负重越野、特种射击和单兵格斗的冠军,还跟战友们一起拿过国际特种兵比武大赛的一等奖,徐景辛光听着那些头衔,都能想象得出当时的贺霄有多意气风发。   确实,他很强,起码在他面前打架没输过。   聊着聊着,外面的天空渐渐发亮,云开霾散,好天气提前到来。   贺霄看了一眼时间,跳起来:“都快晚上了?我煮饭去!”   “算了吧,雨停了。”徐景辛转头看了眼窗外,“出去吃点吧?中餐还是西餐?要不日料?韩食?”   反正选项里没有当地菜,早就够了!   贺霄眼底的光芒凝住,他不想出去吃。   出去就要跟徐景辛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距离感,举止和言语都不能太随意,必须维持住队长和手下的关系设定。   徐景辛却在很认真地思考:“好久没吃西餐了,去吃牛排怎么样?”   贺霄点头,语气轻快:“行啊,随便。”   徐景辛说很久没吃了。   估计他平时也没时间大老远跑去市内唯一一家高级西餐厅吃牛排,应该是期待的。   他是病人,他说的算。   用一整天堆砌起来的好心情有点垮而已,问题不大!   贺霄劝解完自己,就高高兴兴跟他一起换衣服出了门。   一场雨洗净了天空,东方天际湛清碧蓝,西方的艳阳却已经显出浅浅的金色。   城里唯一的一家西餐厅位于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离琳琅商场不远,这边相对安静,没有其他街道那么喧闹。   一辆悍马车停在西餐厅门前,两侧车门同时打开,两张帅绝人寰的东亚面孔出现在街道上,马上就成为周围人瞩目的对象。   徐景辛里面穿着豆绿色长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黑白花衬衫,下身米色休闲裤,不见平时的古板,倒像是个举止稳重又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而贺霄上身穿着徐景辛的宽松短袖卫衣,底下的浅色毛边九分裤硬是被他穿成了八分裤,大腿也稍稍有点紧,却更显身材。   两个人都是修长匀称的类型,相差不到十公分,走在一起高挑出众,像是时尚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吸引了满大街的眼球。   贺霄别扭地揪着裤子上的毛毛:“我说徐队,也没见你平时爱打扮,买的这都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徐景辛憋着笑,眼睛忍不住扫过他紧致的屁屁:“时尚这东西,我可以不追求,但不妨碍我买来看,有问题?”   “……没问题!”贺霄不懂,从小到大两件T恤就能过完整个夏天的人闻言瑟瑟发抖。   门外的侍者见到他们顿时眼前一亮,礼貌弯腰把人请进餐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餐厅,立刻就有侍者迎上来要为他们安排座位,徐景辛跟他交流完,却被贺霄一把拉住胳膊。   他的手很用力,像钳子一样,让徐景辛立刻就意识到出了状况。   贺霄侧身把徐景辛往怀里一带,俯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趁机贴在他耳边:“有人在看我,楼梯边。”   侍者疑惑地看着他们,徐景辛就朝他挥挥手,微笑:“我朋友不太舒服,窗边三号是吧?待会儿我们自己过去。”   侍者点点头,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徐景辛顺势把手搭在贺霄背上,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抚喝多酒的人:“看到了,两个人。”   “我没看清,那个人脖子上的纹身是不是九尾狐?”贺霄弓着身子往角落退了退,巧妙地把徐景辛换到合适的角度,脸却依旧贴在他肩膀上。   徐景辛扬起下巴迅速扫了一眼,看清楚后,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他应该是用枪打伤我的人,我不确定他能不能认出我。”贺霄的声音有些发干,“那天的情况,他应该没法确定是我,他有动作吗?”   “没有,他在打量你的背影,应该是觉得你眼熟。”徐景辛声音有点慌,他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听出他的紧张,贺霄的大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别慌,我们走。”   徐景辛二话不说,转身扶住他的腰就离开了餐厅,隔了几秒,餐厅的感应门再次打开,他不敢回头,就转头去看街对面的橱窗,上面正倒映出那两个人匆匆跟上来的身影。   “他们追上来了。”徐景辛想去停车场,却被贺霄推向另外的方向。   “别开车,他们会通过车牌号查到你。”   “那怎么办?”徐景辛看了看周围,“这时间出租车不好叫,我们不能停。”   贺霄微微抬起眼皮:“去那边的巷子。”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甩掉他们或者躲起来。   他们脚步匆忙地钻进一条晦暗的小巷,此时,夕阳已经变成了暗金色,把这座破旧的城市烧的一片火红,连砖墙都变的亮堂起来。   小巷里空无一人,两人踩过污秽的地面,旁边到处都是无人管理的垃圾,他们越走越快,而身后的人也随着他们加快速度,一步不肯落后。   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子里,每一步都踩在徐景辛的心头上,他的呼吸都变得不那么畅快了。   两分钟后,他们拐进一个转角,然后赫然发现,没路了。   死胡同,也没地方躲。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贺霄捏紧拳头,脸上彪悍之色顿生,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冷厉。   一打二他丝毫不怵,但是,对方说不定带着枪,而且徐景辛也在这里。   怎么看都是没有胜算的一场,但是,他必须试试,再不济,他拼死拖住两个人,也要让徐景辛安全离开!   打定主意,他就要转身直面敌人,忽然,他的脖子被从正面搂住了,脑后攀上一只有力的手按低了他的头,接着嘴巴就碰上了两片柔软的唇。   一股甜丝丝的羊奶腻香撞进他的鼻子,那是徐景辛的新香皂的味道。 第49章 假戏   或许因为走得急, 那两片唇瓣灼热,带着微许的颤动,轻轻柔柔地跟贺霄的唇贴在一起。   贺霄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居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下意识闭上眼,放在徐景辛背后的手指紧紧绞住他的衣服。   压抑的鼻息彼此交织,他们的呼吸同时颤抖,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吻, 还因为停在身后几米的脚步声。   几秒钟后,徐景辛把人推开, 暧昧地笑了两声, 又狠狠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揉了两把, 自言自语似的:“不喝醉我还亲不到你是不是?同居了这么久, 还真想跟我当室友啊?”   说着,把手机举到贺霄脑后, “咔嚓咔嚓”一口气拍了好几张照片, 接着,他像是才发现背后的跟踪者, 惊讶地问:“你谁?”   “你在拍什么!”脖子上纹着九尾狐的男人目光阴鸷地走上前,劈手夺走了徐景辛的手机, 用生硬的汉语问。   “哎?你干什么!我自拍关你什么事?”   听到九尾狐靠近,贺霄立刻想要起身还击,徐景辛的手却死死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动弹,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抢手机。   九尾狐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手, 手指来回在屏幕上滑动几下, 看到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得逞的愉悦嘴脸和他肩膀上人事不省的后脑勺, 直到翻到前阵子的M城救援现场图片。   “这是什么?”他把手机屏幕朝向徐景辛问。   “现场救援, 地震,没见过?”徐景辛翻了个白眼,“大惊小怪!”   “救援?你?”九尾狐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嗤笑。   徐景辛挺起胸膛,努力绕过贺霄把自己的正脸给他看:不会有人不认识本大爷吧?   九尾狐定定看了他几秒,好像是有点眼熟,想了想,好像确实在一次电视采访上见到过。   他又看向贺霄。   这个高挑男人的脸依旧深深埋在对方的颈窝,露出来的耳根和脸颊的一小片皮肤火烧火燎的红,偶尔还不老实地挣扎着想要抬头,就立刻被重新按下去,在九尾狐看来,倒有几分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他问:“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徐景辛放在贺霄耳根的手指轻轻刮蹭两下,得意地补充,“不过,今晚就是了!”   “他也是救援人员?”   “对啊!有什么问题?我们是来这边援助的,你往前翻,再往前两年,还有我们从国内出发前全队合影呢!”   九尾狐才懒得去翻两年前的照片,他看看徐景辛的一脸坦然,刀子似的目光又在贺霄背上看了看,用本地语言咕哝一句:“死基佬!”   把手机还给徐景辛,放在敞开夹克里的手也随之拿出来,在衣摆下落前,徐景辛余光瞥到,刚刚他手按着的地方,有一把枪。   “小白脸那么难搞吗?”九尾狐问,“他这副样子不像是喝醉,喂药了?”   要是徐景辛能听懂刚才九尾狐给他贴的标签,这会儿肯定不会给他好脸,可是他没听懂,演着演着还全情投入戏精附体了。   “什么小白脸,他可精着呢!”他轻哼,“难搞是真难搞,我都把他糊弄进我家里了,这货也不知道真是块木头,还是跟我装傻充愣!这不是还得我想办法生米煮成熟饭吗……等等,你到底谁啊?警察吗?管那么宽?我的天呐,我都躲这么个偏僻地方了……我就干点想干的事碍着谁了?”   徐队长努力把自己演绎成八点档狗血剧中的路人甲,脸上浮现出被打断好事的愠怒,还用力跺了两下脚。   “死娘炮!”九尾狐又用本地话骂了一句,冷冷看他一眼,转身跟同伴走了。   “哒,哒,哒……”   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彻底听不见了,徐景辛死死扣在贺霄脑后的手才慢慢松开。   满手都是滑腻的汗水。   贺霄缓缓抬起头,眼角微红地看向脸色惨白的徐景辛,替他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   徐景辛张嘴刚要说什么,被贺霄按住了嘴唇。   指间触感柔软,让贺霄忍不住想到刚刚那个吻,明知道是权宜之计,但他像是真的喝了酒,微醺上头。   他嘿嘿笑起来,掩饰住翻江倒海的内心,冲徐景辛竖起大拇指。   徐景辛报以苦笑,揉了揉红透的耳根,指指巷子外。   他的手被贺霄抓住,顺势搭上自己的腰,仍然摆出了一个扶醉鬼的姿势,两个人歪歪斜斜地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那两个人,但贺霄知道,专业的罪犯都很警惕,他们不会放弃观察任何一个怀疑对象。   出了巷子,徐景辛立刻收起紧张的表情,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停车场带,然后打开后座车门,把人推上车。   “死沉死沉的!”他不满地念叨。   跳上驾驶位,发动汽车,走人。   贺霄躺在宽敞的后座上继续装醉,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车顶,脑袋里想着案子,嘴角却是弯着的。   等开出了好远,徐景辛把车停到路边,打开工具箱翻东西。   贺霄保持着躺平的姿势,问:“怎么停了。”   一斜眼,就看到徐景辛从工具箱翻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燃。   “等会儿,我抽支烟。”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烟点燃。   贺霄挑了挑眉毛:“你还抽烟?”   “戒好久了。”   淡淡的烟草味在车内弥散,徐景辛按开车窗,立刻就有新鲜空气从窗缝灌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贺霄笑着问:“你看起来可比我想的机智沉着多了,竟然这么害怕?”   徐景辛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怨。   “他有枪。”他简洁地说。   贺霄:“啊……抱歉。”   他再次陷入把徐景辛无端拉入凶险的自责中。   徐景辛又看了他一眼:“没别的意思,我很愿意配合你们警察把那些畜生绳之以法,但是,刚才某个瞬间,莫名就想起来尼古拉的话了。”   “尼古拉?什么话?”   “嗯,就是……”徐景辛掐灭烟头,丢的远远的,“突然被人在街边爆头什么的,画面冲击力有点强。”   说完,他掏出手机扔给贺霄,重新发动车子。   贺霄疑惑地按亮手机:“干什么?”   “在相册的已删除文件里,有他的照片,你要的话就复原一下。”   贺霄愣了愣,从相册里找到了那个男人清晰的正面照,他正恶狠狠盯着镜头,大步走过来。   简直难以想象,在那种危急关头,徐景辛这么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趁着自然流畅地脑出符合逻辑的剧本、用极致的演技照剧本演出的间隙,还能想到帮他拍照留底?   而且,一个点支烟手都抖得堪比重症帕金森患者的人,在当时居然顶着死亡的压力,只用短短的一秒钟就完成了到相册删除照片,又退回相机的操作?   “你这也太专业了吧?”   自愧不如!   徐景辛自嘲地笑了一声:“有句话说的真对,不逼一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贺霄没还原照片,而是用自己的手机对着那张照片重新拍了一张,然后彻底删除了徐景辛手机里的那张。   徐景辛挑了挑眉毛,虽然没看到他删除照片的动作,但看到他对着自己的手机拍,就立刻想通了他在干什么。   “你也挺专业的。”徐景辛夸奖。   “哪里哪里!”贺霄谦虚地说,“对了,你不设锁屏密码这毛病还是没改啊?”   被不友善的话触动了某根神经,徐景辛不说话了,他突然浑身无力,肚子也应景地叫了两声。   仿佛听到嘹亮的号角,贺霄歉意地说:“牛排是没得吃了,还是回家我煮饭吧?”   “嗯,行,泡面吧要不。”徐景辛故作轻松地问,“你觉得过关了吗?他们会不会盯上你?”   贺霄配合地回答:“不会吧,你演技那么好,奥斯卡影帝都没你会演,肯定骗过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   “晚上……不,明天,明天我去找楚禹,让他想办法找到这个人,顺便让他把照片发回国内,让房总他们找找线索。”   “为什么要让他发回国内?你自己不能发?”   “担心有拦截,他那边能联系特殊渠道。”   “哦,厉害!”   ……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那个吻。   ***   天渐渐黑下来,餐厅里的两人一人一只大海碗吸溜着泡面,吃得热火朝天。   可能是饿坏了的原因,徐景辛觉得泡面都成了无比美味的东西,不禁赞叹:“荷包蛋火候刚好,我就喜欢稍微带点流心的!”   贺霄也不甘示弱:“瞧瞧这火腿肠切的,薄厚适中,只有这么厚的片儿,才能在面熟的时候煮的恰到好处!”   徐景辛忍不住吐槽:“没人夸你就自己夸是吧?”   贺霄夹起一坨面吹了两口:“不是你先夸你的荷包蛋的吗?”   徐景辛:“我是在阐述事实,你听听你自己的语气,明明就把自己吹成了天下第一。”   贺霄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么回事,只好放弃抵抗,低头吃面。   鉴于他们相处时贺霄总是占据嘴炮上风的那个,把他说到哑口无言,徐景辛心里还有点爽。   这时,电话响了。   徐景辛抽出一张纸巾擦嘴,一边接起电话。   “喂?尼古拉?”   听到他喊出的名字,贺霄顿时收起了玩笑的心情,竖起耳朵。   大洋彼岸,尼古拉的声音充满兴奋:“徐,我做到了,虽然现在那些视频仍然让我感觉恶心,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完成了你的嘱托!”   “……你看过了?”徐景辛弱弱地问。   他忘了提醒尼古拉,观看视频前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们还是说正事,按照你的意思,徐,我盗取的这个账号有三个月没登录过了,我马上通过信息发给你,但是有个问题,这个账号里最后一点余额都被我用光了,再看视频的话,你可能需要自己充值。”   “放心吧,这不是问题。”徐景辛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对了,你自己选服务器吧,到时候来找我付账。”   “那我就不客气了,徐!我爱你——”   尼古拉欢呼出声,几乎是同时,徐景辛的手机里收到一条讯息,上面是进入方法,账号和密码。   贺霄掏掏耳朵:“他又跟你表白了。”   徐景辛无语地把手机推到贺霄面前:“你自己看着办,都在这了。”   然后继续吃面。   贺霄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拍了一张:“谢了,小花!”   倒也坦然。 第50章 那顶帽子   贺霄之前是决定明天再去找楚禹, 但天才黑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徐景辛洗完澡就看他来回捣腾自己那几根本来就不长的头发,实在看不过去了:“你干什么?”   贺霄弹了弹脑袋顶上的小丸子:“做点伪装,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徐景辛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一把拽下他的皮筋。   “哎?干吗!我好不容易扎上的!”贺霄心疼的直叫唤。   徐景辛抱着肩膀看他:“你不觉得,你欲盖弥彰的样子更惹人怀疑么?就直接去不行吗?你不是他‘好朋友’吗?”   贺霄眨眨眼,一拍大腿。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再说,也未必有人注意到你吧?今天都蒙混过关了么不是?”   “这伙人不一般, 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还是小心点好!”贺霄胡乱扒拉几下头发, 让它们恢复如初, “那我过去了, 你自己在家小心点。”   “如果有人盯着你的话……”徐景辛打量了他一遍, “那你现在不应该是这个状态。”   经他提醒,贺霄想起今天自己的角色来了——某个迷迷糊糊被室友放倒了的倒霉蛋。   贺霄:“。”   那该什么状态?   母单二十四年的孩子不明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徐景辛迟疑地问:“你不会还没有过……”   贺霄炸毛:“没有!”   “噗——”   徐景辛把头扭到一边笑, 眼睛亮亮的,窗外的黑暗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贺霄皱眉:“笑话我?这么说小花你经验很丰富咯?”   徐景辛的笑容僵在脸上, 歪着脑袋看他,半晌憋出几个字:“管得着么?”   贺霄嘀咕:“也是……你都奔三了……”   心情突然不爽了。   最终, 徐景辛决定亲自开车载着贺霄去楚禹那里,就算被人发现,也可以现场演绎一次新欢旧爱对峙的烂戏码。   徐景辛觉得,自己简直为世界的安定操碎了心。   深夜, 整个城市仿佛都被寂静笼罩。   因为没有路灯, 车子行驶缓慢, 贺霄一路上都警惕地看着周围, 没发现被跟踪的迹象。   他们得出结论,他们暂时骗过了九尾狐。   车停在一栋居民楼楼下,楼只有三层,明亮的车灯所过之处,全是残破不堪的墙壁和凌乱堆放的杂物。   徐景辛虽然从小到大生活简朴,可那也是相对于其他富二代来说的,被母亲和管家安排好的衣食住行可以说是低调的华丽。   这也是他买下这处房产,却实在没法搬进来住的原因。   他虽嫌弃,但这已经是平民区里相对豪华的住处了,室外楼梯走廊里甚至还有昏黄的夜间长明灯。   徐景辛的房子在二楼的楼梯尽头,他过去气势汹汹地砸门,颇有种正房来见小三的架势。   贺霄在一旁满头黑线,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这个人还真是演戏上瘾了……   几个邻居和楚禹几乎同时打开门,见到他们两个,楚禹愣了一下,机警地朝外看了一眼,就看到走廊墙壁上探出一排好奇的脑袋。   半夜三更突然出现一张大白脸,把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人念了一声祈祷词,见鬼一样“砰”地关上门。   楚禹的嘴角抽了抽,拉紧真丝浴袍的衣襟,摆动着头顶蓬松的鸡毛掸子,傲娇地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等门被合拢,成功卡了一波视角的楚禹撕掉脸上的面膜,奇怪地打量两个人:“你好啊,徐队长,不过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徐景辛就不情愿地回忆起他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以一个彪悍的公主抱收场的。   他冲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没说话,四下环视自己的房子。   家具原本就都是新的,上次的租客很淳朴,住了一年后,基本是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而楚禹东西自然不多,除了墙角的衣架挂了一排能晃瞎人眼睛的衣服之外,还有地上一个敞开的行李箱,里面有一些日常用品,茶几上还随手放着点护肤品。   “今天我们有收获。”贺霄掏出手机。   “我们?”楚禹挑起一边眉毛,诧异地转向徐景辛,古怪地勾起嘴角,“不是吧……”   “咳!”贺霄清了清嗓子,“别闹,重要的事!”   他点开手机照片,首先把尼古拉发过来的页面给他看:“这是Organ的隐藏界面进入方法,下面是账号和密码,这个账号有高级会员权限。”   “哇哦!”楚禹瞪大眼睛,顾不上琢磨其他的私人关系了,接过手机问,“你们怎么搞到的?”   “徐队找长朋友帮忙,他只能帮到这。”   贺霄简单地对楚禹说明情况,让他顺道转告上级,接着又划开第二张照片,屏幕上立刻出现一双狡诈凶残的眼睛。   “我那天让你追查的九尾狐纹身。”贺霄手指在屏幕中男人的脖子部位点了点,“看到了吗?红色的位置,是一只红色九尾狐,你发给房总查一下,看能不能从这个人的亲戚朋友入手,想想办法,排查出他背后的人。”   徐景辛好奇地插话问道:“照片都有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抓人审问?”   楚禹张了张嘴,看向贺霄:可以开始笑了吗?   贺霄瞪他:憋着!   看俩人眉来眼去的,徐景辛眉心微跳,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这里是N国,在没有进行外交层面的交涉之前,就连查案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直接出面抓人,那怕不是想立马宣战的节奏?   可是这样一想……   “柳元为什么可以被特殊对待?”   “柳元起码是我们国家的人,找点借口还说得过去,当地外交部门不可能因为一个共同追缉的犯人就跟大使馆交恶。”   徐景辛点点头,通了。   贺霄跟楚禹商量事情,徐景辛看他们没有背着自己的意思,就没回避,但也不去打扰他们,就一个人大大方方在房间里晃悠。   他看到窗台上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米黄色的,上面压刻着的LOGO化成灰他都认得。   那是一个超级国际大牌的LOGO,别的东西还好,他家的限量版纯手工帽子让徐景辛馋得流口水。   他前阵子看上一款黑色鸭舌帽,只在定点网购平台出售,虽然花大价钱也能托人买到,但徐景辛没那个闲心,也懒得为这点事求人,反正只是打算收藏,就很随缘的状态。   说起来,有一阵子没去那个平台刷帽子,也没去论坛求购了。   “徐队长,看什么呢?”   贺霄跟楚禹商量好了,站起来喊他。   徐景辛回头:“哦,没什么,要走了?”   “嗯,回去吧!”贺霄说。   “啊,对了!”楚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到窗台边拿起那个米色盒子递给贺霄,“寄到了,拿走吧!”   贺霄拍拍盒盖,笑得眯起眼睛:“谢了!”   他意气风发地朝发愣的徐景辛摆了一下下巴:“走啊?要留宿?”   徐景辛当然不想留宿,虽然他很困。   他打了个哈欠,楚禹就送他们出门。   “对了,徐队长,还没谢谢你的房子!”在打门前,楚禹说。   “没什么,应该的。”徐景辛微笑。   楚禹还了他一个微笑,这才打开门锁,之后没有任何表示地把门关上了。   回去的时候,徐景辛开着车,心里像是装着什么事。   他总是不自觉用余光去瞥贺霄怀里抱着的盒子,很好奇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可那家伙却只顾着一下接一下地打瞌睡,最后干脆大长腿一叉,斜靠在靠背上打起了盹。   凌晨两点,车开进院子里,徐景辛猛地踩下刹车,硬是把人给晃醒了。   贺霄的脑袋差点飞到前风挡玻璃上,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吸溜一下不存在的哈喇子,迷茫地看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咕哝:“哦,到家啦……”   他迷迷瞪瞪下车,走出好几步才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又转身把手里的盒子塞给徐景辛:“呐!”   然后就三两步跑上楼梯,回到卧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徐景辛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用力咬住下唇。   刚刚贺霄在经过楼梯转角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他的脸……红了?   他愣愣地低头看手里的盒子,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拇指一下下抚弄着盒面,感受着LOGO带来的凹凸感,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忍不住把盒子掀开条缝。   借着门廊的灯,他看到里面是一顶鸭舌帽,乍看之下是纯黑色的,灯光一晃立刻就变成一片亮白,据说在织布的时候加了什么丝。   徐景辛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顶帽子。   居然是他非常想要却一直没法得到的那顶帽子!   楚禹送给贺霄的?   可是,贺霄把它给自己了……   贺霄怎么知道自己一直想要这顶帽子呢?   徐景辛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啪”的一下把盒盖又关上了。   他惴惴不安地合上盖子,惴惴不安地上楼,又惴惴不安地在床上看了一整晚的星星,于是,第二天贺霄精力充沛地到院子里晨跑时,看到徐景辛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打扫院子,比他醒的还早。   “……你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   贺霄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问:“你,是因为第一次参与案子太兴奋所以睡不着,还是……太高兴了?”   徐景辛:“什么太高兴了?你说什么呢?”   贺霄:“昨天那顶帽子,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出差   徐景辛心里突然甜起来了, 因为贺霄这个愣头青居然会送自己礼物。   可憋了半天:“你……偷看我微博?”   贺霄心虚地挠挠下巴:“啊,就,在山里蹲人的时候无聊随便翻翻, 你手机电池挺健康的哈!”   徐景辛:“。”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脸颊有点发烫。   他问:“那顶帽子,我在网上盯了半年都没买到,你怎么买到的?再说,原价四万九, 私人交易已经炒到十二万了,你……也太舍得了吧?”   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你哪来的钱?   贺霄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当时在看完徐景辛的手机后他大概记下了品牌和款式, 没注意价格。   “那么贵?”他露出个“什么鬼”的震惊表情, “我没花那么多, 放心吧, 海关扣下的走私物品,我让朋友帮忙搞的!”   表情里居然带着点没当冤大头的庆幸。   徐景辛震惊:“你贪了?”   要是贺霄因此违反纪律, 这帽子他是绝对不会要的!   他紧张的样子把贺霄逗得哈哈大笑, 他搂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小花,别多想, 就是前几天看到海关的战友随手发的朋友圈,刚好看到这顶帽子, 他们当时正要搞拍卖,我就让他帮我提前拦截了,不贵,七十块!”   徐景辛嗫嚅了半天, 一副天雷滚滚的表情:“什么?七十块?”   “是啊!”贺霄笑了一声, “你也说了是手工版, 没吊牌, 按一般帽子定价。”   徐景辛张大的嘴巴合上了。   “你喜欢就收藏,不用有心里负担。”贺霄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你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刚好遇到了,一点小心意。”   徐景辛盯着他黑宝石般清亮的眼睛,下垂指尖动了动,突然很想把这个小混蛋拉进怀里抱一抱,但他及时阻止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考虑到两个人的身高,只怕不是把人拉进怀里,而是自己投怀送抱。   他郑重地说:“谢谢你,贺霄。”   “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说才对,说多少次了,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这个案子也到不了这一步。”贺霄挥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以后咱俩谁也别说这个谢字了,挺没劲的!”   徐景辛翘起嘴角:“行!”   他心里特别感动,上一个记得他喜好的人还是他的好友,那个为了爱情结束掉自己生命的傻子。   他死去有十年了,那么青春朝气的一个男孩子,居然甘心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死。   可是……自己呢?现在的自己呢?   明知道贺霄对自己没那种感情,却因为他一个随手的善意举动感动莫名,如果现在贺霄需要,自己会不会也愿意为他去死呢?   随手的……举动吗?   他低下脑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足勇气似的:“贺霄,其实我……”   没等他说完,贺霄抬手做了个“等一下”的动作,从裤袋里掏出正嗡嗡震动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是老房。”   “啊。”徐景辛点点头,轻轻抿住嘴唇,竟然有点庆幸这个电话打断了自己的冲动。   差一点他就要问出口了,问贺霄送帽子真的只是感谢吗?有没有别的?就像当初他留贺霄在救援队一样,带着不可告人的私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胡思乱想半天,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贺霄的一声惊呼给拉了回来:“什么?真的?”   徐景辛诧异地抬起脑袋,就见到贺霄满脸都是期待。   “好,你说!”贺霄说着就冲到玄关跟前,翻出便签纸记下一串号码,后面跟着一个地址。   电话很简短,徐景辛凑过去问:“有线索了?”   贺霄捏着那张纸挥了挥:“你的黑客朋友立大功了!我得去L市一趟。”   “L市?”   “对,马上出发,我这就去找楚禹。”   徐景辛的眼底出现一丝落寞,刚才的问题这会儿彻底是问不出口了。   任务还是他俩的任务,不是自己的,就算再怎么上心,也只不过是个热心的局外人。   “哎?”贺霄突然停止了穿外套的动作。   他转身看向徐景辛,挑了挑眼梢:“小花,要不,你陪我去得了?这趟应该没什么危险。”   “我?”徐景辛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死灰复燃。   “嗯,昨天不是让楚禹找九尾狐么,他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我俩一起也不太方便,以情侣旅游的身份出去是不是有点……嗯……怪?”   徐景辛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你跟我出去,打算用什么身份?”   贺霄顿感心虚:“救援队……实地……考察?”   徐景辛:“。”   真亏他想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徐景辛还是很开心能参与到案件的侦破中的。   而且,他明白了贺霄刚才第一时间要去找楚禹,不是因为他不想跟自己一起,而是担心行动有危险。   他的心情一下子就雨过天晴了。   贺霄弄了部新手机,让房总指挥把所有资料都发过来,存好,拔掉手机卡扔掉。   徐景辛感觉自己看完了无间道第二部。   他们稍作准备就打算立刻出发,顺利的话,一来一回大概只需要两天,于是他们就只带了一个双肩包,由贺霄背着。   简单地跟楚禹说明情况后,他们登上了前往L市的直达巴士。   出任务时,贺霄还是不愿意开徐景辛的车,他怕给他带来麻烦,徐景辛也无所谓,反正任务目标就在那里,早几个小时晚几个小时都不要紧,就是挤车有点……   到这边一年多了,对于当地的城间巴士,徐景辛向来都是只敢远观不敢沾边。   太恐怖了!   三十个座位的巴士实载超过一百人,车厢里六十,剩下的都在头顶。   今天,除了工作时吃苦耐劳,其他时间都养尊处优的徐队长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做“挤成包子”。   他们还是高价在别人手里买了坐票的,而且贺霄已经尽可能地把他保护在里侧座位了,可他还是感觉窒息。   起因是贺霄看不下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包子被挤在椅背上,就把他拉到怀里抱着,带孩子的女人千恩万谢的,谢着谢着就坐到他们的座位边上了,两排座坐了三个人。   两个大男人都挺有块头,座位又不宽,这会儿再加上一个女人,这一路颠簸得简直苦不堪言。   徐景辛委屈巴巴缩着肩膀贴在车厢上,生无可恋地翻白眼,等贺霄歉意地向他看过来,他却大度地回了他一个“无所谓”的眼神。   他心里呕得慌,刚要把头扭向窗外透口气,差点被车顶垂下来的脚丫子踹到脸上。   顿感抓狂。   这是N国人民的日常。   好在L市距离不算远,在他们被堪比牛车的城间巴士放到L市边缘的时候,徐景辛离窒息还差一点。   他狂吸了两口带着牛粪味的新鲜空气,揉了揉眼角:“走吧?”   贺霄看着他的样子,呲牙:“要不,回去的时候包辆车吧?”   徐景辛摆手:“再说吧,我没事。”   区区小挫折,他可不想让贺霄看扁了。   贺霄知道他一贯嘴硬,也不坚持,脸上挂着温柔笑意,掏出便签看上面的地址。   房总指挥他们用尼古拉提供的相关资料顺利进入Organ的内部隐藏网络,逐个视频检查。   跟奇特里卡警长提供的信息一致,那些视频极度血腥残忍,偶尔他们还会出示器官捐献证明等文件,根据各国的要求不同,种类繁多。   经查,居然都是真货!   专案组排查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其中一个视频里发现了一点问题,出问题的,正是一份器官定向捐献证书——在一个团伙成员嚣张地冲镜头展示一份肾脏捐献证明,并且大声叫嚣“我们是合法组织”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位于证明最上方的编号。   捐献者信息都是假的,但被捐献者身份和证明却都是真实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违法器官交易居然还能搞到这样的证明,但那行短短的编号给专案组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们通过这个编号,把受捐赠者锁定在N国L市,并且通过手段确定,地址是真是的,受捐人是一名年轻的尿毒症患者,上个月刚刚接受了单肾脏移植手术。   专案组认为,找到受捐赠人,说不定能找到捐赠方的蛛丝马迹。   L市的画风不太一样,街道建筑古拙却不显得破败,给人一种积极面对生活的殷实感。   贺霄费劲巴拉地用本地语言跟人打听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在对照过地址,确认无误后,两个人都有点懵。   地点位于市郊,这户人家青灰瓦院墙高耸,院子里高高翘起的屋脊翅角,眼前的朱漆大门和金色铆钉,正对大门的纹龙影壁墙……这分明就是一栋整体仿唐代建筑。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不会吧?   他们走上台阶,跨进高高的门槛,绕过影壁墙,院子里各种绿植争相开放,给他们一种像是走进了某个江南园林的错觉。   “有人吗?”贺霄大声用本地话问。   很快,就有人从正堂里迎出来,在看到他们时,明显地愣了一下:“两位是?”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眉眼间带着几分随和和儒雅,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头发却已经斑白了。   “我们有事特意来拜访您,可以谈谈吗?”贺霄问。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中年男人委婉拒绝道。   虽然没听懂两个人在说什么,但徐景辛看得出,男人脸上警惕意味明显,八成贺霄是吃瘪了。   他拉了一下贺霄的袖子,用母语问:“先生,我们只有一点小事想要问问您,不会打扰太久的。”   一抹诧异在中年男人脸上一闪而逝,他的表情热络了些:“啊?我们竟然是同胞?两位有何贵干?”   贺霄看了徐景辛一眼。   徐景辛颇具涵养地微笑回应:“巧了,本来是有点小事来跟您打听,可一到您的家我就看出来,这是他乡遇故知了,真让人高兴!”   中年男人笑呵呵的,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个人一下,感觉两个人都是一脸正气,不像坏人,就朝堂屋一指:“那就里面坐吧!”   把他们两个让到堂屋客厅坐下,男人微微欠身:“两位稍坐,我去沏茶。”   徐景辛没推辞,趁着男人去隔壁沏茶的工夫,环视这间房间。   有好几样价值不菲的古董。   是真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同胞嘛   贺霄确认中年男人离开了, 小声问:“花儿,你怎么知道他会让你进来?”   “同胞嘛!”徐景辛从一个琉璃瓶上挪开眼睛,冲他挑起眉毛。   贺霄挠头:“同胞多了去了, 苏连深也是同胞,那个讨厌的宁珩也是同胞,没一个好东西!”   徐景辛失笑:“人家宁先生怎么你了?整天瞧人不顺眼!”   贺霄撇嘴。   徐景辛指了指头顶:“你看这房子,造价应该不低,而且一看就是建成没几年, 如果没意外,这位应该是它的第一任主人, 这说明什么?”   贺霄眨眼:“说明什么?说明他有钱?”   “噗!”徐景辛忍不住笑, “有钱是一方面, 另外, 他肯定非常喜欢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这样的人我接触过几个, 都是相当有风骨的, 跟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见到同胞当然亲切。”   “是这样吗?”   “我也是有赌的成分, 赌赢了。”   贺霄回想了一遍徐景辛收藏室里B格满满的藏品,又审视了一下自身, 觉得徐景辛用“咱们这些粗人”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明明他才是唯一比较粗的那一个。   低语间,男人端着茶盘回来,随他而来的, 是一股清香的绿茶味道。   “来, 没什么准备, 清茶一壶, 二位别嫌弃!”男人一边说,一边给他们两个倒茶。   徐景辛连忙虚扶茶杯:“别客气,是我们冒昧了才对,先生您怎么称呼?”   “鄙姓许,许时。”男人和善地微笑,“两位呢?”   “我叫徐景辛,他是贺霄,我们今天来,是……”徐景辛顿了顿,上下打量起许时。   他记得,专案组给出的是个当地名字,而且这位中年人看起来很健康,应该不是受捐献者,难道他们找错地方了?   许时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他的打量,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意,等徐景辛的目光终于跟他的撞在一起,笑意变得更深。   “徐先生,是什么?”   “啊,抱歉!”徐景辛说,“我们是来找一位叫拉姆拉的先生。”   一丝诧异在许时眼底闪过,他摇头:“抱歉,两位,我这里没有叫拉姆拉的人。”   徐景辛有点失望,贺霄却没错过他脸上的那点异样。   “我们没恶意,许先生,就是有点事要了解一下。”贺霄说,“我这里得到的信息,拉姆拉在上个月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地址就是这里。”   许时深深呼吸一下:“这里只有我跟我儿子住,没有什么拉姆拉,两位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徐景辛跟贺霄对视一眼,对方明摆着是在说谎,但是他们又没法强迫他,他随时可以报警把他们赶出去。   场面一时有些僵硬,许时笑了笑:“两位要是着急找人的话,不如把这杯茶喝完就赶紧接着去找吧,别耽误你们的事。”   这相当于逐客令了。   徐景辛还想挣扎一下,他想了想,说:“许先生,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器官捐赠人的情况,至于器官获得途径是否合法,我们并不关心。”   这些话并没让许时安心,他仍然摇头。   徐景辛微微蹙眉,看向贺霄的时候,发现他眼底闪过凌厉的光芒,顿时觉得他们不太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就打算告辞。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一根拐棍上,脸色十分憔悴,可看得出来,那是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他出现的一瞬间,徐景辛和贺霄看出来,许时沉稳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小琢,你怎么出来了?”   许南琢虚弱地笑了笑,歉意地对两位客人点点头:“抱歉啊,爸,我不知道有客人,我拿点东西就走。”   说着,他指了指客厅一角的黑灰色实木柜子,上面摆着两本书。   徐景辛离那边比较近,他伸手就能够到,于是一探身:“我帮你拿。”   等拿到书,他的手停顿了片刻。   《肾脏养护》   《如何延长你的器官使用寿命——肾脏篇》   他笑着把书递给许南琢:“小琢是吗?你换肾之后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关心!”   许南琢跟父亲长得七分相似,笑容带有同样的亲和力,可他礼貌得体的话却让许时瞬间白了脸。   许时头疼地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小琢,我跟客人有话说,你回房间去吧,别着凉。”   “好,那两位请便,我就先告辞了。”许南琢欠身跟客人道别。   这是一对温文尔雅的父子,从细节就能看出这个家庭良好的教养。   徐景辛钦佩地问:“他是您的儿子吗?”   许时点头:“是。”   “看得出来,他很优秀。”徐景辛由衷夸奖。   许时叹了口气,声音空洞地说:“你们是没见过生病前的他,更优秀,好在病魔没能打败他。”   闻言,徐景辛心里一喜,贺霄也微微抬起下巴,身体挺得笔直。   他这是默认了!   虽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答案会是什么,但总算是进了一步。   “小琢从小品学兼优,只要跟他接触过的人,就没有不夸他的,一直到他十八岁那年,高考前,他昏倒在操场上,到医院一查……”   许时用力摇头,眼底泪光隐忍地闪动,从他脸上,能看出一位父亲的惋惜和绝望。   “我在国内的生意做的还算不错,治病钱倒是负担得起,我跟妻子商量了,就算负担不起,砸锅卖铁也得救小琢,可是没办法,国内器官移植本身就紧缺,配型也困难,我们排队排了三年,终于等到合适的配型,可是管理部门说,在我们前面还有一个等待移植的病人配型成功,我们只能再继续等……”   这件事或许是击垮这个男人的致命一枪,他没忍住,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连忙掏出手帕按在眼睛上,闷闷地说了声“抱歉”。   徐景辛没催促他。   的确,得而复失的感觉太折磨人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得到过。   等许时终于平复了心情,才喝了口凉透的茶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等不起了,后来,一次无意中听朋友说,在N国,私下买卖器官是合法的,所以我在去年带着孩子过来,费了很大的力气给他改了国籍,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这样,但是为了享受这边的政策,实在没办法……”   “所以,小琢就是拉姆拉,是吗?”徐景辛轻声问。   许时点点头。   “既然是合法的,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许时叹了口气:“小琢转籍后仍然没等到合法途径的肾丨源,有一次,一个朋友介绍了个人给我,他自称是专门做器官中介的,我听说本地有很多这种中介,也没在意,想着多一条路说不定就能快一点结束小琢的痛苦,没想到,两个月后,他真的给我们找到了肾丨源。”   “然后呢?”贺霄被他慢吞吞的语气搞得有点急,追问,“那个中介是非法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确定……”许时停顿片刻。   徐景辛对贺霄投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问:“可听您的意思,似乎对这个中间人有点……”   许时自嘲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奇葩的圈子里,我真的不想探讨合法和非法的问题,毕竟我那时在做的事在我们国家是违法的,我是在钻空子,但为了我的儿子……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的我已经疯魔了,甚至一度把那个人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他看向徐景辛,发现对方并没有流露出想象中的鄙夷目光,倒是充满了理解和哀恸。   “那您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   像是受到了鼓励,又像是多年压抑的情绪得以倾诉,许时继续说:“因为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时候,在签协议的时候,他问我,要一个还是两个。”   徐景辛愣了一下,贺霄则咬了咬牙。   许时低下眼睛,掩饰掉心中的愧疚:“说实话,这个国家主动用器官换钱的穷人很多,我没指望换到小琢身上的器官真是某位好心死者捐献来的,我可以接受它来自活人,可他居然问我‘一个还是两个’,我不明白,人真的可以为了钱不要命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两个肾脏,也就是一百万和两百万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两个人震撼的目光,许时自嘲地笑了一下:“别那么看我,我拒绝了,我跟他说,只要一个。”   徐景辛暗自松了口气,他很高兴自己面对的不是恶魔。   许时问:“你们说,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会是合法中介吗?”   这不是个问句,而相当于个陈述句。   “但是我真的顾不上那么多,我破罐子破摔,按照他们的指引,一步步拿到了肾脏,当他们提出可以为小琢提供移植手术,价格比医院便宜的时候,我说什么也没肯,宁可花高价让他们搞到合法的捐献证明。”   “为什么?”贺霄不解。   “我不信任他们,我不想再跟他们打任何交道。”许时说,“我很恶心,恶心我自己,也恶心他们,但是为了小琢……”   许时的陈述以一声叹息结束,客厅里一片安静,足足几分钟,谁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你们是警察?   敞开的堂屋大门正对着一大片风雨兰, 一看就是被人好好伺弄过,簇拥在一起的娇艳花朵争相开放。   一阵风刮来,馥郁的香气随着几片浅粉色花瓣一起漾进屋子, 吹落在他们脚边。   许时弯腰拾起一片花瓣,双手稍稍用力,娇弱的花瓣被他无意识撕成两半。   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看着徐景辛问:“请问,两位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找小琢?”   “我们想要那个中介的联系方式。”徐景辛说。   “为什么?”许时皱眉,“如果你们也有这类需要的话, 可以换家别的中介, 我的那个不是好选择。”   “我们还是希望能找到他, 您只要提供一个联系方式, 我们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您的存在。”徐景辛坚持。   许时的脸变得有点难看:“徐先生,事情我说的很清楚了, 我早就跟他们断了, 现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他们,就算知道, 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到底为什么?”徐景辛不理解,“我只需要一个号码!”   “我为了小琢已经违反了国内的法律, 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想让这件事就此打住,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家!”   “许先生。”贺霄突然开口,“我跟你保证你不会被追究, 我们需要你提供帮助!”   “你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我不会再助纣为虐了!”许时一拍桌子站起来, 温润的脸上带着不相称的怒红,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我不会把你们介绍给他,也不会再给他介绍任何生意,你们死心吧!”   徐景辛觉得他们的要求触碰到他的底线了,如果不说实话,今天他们肯定得不到任何消息。   他看向贺霄,征求他的意见。   贺霄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却没自己开口。   他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跟文化人聊天套话这种事,徐景辛比他合适。   即便贺霄本人同意,但对于公然暴露他的身份,徐景辛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许先生,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追查一件案子,很重要的案子,您儿子的事只不过是其中最浅的一环,希望您能为案件提供帮助。”   许时瞳孔巨震,愤怒的面孔瞬间转变成震惊。   “你们是警察?”   徐景辛还真没脸冒领这个神圣的职业,不过说起来,贺霄目前也不是警察,充其量只能算是很能打也很耐打的热心群众?   跟徐景辛大眼瞪小眼半天,贺霄未置可否地清了清嗓子,严肃说:“许先生,想知道你儿子肾脏的来源吗?”   许时摇摇头,又点点头。   摇头是因为,他认为对方不可能知道,因为肾脏的供求双方身份从来都是相互保密的。   点头是因为,他确实想知道,面对这么巨大的秘密,又是关乎于自身的秘密,谁能抵得住诱惑呢?   贺霄拿出了他们临时买的新手机,找出房总指挥发过来的那段对着电脑屏幕录制的视频。   许时狐疑地接过手机,点开,顿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就从手机扩音器里传出来,那来源于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他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扔出去。   视频不长,只截取了带有证书编号的那一分多钟,证书出现十几秒,其他都是摘除肾脏的特写。   手术台上的男人被蒙上了黑色头套,看不到长相,裸露的腹部皮肤能看出是白种人,从间或的咒骂和哀求中能分辨出,他嘴里说的是东欧一带的语言。   他挣扎的很厉害,但由于四肢被皮带固定在床上,只能痛苦地用头把床头撞得乒乓作响,惨嚎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的肚子被活活剖开了,他在受刑。   许时的手抖得愈发厉害,这回彻底拿不住手机了,他“啪”地把视频扔回桌上,嘴唇跟手指一样,抖得仿佛是得了某种重病。   “不,不不,不可能,你们随便搞个东西来骗我!你们是警察?证件,证件呢!”   贺霄一把捞起手机,把视频进度条拉到后面,定格在捐赠证书的那帧。   手机几乎要被他怼到许时的脸上。   “你看看!看看这个编号!熟悉吗?要不要给你点时间回去翻一翻?”刚刚的视频冲击就连他变得狂躁起来,丧失耐心地冲许时怒吼。   一长串编号足足十几位,却早就在许时的脑子里生根发芽,根本不用翻,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沉默,向现实屈服。   徐景辛说:“许先生,案件细节本来应该是严格保密的,但我们今天告诉您,是因为您有良知,您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许时垂着头,额前的刘海缓缓耷拉下来,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   他张了张嘴,不敢再看手机屏幕一眼,叹息着问:“他……死了吗?”   徐景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视频里提供肾丨源的男人。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死了。”徐景辛说,“无论你要他一个肾,还是两个肾,他最后都得死。”   许时失去了力气,萎靡地问:“他们,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以此取乐……不,他们是在取悦观众,有人为此付钱。”徐景辛把他面前空着的茶杯倒满,反客为主,“喝茶。”   “付钱?”许时颤抖着端起茶杯,碗托跟茶碗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响。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十分的不理解,但还是本能按照徐景辛说的,把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我说,对于整个案件来说,您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一环,甚至不值得追究。”徐景辛顿了顿,语气诚挚地说,“但是,您的帮助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许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他犹豫着说,“但我真的没有他的号码。”   徐景辛微微蹙眉,而贺霄的眉毛直接竖起来:“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回国了!”   “不是!请别误会!”许时撩起眼皮,连忙解释,“我不是不帮你们意思,他没给我留过号码,我们几次见面都是直接面谈的!”   “面谈?”徐景辛跟贺霄面面相觑,“你们怎么约见面?”   “我直接按照上一次约定的时间去他家里找他,我们本来也没见过几次,他从没表示过要保密之类的。”许时本人也不敢置信似的,“真难想象,他们……太残忍了……”   他低泣一声:“或许,周围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他完全不担心自己被抓住,不,或许没人会抓他!”   许时一下子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对了!他说过,他们的证明都是真实的,因为有人为他们提供方便,他还说,就算他们稍稍触犯法律,警察也不会抓他们,让我放心从他们那边买……”   贺霄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说一下他的信息。”   “他让我叫他尼桑先生,他给我电话时,每次都用不同的号码,我找他的时候,就只能去D市。”   “D市?”徐景辛错愕地问,“你们见面的地方在D市?”   许时有点奇怪:“是D市,怎么了吗?”   “我们就从D市来。”徐景辛说。   贺霄却不怎么感到意外,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里,是因为在出发前,专案组内部统计表明,D市是失踪人口相对较多的地方。   他问:“你们见面的地方,在D市什么位置?”   许时仔细想了想,摇头:“具体说不清,每次都是同一个路线开车过去的,大约是市中心的一个贫民区,很破败,很多低矮的棚户。”   贺霄往手机里输入的手顿了顿,又把许时的话原原本本输进备忘录里。   “棚户区……”徐景辛有点不确定,“市内有不少棚户区,就算是市中心也有三个集中的,怎么确定是哪一个?”   许时的目光缓缓移到那只刚刚播放过视频的手机上,就好像那是一只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猛兽般令人畏惧。   他咬咬牙,说:“我把你们送过去!”   两道视线齐刷刷集中在他身上。   “我只能把你们送过去,送到了我就离开。”   他再也不想见那个叫尼桑的人了,曾经,他是他的救世主,现在,他是他的魔鬼。   许时的决定对徐景辛和贺霄来说简直是惊喜。   他们道了谢,徐景辛问:“那您什么时间方便?”   “就今天吧!容我去跟小琢交代几句。”许时想了想,“时间不早了,不如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   徐景辛正好觉得肚子饿:“那就打扰了!”   家里就只有他们父子,许时有点放心不下小琢,不过想着D市只有三个小时车程,一来一回的话,最多明天早晨就可以回来,倒也问题不大。   许家的饮食对于徐景辛跟贺霄来说过于清淡,许家父子倒是习惯了的样子。   吃饭时,徐景辛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许南琢。   对于一直靠透析维持生命、一个月前才换新肾的病人来说,这孩子恢复的还算不错,生活已经能开始自理,但看得出来,人还是很虚弱。   他的唇色纸一样苍白,身上瘦的一把骨头,路都走不稳,拿筷子的手一直在哆嗦。   徐景辛不知不觉就把他跟楚禹联想到一起。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瘦,身高年纪也都差不多,但是,精气神完全是两个世界。   当然是两个世界!   楚禹那个小混球都能轻轻松松给他来个公主抱!   要知道,徐景辛虽然不是那种壮硕魁梧的体型,但好歹身高一八三体重一三八,他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让楚禹那根鸡毛掸子一下就给抱起来了呢?天生神力?   贺霄看对面的许时对许南琢千叮咛万嘱咐的,就好像去的不是相距三小时车程的城市,而是地球的另一端,他又看看旁边心不在焉的徐景辛——他的目光时而茫然,时而惊恐,时而愤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徐景辛一脚,眨眨眼:想什么呢?   徐景辛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豆芽,咔哧咔哧地嚼,没理他,而是把注意力放到许时父子身上。   许时:“我明天一早就回来,你晚上一定要按时吃饭。”   许南琢:“嗯。”   许时:“我会把饭菜放在蒸锅里,开火热一下就行,睡觉前别忘记关阀门。”   许南琢:“知道了。”   许时:“睡前记得吃药,三种药,黄色的胶囊两粒,蓝白的药片三粒,冲剂一袋,水一定要热。”   许南琢:“好。”   许时:“别觉得天气热就开窗睡觉,你得注意保暖,睡衣要穿厚的那套,半夜凉,记住了吗?”   许南琢:“记住了。”   许时:“我明早就回来。”   许南琢:“嗯。”   徐景辛:“……”   贺霄:“……”   看出来了,他真的很放心不下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父亲   趁许时去给贺霄添饭的工夫, 许南琢不好意思地冲两位客人笑笑,替自己澄清:“我不到三岁就跟父母分床睡了,上学后一直都很自立, 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其实现在照顾自己也没问题,就是生病后,我父亲他总是不放心。”   迎上徐景辛善意的微笑,他深呼吸一口气:“真希望我快点好起来, 那样我父亲就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了。”   徐景辛饶有兴致地问:“在你心里,你父亲原来是什么样子?”   许南琢带着无限憧憬说:“他在外面是个精明强干的企业家, 在家里是位严父, 也是慈父, 我一直把他当成榜样。”   可是, 一切都变了。   他低下头。   看出他脸上的落寞,徐景辛安慰:“会好起来的, 你父亲一直都以你为骄傲。”   许南琢的眼睛又有了光彩:“真的吗?”   徐景辛笃定点头:“真的。”   “我会重新成为他的骄傲的!”许南琢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问徐景辛,“徐哥, 你一定是我父亲很好的朋友吧?”   徐景辛笑了:“你怎么知道?”   “来这边后,一直都是父亲陪着我, 他从来都不肯离开我一步,他能决定跟你外出,那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徐景辛停顿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回答:“你父亲是个相当好的人, 能成为他的朋友是件荣幸事!”   那孩子就腼腆地笑出了两个酒窝, 简直比自己得到夸奖还高兴。   “在聊什么, 这么开心?”   许时端着饭回来, 发现儿子居然笑的很开心,十分意外,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贺霄眉开眼笑接过许时手里的饭,徐景辛翻白眼,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这人刚刚已经吃光一碗了,饿死鬼投胎似的。   贺霄的筷子顿在半空,扁扁嘴。   饭不香了。   许南琢不擅长说谎,更不习惯真情流露,在父亲询问的目光中,他不敢跟他对视,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他明显是扯闲话的问题。   徐景辛替他解围:“小琢说,等病彻底好了,要送给爸爸一份大礼。”   许南琢有点慌,他没想过什么大礼,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什么送给父亲的。   许时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揉着他的头发欣慰地说:“好,爸爸等着!”   许南琢轻轻抿唇,感激地看了徐景辛一眼。   一顿饭愉快地吃完,双方都熟络起来。   徐景辛了解到许时是西北人,家里有矿——是真的有矿,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成规模的私人煤矿。   后来,他响应政策把矿上交国家,又转行做了汽配,有了开矿多年积攒的人脉,也一样风生水起。   虽然被扣上煤老板暴发户的帽子,但许时家从民国时起便是书香门第,家风甚严,在他们所在的那个小城市很有声望,如果独生子许南琢没有生病,那他们一家的人生虽谈不上辉煌,但也足以高枕无忧地过完几辈子。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难料。   午饭过后,三个人开车踏上返程。   徐景辛跟贺霄花了一上午颠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重新颠回去。   不过,减震良好的SUV可比城间小巴舒服多了。   许时虽然心里急,但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车速,足见性格沉稳。   徐景辛坐在副驾驶,语气轻松地跟他聊天。   他问:“许先生,不打算回国了吗?”   “回国是肯定要回的,但现在还不行,小琢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我想等他再恢复恢复,带他回去看他妈妈。”   贺霄在后座插话:“看你把房子盖得那么气派,我以为你不想回去了!”   许时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带着笑意说:“小琢现在加入了N国国籍,就算不在这常住,也总得给他置办点像样的房产,以备不时之需。”   贺霄张了张嘴。   这就是家里有矿的土豪吗?   “贺警官,你说,我这种情况,回国后会受到法律追究吗?我跟法律界的朋友打听过,有人说会,也有人说不会,我也搞不清楚了。”他叹了口气,“我最近连做梦都是被罚没家产,锒铛入狱!”   一天正经法律也没学过的贺预备役警官老脸一红:“啊,这……”   他之前放狠话说肯定不追究,是想以后再老房那边替许时说情,许时这算重大立功是没跑的,可现在让他谈法律,就属实是难为人了。   听他支支吾吾的,徐景辛回头看了一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   “我国法律规定,在境外触犯刑法的国人,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但如果最高刑三年以下,可以不予追究,注意,是‘可以’,这可能就是您之前得到不同答案的原因,您帮我们这么大忙,有关部门一定会考量的。”   贺霄震惊地看着他的侧脸,感觉他在发光。   其实徐景辛也没贺霄想的那么厉害,作为一支公派性质救援队的负责人,徐景辛不把有关法条研究清楚,怎么带队?   许时这下可高兴了,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等回国后,我要跟徐队长一样,多做公益!”许时想了想,“我考虑过了,如果贺警官能破了这个案子,找到……小琢肾脏的主人,我愿意把五分之一的家产捐给他的家人作为补偿。”   他的这个决定,就连徐景辛都不得不表示钦佩。   “您很善良,许先生,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许时摇头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   车子终于进入D市交界,颠簸山路跟柏油马路壁垒分明,马路两边,锈迹斑斑的护栏外杂草丛生,通常从这里能看到D市的全景,只是现在,视线被夏季的长草阻隔了。   “快到了。”许时看了眼车载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为下午四点二十分。   忽然,车子发出两声警报。   后座的贺霄看到燃油指示灯亮了,说:“再往前几公里,我记得有个加油站来着。”   徐景辛也想起来了:“确实有个加油站。”   许时揉了下发涩的眼睛:“那我们在那儿停停,休息一下。”   “要不等下换我开吧?”贺霄主动说。   许时点头:“也好。”   往前四五公里,果然看到一个加油站,许时把车子开进去,停在一个自助加油机跟前,熄火。   徐景辛下车透气,贺霄也跳下来,指指加油站里的便利店:“去买几瓶水,渴了。”   “我跟你一起去。”徐景辛说着回头跟正摘下油枪的许时打了个招呼,“许先生,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替我买瓶水就可以,谢谢!”许时挥挥手,打开油箱盖,把油枪塞进去。   加油站里这会儿没什么人,胖胖的店员正在柜台里打瞌睡,见到有客人进来,他撩了撩眼皮,有气无力地站起来。   贺霄径直走到摆水的货架前,找到救援队常喝的那个牌子:“小花,你要什么口味?”   “蜜桃。”徐景辛随口回答,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打口香糖。   “蜜桃……”贺霄嗤笑着嘀咕一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相当有深意地从货架上抽出一瓶蜜桃味,自言自语:“那我……就来个柠檬味,给老许来瓶黄瓜味吧,他那么爱清淡!”   徐景辛立刻板起脸训他:“别没大没小的,你跟人家儿子差不多年纪,叫声叔叔也不过分。”   贺霄从货架前站起来:“哈哈哈,那我跟你……”   他充满笑意的眼神透过橱窗落在窗外一点时,突然凝住了,同时,外面发出几声嘈杂的尖叫。   “我去!”贺霄大吼一声,丢开手里的饮料瓶,一边脱外套,一边朝外面冲。   徐景辛回头看去,愣住了。   他看到他们的那辆SUV旁,一个清瘦的身影烧成了火人,那个正扑腾着倒地的人,正是许时!   从便利店的角度,能看到SUV的油箱位置正窜起两米高的火焰,掉在地上的油枪枪口也在喷火,周围洒落的零星汽油星星点点地烧着,而许时在地上不停翻滚,上半身全是火!   见惯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徐景辛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也正因为见得太多,对于目前的状况将会造成的后果,他心里也是相当有数。   转念间,他跟在贺霄身后,冲回到车边。   加油站里的其他人早就跑得远远的了,贺霄正用衣服拼命拍打许时身上的火,裤管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   徐景辛冲到车前,灵活地避开油箱吐出来的灼热烈焰,跑过去用力推了贺霄一把,指着十几米外的消防器材站,大吼:“赶紧去拿灭火器!”   边说,他边脱下自己的外套缠住自己的一只手,冲上前拍灭许时腿上的火苗,抓住那条腿把他拼尽全力往远处拖。   汽车起火如果烧及轮胎,这么近的距离,轮胎爆炸的威力是会伤人的,他必须先把许时带离这个巨大的定时炸丨弹旁。   许时已经没力气挣扎了,喉咙里发出细若蚊呐的呻丨吟声,一双痛苦的眼睛在火中直直望着徐景辛,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   徐景辛的喉头开始战栗,他无法面对许时这样的目光,明明身体被不远处的火焰炙烤得滚烫,他却冷得好像衣服里被灌了一整瓶液氮。   “躲开!”贺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扭过头,就看到贺霄举着灭火器飞一般跑过来,赶忙后退两步给他让开地方,看着他对准许时的上半身就是一通猛喷。   尽管干粉有让人窒息的危险,但他们谁也顾不上了。   十几秒后,许时身上的火灭了,一层厚厚的干粉覆盖住他的身体,仿佛把人彻底埋葬。   贺霄趴到许时面前替他清理口鼻间的干粉,一只手握着的灭火器突然被徐景辛一把夺走了。   “叫救护车!”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完,他毅然冲向燃着熊熊大火的SUV。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油箱起火   猝不及防被抢走灭火器, 贺霄人傻了,随即他就意识到徐景辛是要干什么。   他是个把救援看得比命都重的人,这样危险的境况, 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徐景辛——”他大吼一声,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贺霄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徐景辛,猛地夺过他手里的灭火器,把人狠狠往后一推。   “去叫救护车!”他朝徐景辛大喊, 面目可以称得上是狰狞。   他的样子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那一瞬间, 徐景辛居然被他唬住了, 他脚步一顿, 眼看着他朝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冲过去。   汽车油箱位置仍然在往外喷吐着火舌, 连同汽车的后半部分都烧了起来,车架外漆在高温下渐渐开始剥落, 后排座位的内饰早已化为一片黑灰。   徐景辛看了眼地上躺着的许时, 他头上的所有毛发都没了,脸被烧得黑黢黢的, 有的地方甚至露出鲜红的嫩肉,白色干粉一块块凝结在脸上, 混着血水看起来格外慎人,难以看出,他在几分钟前还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   徐景辛的心里也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火辣辣的难受, 他转身冲向消防器材站, 拎起另外一支灭火器冲向汽车, 同时冲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几个人大喊:“叫救护车!”   立刻有人掏出手机。   火势很大, 贺霄的脸被浓烟熏得发黑,额头上却白花花的一片,那是不断涌出的汗水冲过黑灰留下的痕迹。   见到徐景辛过来,他急的大叫:“你过来干什么!”   徐景辛打开灭火器,用力晃了晃,跟他一起对准起火点持续进攻。   他的神色凝重,却很镇定,很奇妙的,贺霄的心也慢慢静下来,就好像,只要有徐景辛在,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这是他身上独有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搞什么!汽车会爆炸的!有必要一起送命吗?”贺霄生气地说。   “电影看多了吧你?”徐景辛横他一眼,“一般情况下汽车起火根本不会爆炸。”   贺霄张了张嘴:“那你急吼吼的跑过来?”   “汽车离加油机太近了,万一引燃,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徐景辛平静地解释。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贺霄就是感觉他在吐槽:没文化真可怕。   火势渐小,贺霄手里的灭火器空了,他骂了一声,把灭火器丢到一边就要再去拿,可他发现,正有一个当地人提着灭火器跑过来。   陆续的,又有人过来帮忙。   虽然有点马后炮的意思,但徐景辛还是很感激他们。   看汽车烧得差不多,没有波及周围的可能,他把现场交给他们,急匆匆丢下灭火器跑向许时。   救护车还没到,许时痛得浑身不时抽搐,夹杂着脏污的眼睛却异常清明。   “许先生!”徐景辛扑到他身边,不敢碰他。   他上半身的衣服几乎被烧光了,跟皮肤粘在一起,徐景辛担心稍稍一碰就会连皮带肉地从他身上掉下来。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徐景辛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有点轻微的烧伤,可能会稍稍留下一点疤,放心吧,养几天就好了!”   善意的谎言,只可惜,未必唬得住人。   果然,许时扯出一个笑容,过度皲裂的嘴唇显得有些扭曲,紧绷的眼角微微一弯,就淌下一串血珠。   徐景辛想象着他笑时候的样子,心想,要是在之前,这会是一个极度温和的笑容吧?   许时烧伤的泪腺流不出一滴泪,只能干巴巴地嗫嚅着嘴唇,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徐景辛。   徐景辛连忙凑近他:“什么?许先生,您慢慢说!”   “小琢……小琢……帮我照顾……”   许时的声音几不可闻,徐景辛立刻用力点头:“我会的,等把你送去医院,我马上回去照顾他!你放心,等你出院了,我肯定把小琢完好无损还给你!”   许时满眼苦涩地摇头:“终于来了……报应……”   他撑着一口气,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徐景辛跪在他的身边,呆呆地望着他紧闭的双眼,他的喉咙用力做出吞咽动作,努力想把心里的苦痛全都咽下去。   可是,完全没用,泪水滑落眼眶,滴在他交握的手背上。   “怎么样了?救护车马上到了!”贺霄跑过来。   在看到徐景辛微微抖动的肩膀时,他愣住了。   “怎么了?”他蹲到徐景辛身边,看了看双目紧闭的许时,“他……”   徐景辛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摇摇头:“都怪我,我不该强迫他来的,我真不应该……”   贺霄看到了他的眼泪。   他们一起经历过几次凶险,每次都受过或轻或重的伤,也曾经面对过死亡,可他从没见过徐景辛难过到掉眼泪。   他把人用力搂进怀里,轻轻顺他的背,有点语无伦次:“不是,不怪你!这是个意外,怎么能怪你呢?别哭啊,眼睛还没好利索呢,别哭!”   徐景辛浑浑噩噩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把人推开,但又舍不得他怀抱里的温暖。   此时的贺霄像个小太阳,让他如置冰窟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   他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避风港,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却依旧用余光看向许时,满眼都是自责和悲怆。   贺霄贴在他耳边小声安慰:“他是自愿的,小花,他愿意为受害者伸张正义,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那些呢喃似的话语是很好的安抚药剂,徐景辛停止了抽噎,双手用力回抱住他,手指揪住他背后的衣服,让泪水方一流出就渗进他的肩头,一滴也看不见。   远处,呼啸的警笛声顺着山路传来。   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横冲直撞地从D市市区方向驶来,直接开进加油站。   辨明情况后,救护车直奔地上躺着的许时,而两辆警车则停到已经被烧成铁架的SUV旁边。   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   棕色卷发,微向上翘的小胡子,是奇特里卡警长。   他停在现场皱眉看了一会儿,冲同行的警员说了什么,才转向全场最惨烈的三个人。   棕色人种特有的黑亮眼睛眨了眨,他的目光盯在贺霄脸上好一会儿,又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徐景辛,似乎才认出来两个人,脸色一变,向他们小跑过来。   许时被救护员抬走了,贺霄继续安慰:“好了,别哭了,意外事件谁也没法预料,别太自责……你看,奇特里卡警长过来了!”   “意外……不!”徐景辛猛地抬起头,“不是意外!”   “什么?”贺霄一愣。   “不是意外!”徐景辛紧紧抓着贺霄的胳膊,双眼失去焦距,“不是意外……刚刚许先生说……”   “说什么了?”贺霄反手抓住它的肩膀,着急地问。   不会吧,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徐景辛盯着他的眼睛,嘴唇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报应……”   贺霄浑身一震,看向烧光了的车子,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徐队长?”奇特里卡警长走到他们身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徐景辛转头看他,狼狈的样子把警长吓了一跳。   他指着便利店屋檐底下,咬紧牙关目眦欲裂:“调监控!”   奇特里卡张了张嘴。   此刻,他跟他救援队的那名队员都是满脸黑灰,身上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破损,那名队员更严重,头发缺了一角,应该是被火燎掉了,耳朵上烫出几个亮晶晶的水泡,却像是没知觉似的,只顾着用他那双盛气凌人的眸子盯着他看。   就好像他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说:“监控肯定会调取的,不过首先,我需要听目击者的口述……你们是目击者吧?”   徐景辛顿了顿,摇头:“不,我们是当事人。”   救护车在众人的围观中呼啸着离去,奇特里卡下意识扭头目送它离开,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受伤的人是你们的朋友?”   “是。”徐景辛难得显露出执着,“刚刚我们去了便利店,没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请求调取监控,看看车子为什么会起火!”   “不是静电事故吗?”奇特里卡有点为难,“调取监控可以,但是你们确定不用先去医院吗?”   “我……”   徐景辛才要继续坚持,就被贺霄拉了拉袖子:“先去医院吧,慢慢来。”   “慢慢来?”徐景辛紧绷着脸,冷冰冰地钻进牛角尖,“万一有人纵火呢?万一人跑了呢?”   贺霄长长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是纵火,人也早该跑了……”   徐景辛语塞,心底那股一定要抓住人的信念轰然崩塌。   奇特里卡听不太懂他们的中文对话,但是看样子他们好像达成了一致,就提议:“先去医院吧,徐队长,救护车走了,坐我的车去,路上你们讲讲情况,我让手下把监控发过来。”   徐景辛继续犯轴,不肯去医院,非要看到监控不可,贺霄知道他心里过不去,好声好气地劝了半天,最后也火大地翻了脸。   “徐景辛,事情已经这样了,别自暴自弃了,你在这拧巴着许时就能好吗?你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徐景辛皱起眉,眼底满是怒火,却无话可说。   他只是见不得朋友在自己身边受伤乃至于死亡,如果许时真的救不回来,那他将再次跟朋友失之交臂——虽然他目前跟许时的关系还不算是真正的朋友。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阴影,他感觉窒息,仿佛会再次跌入令人不安的黑暗深渊里。   贺霄无法理解他的执拗,但他的话却把他拉了回来。   他用力一抹脸上的污秽,大步走向奇特里卡警长的警车。   因为警长亲自到场,当地警察们这次办事特别给力,他们还没到市区,那段SUV起火的监控就被发到了奇特里卡的手机上。   奇特里卡面色凝重地看完,把手机递给后座上的两位当事人。   问题严重了。   从监控的角度清晰看见,在许时刚刚加完油拔出油枪的那一刻,有个戴兜帽的强壮男人正好走到车边,并且看似随意地一抬手,就有一点明亮的光划出道死亡的抛物线,准确落入油箱里。   许时微愣间,“轰”的一下,从敞开的油箱口喷出一股烈焰,瞬间把他给罩住了,他丢开被引燃的油枪,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拍打头上的火苗,来回翻滚想要灭火,可空气中的挥发的汽油却让火越烧越旺。   几秒钟后,贺霄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而那个扔火柴的男人,早在起火的一瞬间就离开了监控范围,应该是溜了。   视频是完整的,才看到这里,贺霄就按下暂停键,他不想让徐景辛再回忆一次许时的惨状了。   熄灭屏幕后,他默默把手机还给奇特里卡警长,一转头,就看到徐景辛看盯着他看。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那双平常澄澈温和的眼睛里,分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许时毫无意外地进了重症监护室,据说情况很不稳定,人一直没能醒来。   徐景辛和贺霄做完简单的处置,就地按照流程做了笔录。   之后,两个人顺着铁梯爬上医院天台,确定空无一人后,终于能聊点正经事。   他们猜测,那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应该是器官走私团伙的一员,他或许是发现了许时的异常举动,所以一路跟踪他们,并且找到机会杀人灭口。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团伙的人会出现在加油站,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路人要杀许时。   究竟是报复,还是警告,或者,是单纯阻止许时带他们去找尼桑?   徐景辛双手撑着天台边缘眺望这座破败的城市,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那些人在交易之后一直都盯着许时,那么小琢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他们没法向警方说明情况,因为贺霄始终不相信当地警察,当然也包括奇特里卡。   作为受重伤的受害人的唯一亲属,许南琢应该到医院来陪伴父亲,只不过有一点——谁来保护许南琢的安全?   无论是徐景辛还是贺霄都不合适,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一直陪着他的话,太突兀了。   拜托警察倒也不是不行,但那样的话,就必须跟警察说明,为什么会有人想杀这个刚刚做完器官移植手术的孩子。   贺霄抓向鬓角上方的头发,抓了个空,那边的头发被火烧秃了一块,有点滑稽,但徐景辛笑不出来。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贺霄说:“要不拜托楚禹吧!”   见识过楚禹身手的徐景辛对他倒是放心,他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他在追查九尾狐?”   “九尾狐……都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几天,先把许南琢保护起来,等案件破获、罪犯伏法之后,他还可以做证人。”   徐景辛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他稍稍斟酌了一下,点头。   “我跟他跑一趟,把许南琢接过来,我现在就去!”贺霄说着就要下楼。   “贺霄!”   “嗯?”   徐景辛不确定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像我们猜测的那样,或许Organ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想到了。”贺霄顿了顿,“所以你注意安全,小花,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最好一直跟奇特里卡警长在一起。”   “没事的。”徐景辛说。   “不行!”贺霄严肃地扳过他的肩膀,“你别忘了他们是怎么害许时的!他们有多丧心病狂,你不能大意!”   “我感觉,他们不太会在意我这个局外人,你呢?你跟楚禹……他们会不会在路上对你们下手?”   “你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徐景辛怔了一下。   “你是不是忘记柳元是他们的团伙成员了,就算现在他们没有察觉,等救援队从M城回来,他们就会发现,柳元不见了,就算对外宣称他在拐带人口时候被当地人失手打死了,那你这个队长脱得开关系吗?”   “……”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把你扯进来了……”贺霄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怕不怕?”   夕阳的光芒照在徐景辛眼底,映出一片滚烫的情绪,他眼睛微弯,轻声回答:“不怕。”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贺霄的话就此停住。   徐景辛扬起眉毛。   贺霄笑了一下:“再说,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做吗?如果我们不去的话,小琢怎么办?”   徐景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贺霄居然看出来了他所想的——他不希望他亲自去接小琢,他担心他在路上遭到暗算,只是,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徐景辛有他的毕生信仰,贺霄和楚禹又何尝不是?   贺霄突然轻笑:“小花,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徐景辛定定看着他。   “由于我们找出了Organ的关键线索,老房说,有了那些视频和许南琢那张证明书做证据,案子就可以抬到明面上来了,他们正在向上级打报告,申请派出专案组,跟N国警察部门一起展开联合侦办。”   “真的?”徐景辛很替贺霄开心,这意味着,他不需要孤军奋战了。   “对!”贺霄点头,“只不过可能还需要点时间,老房说,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更长,在此期间,我们还得保持谨慎。”   “好,我明白!”   “而且,行动也会是保密的,不能打草惊蛇。”贺霄叮嘱。   徐景辛用力点了下头。   “……所以,这件事我不该告诉你,老房知道了肯定训我,你假装无事发生?”   徐景辛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   在漆黑无边的压力下,他的心总算透进了一丝阳光。   贺霄注意到,徐景辛的眉毛被烧焦了一点,忍不住用拇指在上面轻轻刮了一下,有几点黑色粉末残留在指腹。   拇指和食指捻了捻,那些毛发残渣就不见了。   虽然经过清理,但他脸上还是有燎过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滑稽,贺霄心里清楚,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一起回家,你留家里休息,车子借我,我去找楚禹,尽快把许南琢接过来。”   话这样说着,可他的一只手仍然按在徐景辛的肩膀上没拿开,徐景辛的肩膀动了动,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谢,小花!”贺霄情真意切地说。   徐景辛微微仰头,盯着他不见底的眼睛,勾唇笑起来:“甭瞎客气了,不是你说的吗?以后咱们谁也别说谢谢,没劲!”   “对!”贺霄眼睛一弯,视线匆匆掠过他淡色的唇,被蛊惑了一般,露出灿烂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   晚上7点还有一更,以后周末都万字 第56章 救援队回来了   徐景辛一夜没睡。   第二天清晨, 同样一夜没睡的贺霄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连夜把许南琢接来了D市,安顿在楚禹目前的住处。   徐景辛明白, 这是方便楚禹保护,但对楚禹能否照顾好一个病人,他还是不太有信心。   “要不还是到我这来吧?阳州他们还没回来,我也没事干。”他提议。   贺霄想了想:“你是想被连窝端吗?”   徐景辛:“……你们什么时候去医院看许先生?我过来。”   电话另一端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正要去。”   接着,他又听到贺霄叹了口气:“哭一场又一场的, 楚禹正在劝呢……那一会儿医院见!”   许南琢的反应徐景辛事先已经想到了,但他心里还是难受, 甚至有点没法面对许南琢的感觉。   但, 许时的嘱托言犹在耳, 他发誓, 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好许南琢。   对了, 把他们父子转送回国才是最安全的!   他打定主意, 等许时醒过来,就算是自掏腰包包机, 也要把他们送回国!   他急急忙忙洗脸换衣服,开了另外一辆车往医院赶。   疑似成了犯罪团伙的目标, 徐景辛多少有点惴惴不安,一路上他都警惕着周围,做好了一有不对劲就立刻加大油门跑路的准备。   什么也没发生。   他一路顺利地到了医院,在不大的停车场里看到自己的悍马车, 于是就挨着停下。   那辆车里没人, 看来贺霄已经带着他们上去了。   徐景辛盯着空荡荡的悍马车, 用力搓了两把脸, 抓着方向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门下车,快步朝住院部大门走去。   许时依旧在昏迷中。   在ICU的整面玻璃窗外,徐景辛看到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没发出一点声音地站在他们背后,盯着许南琢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许南琢拄着拐杖,一动不动看着病床上的父亲,佝偻的背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击垮了。   很快,贺霄从玻璃窗上看到徐景辛的倒影,于是转头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一动,许南琢和楚禹也意识到有人来了,两个人一起回头。   徐景辛跟楚禹打了个招呼,然后艰难地对许南琢说:“小琢,来了?”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许南琢没再宣泄情绪,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我来了,谢谢你们及时救了我爸爸的命。”   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像是眼泪已经哭干了。   徐景辛更内疚了。   他朝玻璃窗里看了一眼。   病床上的许时浑身缠满绷带,样子惨到不能再惨,很难想象,许南琢见到父亲时是个什么心情。   “别这样说。”徐景辛不太敢看许南琢通红的眼睛,“你父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放心,我会找个护工一直盯着,你身体不好,又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是回去休息吧。”   许南琢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摇头:“我想留在这陪他。”   徐景辛跟贺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点头:“也好,我让医生帮你在楼下开间单人病房,你暂时住着,就让……”   得到楚禹的眼神肯定,他接着说:“就让楚禹留下来照顾你。”   “好,谢谢了,徐哥。”   许南琢低头拄着拐,顺着走廊往电梯走,打算下楼,另外三个人连忙无声跟上。   在进入电梯前,许南琢低声自言自语:“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呢,怎么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刀子捅进徐景辛的心里,还狠狠搅了一下。   他没跟他们进去,而是驻足在电梯门外,等电梯下行后,狠狠吐出一口气。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贺霄发来的微信。   【?】   徐景辛颤抖着指尖敲出几个字:我去找医生要病房。   ***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大早阳光就很明亮。   徐景辛拉开窗帘就见到贺霄在院子里慢跑,他猜,这可能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他静静地看着他步幅一致、不快不慢的步伐。   阳光自上而下洒在他的头顶,让他的五官更显立体,面无表情的时候,他整个人略微带冷峻,不自觉散发出几分桀骜,就像冬日河底闪耀光芒的晶矿,冰凉却贵气。   矜持不过三秒,冰凉的人就热了起来。   贺霄一抬眼就看到了窗边的徐景辛,画风突变,他眉毛一弯,眉开眼笑地冲他打招呼,   窗子的密封很好,徐景辛没能听到声音,但看他的口型,应该说的是:早,小花!   “小花”这个名字怪怪的,起初听还挺尴尬,但他竟然也习惯了,如果贺霄叫他名字或者徐队长,他才会浑身不自在,那昭示着这人又在发神经了。   他打开窗,跟贺霄招了招手,居然觉得这个早晨难得惬意。   “有粥和白煮蛋,下来吃啊?”   “好!”   刚洗漱完,手机响了,是颜阳州打来的。   徐景辛一边接电话,一边整理着衣领小跑下楼,在看到厨房里正在摆餐具的贺霄时,忍不住舒展了眉毛。   “喂?阳州?”   “徐队,任队他们今天回国,我们也往回返了,下午就到!”   任队是国内派来援助灾区的救援队队长,一名二十年的老消防员,徐景辛这次很遗憾没能跟他见面。   颜阳州轻快的声音让徐景辛恍惚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M市的大地震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而许时也已经在医院住了一星期了。   这十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比有些人的半辈子还精彩,徐景辛感觉,他的生活将会因此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跟当地的相关部门都协调好了?手续交接得齐全,到时候好上报。”他叮嘱。   “都弄好了,放心吧,徐队!”颜阳州说。   才在灾区搜救三天,他这个队长就跑回城市躲清静了,这会儿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阳州,你辛苦了,大伙也辛苦了,等回来咱们好好开个庆功宴!”   话筒里突然传来姜余的大嗓门:“哈哈哈!队长,就等你这句话呢!”   又听小蒙说:“队长,他们要宰你!”   顾小安:“叛徒!”   老霍:“我可不喝了啊,上回吐队长家一地……”   听到熟悉的队员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徐景辛的嘴角不知不觉上翘,恍若隔世。   等放下电话,他捧起粥碗喝了一口,眼前一亮。   “厨艺见长啊!”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挑起一丝白白的鸡肉,“加料了?怪不得!”   贺霄被夸得很开心,在他对面剥开一个鸡蛋,放到徐景辛碗里,又拿起一个自己剥了,不紧不慢地说:“早上楚禹来电话,说许时醒了,等吃完咱们过去看看。”   徐景辛的粥碗差点扔出去:“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   贺霄亲身体会到一个人明明高兴得眉飞色舞,却仍然装生气的扭曲感,忍不住大笑:“急也没用啊,人还在ICU没出来呢,又进不去!”   徐景辛揉揉鼻子,继续低头喝粥。   真好喝啊!   没恭维的意思,这家伙的厨艺的确越来越好了,很有天赋!   对于纵火者,奇特里卡那边没找到任何线索,徐景辛也知道他肯定找不到,Organ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暴露的?所以对他来说,许时的苏醒可能是这一个星期以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尽管确实不着急,但他们还是吃完早饭就赶到医院,就看到许南琢正一只手扒在ICU的大玻璃窗上,冲着里面笑。   许时烧伤情况严重,组织液渗出期长达七天,昨天才稳定下来,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了,但仍然不能离开ICU,他必须继续待在无菌的环境里,避免伤口感染,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或许是皮肤很疼不敢乱动,许时的脸始终朝着天花板,但他的眼珠转到眼角,努力地看向儿子,嘴角尽量做出上扬的角度,想让儿子看得到,他在对他笑。   徐景辛干脆从医生办公室给许南琢搬了把椅子,父子二人就隔着玻璃静静相对,可没过多久,许时就又睡着了。   徐景辛碰了碰许南琢的肩膀:“小琢,许先生会好的,你别太上火,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体,不然他会伤心的。”   据楚禹告状,许南琢这些天没有好好对待自己,有时候还会忘记吃药,但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现在许时醒了,徐景辛想趁机再劝劝他。   许南琢仰起头,徐景辛看到他脸上的释然时,突然安心了。   “医生说,我爸爸基本上脱离生命危险了,只要没有继发感染……”   徐景辛点点头:“会好的!”   又跟许时的主治医生聊了一阵,徐景辛看看时间,觉得救援队差不多快到D市了,他跟楚禹和许南琢道别,贺霄连忙跟上他。   徐景辛不太放心:“要不你留下吧,多一个人多点照应,万一他们……”   贺霄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我说小花,你从来不考虑你自己的吗?许时在医院ICU住着,那些人还不至于在有保安的情况下明目张胆杀人,而许南琢有楚禹了,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徐景辛笑了一下:“我能保护自己。”   “你?”贺霄嫌弃脸,“小花,救人你是老大,杀人……算了!”   “怎么就算了?”徐景辛不服,“逼到份儿上我也是能下得去手的知道吗?”   “啊,啊啊,是!我想起来了,你为了制服几名持枪歹徒,把楼都炸了。”贺霄竖起大拇指,“牛!”   徐景辛懒得跟他斗嘴,大步跨上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开车走人。   贺霄被一个人留在原地,只觉得秋天提前来了,背后凉飕飕的。   又说错什么了?   ***   宝象街,星火救援队重新热闹起来的时候,月亮都升起来老高了。   所有人身上都像是脱了一层皮,身上脏兮兮的,皮肤颜色起码黑了三度,可在见到徐景辛时,无一例外都咧嘴大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队长!眼睛好了?”   徐景辛很感动,从大巴车上下来一个,就用力拍一下背:“辛苦了!进去吃饭!”   救援队人手不足,这次去M城是全体出动,就连食堂大叔大妈小学徒都跟着去了灾区搞后勤,当然没人做晚饭。   徐景辛扔下贺霄之后,特意去了琳琅商场的中餐馆,三十人份的晚饭塞了满满一车,现在车窗车门大开,正放味儿呢。   食堂里,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一大群人澡都没洗就呼呼啦啦围上桌,一看就是饿坏了。   小蒙盯着桌子上的丰盛晚宴眼珠子都直了:“我去,队长,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   颜阳州呼了他后脑勺一下:“想啥呢!没看餐盒上写着‘琳琅’吗?”   小蒙撇撇嘴:“哦,那队长破费了……哎?这顿可不算啊!”   徐景辛抄起筷子:“什么不算?”   小蒙一脸“不是吧”的表情:“庆功宴啊!这不能算数!”   徐景辛:“……”   贺霄坐在徐景辛旁边乐呵呵的,冲小蒙竖起大拇指,徐景辛横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从贺霄来到救援队,好像他的手下们越来越皮了,以前见到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现在都敢跟他撒娇提要求了?   颜阳州的眼珠子在对面两个人脸上转了一圈:“徐队,眼睛恢复的不错哈?别说,小贺还真挺会照顾人。”   “?”徐景辛侧头看了贺霄一眼,压下心里的疑惑随口附和了一句:“嗯……厨艺倒是有进步。”   颜阳州说:“这次咱们可风光了,因为是唯一一个第一时间进到城市内部队伍,给其他队伍打了个好底,多救了不少人,任队长回国之前说,国内救援协会那边已经收到联合国的感谢信了!”   徐景辛忍不住嘴角上弯,声音却平淡地说:“哦,那挺好的。”   贺霄斜眼看他,有点想笑。   这个人,怎么还是那么别扭呢?   又听他说:“这次能圆满完成救援任务,得到国内外的肯定,都是大伙儿的功劳,也多亏了阳州你带队经验丰富,没让队伍成一盘散沙。”   贺霄就笑不出来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惭愧。   颜阳州半开玩笑地说:“队长,你这不一直远程遥控呢么?再说,那不是柳元……”   徐景辛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打断他:“是我对队员监管不到位,还好你们没受到影响。”   小蒙愤愤不平:“真想不到,柳元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竟然是个人贩子!我们都快气死了,他简直丢光了我们国人的脸!队长这事不怪你,这谁能想得到啊!”   颜阳州无奈,只好继续跟着劝:“是啊徐队,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错误你没必要埋单。”   徐景辛自嘲地摇摇头:“不说了,来,吃饭!”   “哦,对,吃完饭我得把救灾期间的工作汇报一下!”颜阳州赶紧扒了一口饭。   “不着急。”徐景辛说,“明天吧,今晚都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徐景辛哪都没去,每天就救援队跟家里两点一线,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但Organ的事和许时的事总像是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他经常跟贺霄研究,许时说的棚户区到底是哪个,会不会是最初他在琳琅商场楼上盯梢的那个,但贺霄说不像,当初那两个人的确就是拿人还钱的小喽啰,应该涉及不到核心。   有时候上下班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开车从棚户区附近绕路,却什么发现都没有。   楚禹发展的线人也没有九尾狐的消息传回来,而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也再没现身,国内方面,老房和专案组还在夜以继日地以用户身份潜伏在Organ里寻找线索,上级对于联合侦办的事迟迟没有批复……   事情好像就这样定格了。   直到几天后,医院突然传来消息,许时顺利度过感染期,从ICU下到普通病房了。 第57章 指认照片   得到许时转到普通单人病房的消息时, 徐景辛跟贺霄正在前往救援队的路上。   “什么?真的?马上过来!”   徐景辛欣喜地放下电话,一打方向盘,车子就朝医院方向拐去。   贺霄转头看了他一眼, 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   最近,医院单人病房突然紧张,许南琢就把自己住的那间让给了父亲。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许南琢跟楚禹慢慢成了朋友,于是就同意了给许时请护工, 晚上去楚禹他家里住的提议。   好像跟性格开朗的楚禹待久了,许南琢不总是死气沉沉的了。   这让徐景辛心里欣慰: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许时虽然回到普通病房, 但行动和说话还是很吃力, 嗓子被火燎得变了声, 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每说一句话都得花光所有力气似的。   徐景辛坐到许时的病床前,看他满脸狰狞疤痕的样子, 咬了下嘴唇。   “许先生, 感觉怎么样?”   许时完好的那只眼睛眼皮眨动了一下。   平静而柔和的目光让徐景辛更加愧疚,他抓住许时的手, 红着眼眶说:“对不起,我真的特别对不起你!”   许时摇了一下头, 张开嘴巴干涩地挤出两个模糊的字:“报应。”   这话他在受伤的第一时间也说过,徐景辛突然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把那段Organ内部的视频给他看,就算是为了破案,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原本, 许时花了一切手段治好患尿毒症的儿子, 重新燃起了全家生活的希望, 可得知肾脏的来历后,他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未来的生活吗?   再加上这次他受这么重的伤,这辈子的生活恐怕都毁了!   虽然这些天徐景辛每天都能从贺霄那听到各种花式安慰,但此刻见到许时的样子,他的负罪感再次呈几何倍数上升。   “您放心吧,今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知道,论经济实力,许时未必比自己差,但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许时点了下头。   贺霄跟楚禹低声说了两句,楚禹就拉着许南琢出去了。   见状,许时的目光晃了晃,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他看向贺霄。   徐景辛一头雾水,也转头看贺霄。   贺霄从口袋里掏出三张打印的纸张,展开。   那是三张棚户区的全景照,前两天就照好了,他早就料到许时没办法亲自带他们去找那个神秘的尼桑先生,可他耽搁不起,对方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很可能已经准备好退路了,他只能用这种办法试着确认位置。   这个举动在徐景辛看来相当的不近人情,他眉头一皱,站起来挡在贺霄面前。   “贺霄,你干什么!”   “怎么了?”   “你跟我商量过吗?”   “啊?”贺霄觉得此刻的徐景辛有点反应过激,莫名其妙的,“不是,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啊?”   徐景辛的嘴唇剧烈哆嗦几下,想骂人,又有点开不不了口似的。   贺霄真觉得委屈了:“就认个照片怎么了?又不是多大的事!你怎么回事啊?”   “你就这么着急吗?”徐景辛突然爆发,“你就只想着你自己那点破事,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要不是你……”   或许是觉得后面的话太伤人,他及时闭上了嘴。   这时,许时抬起手,艰难地摊开五指,做出一个“给我”的动作。   徐景辛狠狠瞪了贺霄一眼,抓住许时的手帮他放回床上:“别乱动,你不想管这些事也没关系,好好养伤。”   声音中还带着余怒未消的颤音。   贺霄扬了扬眉毛。   许时手指勾起,像是想要握拳却握不起来,目光望向贺霄,又落在他手里的照片上。   贺霄会意,赶忙走上前,拿给他看。   目光在三张照片上来回巡视片刻,许时缓缓抬起胳膊,指尖轻轻落在最中间的那张上,停顿一秒之后,又往旁边一划,落在右边的那张,重重按了下去。   贺霄拿起右边那张,确认地问:“这里是吗?”   许时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用力眨了下眼。   “谢谢!”贺霄感激地点了下头,又对徐景辛说,“那我先……”   徐景辛眼皮都没抬,专心地帮许时把手放回被子里。   后面的话贺霄没说出口,徐景辛的冷淡态度让他心情莫名烦躁。   抓着照片的手指慢慢收紧,他猛一转身,离开病房。   ***   徐景辛主动承担了许时住院期间的一切医疗费,还时不时就往医院跑,这让许南琢十分过意不去。   今天是个周末,徐景辛又来了。   他提了一袋子苹果,一边跟许南琢聊天,一边麻利地削皮,削好之后一股脑去核,扔进破壁机,给许时榨了一杯新鲜苹果汁,让护工帮忙用吸管喂着喝。   楚禹坐在窗台上静静看着他,一脸的不理解。   他以前没见过负罪感这么重的人,看徐景辛这股殷勤劲儿,就好像他才是亲手纵火的凶手,跑这来赎罪来了。   楚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反正……只能说是个大好人吧?   正当他两眼发直地想事情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削好的苹果。   眼前的徐景辛擎着苹果,朝他抬了抬:“吃一个?”   楚禹:“。”   他接过苹果,道了谢,在心里默默修正刚才的评价。   不是大好人,应该说是个大暖男,自己家那口子哪怕有人家一半体贴呢……   徐景辛朝他笑了一下:“晚上队里有点事,我先走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楚禹默不作声地扬了扬手里的苹果,表示没问题。   昨天,国内的救援协会发来了表扬信,还给颁了个没听过的奖,说是奖杯和证书已经送到国内星火总部了,反正大伙儿都挺高兴的,徐景辛这个队长倒是不在乎荣誉什么的,但看队员们开心,干脆就趁热打铁订了间餐馆,给大家庆功。   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六点半,有点早,他考虑的是,在结束后还可以搞点余兴节目,去泡个吧唱个K什么的,让大家玩个够。   徐景辛从医院离开,先是去了琳琅商场的红酒专柜。   两个月前被毁掉的店铺已经重新装修过,酒也上了新的,店里还是那两名店员,而且今天女老板朱丽叶也在。   一见到徐景辛,她热情地从柜台里出来:“徐先生?您怎么来了?”   徐景辛看了一眼插满拉菲的红酒架子:“来看看红酒。”   显然,朱丽叶从女店员那里听过徐景辛来买酒的事,并且放在心上了,她开朗大笑:“八二年拉菲是吧?”   说着走到酒架边,自顾自拿下一瓶,仔细看了看标签:“我去给您包起来。”   她选的徐景辛当然放心,他赶忙掏出手机,事先强调:“我先付钱给你!”   朱丽叶倒也没跟他争,仍然笑眯眯的:“徐队长,你可是大名人了!”   “名人?”徐景辛纳闷地笑起来,“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M城地震,救援队立大功的消息满天飞,您都不看社交网络的吗?”朱丽叶优雅地掩住嘴。   徐景辛:“……”   他还真没看。   他哪有那份心思?最近,就连应对外界的各种事宜也都交给了颜阳州,他这个队长是彻底隐身了。   见他尴尬,精明的朱丽叶就换了话题,她动作熟练地给红酒打着包装,随口问:“哎?贺霄先生呢?没一起来么?”   “他?他有别的事。”   他怎么知道贺霄去哪儿了,自从上次许时指认完那个棚户区,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出徐景辛的敷衍,朱丽叶大方地笑了一下,双手奉上手提袋:“呐,徐队长,请拿好,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打个电话过来就可以!”   她把手贴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朱唇轻启:“可以送货上门的!”   徐景辛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跟她道别出了门。   在琳琅商场不远就有一个棚户区,贺霄最早就监视过,但许时那天指认的并不是这个。   在上车前,他朝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看见。   棚户区大多都是城市的凹点,有其他房屋阻隔,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徐景辛自嘲地摇摇头,发动车子,朝订好的那间日料馆驶去。   这家日料馆据说海鲜都很新鲜,馆子本身不大,徐景辛第一次来,见也没什么客人,就直接跟老板说包场了。   日料馆后面不远就是D市的娱乐一条街,饭后,有不爱热闹的先回队里去了,剩下几个年轻的爱玩爱闹,吵吵嚷嚷地要去唱歌。   小蒙又开始走猫步了。   他跟顾小安相互架着对方,哼哼唧唧的:“队长上次果然是拿普通红酒蒙人,队长你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亏我那么信任你!”   对于拿三百块的红酒当拉菲蒙队员这事,徐景辛一直过意不去,虽然那事儿的主谋是贺霄,但酒确实是他拿出去给人喝的。   今天逮到机会弥补过错,他很有诚意地说明情况,队员们不但没生气,反而当成了一个笑话,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一遍。   可能,严肃死板的队长难得出糗一回,是个很令人愉快的谈资吧!   明知道只是毫无恶意的玩笑,徐景辛还是忍不住辩解:“那不是情况特殊吗?这不是补给你们了?”   小蒙打了个酒嗝:“是是是,这回我可知道了,两万多的拉菲绝不能跟三百块的普通红酒相提并论,好,真好……好酒!上回我说的不对!”   说完,猛一拍自己的嘴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徐景辛无语,看来这小子是真喝多了。   “队……长!”姜余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徐景辛回头:“怎么了?你也喝多了?”   “拉菲……见风有点上头!嘿嘿嘿——”姜余傻乎乎地笑,咂咂嘴,“队长,我霄哥呢?”   “……”   “这题我会!”小蒙猛地举了一下手,差点把迷瞪瞪的顾小安带了个跟头,“霄哥跟他女朋友在一起!他们都同居啦!”   他的大嗓门把一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每个人脸上都瞠目结舌的,颜阳州看到徐景辛一下子坠入冰窟的脸色,用力挥手,扑腾得像一只被踩住爪子的公鸡。   “甭瞎说!贺霄哪有女朋友!”   “有!就是有!那天他都要搬出去了!后来地震了,咱们出任务,可他还是搬了,这几天都没回来!他肯定是去把妹了!呜——”   铁塔般的壮小伙子“嘤嘤嘤”地在街边放声大哭,引得霓虹灯下的人们频频侧目,让徐景辛不由得满头黑线。   他只好说:“你霄哥没跟女朋友在一起,他跟我请假了,说有事!”   “有事?有什么事?”喝醉的小蒙一点也不怕队长,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信”,“我要给他打电话!今天可是咱们的庆功宴,他凭什么不来!他心里还把不把救援队当家!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兄弟!”   嚷嚷的时候嘴都瓢了。   徐景辛扶额。 第58章 庆功宴   夜已深。   位于D市南部的一处棚户区内, 几乎没有亮起的灯光,整片区域暗沉沉一片,仿佛是明亮的城市中漏了一个窟窿, 所有破败都被掩藏在阴影里。   影影绰绰的窄巷间回荡着浅浅的脚步声,高大立体的身影被月光投在凹凸不平的墙上,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穿着当地传统宽松服饰的贺霄走到一扇门前,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会儿,刚想攀着屋檐直接上二楼探查, 就听到房子里传出两声婴儿的啼哭。   他停住动作,自我否认地摇摇头。   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这些天, 他一直试图找到独居的尼桑, 就只能在这片棚户区一家家排查, 办法有点笨, 但是在没找到其他突破口前,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因为觉得半夜走来走去太可疑了, 他一般都白天行动, 晚上住在附近的不记名小旅馆。   正当他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看了眼屏幕, 立刻调至静音模式,没接, 而是径直向小巷外面走去。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了半天,终于,时间到了,电话自动断线, 他松了口气, 刚想把电话放回口袋, 没想到又震了起来。   是小蒙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是小蒙?如果没事的话, 应该不会打过来第二次吧?难道是……   他担心是不是徐景辛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一闪,他也顾不上地点合适不合适,直接接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小蒙舌头打结的声音。   “霄哥……想你了……”   “……你喝酒了?”   “喝啦喝啦——”小蒙说话跟唱歌似的,“队长买了八二年的拉菲,可惜你没喝到!你跑哪儿去了?”   “……我外面有点事,你喝多了就回去睡觉吧!”   “不——睡——我们要去唱K!队长也去!别陪你的小情人了!赶紧……过来!”   “……你们玩,我……”   “你什么你!队长让你来,敢不给面子?我给你讲,队长喝多可凶了!”   一听说徐景辛喝多了,贺霄话到嘴边就改了口:“你们在哪儿?”   “酒吧街,LOSE!等你啊!不来孙子!”   “……”贺霄咬牙,“行,你给我等着!”   放下电话,贺霄的腰板挺得笔直,径直往巷外走,当他整个人都沐浴在街灯之下后,突然又有点紧张。   这大概是他跟徐景辛“失联”时间最长的一次,而且双方正在置气,这种情形,见面真的合适吗?   低头看了手机上的时间一眼。   【00:50】   这群不省心的东西,大半夜拖着队长去喝酒,喝多了不赶紧回去,还跑去唱歌!   他站了半天,好不容易拦到辆车,赶到酒吧街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找到小蒙发过来的地点,他推开KTV的皮革复古大门就往里闯,直接跟迎面出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徐景辛手里拿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直接撞进了一个穿着当地特色花衬衫的人的怀里,刚想道歉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怀抱有点熟悉。   一转头,就看到一个更加熟悉的下巴颏,还有那双黑金闪烁的眼睛。   徐景辛赶忙后退一步,眉眼淡漠:“来了?”   贺霄几乎是本能打了个立正:“……嗯!”   “他们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上去吧。”   徐景辛说完就绕开贺霄,想要出门,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你去哪儿?”   轻轻弹了下手里的烟:“抽根烟,透透气。”   贺霄盯着那支皱巴巴的烟,问:“你没事吗?”   “有什么事?”徐景辛反问。   他的目光清醒而明亮,根本就看不出任何醉态,贺霄只好放开了手:“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上去吧!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徐景辛摆摆手,走了。   贺霄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傻子,被小蒙那个酒鬼给耍了。   徐景辛根本就没喝醉,看起来也完全没有邀请自己来的意思,完全是小蒙在自作主张,八成徐景辛都不知道自己要来这事!   他搓了把脸就想离开。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这时候离开,不是显得更虚?   这样想着,就又掉转脚步,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包房里鬼哭狼嚎的,一听就是小蒙独有的高亢大嗓门,见到贺霄进门,两滩交融在一起的烂泥分别伸出一条胳膊。   小蒙和姜余同时对着麦克风大声:“哟!霄哥!”   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晃了晃。   贺霄的脸颊止不住抽搐了两下。   一屋子人见他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众星捧月似的站起来。   “霄哥,怎么好几天没见呢?”   “霄哥,队长刚下去,你见到队长了吗?”   “霄哥,小蒙说你去结婚了,真的假的?”   “……”   贺霄走过去,一把拎起小蒙的衣领子把他丢到角落的长条沙发上,然后扑过去一个擒拿手,把人结结实实扭在沙发上。   “哎哟哟哟——咋了霄哥!咋了嘛!”小蒙惨嚎。   “敢谎报军情?长本事了是吧?”贺霄新仇旧恨一块算,“还有,说谁去结婚了?”   小蒙刚刚喝了一肚子,被他这么一压都快吐了,“哎哟哎哟”地求饶,惹来大伙儿一阵哄笑。   几个人一起扑上来,玩起叠罗汉。   小蒙被压在最下面,感觉自己快死了,贺霄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好在他身体结实,本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气势,死都不撒手。   就在小蒙快断气之前,他获救了。   “闹什么呢!没轻没重的!”   徐景辛严肃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人山顿时滚了一地,爬到原先的位置坐好。   贺霄也赶紧从小蒙身上爬起来,讪讪的把他拉起来。   “队长……”小蒙跑到徐景辛身边想要告状,在看到他的脸色时,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你回……来……啦……”   他蔫头耷脑地溜到姜余身边,被机智的姜余一把按住:“这歌重放,来,再唱一遍!”   在颜阳州的眼神示意下,一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唱歌喝酒划拳,那条长沙发被空出来,双方之间像是被打上了看不见的结界。   贺霄坐在角落里默默咬指甲,而徐景辛坐在另一端板着脸听高音喇叭地传出来的嚎叫,两人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是谁也不想主动去跨越的鸿沟。   包厢里明明唱的十分火热,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边传出的压抑。   颜阳州大步走过来,一把拽起贺霄:“来啊,贺霄,来一首!”   “我不会唱歌。”贺霄拒绝。   “你看这里哪个会唱,跟着音乐喊就完事了!来来来,咱俩合唱!”   颜阳州说着,强行把一支麦克风塞进他手里,然后把他从沙发上硬拉起来。   跷跷板的平衡被打破了,房间里爆发出起哄似的欢呼,氛围陡然一松。   贺霄再不推辞,站在幕布前,还跟着节拍扭起身体,跟开演唱会似的。   要说歌,那唱的是真不怎么样,小蒙给他点的是一首情歌,硬是被他嚎成了军歌,但,气场杠杠滴。   看贺霄那声嘶力竭的样子,哪是在唱歌,分明就是在发泄。   发泄什么?发泄不满?他有什么可不满的?   徐景辛的拳头硬了。   又闹腾了一阵,大家都打起了瞌睡,颜阳州见状就提议撤退,一行人迷迷瞪瞪地出门,想不到在下楼的时候见到了熟人。   一见到迎面从楼梯上下来的徐景辛,苏连深正在拍肚子的手停住,小眼睛猛然瞪大:“哎哟!徐队长?”   在这种地方见面,徐景辛也有点意外。   他上前打招呼:“苏先生,你也来玩?”   “是啊是啊,陪客户!”苏连深有点无可奈何似的,看了看他啊身后的队员们,“这是搞团建呢?”   “刚出了趟任务回来,领他们放松放松。”   “啊!对了,前几天地震了!”苏连深满脸堆笑,朝徐景辛身后招招手,“辛苦辛苦!各位辛苦!”   徐景辛不想多留,冲他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走了,回见。”   说着就要离开。   苏连深顿了顿,小跑着转到他面前:“对了徐队长,正好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徐景辛询问地转过头。   “我那个仓库重建好了,消防也都弄了,可当地消防部门验收的时候非说不合格,您有没有时间帮我检查检查,看看哪儿不合格?我带来的人就那点水平,你也知道,我想了半天也没合适的人,这不今天正好遇到您,我就厚着脸皮说了。”   “消防方面我也不太明白,要不你从国内请个专家团什么的?工厂消防是大事,我这两把刷子可不敢瞎支招。”徐景辛婉拒。   “您队里不是有专业消防队的吗?我这着急,请专家过来得好些天,费用也高,实在不行我给您付点……”   徐景辛摆摆手:“不是钱的事,就是怕耽误你的事。”   他回头看了自己醉醺醺的队员们一眼:“今天都醉了,要不等回去我问问,看他们能不能揽这个活儿,过后给你答复。”   “那太好了!”苏连深猛点头。   “先说好,别抱太多希望,我不赞成队员们做超越职责范围外的事,尤其这里是国外,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苏连深一听他的话锋有松动,点头哈腰的,“你放心,有什么不良后果我自己承担!我这先表示感谢!”   告别了苏连深,队员们分别叫车回队里,颜阳州看了看徐景辛:“徐队,让小贺送你回去吧?”   不等徐景辛发话,又安排贺霄:“贺霄,徐队就交给你了啊,天这么晚,别让我们队花单独走夜路!”   徐景辛:“……”   什么时候就成队花了?   贺霄没憋住笑了一下,又在徐景辛冰冷刺骨的目光里收起笑容,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的往上扬。   队花?小花?就……还特贴切的。   “放心吧!”他大包大揽,让颜阳州赶紧走人。   颜阳州很善良地给了两个人独处时间,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目送他上车离开,贺霄挠了挠鼻子:“那个,叫车吗?”   徐景辛没吭声,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第59章 断电   徐景辛家所在的区域离酒吧街不远, 步行回去大概也就二十分钟。   贺霄几步追上他:“今晚空气不错,对,散散步也挺好的!”   徐景辛双手插在衣兜里, 低头默默往前走。   D市的路灯很暗,有的地方坏了也没人修,等他适应了这样的光线,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一点。   贺霄也随着他的步调,跟他肩并肩。   “小花, 你别生气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行行行, 我错了, 行了吧?”   徐景辛停下脚步, 愤怒地看着他。   “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的是吧?”   “……”   徐景辛瞪他一眼, 继续往前走。   贺霄按住他的肩膀,话几乎是哀嚎出来的:“不是, 我错哪儿了?你说啊?我就让许时指一下照片, 我也没要求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我都把照片打印好恭恭敬敬摆在他面前了, 就请他动动手指指一下,怎么了呀?我还得给他磕个头啊?”   “贺霄!”徐景辛怒了, “你是不是从来不懂得考虑别人的心情,你做事就只想着自己痛快么?”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啊?”徐景辛很少对贺霄说这样的狠话,他此刻只感觉自己被一根烧红的铁丝从脚穿到头,就差直接跳起来, “徐景辛, 能不能不总用你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 你天天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活的不累吗?”   徐景辛的嘴唇剧烈颤抖了几下。   他想起了之前无意中听到的,他的心理治疗师对母亲徐嘉说过的话。   【景辛有轻微的道德洁癖,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当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某种特质不符合大众的道德观时,就是他清高的内在人格被撕裂的时候,对他内心的反噬将是激烈的、极度痛苦的,但他的内敛性格又不允许他肆意朝人发泄,这就是矛盾,如果能有渠道供他发泄还好,要是没法好好调节心态,我担心他的精神会陷入抑郁。】   徐景辛沉默许久,喉结艰难滑动了一下,点头:“对,是我自己心里不舒服,很抱歉迁怒到你身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贺霄的不满全是源于对许时的保护,他总觉得是自己害许时受了伤而心生愧疚。   医生的话准确得像是一个圣者预言,自己的确需要发泄。   可是,为什么自然而然就朝眼前这个人发泄了呢?   豆大的昏黄路灯下,贺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下颌比起前些天来好像又变尖了点,而且似乎带着点奇怪的苍白。   他没多想,犹豫着说:“小……那个,我知道你做了很多违心的事,都是为了帮我,但现在我还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你就当我厚脸皮好了。”   徐景辛深呼吸了一下,耐着性子:“什么事?”   “苏连深刚才的请求,你能不能答应他?”贺霄脑子里还在推敲刚刚想出来的计划,“你可不可以在检查工厂消防设施的时候,找机会断一段时间的电,那间废弃仓库,楚禹一直没找到机会进去,如果能短时间让监控失效,或许我可以查出点什么。”   “不都说苏连深没问题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柳元当时明明就对那里很熟悉,很不对劲,你能明白吗?”   贺霄一提这个,徐景辛就想起了至今仍然昏迷着被秘密拘押在使馆的柳元,他摇头:“我不明白。”   眼看着贺霄的表情失落下去,他又说:“但是我可以按你说的……”   话一出口他就想掐死自己。   为什么又心软了?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答应他的要求?   但答应的事已经没法反悔了。   避开贺霄比路灯还亮的眼睛,徐景辛说:“好,让你进去看一次,让你彻底死心!你给我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配合你们警方工作,最后一次!”   他咬着牙,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贺霄的情绪又显见的低落了,他点点头:“好,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开口……最后一次为警方的公务开口求你,那,哪天?”   “等我消息!”   徐景辛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霄心里很难过,因为徐景辛什么都没问。   以前的他很关心案子的进展,他以为他起码会问一句:这几天你查出什么结果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这是对他的“破事”彻底不关心了吧?   等徐景辛的影子消失在街角,贺霄挪动脚步,垂头丧气地沿着大街闲逛,直到天亮。   ***   只要是决定了的事,徐景辛必定雷厉风行。   迅速跟消防出身的颜阳州商量完,又马上联系了苏连深,救援队的车出现在工厂大门外的时候,才第二天傍晚。   傍晚后,工厂照例停工,本地工人也都回家去了,工厂里不剩多少人。   苏连深笑容满面地把徐景辛和颜阳州迎进门:“哎呀,徐队长真是爽快人!有您两位坐阵,我就不担心下次消防局再找麻烦了!”   徐景辛客气地笑笑。   苏连深跟两名工厂里的安全员陪他们一一查看过消防设施,有不正确的地方,颜阳州都以专业人士的角度给出了建议,安全员们拿小本本记得飞起。   徐景辛却有点不安。   他跟贺霄打了包票,说要给整个工厂断电,但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眼看颜阳州就要帮人通关了。   琢磨半天,他硬着头皮说:“阳州,我前两天看到一种说法,说电力负荷也是消防安全的重要一部分。”   “?”颜阳州想了想,“电力负荷本来就是消防安全的一部分,刚才我看过了,没问题!”   徐景辛:“……咱俩说的可能不是一回事,我看的那个文献说,瞬时负荷受很多环节影响,应该以实际测试为准。”   颜阳州:“啊……是这样吗?好像有点道理?”   徐景辛越来越佩服自己瞎掰的功力了。   “咱们既然来帮苏老板的忙,当然得稳妥,这样,反正现在没开工,把整个工厂断电,等电力系统彻底冷却后重连,试试?”   颜阳州刚才还以为可以收工了,也不太明白徐队为什么对苏老板的工厂这么上心,不过一想,他平时的为人也一向如此,就了然了。   他磕了下牙齿,牙疼似的问苏连深:“苏老板,你有没有什么不能断电的设备?”   苏连深想都没想:“没关系,不能断电的地方都有备用发电机,徐队长说得对,请您二位来一次不容易,咱们要做干脆就一步到位!”   既然苏连深都这样说了,颜阳州心头那点迟疑也彻底被打消了,一行人一起往供电房走去。   路上,徐景辛借口去了趟厕所,飞快给贺霄发了一条信息。   【准备】   拦了好几道电网的高高围墙外,贺霄藏在一丛长长的野草里。   收到徐景辛的微信后,他就一直抬头看着围墙上亮起的小照明灯。   很快,那个被罩在玻璃罩子里的白色小灯泡“啪”的灭了,贺霄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前冲几步翻上三米高的围墙,小心翼翼张望了一阵后,跨过电网,从墙头跃下。   他轻车熟路地溜到废弃仓库旁,拉起大门上的铁锁,冷冷一笑。   还是这把破锁,看不起谁呢?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别针,三两下就把锁捅开,麻利解开生锈的铁链,悄悄溜进门。   他发现仓库里的地面没落多少灰尘,很干净,这更加让他确定,这里经常有人来。   他下意识看了屋顶的四角,可是光线太暗,还是没法发现针孔摄像头被藏在什么位置。   无所谓了,反正小花说断电了,那就没问题!   出于对徐景辛的信任,贺霄心无旁骛地四处寻找,他打着手电找遍整个仓库,发现那些油毡布盖着的的确都是一些冰冷的机器。   那么,苏连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难道这里真的只是一个仓库?   贺霄蹙眉,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时间不等人,他担心突然来电,到时候自己再出现在监控里,那恐怕连徐景辛都要受到连累,于是就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他的脚突然平地绊了一下。   他把电筒的光挪过去,赫然发现地上有一个可以上拉的小凸起半圆。   这……地下室?   贺霄又惊又喜,顾不上其他的了,嘴巴叼住手电,双手提住拉环,轻轻往上一拉,没花多少力气,那个拉环就被拉了上去,露出一段阶梯。   洞口黑漆漆的,像个深渊巨口一样,随时等待吞噬闯入者的生命。   他把电光朝楼梯上晃了晃,同样十分干净,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打扫过。   他有预感,下面肯定有他想找的东西。   这个苏连深,果然有问题!   打着手电一步步向下,抽空朝周围照了一圈,他发现这里是个空旷的地方,正对着楼梯,一道巨大的金属铁门在雪白的电光照射下反射出阵阵寒光。   贺霄有点汗毛竖起的感觉。   这样的地下室里,这样的金属门内……   他走近颇有科技感的金属门,用手电照了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   通常来说,这种门应该是电力控制的,既然现在工厂断电,那这扇门应该没有被锁死。   他试着旋转门上的阀门和把手,都纹丝不动,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当他把手电揣进口袋,打算用尽全力再试一次的时候,手电光消失的那一刹那,他余光瞥到右上方头顶有一个红点。   他缓缓抬头,看向那个红点。   它如同贼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入侵者,也不知凝视了多久。   那是一个正在正常运作的监控摄像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九尾狐   这里出现监控摄像头并不令贺霄感到意外, 意外的是,在工厂断电的情况下,它居然还正常运作着!   是单独的线路, 还是备用发电机?   他的第一个念头,自己被发现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走。   如今已经确定了工厂有问题,这就够了,他必须平安把消息传回去, 让老房他们重新对苏连深进行调查!   那个死胖子,就算跟Organ没关系, 也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可是, 自己被曝光, 会不会连累徐景辛呢?   他现在在名义上还是救援队的人, 在徐景辛提议断电的情况下,他却出现在人家的秘密地下室里, 不管怎么看, 都很值得怀疑。   现在就只能死不承认,跟徐景辛统一口径, 就说自己早就离开救援队了。   打定主意,贺霄心头稍安。   他顺着原路返回墙边, 灵巧地窜上墙,扬长而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之前把车停在了离工厂很远的地方,在郊区的羊肠小路上兜了几个圈子, 才沿着工厂的围墙窄道朝车子那边走去。   夕阳将要坠入远山, 天际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 柔和的光从云层裂隙间透出来, 烧的世界一片火红。   贺霄心事重重地向前走,突然背后一凉,那是高级哺乳动物遇到危险前本能迸发出的敏锐第六感。   他脚步顿住,没贸然回头。   两侧都是耸立的高墙,前方是空旷的荒地,荒地上停着他的车,半个轮胎都淹没在长草里。   排除一切危险的来源后,他把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身后。   他攥紧拳头,猛然回头。   没人。   他的心猛地一沉。   与此同时,墙上黑沉沉的影子变成了两个。   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贺霄半转身体,就只来得及看到他脖子上火红的纹身,就被一根细长的线从身后勒住了脖子。   对方下了死手。   绳子瞬间勒紧皮肤,或许是顾忌工厂里的外人,对方没用枪,但那卡住脖子的细绳同样能给人利刃般的压迫感。   九尾狐不留余力,贺霄的呼吸渐渐被阻断,他本能地用手去抓绳子,这反倒刺激了对方,双手猛然收紧。   贺霄的力气刹那间被这一下给抽走了,他憋得脸色通红,在喉咙还没被彻底卡死之前,挤出一个名字:“……哲……哲……”   九尾狐的手一顿,松了几分力气:“什么?”   趁着这个间隙,贺霄猛然抬脚蹬向身边的围墙,借力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武器向身后的九尾狐砸去。   “啪”的一下,九尾狐的脊椎重重落在身后的围墙上,紧接着眼前一黑,贺霄硬邦邦的后脑勺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直接朝后一仰,狠狠撞在他鼻子上。   鼻血飞溅中,九尾狐松开了手,他眼冒金星,用力抹了一把鼻子,再抬头才意识到敌人已经从自己手里溜走了。   他愤怒地咆哮一声:“是你!那天在巷子里被死基佬灌药的小子!”   贺霄用力咳喘了两声,冷冽的眉眼死死盯着他,咬紧的牙齿像是恨不得撕下对方一片肉。   “妈的你骂谁呢?”   他像头愤怒的狮子,不顾一切朝对方扑过去,一拳狠狠砸向对方的脸。   这些天的压抑和担忧都在这一拳里被宣泄出来!   就算是受了伤,九尾狐的反应速度也一点不慢,面对呼啸而来的拳头一抬胳膊,“啪”地抓住了贺霄的手腕。   却没料到,贺霄手腕一翻,反客为主地攥住他的手腕,抓着胳膊就想把人扭住。   九尾狐一挣,反倒把贺霄拉进了两步,两人脸对脸,一边手肘同时压住对方的脖子,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眼底不约而同覆盖着想要把对方制服的战意。   贺霄的表现让九尾狐十分意外,他看对方身材瘦高,像是个花架子,却没想到两个人在力气上居然势均力敌,一番僵持下来,他没占到任何便宜。   贺霄在部队里几乎拿遍了单兵奖项,单打独斗很少有敌手,今天也稍感吃惊,但他没时间耽搁。   因为在九尾狐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确定了,苏连深跟Organ是一伙儿的!   而现在,徐景辛正跟苏连深在一起。   九尾狐既然单独出来,说明他们没有其他人手了,他这次没带枪,说明出来的很急,刚刚通过监控看到自己的暂时就只有九尾狐,一定是这样!   在确定入侵者跟徐景辛有关系之后,徐景辛和颜阳州也肯定不能平安离开!   有了这几层认知,贺霄觉得自己今天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九尾狐制服,不能让他透露消息出去,而且他必须让徐景辛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如果有其他人发现自己那段监控,肯定会联想到徐景辛身上!   他没时间再跟对方僵持了。   “你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放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还假装断绝关系,是因为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么?”   九尾狐愣住了,旋即面目变得狰狞:“你说什么!”   “哲哲,哲挽,现在都被我们公安的同事找到了,你不想给他们留点遗言么?”   说完,他清晰看到九尾狐的眸子里出现短暂的无措。   他赌对了。   “博拉,你可以戴罪立功!”   博拉,是房总指挥他们根据徐景辛提供的照片掌握到的九尾狐的真名,他们又顺藤摸瓜捞出了他的很多个人信息。   他是N国人,常年游走在边境的灰色地带,没结过婚,却养有一儿一女,应该是私生,被姑姑带着生活在国内。   博拉猛地把贺霄推开,大吼:“你们找到他们又怎么样!他们没犯法,你们不是自诩法制社会吗?敢拿两个孩子怎么样!”   贺霄点头:“是,没错,但他们非法入境,完全可以被驱逐。”   博拉黑红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   贺霄接着说:“遣送回N国,信不信你做的恶心事公开出去,他们活不过三天?”   这回,被勒住脖子的换成博拉了,只不过,是无形的绳索。   “我不想跟你打的你死我活,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你,按照我国法律,你顶多算从犯,再有重大立功的话,几年就出来了!”   博拉不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却开始变得散乱。   贺霄看了眼亮起来的围墙照明灯,继续诱导:“你再耽误时间,立功的机会可就没有了,行啊,你想打就打,不过你觉得,咱俩真玩起命来,谁能站到最后?”   他就是笃定对方没有援军也没有枪,才敢这么说。   不料,博拉的眼神豁然一冷,大声咆哮着向贺霄冲过来:“不对!你骗我!你跟那天那个死基佬一样,都会骗人!我的孩子藏得很好,你们不可能找到!”   贺霄敏捷地闪开,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外一扔,却被博拉抱住了腰。   在狭窄的巷子里打架,根本施展不开,慢慢就失去了章法,两个人最后又像是一对掐架的蟋蟀一样支棱在一起。   贺霄脸上挂了彩,通红的双眼圆睁,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   博拉就更别说了,鼻血糊了一脸,由于剧烈活动,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衣服前襟上都是,像只索命鬼。   两个人都面目狰狞地看着对方,竭尽全力地想要致对方于死地,却都力不从心。   在博拉的重压下,贺霄支撑不住似的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脚跟抵到墙根上。   陡然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膝盖又狠又快地朝博拉的肋骨顶去。   博拉一惊。   同样身经百战的他突然就明白了贺霄的示弱不过是假象,他只是想要借助围墙来稳住身体而已。   这记冲膝来得迅猛,他就算反应过来也晚了,而双手又被对方死死钳着,什么也做不了。   “咔嚓”的闷响声中,他的肋骨被撞断了好几根,也不知道是被刺破了脏器还是单纯的鼻血太多,在倒地之前,一口带血的浓痰直接被他呕出来,吐了贺霄一身。   贺霄抹了把汗,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强压住呕吐的冲动,脱下外套摔在地上。   “晦气!”   太阳已经消失在天边,只剩下淡淡的余晖在挣扎着展现最后的绚烂。   借着围墙墙头小小的一簇白光,他看到博拉的胸口慢慢起伏,人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晕着。   他不敢贸然靠前,就依靠墙边站着,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一边掏出碎了屏的手机,在通讯录翻找半天,最后拨打了房总指挥的电话。   低声交流一阵后,贺霄按照房总指挥的指示,拨通了三位数的当地报警电话。   徐景辛装模作样地跟颜阳州检查完工厂,苏连深热情地送他们走到工厂停车场,突然听到外面有嘹亮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徐景辛突然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好像出事了?过去看看!”他不容人反对地说完,就朝大门外快步走去。   苏连深还想说什么,可见人已经出去了,只好跟着他走出工厂大门。   “徐队长,这附近没什么人,估计警察只是路过……”   像是故意打他的脸似的,警笛声停止了,似乎就停在工厂附近。   不过,徐景辛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他几乎是用跑的。   身后的颜阳州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就紧紧跟着——出事了,他们队长肯定不会呆在一旁看热闹,习惯了!   黑黢黢的野地里停着一辆车,再往前的墙边有两辆警车,红蓝警灯交替闪动,将周围荒寂的环境照得像是鬼蜮。   那辆车徐景辛能认出大概轮廓,那是他的车,不常开的那辆,借给贺霄了,他今天一定也开着它来这边探查情况,可是,警察怎么来了?   他怎么了吗?   转瞬之间,他体内所有的血管几乎都膨胀起来,头忽然像是变成了两个大,“轰隆隆”的响。   他不顾一切朝警车冲过去,想要喊那个名字,可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让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在警察们诧异的目光中冲进现场,最后在进入巷口之前,被一名女警给拦住了。   “站住!”女警见是外国人,用英文警告。   他听话地站住了,因为那一刹那他看到了巷子里的情况。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材壮硕,满脸都是血,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了正对着这边的火红九尾狐纹身。   而贺霄在不远处站着,正在接受警察的盘问。   贺霄站着。   徐景辛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第一个藏匿点   贺霄正跟警察说着什么, 徐景辛突然出现让他的话停顿了一下,不知不觉闭上了嘴。   他觉得现在自己一定是狼狈透了,不然徐景辛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就连背对着徐景辛的警察都察觉到贺霄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就看到一个帅气中带着温和的男人正看着这边,隐约像是在担忧……又不完全是,好像还有点责备?   徐景辛的心情很复杂。   他成功了?   他居然真的找到了“九尾狐”, 在苏连深的工厂里?   怎么会这样呢?   他下意识回过头。   像是要证明他的猜测,身后早不见了苏连深的影子。   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吵吵嚷嚷的苏连深, 不见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他感觉自己呼出的空气都是冷的。   他们苦寻不到的Organ, 居然就在他身边?   他看到贺霄对警察说了什么, 那名警察就冲他这边招了招手,女警见状让到一边, 示意他可以进去。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 脚如同踩在棉花上,整个人完全是蒙的, 但还是本能地朝他们那边走过去。   颜阳州见状赶忙跟在他身后,担心地问:“徐队, 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就不明白了,两天不见人的贺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跟人打了一架。   徐景辛木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凑近了, 徐景辛看到地上的九尾狐被放上担架, 整个人陷入昏迷。   “他……”   “他偷袭我, 警察会调查他的背景, 奇特里卡警长马上就到。”贺霄急吼吼地抢着说。   听他的口气,徐景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突然就产生了点点的不适。   说人人到。   又有一辆警车驶来,奇特里卡警长来了。   他像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还带了大部队。   他先脸色严肃地跟徐景辛打了个招呼,心里不明白:怎么又是你?   然后,他走到贺霄面前,脸上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仰头盯了这个高大的男人半天,伸出手:“你好,贺警官,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徐景辛:“。”   不适感更强烈了。   颜阳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觉得这个憨憨的警长一定是搞错了,不料,却看到贺霄伸手跟他回握了一下:“感谢你的配合。”   徐景辛沉默地看着两个人寒暄,想既然贺霄的身份已经公开了,那么联合侦办应该马上就开始了,他不用再一个人战斗了,而自己也……   可以退出他的世界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落寞的情绪快要把他埋葬,就连贺霄跟奇特里卡在说什么他都没听清。   最后就听贺霄问:“徐队长,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看看?”   徐景辛:?   他假装自己听到了:“不了,你们忙,我队里还有事。”   贺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   “那……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配合。”他说。   徐景辛点点头,转身一语不发地离开现场。   身后,颜阳州紧紧跟着他,他已经发现了徐景辛的不对劲,但……他更不对劲好吗?   什么叫“你们忙”?什么叫“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配合”?   你们俩整天在一起腻腻歪歪的,这会儿跟这玩警民一家亲呢?   在徐景辛踏上驾驶位之前,颜阳州及时把他拉了下来,很明显,徐队长目前精神恍惚,不适合开车。   “我来开吧,徐队。”   徐景辛没跟他争,就转到副驾驶坐好,盯着前方一大片警灯,失去焦距的视线愈发模糊。   他眨了眨眼,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下起了濛濛细雨,雨丝轻柔地落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斑斓的细线。   颜阳州半天也没动,他也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徐队,咱……回队里啊?”   “啊!”徐景辛猛地回过神,“行,先回队里吧!”   颜阳州发动了车子,打开雨刮,驶上乡野土路。   “徐队,贺霄是警察?”他有点迫不及待地问。   徐景辛点头。   “你早就知道?”   徐景辛还是点头。   “那……他跑我们队里干什么啊?”   “养伤,隐藏身份,暗中调查。”   “……哦!”   雨下大了,雨刮机械地摇晃着,雨点才落下,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徐景辛想,要是记忆也能像雨点一样被擦去就好了,可惜,不能,无论是有关贺霄的记忆,还是再之前的过往。   “徐队,你怎么不跟小贺……贺警官去看看呢?”   “看什么?”   颜阳州奇怪扭头:“刚刚他不是跟警长说,确定这里是嫌疑人的藏匿点之一,工厂的废弃厂房里发现一个地下室,里面有暗门,让警察帮忙过去搜查呢?”   徐景辛震惊地眨了下眼睛。   “地下室?”   “对啊,你没听到?”   “……我没注意。”   居然有个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什么?   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跟去看看就好了,带着冷漠态度一走了之,关系彻底僵化了,今后想问都问不出口。   原来贺霄在有了奇特里卡警长的帮助之后,还想邀请自己参与他的案子吗?立场是什么呢?他以为,开始联合侦办后,贺霄不再需要自己这个热心群众了。   徐景辛又开始纠结矛盾了。   “真想不到,苏连深居然有前科?贺警官大老远来是调查他的吧?”   “哈哈,贺警官,还真不适应,这年头警察都这么有个性么?”   “徐队,你怎么跟贺警官联系上的,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是不是巴林河谷之后?真是缘分!”   ……   一路上,颜阳州一直兴奋地碎碎念,徐景辛怔怔望着前方漆黑的道路,偶尔回上一句。   渐渐地,他就不问了,他看出来了,徐队的魂儿还留在工厂没出来呢!   缘分?恐怕是孽缘吧?   ***   一夜之间,工厂被查封,负责人苏连深在逃,警方正式发布通缉令。   地下室的门被警察破开,里面空无一人。   在里面转了一圈,贺霄心里好易通翻江倒海。   空间很大,有关押室,有手术室,有病房……   或许是察觉到有暴露风险,隐藏在这间地下室里的人全部提前转移了,但经过痕迹检验,在手术室发现属于人类血液的成分,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足见惨烈。   在专案组的建议下,当地警方秘密立案,在派出便衣排查“尼桑先生”之余,把突破口都放在正住院治疗的博拉身上。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夜晚,明星闪耀。   连轴转了两天的贺霄给当地负责合作的警察介绍完案情,又一起跟国内开了个视频会议,初步拟定了接下来的方向。   过几天,将有一队专案组来到N国,正式对这个跨国组织宣战。   贺霄躺在楚禹家客厅临时安放的单人床上,哈欠连天地跟房总指挥打电话。   “是……不是,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差点被他宰了,房总,你也稍微关心一下我好吗?”   “上次你也说不是故意的,到现在柳元还在使馆躺着呢,八成要植物人了!”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啊?一口气端了一个贼窝,是我干的不够漂亮吗?”   “漂亮?哼!还不都是人家徐队长的功劳?”   “……行,是,没错,咱们别扯没用的了,那个宁珩呢?抓住没有?”   “拘了,很配合,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投资人,每年定期拿钱,很少参合工厂的事务,只偶尔过去看看,根本不知道苏连深在折腾什么。”   “这你都信?”   “你小子懂什么!你有证据证明人家有问题吗?人家说的合情合理,你也没有证据,就光看人不顺眼是吧?”   “……那苏连深家里呢?”   “父母都七十多了,七大姑八大姨都查了,全家账务都没问题,起码非法所得没转到过国内,你那边怎么样?他在N国的账户没冻结么?”   “冻结了,没用,他和他老婆的账都是空的,钱早就转移了。”   “转哪儿了?”   “提现,一个月内陆陆续续提的,还是同一家银行,这都能提走,敢信?”   “……”   “要说当地……算了,往前看吧,警察今天查工厂周边道路的监控,想看看有没有可疑车辆,搞笑的是,他们发现工厂周边根本就没有城市监控,主干道上有一个能拍到匝道,但那已经是离工厂十五分钟车程的位置了,没什么用,那些狡猾的东西就算转移也不可能明目张胆走那边,又不是必经之路。”   “…………”   “所以说,还是得等博拉,哎?专案组什么时候能进来?”   “你当合法出国公务像你旅行签证那么容易呢?”   “啊,对了,我签证昨天过期了,现在是黑户,给我续俩月?”   “………………”   “没事了?我睡了啊?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困!”   “贺霄,你现在还不是警察身份,所以做事有点分寸,别让人抓住把柄,你知道当地警方内部……”   “我知道,行了,真的睡了,不然我担心自己会猝死。”   “……好吧,你万事小心!”   挂断电话,贺霄又打了个哈欠,盯着窗外漆黑的天幕,缓缓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正义的审判   房总指挥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 或许是身体格外壮实的缘故,“九尾狐”博拉在度过十几个小时的昏迷后,于第二天清晨醒来。   博拉被关押在许时同一所医院, 九楼,整层都被特意清空,到处都有全副武装的警察把守,可以说对这位跨国贩卖组织的成员给了十分的重视。   他醒来之后一语不发,看警察们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 直到贺霄在奇特里卡警长的陪伴下出现在他面前。   那双总是透露着阴狠的眸子瞪圆了:“你?”   他以为这人起码要在床上躺几天的。   可此时看他,只有眼眶下面残留着点淤青, 嘴角有一块结了痂的破损, 脖子底下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其他跟没事人一样。   这让他显得很弱。   贺霄咧嘴一笑:“来让你接受正义的审判!”   博拉稍稍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他愤怒大吼:“休想,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知道!”   话音刚落, 一把椅子就被奇特里卡警长拖到他病床前, 贺霄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去:“博拉,我那天是骗了你, 不过你儿子和女子被找到是早晚的事,你信不信?”   博拉愤怒了, 连在床上的手铐被他晃得哗哗作响,又因为扯动肋骨上的伤,动作停下。   贺霄不懂审讯,在人软肋上戳了一棍子之后, 就把位置让给正牌警察。   奇特里卡警长从警二十年, 一直不温不火, 无功无过, 这次因为两国决定把联合行动的知情范围缩到最小,他意外成为N国警界代表,领着一干不太得力的手下开始调查国际重案,简直受宠若惊。   为表重视,他这次亲自上阵,从充当工具人的手下手里接过本子,开始讯问:“姓名?”   博拉却不肯说话,被问得烦了,甚至闭上眼睛,完全没拿警察当回事。   奇特里卡警长在客人面前显得相当有耐心,又问了一次:“姓名?”   还是没得到回应。   一旁的贺霄倒先不耐烦了:“博拉!”   奇特里卡警长眼珠转了转,头也不抬地在本上记:“哦,博拉,你看,早说话不就好了?”   博拉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本子上已经出现了自己的名字,张了张嘴,似乎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   奇特里卡警长:“博拉,你是哪里人?”   贺霄:“D市人。”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取代了的博拉:“……”   依旧埋头书写的奇特里卡警长:“博拉,在许时车上放火企图杀他的人是你吧?”   贺霄:“是我。”   博拉浑身一震:“什么?放屁!怎么会是我?你们抓不到凶手就想随便栽赃吗?”   贺霄扬起眉毛:“不是你?”   博拉愤怒:“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杀许时?”   这声大吼让贺霄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审视着博拉的表情,而博拉也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空气中仿佛有火光划过。   足足半分钟,贺霄一笑:“地下室里的人呢?”   博拉的目光随即转到一旁:“地下室?我不知道什么地下室。”   “甭他妈装蒜,工厂西侧废弃仓库地下室,你在监控里看到我才出来的对不对?里面全是你的指纹!”想到那些层层叠叠的干涸血迹,贺霄再也抑制不住愤怒。   博拉漫不经心“哦”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里面的人呢?!”   “什么人?”   “活人!死人!”贺霄一把薅起他的病号服前襟,“原先地下室里的人呢!”   “不知道,走了吧?可能待着无聊,想出去透透气?”   博拉咧开嘴,贺霄这才发现他缺了两颗门牙。   这时,奇特里卡警长开口了,“我们在工厂附近的野地里挖出三具尸体,一男两女,腐烂程度不同,是你们干的吧?”   贺霄疑惑地看向他。   奇特里卡指指口袋里的手机,示意是刚得到的消息。   接着,他问博拉:“都是你们拐骗来的吧?其他人呢?转移到哪儿去了?”   博拉依旧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贺霄把人用力摔回床上,说:“博拉,我们已经掌握了Organ的很多资料。”   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博拉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贺霄。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盯上你?拐带人口?”贺霄笑了一下,“这种小事值得我大老远跑到N国来?你不想想?你猜我盯你多久了?”   说着,他把T恤掀开,露出腹部一道不怎么美观的疤痕。   “看看,你的杰作,记得那个雨夜么?坏事干多了吧?提醒一下,巴林山谷。”   博拉更震惊了:“果然是你?”   “对,是我。”   “那天就看你眼熟,你这个骗子!那个死基佬也是骗子!”   “别他妈废话!是你自己太蠢!”贺霄成竹在胸的样子,“那个位置我还记得呢,那也是你们的据点之一吧?撤了没有?警方已经派人去在那附近搜山了,找到他们是早晚的事。”   博拉说不出话。   那天,贺霄被徐景辛从悬崖底下救上来,继续去顺着之前观察到的方向去寻找这伙人的踪迹,还真被他找到了,只不过,他无法确定准确位置。   他用徐景辛的手机联络了房总指挥安排接应事宜,然后花了三天四夜的时间在树顶观察周围的动静,虽然没找到藏匿点的位置,但总算发现有人出现。   他借着夜色跟了一段,可山中空旷,他很快被发现了。   双方发生枪战,贺霄受了伤,当场把一名歹徒爆头,还另外打中一人,生死不知。   他跑到公路上,而身后的博拉穷追不舍,正巧路边停着一辆运土石的大货车,司机正在车边放水,在突如其来的暴雨的掩护下,贺霄爬到车斗里,跟着回了城。   这次,连徐景辛的手机都没电了,他联络不上任何人,以为自己死定了。   正在绝望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的院子里挂着面令他无比亲切的红旗。   之前的凶险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贺霄面目严肃地说:“博拉,你自己看着办,是戴罪立功,还是负隅顽抗,我们掌握的证据很多,查清楚一切只不过就是多花点时间而已,你想想你自己,再想想孩子,可能你剩下的机会没你想象的多。”   博拉沉默不语。   贺霄跟奇特里卡警长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差不多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病房。   “真的发现尸体了?”贺霄问。   “对。”奇特里卡警长轻轻呼出一口气,有点难受似的,“太恶劣了。”   如果之前看到的Organ的视频还可以勉强接受的话,那这次发现的尸体对他来说就是赤丨裸丨裸的冲击。   “法医已经过去了,搜索工作还在继续,还不知道之后……”   他说着,却发现身边的贺霄没跟上来。   回头一看,他正对着刚刚经过的T型通道另一端露出笑容。   徐景辛提着保温桶,从餐厅所在的二楼提了一保温桶牛奶,这是给许时的早饭。   今天救援队没事,徐队长又来“赎罪”了。   而从九楼下来的电梯必须经过二楼,再从另外一侧的通道通往大门,刚巧,眼尖的贺霄就看到了徐景辛。   他三天没见到他了,因为实在太忙,倒是没有时间多想念,但那天他临走之前的态度,每每想起来都让他觉得不安。   “小……徐队长!”他调高自己的调门叫了一声。   徐景辛一愣,就看到贺霄站在通道尽头,他太高了,就连初升的清晨阳光都被他挡掉了一大半。   压抑住心底的惊喜,他慢吞吞走过去:“啊,你怎么在这里?”   “博拉也被关在这家医院。”贺霄轻描淡写地扯动嘴角,“给许时送饭?”   徐景辛下意识把手里的保温桶收了收:“嗯……博拉是谁?”   贺霄这才意识到,他们疏远得属实是有点久了。   “博拉是九尾狐的真名。”他解释了一句,居然第一次觉得,跟徐景辛之间失去了话题。   “哦。”徐景辛点点头,一句不该问的都没问。   他想离开,但贺霄脚跟就像生了钉子,就站在那儿定定笑盈盈地看着他,他也没法过去,一转眼,恰好看到身后冲自己憨笑的奇特里卡警长,就像看到了救星。   只是,警长今天的笑容好奇怪。   他问贺霄:“你跟警长是不是有事要办?”   “啊,对了。”贺霄斜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桶,“警长他们在工厂附近的荒地发现几具尸体,现在我们正要过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徐景辛咬住下唇。   面对贺霄的再次邀请,他违心地给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答案:“好。”   上次他在工厂拒绝完贺霄,一直后悔到现在。   谁能忍得住好奇心呢?   对,就只是对案子的好奇,而已!   贺霄明显也很意外,本来已经想好了继续劝他跟过来的说辞,没想到,他居然直接答应了?   目光从错愕变成茫然,又从茫然变成惊喜,他咧开了嘴:“那走啊?正好路上给你说说案子!”   “案子……倒是没必要,还是保密吧,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不关心。”徐景辛轻咳一声。   “不关心?那你跟过来干什么?”贺霄挑着眉毛问。   徐景辛咬住下唇:“……那我不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回到人来人往的走廊,走另外一侧的消防通道。   “哎?”贺霄一惊,赶忙拦在人前面,“别别别,别走啊!徐队长,你的责任心呢?”   徐景辛扬眉:“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我开玩笑的!”贺霄几乎是把人半拥在怀里,秒切中文,背着奇特里卡警长小小声说,“小花,别跟我置气了,咱们一起呗?现在我周围都是奇奇怪怪的本地人,心好累啊,你陪陪我行不?”   “什么叫奇奇怪怪的本地人啊?”徐景辛忍俊不禁。   熟悉的无赖嘴脸让他内心当场投降,贺霄的哀求居然让他有种沾沾自喜的感觉,随着这两天的惦念,就好像之前放过的那些狠话也没在心里扎下根儿,飘飘忽忽的没影了。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没有原则,以前他一贯言出必行的!   怎么就一听他喊“小花”,骨头都软了呢?   他重新板起脸,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先把牛奶送楼上去,你要愿意等,就等我一下。”   贺霄笑嘻嘻地点点头,可是等他走出没两步,就又喊住他:“徐队长!”   他追上他低声说:“上去之后,别跟许时提我……关于警察的任何事都别提,就当今天没见过我们,具体原因待会儿路上说!”   徐景辛诧异地扬起下巴,看到他无比严肃的样子,点点头。   贺霄婉拒了奇特里卡警长的邀请,上了徐景辛的车。   他懒洋洋地瘫在副驾驶位置上,顺手从杂物箱里掏出一瓶咖啡味口香糖,往嘴里扔了两粒,嚼得开心又愉快。   徐景辛看不惯他嘚瑟的样,质问:“你怎么不去坐警长的车?不需要交流案情吗?”   “我坐你车坐习惯了,他那辆警车底盘太低,看路难受,还蜷腿!案情么,到地方再交流也一样。”   徐景辛无语。   贺霄偷瞄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小花,不生气了哈?”   徐景辛用严肃的表情竖起防线:“贺警官,别这么叫我,咱俩演戏也演的差不多了,其实没那么熟。”   贺霄一点也没气馁,反而“嘿嘿”笑了一声。   别扭,真别扭!这才是正常的小花!   他的身体往下滑了滑,好像一滩烂泥。   “不想知道九尾狐说什么了?”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徐景辛声音冰冷,但他的眼神出卖了心底的渴望。   贺霄“噗嗤”一笑:“我想知道的事他一件也没说,包括地下室里人的去向,包括Organ的任何内幕,包括苏连深可能躲到哪里……”   稍稍消化了一下他的话,徐景辛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配合地问:“那他说什么了?”   贺霄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地撑起身子坐好,好像很为终于能拉回徐景辛的兴趣而高兴。   “奇特里卡警长问他,是不是他点燃了许时的油箱,你猜他说什么?”   被忽然提到不愉快的经历,徐景辛的脸色变了变:“说什么?”   贺霄挠挠下巴:“原话是……‘当然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杀许时?’”   徐景辛不解:“那怎么了?”   “奇特里卡警长的原话是‘博拉,在许时车上放火企图杀他的人是你吧?’”   徐景辛一头雾水。   他一边开车,一边抿着嘴唇在心里用这两句话把当时的场景还原了一遍,感觉的确有点不对劲。   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了,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这点细微的动作立刻被贺霄逮了个正着。   “你也发现了是吧?”他问。   “发现什么?没有!”徐景辛否认。   “装傻是吧?”贺霄不以为然地弯起眼睛,“九尾狐居然说他不会杀许时,正常人的回答难道不应该是‘许时是谁’?哎?对了,刚才你还问我博拉是谁,这才是正常反应嘛!”   徐景辛想了想,平静地说:“也不能这样说,九尾狐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放火,也许正是他一直在盯着许时,又找了个机会放火杀他,他一直都知道许时是谁,这个答案不奇怪。”   贺霄摇头:“虽然监控里那个人的身体也很壮实,但跟九尾狐还是有差异的,监控看不太清楚,但放火的人皮肤偏白,跟九尾狐完全是两个人种,不可能是他亲自纵火。”   “也许是他派人做的。”   “可我总觉得,九尾狐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他要么不说,既然说出来,有很大可能……”   “贺霄,你别总疑神疑鬼的,许先生是受害者,你这样太让人伤心了。”   “……好吧!你对!”   贺霄不想再因为许时产生矛盾了。   他立刻转身对着徐景辛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把自己嘴巴严严实实地封上,惹得徐景辛没憋出,发出一声轻笑。   贺霄可开心了,这些天的疲惫全都因为这个笑容一扫而空。   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干劲。   他再次提醒自己:只要破了这个案子,只要彻底把Organ掘了根,他就不必再担心牵连到徐景辛,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应他隐晦的好感了。   徐景辛对他有好感,他一直都很肯定,从那个血淋淋的雨夜开始,他的纠结矛盾、他的关切爱护、他眼底偶尔闪现的光芒……   那天那个戏剧性的吻,把贺霄对同性的最后一点心理障碍都给击碎了,他一直都想再来一次、再来无数次、来一辈子,但对象只能是旁边这个在感情方面谨小慎微到自卑的“老年人”。   有警车的开路,行程顺利多了。   三辆车很快到了工厂周边的荒地,远远看去苍茫一片,正有几名警察在不太丰茂的草地上忙碌。   见到奇特里卡警长过来,一个年纪很大的法医迎上来,他留着大胡子,头上没戴警帽,而是缠着头巾,应该是有某种不受法规约束的宗教信仰。   奇特里卡探头看了一眼坑边蒙着白布的尸体,问:“什么结果?”   “从软组织液化程度来看,大概死于一个月前,女性,三十岁左右。”法医停了停,“死前被摘除了子宫,右腿膝盖以下缺失,切口平滑,应该是死前被斧子之类的利刃砍掉的。”   他没说的太详细,因为之后还要打报告。   徐景辛没听懂法医纯正的当地话,看向贺霄,贺霄没多想,就简单给他说了一下。   但就这简单的几句,就让徐景辛浑身不适,就像被人抽了筋,从头到脚都硬邦邦的。   看他脸色有点发白,贺霄勾起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腕,在他转过头来时,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刚巧,奇特里卡警长一回头,他的手指就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   徐景辛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的脸皮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厚。   奇特里卡警长尽职地解释:“贺警官,这具尸体是刚刚发现的,之前发现的那三具已经运回警局去了,法医已经初步检验过……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时间有新有旧,无一例外是虐杀。”   贺霄了解地点点头,徐景辛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他环视这片足有十个足球场大的荒野,不知道那些稀疏的野草下面还隐藏着多少罪恶。   突然感觉,就连呼吸嗅到的风都带上了一股淡淡血腥味。 第63章 应激障碍   在奇特里卡警长的引导下, 他们看到了四个被立了醒目标志的挖尸地点。   贺霄皱了皱眉:“埋尸地点好像很随机啊……最近的监控摄像头在什么位置?”   “哪有摄像头能照到这种地方?埋尸地点看起来是随机的,所以,只能慢慢找。”奇特里卡警长愁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让保密,不能从其他城市调警力,又让抓紧时间破案……”   似乎是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的救援队员摇身一变成了别国警察,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耸了耸肩, 做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对于常年消极怠工、抓个聚众斗殴在逃犯都要抓三年的警局来说,这确实是在难为他们。   贺霄本来也没对他们抱太大希望, 眼前这个进度已经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要不, 去问问九尾狐?”徐景辛说。   “他怎么会记得呢?再说, 也未必就是他亲手处理的, 他们根本不拿死者当人,很大可能只是随手一丢。”贺霄摇头。   奇特里卡警长发现, 这个大个子就连反驳徐队长的时候都比对待别人的态度温柔, 不由得就想起博拉说的“死基佬”来了。   徐队长居然是这样的人吗?   一点也不像,但是……   他们好般配啊!   奇特里卡警长问手下警员:“工厂里还有其他发现吗?苏连深的办公室里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警员回答:“没有, 没有任何纸质的东西,电脑硬盘也严重被破坏, 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警长看向贺霄:“我觉得这是早有预谋,你觉得呢?”   贺霄心想:那还用说?   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警员继续汇报:“对工厂里的工人已经全部询问完毕,都说苏连深不太正常有一阵子了,以前他对加工出来的电子元件质量都盯得很紧, 但上周他居然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入库打包了。”   奇特里卡警长追问:“还有吗?”   “其他就没什么了。”警员说, “对了, 还说苏连深提了两箱子钱, 用现金给他们发了上个月的工资。”   贺霄就不明白了:“苏连深提空的是个人账户,公司账户没钱了吗?”   警员一脸茫然,显然,他只负责现场调查和询问证人,这方面不归他管。   奇特里卡警官立刻打了个电话,让对面的手下查一下工厂账户。   放下电话,他又问警员:“工厂的财务人员呢?”   警员回答:“财务主管是他的妻子,叫文婉,一起失踪了。”   “……”   那必然是一起跑路了。   贺霄咕哝了句什么,很显然,他们又走进死胡同了。   奇特里卡警官提议:“贺警官,看来这边没什么了,你觉得还有必要去工厂里吗?”   “没必要,算了,除了那个地下室之外,这个案子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工厂,你再好好排查一下工厂里的工作人员,看有没有漏网的同伙,再仔细排查一下工厂的所有监控,让工人辨认一下,把所有他们不认识的出入人员都指出来。”贺霄说。   “好的!”奇特里卡警长立刻冲警员挥了挥手,示意他照做,警员就小跑着离开了。   徐景辛略带诧异地看着贺霄指挥若定的样子,没想到平常大咧咧的他,在查案子的时候心思竟然这么缜密。   这个人,起初结识的时候并不算太优秀,甚至让他一度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总是能一点一点给他惊喜!   才想着,贺霄就气场一散,吊儿郎当地伸了个懒腰。   “哎哟——可累死我了!我们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对徐景辛说的,还是对警察们说的。   徐景辛:“。”   算了,本性难移!   奇特里卡警长看了眼手表。   “确实不早了,警察局有个会议,我得回去一趟,贺警官,徐队长,一起吗?”   “行!”贺霄无所谓地点点头。   徐景辛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贺霄,你一会儿回去有事吗?”   在这种情境下,他的小动作有点别致,在场所有人里大概就只有他自己没察觉。   贺霄下意识看了奇特里卡警长一眼,只见他“刷”地别开目光,走向那具尸体和正在处理尸体的法医。   “车子到了,达杨法医,一起回去吧,让别人来接你的班!”   徐景辛:“……”   他的脸有点发烫,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合时宜的蠢事。   贺霄咧嘴大笑:“没什么事,我也想带你去看地下室呢,毕竟老房说了,能找到他们的贼窝全是你的功劳,徐队长功劳大大滴!”   徐景辛惊讶,他居然猜到自己想干什么。   贺霄眉开眼笑地把徐景辛一转,又用高大的身体挡住其他人各异的视线,还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拥着他踩过湿润的土地,慢慢朝工厂方向走去。   这是徐景辛第一次踏足这间仓库,但却有种久仰大名的感觉——无论是作为贺霄偷盗过的仓库本身,还是作为藏在下面的非法组织的巢穴。   从表面来看,跟苏连深说的一样,这就是一间存放新旧机器的仓库,这会儿,遮盖机器的篷布的已经被警察们掀开了,有的机器还明显移动了地方,可能是经历了十分彻底的搜查。   贺霄对看守的警察出示了奇特里卡警长给的临时证件,带着徐景辛进入仓库,顺着楼梯走下地下室。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在作祟,才一走下台阶,徐景辛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强忍着恶心,咬着嘴唇跟在贺霄身后。   提前预见到什么似的,贺霄回过头,果然看到他脸色发白眼眶发红的样子,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气味确实不太好闻,里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痕迹,你真的要进吗?”   “要进!”   徐景辛想,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总不能让人看扁了。   等贺霄转回头,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总算舒服了一点。   一进门,先是一个小厅,左边是监控屏幕,右边有两扇门,一扇看样子是厕所,顺着门缝都能看到里面地面和墙面上的污秽,另一扇是个铁栅栏门,连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开着,却还是阴森森的,像是监狱。   徐景辛没进过监狱,但就是感觉那里像监狱,不但能关押住人的肉丨体,更能囚禁人的精神。   贺霄朝那条走廊指了指:“那边有个六个关押室,一个手术室,两间病房,两间休息室,还有厨房,一个工具间,再没有其他的了。”   徐景辛听出来了,他这是在用委婉的话再次跟自己确认要不要进去。   于是,他迈开步子,用实际行动告诉贺霄:别瞧不起人!   地下室很简陋,两侧的走廊墙壁都是最原始的黑灰色水泥,凹凸不平的。   一进门就是休息室,里面贴着壁纸,看起来还比较干净,有一些个人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徐景辛看到,第一次见到九尾狐时他穿过的那件外套就挂在墙上。   接下来挨着的是厨房,很简单,冰箱和炉灶,角落里堆着一筐土豆和玉米,冰箱门敞着,里面有啤酒,还有烂掉的蔬菜和看不出形状的熟食。   隔壁病房里就只有床,说是床,不过就是铁架子上面搭了几块木板,床头的墙壁里镶着铁环,有两米多长的铁链镣铐从上面一直延伸下来,耷拉在地面上,床上的被褥脏得成了黑黄色,散发出恶臭的血腥味。   徐景辛想,这种环境,就算受害者没死在手术台上,也会继发感染丢掉性命吧?   再往后是手术室,大门是金属的,密封很好。   一进门,徐景辛的脚步险些踉跄了一下。   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这件手术室竟然很正规,里面很大很宽敞,进入准备区的通道后,墙壁和天花板都变成了干净的铝合金亚光板,除了手术间外,居然还有更衣室,淋浴间,消毒间,麻醉间……甚至还有X光检查室。   反正医院里的手术室有的,这里都有。   大概是要录制视频发布到Organ的原因,又或者是担心摘下来的器官被感染,手术室确实是无菌的。   只不过,房间正中的手术台边摆放着消毒工具箱,大大小小都有,地上还有一堆作用不明的容器,简直跟杀猪宰羊的屠宰场没什么区别。   贺霄看他脸色不好:“小花,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一间手术室,走吧?”   徐景辛缓缓拿下手帕,但似乎被外面那股恶臭浸透了身体似的,他连自己都嫌弃起来。   走到手术台旁,看了眼头顶的无影灯,又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手术床的外沿。   手术台,明明就应该是挽救伤者生命的天堂,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牟利的地狱呢?   他闭上眼,仿佛仍能对这张床上曾经的那些痛苦感同身受。   两分钟过去了,他还是动也不动,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贺霄也四处查看手术室,因为之前已经看过了,感觉有点无聊,一回头,就看到徐景辛的身体微微发起了抖。   “小花?”他顿时察觉到异样,赶忙走到他身边,却看到他牙关紧紧咬着,嘴唇白得像纸,“小花!不舒服就出去,别看了!”   徐景辛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按在床上的三根手指死死压着床面,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小花!”贺霄大喊一声,用力扳过他的身体,“出去,听到没有?”   突然被吓到的徐景辛身体猛一哆嗦,看向贺霄的目光出现了极度的惶恐,嘴唇居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生病了?”贺霄赶忙摸他的头,非但没有热度,反而摸到一手冰凉滑腻的汗水。   “害怕了?”得不到回应的贺霄心头一阵慌乱,用力把他搂进怀里,手轻轻顺着他的背,“不怕啊,我在呢!不怕!”   同时,他的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   没征求他的同意,他轻轻把他整个人都箍在身体里,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安全的蚕茧,将人彻底包裹住。   强壮的胸膛源源不断传来阳刚的温度,结实臂膀的拥抱让徐景辛的眼神稍稍缓和,他轻轻闭上眼,用残存的理智压抑着内心的剧烈翻涌,努力找回更多的思维。   渐渐地,贺霄那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同化了他的心,让他随着他的频率,一下,一下,一下……   终于,贺霄感受到怀里的身躯不再颤抖,才把下巴从他头顶拿开,低头看他。   徐景辛缓缓抬起头,贺霄看到他的泛红眼眶里蓄满泪水。   他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贺霄故作轻松,摸摸他脑后的发丝,又拿过他手里的手帕,轻轻按掉他眼睛里的泪水:“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带你去医院吧?”   温柔的目光让徐景辛安心下来。   应激障碍发作严重的话是需要药物干预的,他精神萎靡地点了下头,这次没跟他犯倔。   贺霄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不,不用,我能走。”徐景辛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作了,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   在大学毕业回国后,他成立了星火救援队,从一个小的公益组织一点点做大,虽然忙碌,但很快乐很充实,的确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贺霄搂了下他的腿弯:“上来,让你体会一下高老庄的快乐!”   很傻很冷的笑话,可徐景辛笑不出来。   但他还是乖乖弯腰趴上贺霄的背。   贺霄一直把他背到车上,两公里的路只用了十分钟,大气都没喘一口。   等车子开上马路,贺霄偏头看了一眼缩在副驾驶座椅的人。   他身上盖着车上备用的救援服,眼睛半睁半闭的,十分没精神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心疼。   贺霄试探地问:“小花,哪儿不舒服了?”   徐景辛把身上的外套裹了裹,在发动机的干扰下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去看精神科吧。”   “行。”贺霄果断地答应一声,两道眉毛却皱到了一起。   残酷的猜测得到本人的亲口认证,他心里十分难受。   为什么徐景辛会这样?他过去经历过什么吗?   想不到,他居然是个潜在的病人,难怪他总是表现得很别扭,原来,不是单纯的性格原因。   这样的人,应该心里很脆弱的吧?   贺霄一边开车,一边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一阵一阵的懊恼涌上心头,连车速都不知不觉快起来。   徐景辛迷迷糊糊间还是感觉到周围景物倒退得飞快,他提醒:“你开慢点,我没事。”   踩油门的脚松了松,贺霄笑了一声:“你看,我就说你逞强吧?那种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徐景辛把头偏向他,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问:“你没发现么?”   “啊?发现什么?”   贺霄看了他一眼,用牙齿和一只手帮他开了一瓶水递过去。   “这间手术室,就是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那间。”   贺霄:“?”   他看向徐景辛:“你认真的吗?手术室的样子都差不多,再说,完全可以建造成一模一样的。”   “手术室里小隔间很多,肯定要根据地形设计,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正对着镜头的那根支撑梁,位置大概在通往麻醉间的通道一米半左右,凸出墙面十公分到十二公分,而且,无影灯上粘着一张贴纸,不是商标,好像是口取纸那种记录编号用的,上面有血迹,你可以再比对一下形状……”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气有些喘不匀,他慢吞吞喝了口水。   贺霄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才发得出声音:“小花,你太厉害了吧!”   这观察力简直比他还适合当警察,他这个预备役警察心里都有点自卑了。   “没什么,我救援队里不少建筑专家,耳濡目染罢了。”徐景辛疲惫地闭上眼,“你说,视频里那个男人,是不是也在这座城市?”   贺霄眼前一亮:“我立刻让奇特里卡警长去调查!”   说着,他掏出手机,先是给奇特里卡警长打了个电话,想了想,又给房总指挥打了一个。   “老房说会把那个Organ账号发给警长,让他自己看原始文件!”   贺霄满脸振奋,一转头,却发现徐景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缕刘海盖在他的鼻梁上,有些碍眼,贺霄轻轻帮他拨开,看着他明显不太舒服的睡颜,再次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作者后台操作不熟练,营养液不知怎么回事感谢不到,感谢各位小天使不离不弃的支持! 第64章 尼桑   在医院吃完药, 又找了间病房睡了一会儿,徐景辛的精神好多了。   等他醒来,贺霄给他递上一杯温水, 又低头帮他削苹果。   徐景辛撑着身体坐起来:“你不去办案子吗?”   贺霄头也不抬:“都联络好了,交给警察就行了,没我什么事儿,对了,经过比对, 你说的那个血渍形状对上了,确实是同一间手术室, 奇特里卡警长在本市信息库里找那个视频里的男人, 目前还没找到, 他正在申请调取全国信息库。”   “这还需要调取?”徐景辛长出一口气, 咬了一口苹果,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咽喉进入食道, 感觉好极了, “苹果挺甜的。”   “你自己买的。”贺霄呲牙,“楚禹和许南琢刚才来看过你, 从楼上病房揣下来俩。”   “哦。”   贺霄拿起另外一个苹果,抹了两把就“咔嚓”咬了一大口, 含含糊糊地抱怨:“全国信息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得权限,可真是,整个落后国内三十年!”   在这里待了两年的徐景辛深有同感,笑着吐槽:“要我说啊, 就算取得了权限也未必乐观, 当地好多人没有户籍的。”   贺霄咀嚼的动作僵了僵, 苹果都不好吃了。   不过, 没辙。   他清了清嗓子,领导关爱下属似的打着官腔:“你那个……怎么回事儿啊?”   “没什么,以前发生过点事,还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知道他指的什么,徐景辛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事啊?”贺霄看着他的脸色,没发现他对自己继续追问有什么不快,才敢把这个简短的问题问完,怂怂的样子让徐景辛莞尔。   “我小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在我面前跳崖死的,我没能抓住他的手,等我跑下山去找他的时候,尸体……不是完整的,你能明白吧?”   徐景辛闭了闭眼,似乎想要摒弃脑子里的画面,贺霄则是哑然,良久才憋出一个“啊”。   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在人伤口上撒盐?   徐景辛继续说:“那之后,我做了很久的心理辅导,可这个病……偶尔还是会发作,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有两次比较严重,直到工作之后忙起来了才没时间犯病,算起来,有五六年了吧,这感觉现在还真挺陌生的。”   他自嘲一笑:“什么精神障碍,就是闲的!”   “不是不是!病就是病,当然,跟心情也有关!”贺霄赶忙阻止他继续自我否定,“这案子你以后别参与了,好好在救援队待着,我能搞定!”   徐景辛默然看着他,那沉寂的眼神让贺霄再次反思,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他有点结巴:“小花,花队,那个,等,等结束了……我,还回救援队,你还收留我,行吗?”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不知道为什么,表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或许仍然是不想给他带来麻烦的心思在作祟。   徐景辛诧异:“你真的喜欢救援队?”   贺霄说:“喜欢!我来这边就是为了帮那位叔叔的忙,我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当警察,条条框框太多了,可能,救援队更适合我!”   徐景辛认真看着他的表情,终于露出醒来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好,等你回来!”   贺霄乐开了花。   “我好了,上去看看许先生,然后就回家。”   徐景辛说着坐起来想要下地,贺霄麻利蹲下,从床边拿过鞋子帮他往脚上套。   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忍着什么也没说。   从这个角度看去,贺霄饱满的额头跟挺拔的山根服服帖帖地连在一起,看起来少了几分侵略性,看起来很舒服。   他专注地看着,任由他帮自己穿上鞋子,系好鞋带,床沿上的床单不知不觉被他攥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好啦,我陪你一起上去,然后送你回家。”贺霄说。   突然,他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对徐景辛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接起电话:“房总?”   徐景辛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手上的苹果,侧过头假装不在意这个电话,但耳朵却伸得比兔子还长。   贺霄一边好笑地看着他,一边跟房总指挥说话。   渐渐地,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最后:“好,我知道了。”   就挂了电话。   徐景辛把手里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不经意地问:“有事?”   贺霄反复考虑,终于说:“那个,老房来电话说,他们把账号交给奇特里卡警长之后,又重新对那段视频进行了研究,有警员提出手术台上的受害者除了惨叫好像还喊了什么话,他们就找了懂那门语言的人帮忙听了一下。”   “什么结果?”徐景辛追问。   贺霄颇有深意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一直在喊,尼桑。”   徐景辛惊讶地重复:“尼桑?”   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尼桑吗?   “对。”贺霄点头,“他喊的是,尼桑,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尼桑也出现在视频里了?”   “视频里其他人围在手术台前,应该都是医生和助理,就只有一个人可能充当中介的角色,也就是那个冲镜头炫耀证书的人,专案组怀疑就是他!”   徐景辛心里一阵惊喜,又慢慢变得不解。   他问:“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好像很愁?找九尾狐确认一下?”   贺霄把目光瞥向窗外。   徐景辛追问:“不去联络警长,让他发通缉令么?”   “小花。”贺霄轻柔地喊了一句,“这事你别管了,回家去吧。”   “我不回!”徐景辛生气了,“你什么意思!”   贺霄:“……”   正常来说,带无关人士去见犯罪嫌疑人不符合规定,但结果还是,两个人一起到了九楼病房。   当地警察自然不会拦着他们。   博拉看到两个人一起进来,冷笑,嘀咕了一句“死基佬”。   贺霄眼角猛地缩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不经意”地按住他受伤的肋骨,疼得他当时惨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徐景辛吓了一跳。   他看出贺霄是故意的了:“贺霄,你干什么?注意形象!”   贺霄回头一呲牙:“失误!”   徐景辛无语。   他听不懂本地语言,尤其这个词他似乎从来没听到过,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九尾狐眼神里浓烈的恶意,八成是在骂人。   这次,为了照顾徐景辛,贺霄故意跟博拉用中文对话。   他掏出手机,翻出视频里那个男人的截图展示给博拉看:“认识么?”   博拉触电似的瞪圆了眼睛,又立刻把目光撇到一边,不吭声。   “我说过了,我们掌握了Organ很多事,你以为那些破烂黑客技术能拦得住我们伟大的网警同志?”   徐景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贺霄一点也没脸红,接着问:“他叫尼桑,是吧?”   博拉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塑,就那么望着窗外的树梢,像是打定主意跟贺霄死磕。   “他叫尼桑,是一名中间人的角色,也在D市,对不对?”贺霄笑了一下,“工厂出了这么大的事,尼桑一定知道了,他不通知组织吗?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你?”   徐景辛忍不住吐槽:“外面很多警察,他们实力不够吧?”   激将法对野蛮人来说格外好使,博拉闻言怒瞪徐景辛:“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实力吗?!”   “哦,你知道,可惜……”徐景辛撇撇嘴。   可惜还是被困在一家普通医院里。   “也许他只是一个弃子呢!”贺霄的语气充满嘲讽。   徐景辛:“对对对,你知道什么是弃子吗?博拉先生?”   贺霄:“啊,忘了人家是外国友人,这个词的意思是……哎?我也说不明白,等我上网查一下哈!”   说着就低头打开搜索引擎,慢吞吞地往上面敲字母,像是个初学智能机的老人家。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博拉眉心直跳,他的耐心在对方漫长的沉默中几乎被消耗殆尽。   他对警察的严密盘问早就有了准备,无论他们从哪个角度突袭,他都能应对自如,可是,居然来了两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等听贺霄一字一顿地给他念完“弃子”的通俗解释,他愤怒大喊:“组织肯定是有自己考量的!我愿意为组织牺牲!”   徐景辛跟贺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贺霄站起身:“感谢你的配合!”   无能狂怒的博拉目光一滞,眨了下还没消肿的眼睛:“我,配合什么了?”   贺霄晃了晃手机上的截图,“好心”解释:“你没否认他是尼桑。”   说完,不管博拉在身后把铁链拽得哗啦作响,也不管他的大吼大叫,两个人肩并肩出了病房门。   徐景辛参与了一个重大案件的关键一环,有点小小的兴奋。   “这回可以让警察发布通缉令了?”   看着他小孩子一样溢于言表的笑容,贺霄觉得他这劲头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他笑着回答:“可以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一个人去办就行。”   他要去找许时了。   他想去找许时问清楚一些事,他猜到时候徐景辛又要护着许时,他真不想再跟他因为莫名其妙的人起争执了。   相处这么久,徐景辛对他很了解,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的小动作。   于是他问:“是需要保密,还是不想告诉我?”   他紧紧盯着贺霄的眼睛,让他的隐秘无所遁形。   贺霄发现,只要徐景辛用这种认真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儿。   他叹了口气:“啊……行行行!我要去找许时,一起去,行了吧?”   徐景辛扬起眉梢,斗胜的公鸡一样走向电梯。   本来一肚子的话理直气壮想要上楼质问,可在看到撤去纱布的许时之后,竟然有点难以启齿。   是不是确实有点残忍了?   自从上次跟徐景辛赌气,贺霄就再没见过许时。   这次见到他,他突然有点理解徐景辛为什么那么维护他。   原本平整的五官变得坑坑洼洼,平常人绝对无法做出的扭曲表情永远凝固在那张曾经儒雅的脸上,简直惨不忍睹。   楚禹看到他来了之后又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纳闷极了。   他目前的任务是保护许时父子的安全,案件细节刷新得不是很及时,他的认知还处于“发现工厂地下室,工厂老板跑路了”的阶段。   见他跟许时打完招呼就站在原地没了表示,像根木头似的,楚禹悄悄捅了捅他的后腰。   贺霄立刻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是警察,是来查案子的,同情心可以有,但不能泛滥!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徐景辛却先开口了。   “许先生,纵火伤害你的人找到了。”   许时布满红黄色疤痕的脸出现了一丝动容,很小的幅度,但就这么一点动作,就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他声音嘶哑地问:“找到了?”   徐景辛点了一下头。   “那……”许时欲言又止,“是什么人?”   “当然是Organ的人。”   “他们?”许时有点震惊,“确认了吗?可是我觉得……”   徐景辛紧紧盯着他,他被火烧过的眼皮半耷拉着,盖住一半的眸子,徐景辛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些许慌乱。   “许先生,你觉得什么?”他问,“那名Organ成员虽然没承认,但我们相信就是他!”   “他不承认吗?也是,我也觉得不会是他们,交易完成了,他们为什么要杀我……”许时眼神恍惚,“是不是纵火的是其他什么人,比如,仇视社会的人或者……”   徐景辛心疼地说:“许先生,你太善良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没必要……”许时像是有点难过,愣愣地看了自己干瘪皱缩的手半天,自言自语地说,“或许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是报应……”   他整个人状态相当不对,魔障了一样。   “爸——”一旁的许南琢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许时成了现在这样,最难过的莫过于他,他觉得一切都是萝白因为自己的病,父亲的悲剧,乃至整个家庭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   许时干巴巴地冲儿子笑了一下:“小琢,我没事,就是有点激动……”   徐景辛的身体突然涌上一股针扎般的疼痛感,他用力闭了下眼睛。   “许先生,我想再核实一下尼桑的事,可以吗?”他用征询的口吻说。   “尼桑?”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许时愣了一下,干裂脱皮的嘴唇微微翕动,“当然可以!”   贺霄没想到,徐景辛居然替他问出了他想问的,原来他也意识到许时的可疑之处了吗?   他朝楚禹使了个眼色,楚禹就一搂许南琢的肩膀:“小琢,我有点饿了,你这两天也没好好吃东西,有徐队长和贺警官在这照顾许先生,刚好咱们出去开开荤!”   于是,生拉硬拽地把人弄走了。   这回,单人病房里终于不再拥挤,气氛却莫名地压抑起来。   徐景辛拉了把椅子坐下,斟酌好措辞问:“许先生,当时我记得您说过,那个叫尼桑的人跟您单线联系的,对吗?”   许时点头。   “那你肯定是见过他的,对吧?”   许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徐景辛。   面对徐景辛灼灼的目光,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着头说:“见过……见过的。”   没等徐景辛开口,他又接着说:“但是,有点记不清了。”   一旁的贺霄冷笑:“是吗?真遗憾,本来还想让你帮警方画个画像呢!”   “画像?可能有点困难,每次见面光线都不太清楚,我真的是记不起来他的具体样子。”许时说。   徐景辛问:“那要是你再见到他的话,能认出来吗?”   许时被他们问的有点懵,仔细想了想:“应该……或许可以的吧?”   贺霄开始变得咄咄逼人,目光也变得犀利,气场全开的样子还挺唬人:“上次给你看的视频,记得吗?里面的男人就是尼桑,你当时为什么没认出他来?”   “是吗?他是尼桑?”许时避开他的眼睛,又有点疑惑似的,“对不起,我是真的,真的没认出来……可能当时被视频内容吓坏了,没仔细看他的脸。”   “那你给我指的棚户区呢?”贺霄逼问,“我用尽一切办法,每家每户探查,里面根本就没有尼桑,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房屋!”   许时目光散乱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去的就是那里!我怎么知道?他可能搬走了也说不定!”   他激动地剧烈咳嗽起来,一下一下用力喘着气,每一下都像是在透支逐渐衰弱的生命。   贺霄冷眼相对,徐景辛向他投去不赞成的眼神,转而安抚许时:“许先生,我想也是有误会,你解释清楚就好了。”   说着,给他递了杯水。   “我不明白……”许时的语气中充满遗憾,一滴泪水从左侧眼角滑进脸颊皮肤的沟壑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们,我很难过……”   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贺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先生,既然你认定对你放火的不是Organ的成员,那除了他们之外,你还有其他仇家吗?”   “……没有,我本来在这个国家也不认识太多人,因为小琢的关系,我说话做事都很谨慎,不会有人想杀我的吧……”   这话让贺霄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   他半天不说话,徐景辛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没什么话想问了,就对许时说:“许先生,你说的我们都了解了,因为某些疑点对你不利,我认为还是及时提出来进行有效沟通,现在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那今天就这样,打扰了!”   许时点点头:“我明白,谢谢你信任我,景辛。”   贺霄扬了扬眉毛,跟许时点头致意,勉强算是礼貌地道了个别。   一出门,他咬着嘴唇琢磨半天,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徐景辛有点莫名其妙,快步赶上去:“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贺霄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不答反问:“你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徐景辛:“?”   他想了想,失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   好像也是。   不过,许时居然叫他——景辛!   贺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烦躁地摆摆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熟悉的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被冷落许久的桌椅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有点萧瑟。   贺霄把车子停进车库,跟徐景辛从车库直接进入院子,眼睛在周围一瞥,将一切收入眼底。   同时,心里跳出之前他们没有芥蒂时相处的情景。   徐景辛这次的病好的出奇的快,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人送回家,但他实在拗不过贺霄,也就由他去了。   本以为把自己送到家他就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想到,这人又赖着不走了,还霸占了他新买的单人沙发。   徐景辛无语:“你不用去警局吗?”   贺霄四仰八叉地半躺在软硬适中的大沙发上,翻楞着眼皮:“我累了,我好累啊,让我好好歇歇!”   徐景辛:“……你不是说要抓紧破案么?”   “在破了在破了,老房他们在努力了!”贺霄把僵硬的脖子转动一圈,颈后关节随之发出两声爆响,“不带拿人当牲口用的,还把不把劳动法放在眼里了!我要休息权!”   徐景辛薅起人的后脖领子把他提起来,好好在沙发上摆正,自己则坐在沙发的宽扶手上,微笑看着他。   “警察不适用劳动法,赶紧收拾收拾干活去!”   “小花,别这么狠心啊……”   贺霄咕哝一声,一把抱住人的腰,头差点直接钻进人怀里。   徐景辛顿时浑身僵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用力推他的脑袋:“干什么你,放开!”   “不放,我需要点温暖。”贺霄死皮赖脸地箍着人的腰,一副打死都不撒手的架势,软声说,“小花,留我吃个晚饭呗?”   徐景辛就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这会儿脸都快烧着了,怒斥:“别闹了,滚一边儿去!”   “就吃个晚饭怎么啦!”贺霄的声音委屈巴巴,脸埋在人腰间蹭来蹭去,“咱俩都多久没一起吃晚饭啦!”   徐景辛的侧腰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本能就往旁边一挣,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贺霄的手臂比金属还牢固,打定主意不放手,还顺手在他的后腰上掐了一把。   他惊叫:“吃,吃饭!吃饭就吃饭,你抱着我干什么!放开!”   贺霄没放开,但手总算老实了点,仰起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   “抱抱怎么了?怎么还害羞啊?”他坏笑。   徐景辛的脸更红了,在这种角度的凝视里,他无所遁形。   “害羞个屁!我痒!”他欲盖弥彰,“赶紧放开,我去煮饭,吃完赶紧走!”   贺霄就笑嘻嘻地放开他,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开心地哼起了歌。   这回他能确定,徐景辛是真的不再跟他置气了。   徐景辛换好家居服下楼的时候,单人沙发已经空了,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走过去一看,贺霄正把他昨天才买的排骨放在水槽里洗。   “今天大厨心情好,给你小露一手——红烧冬瓜排骨汤!”   徐景辛忍着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是红烧啊还是汤啊?”   “红烧完再做汤啊!”贺霄对吃的没要求,小花喜欢就好。   “胡搞么……”徐景辛无语,“你不是不吃冬瓜么?”   贺霄反问:“你不是最喜欢吃冬瓜吗?”   所以,这是把他喜欢吃的两种东西捏到一起了吗?   一股暖流自心底缓缓淌过,徐景辛笑了一下:“还好吧,不过,我好像没说过‘最’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徐大队长   厨房被橙红的夕阳映的柔暖温馨, 两个人一个处理所需食材,另一个就清洗好久没用过的锅碗瓢盆。   徐景辛放下洗好的碗筷,看到砧板上待宰的冬瓜, 抬手拦住贺霄拎着菜刀的手。   他把冬瓜抢救下来,从冰箱里拿出两根新鲜玉米,剥掉叶子和玉米须,简单在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放上砧板。   抬手比了比:“剁成这么长的段。”   贺霄的嘴角高高扬起, 一句废话也没说,痛快地把玉米给剁了。   “小花, 你相信许时的话吗?”   “不知道……”提到许时, 徐景辛的好心情当时就少了一半, 叹着气过去帮贺霄打下手, “他说的也不是没可能,而且, 他有什么理由骗我们?”   贺霄一边挤排骨里的血沫子, 一边侧头看他:“我想了一大圈也没找到理由,但就是感觉有点怪。”   徐景辛抿了抿唇, 过了半天才说:“你还记得他之前看完视频的反应吗?那是装不出来的。”   “确实,所以才觉得怪。”贺霄点头。   他专注地处理着手头的排骨, 用厨房纸巾一点点吸掉上面的水分,又放进油锅里“噼里啪啦”一通炒,上了个漂亮的糖色。   等给锅里填完了水,他擦了擦手, 像是完成了一个世界上最最最最重要的任务, 完后才对徐景辛说:“小花, 你有没有种感觉, 他好像一直都很回避纵火这个话题。”   徐景辛愣了一下:“是不是,不愿意回忆起这件事,太痛苦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贺霄说,“当我们说,我们已经抓住了纵火烧他的凶手,他不但没释怀,反而像是很紧张。”   徐景辛皱眉:“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他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遮遮掩掩没意思,好像自己很怕伤了面子似的。   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面子里子的,他更想赶紧破案,他不想承认许时在骗他,但如果贺霄真的有证据能证实这一点,倒也没必要转弯抹角的。   贺霄“噗”地笑了。   “我也没学过刑侦学心理学什么的,但我觉得一般人的反应不该是这样吧?”   徐景辛点点头。   “小花,你知道我还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们假设许时的判断正确,Organ不会杀他,而他又在本地没有其他仇家,那么……”   这会儿不光是贺霄,就连徐景辛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声音略带不确定地说:“他们想杀的人,不是许时?”   贺霄定定地看着他,努起嘴巴,露出苦恼的神情。   徐景辛一点点捋清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冲咱们两个来的?”   他睁大了眼睛,这个答案把他自己都给惊到了。   这个认知同样让贺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沉声:“明天开始,你住队里去,身边要时刻有人陪着,做每件事都要小心!”   徐景辛看向他的侧脸:“为什么让我小心?你自己怎么不小心?”   几乎是同时,贺霄摆了个阳光男孩的POSE,胳膊一弯,亮出漂亮又结实的肱二头肌:“看到没?实力!给你讲,除了你之外,我敢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   徐景辛被他臭屁的样子逗笑了:“我?我可打不过你,你多能啊?”   “哎哟,我哪敢跟您动手啊,徐大队长!”说着,大笑着扑过去,把人用力搂住了。   徐景辛当即浑身一紧,一边试图把狗皮膏药从身上撕下去,一边假装镇定地说:“你还有不敢的事?”   贺霄歪起脑袋,盯着近在迟尺的温和面容:“与其说……不敢,不如说舍不得?”   听出点格外的意思,徐景辛惊讶地抬起眼睛,猛地就跟那道灼热的视线撞到一起,顿时就被牢牢吸住了。   他心跳的有点厉害,呼吸也变得滞涩,连气息都只敢缓缓吐出,生怕暴露隐秘的心声。   贺霄黑亮的眸子动了动,落在他的唇瓣上,他的唇随之狠狠颤了一下,心底乱成一团。   想要扭头回避他火热的视线,想要推开他落荒而逃,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眼睛里满是迷茫和挣扎,看起来不知所措。   贺霄的呼吸渐渐加重了,不属于自身的气息一缕缕涌进徐景辛的鼻腔,让他像是被大型野兽侵入了领地那样惊慌。   滚烫的视线很有耐心地描绘着他的唇形,由于紧张,色泽浅淡的唇颜色略有加深,却显得愈发饱满。   贺霄微微倾身,只拉近了半公分的距离,徐景辛就像惊弓之鸟似的把头往后一仰,看似在躲人,可目光却忽地变得黏着起来,那些坚持了几个月的矜持和内心深处绝不招惹直男的誓言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土崩瓦解。   蒸汽顶动锅盖,传出“咔哒”一声响,贺霄被这细微的响动吓了一跳,而徐景辛则干脆扭头过去,视线终于得以从他脸上弹开。   “那个,锅,锅开了,该加玉米了!”他结巴着说。   贺霄盯着他红透的耳根,弯起眼睛。   徐景辛去扳按在自己腰间的爪子,扳不开,就在他胸口狠狠擂了一拳:“去加玉米啊!”   “我靠!干吗这么用力,杀人啊!”贺霄放开人,揉了揉差点被怼塌的胸口,夸张地喊了一声。   他心里暗自叹气:今天开始,他也讨厌玉米了!   徐景辛借口洗澡,半小时后下楼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他低着头坐到桌前,偷偷看了贺霄一眼,发现他一点异常都没有,刚刚的举动就像是又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他到底什么意思?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徐景辛半个多小时,直到看到贺霄大咧咧地叉着大长腿坐到他对面,又慢条斯理在大瓷碗里给他舀了一小碗排骨玉米汤后,才确定刚刚八成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贺霄还是那个贺霄,一点也没变。   总爱跟人动手动脚,应该是在部队里养成的毛病。   以前就听小蒙说过,当兵的跟战友都不分彼此,一条裤子全宿舍换着穿,真正意义的穿一条裤子,没事还比比大小什么的……   想想那场面,徐景辛忍不住打了个机灵。   贺霄给他盛完饭就闷头吃东西,眼皮也不抬一下。   徐景辛喝了一口汤,慢炖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排骨完全烂在汤汁里,混着清甜的玉米味,被炒过的排骨一点也不觉得腻。   两口汤下肚,胃里暖洋洋的。   他清了清嗓子:“待会儿你回去时候开那辆悍马吧,小心点。”   他的悍马是防弹的。   这个当初买车时觉得是噱头的功能,现在竟然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贺霄抬起眼皮,龇牙:“我不回去。”   徐景辛:“……”   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倒也没有一定要大半夜赶人的必要。   “你们三个人住那个小房子,不挤吗?”   “楚禹跟小琢睡卧室,我在客厅搭了床,还行。”   徐景辛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星:“要不你……”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贺霄扬起眉毛,一副等待下文的样子。   徐景辛硬着头皮:“要不你,还搬我这里得了,反正很多房间。”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个关心朋友的冤大头,但是耳根不久前才降下去的热度又悄悄升上来,让他浑身不自在。   贺霄慢慢咀嚼嘴里的肉,脸上笑开了。   “不用,我大多时间都混在警局,接下来可能固定的休息时间不会太多。”   徐景辛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居然会被他拒绝,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   用筷子戳了两下碗里的肉,他说:“嗯,好啊,反正有什么需要你就说。”   贺霄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大概早都忘了,从KTV出来的那个晚上,他曾经赌咒发誓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你也别在家里住了,去宿舍凑合一下,不会太久的。”他笑着劝,“车里也放把匕首之类的防身,我记得你储藏室里有一把,待会儿我给你开个刃。”   徐景辛却有点不以为然:“哪有人会想杀我?我不过就是个跟着帮忙的,你才应该注意点,别出身未捷身先死。”   贺霄的筷子停在半空,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发毛,才说:“小花,狠还是你狠啊!”   这个晚上,把自己划到“不再喜欢玉米”行列的贺霄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光了一锅排骨和玉米,看得徐景辛心惊肉跳。   他觉得真要有人想杀他的话,不用那么费事,直接把他关起来,再摆上一屋子好吃的,这人就能没饥饱地把自己活活撑死。   晚饭后,贺霄捧着肚子跟在徐景辛身后:“小花,我们睡一个房间,我保护你!”   徐景辛一声不响,回手就把卧室门关上了,还“哗啦”一下上了锁。   吃了闭门羹的贺霄:“。”   无情!   徐景辛生怕这小混蛋用什么法子撬门,或者直接从窗户蹦进来,就这么迷迷糊糊、半睡不睡地过了一整晚。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冰箱上贴了张字条:水煮蛋在锅里,牛奶别忘了热一下,警局找我,先走了!注意安全!   后面还幼稚地画了个笑脸。   走到料理台前,果然看到锅里放着四枚圆滚滚的水煮蛋,微波炉里也放好了奶碗,直接按按钮加热就可以。   他一阵无语,而后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家伙,还是那么暖!   D市警方一直在追查Organ的蛛丝马迹,没有任何收获,而博拉咬死了不肯说出任何关于组织的事,一副“有种你们就弄死我”的架势,动不动就装病装死装失忆,让贺霄几次都想真的弄死他。   但房总指挥一再对他强调,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不能有损国内警察队伍的形象,他就只好暂时搁置博拉这个滚刀肉,让奇特里卡警长他们想办法,而他跟警长借了几名手下继续去追查尼桑的线索。   这天傍晚,昨晚彻夜未眠的贺霄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地震了一下。   他像是弹簧一样从警局办公室的沙发上弹起来,一边擦口水,一边摸出电话接起来。   房总指挥在对面说了几句,让他的脸色瞬间凝重。   一直以来他们担心的事成真了,Organ关了。   那个网站一夜之间从网络中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在苏连深跑路之后,Organ也销声匿迹,而他们还没掌握到足够的线索,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迷雾,仿佛唾手可得,但却看不真切。   贺霄有点烦躁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我说老房,专案组什么时候到?”   老房的声音有点得意:“三天后。”   每次都被这小子怼效率低下,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   没料到,贺霄仍然说:“真慢!”   房总指挥:“……你知足吧!”   “怎么回事儿啊?Organ怎么突然关了?”贺霄往沙发上一靠,准备来个长谈。   “我们猜测,应该是打算换站点了。”房总指挥说,“你捣毁工厂据点的行为基本上等同于跟Organ正式宣战,我们得到消息第二天,国内网络专家试图入侵Organ的网络,双方交锋了好几次,这几天我们总算找到突破口,想不到对方直接撒丫子溜了!”   贺霄头疼:“哎哟,你们可真是的!”   “那能怎么办?”房总指挥语气不善,“总不能干等着吧?反正也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早就有了警惕心,随时都可能跑路!你那边怎么样,那个叫尼桑的有线索吗?”   “有就好了!”贺霄带上怨气,“许时指认的那个棚户区就没有尼桑这个人,后来当地警察出面去询问居民,根本就没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连另外两个棚户区都去了,什么也没找到!”   “是不是得到消息跑了?就连苏连深都跑了……”   “就算跑了,也不可能没人见过吧?”   电话对面沉默半天,终于说:“尽管按你的计划来,三天后专案组到了就让他们接手案子,你继续协助他们,贺霄,这个任务你完成的很好,感谢你!”   贺霄笑了一声:“老房,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只要案子能破,我叔的仇能报,我怎么都行!”   房总指挥窝心地笑了声:“你啊……”   他又说:“专案组掌握的情况也不多,这案子复杂,咱们得跟当地警方多多配合,只不过,目前不确定他们之中有没有不可信的人,毕竟Organ在D市就有据点,这些年D市肯定有不少失踪案,可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说没人包庇我不信。”   “我明白!”这点贺霄早有心理准备,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宁愿单打独斗,也不去找当地警察求援的原因之一。   好在,奇特里卡警长肯定是站在他们阵营的。   房总指挥又问:“苏连深也没消息吗?”   “没有。”贺霄有点沮丧。   房总指挥吐了一口烟,嘀咕:“真是怪了!这人怎么像早知道会出事似的,一早就把钱都提了现,还给员工发了工资……作为老板来说,人还真是不错!”   “你说什么?”贺霄突然警觉。   “……苏连深人不错……?”   “对!他早就像是知道会出事!”贺霄无视老房的回答,兴奋地坐直身体,“老房,我告没告诉你,我之所以有机会进工厂,是因为徐队长帮忙断了电?”   “说过。”   “那你知道为什么徐队长会出现在工厂,还有机会断电吗?”   “为什么?”   “因为是苏连深死乞白赖求他去帮工厂检查消防设施!”   “……”   电话那一头,房总指挥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确认:“你是说,苏连深主动邀请徐队长去工厂检查,徐队长趁机断电,你才有了机会?”   “对!”贺霄说,“断电是我跟徐队长事先商量好的,就连救援队的副队长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有其他知情人!”   房总指挥就不懂了:“那?”   “苏连深知道我跟徐队长关系不错,他也知道我一直怀疑他,我那次试图进入旧仓库失败……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给我这个机会!”   贺霄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最后激动的不行。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房总指挥问。   贺霄沉默几秒,弱弱地:“……内讧了?”   “如果内讧的话,难道不应该给警方多留点线索?”房总指挥想了想,“警方在工厂没发现线索,家里呢?查过了吗?”   “去过了,人去楼空,没什么有价值的。”   双方都是一阵沉默,最后几乎是同时叹了口气。   贺霄说:“奇特里卡警长说,苏连深家所在住宅区的监控,还有全市所有主要路口的监控都排查过了,没发现苏连深,这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觉得,就算D市基础设施很差,也不至于恰巧一次都没拍到。”   “他会不会还藏在城里?”房总指挥提出自己的猜测。   “有可能。”贺霄说,“毕竟人不能真的凭空消失,而且他带着妻子文婉和两个女儿,还有大量现金,从银行查到的他取现的金额,就算是美金,也起码装几个行李箱。”   “钱可能藏起来,还是得从人入手。”房总指挥提醒,“内讧的话,他可能躲的不光是我们,还有他的组织。”   “行,我明白!”贺霄答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傍晚时分,九月天空中的金色暖光投到室内墙壁上,让他懒洋洋的想睡觉。   当地警察到点就下班,不带多留一分钟的,有加班的也在外面忙外勤,所以现在警局里静悄悄的。   贺霄伸了个懒腰,突然就觉得孤独了。   忙起来还好,刚才跟老房提到徐景辛,忽然就有点想他。   好几天没联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他解锁手机屏幕,在通讯录里滑动几下,找到徐景辛的名字:小花。   这个备注不止一次受到徐景辛的抗议,他脸皮薄,担心救援队的同事们看到了会误会。   贺霄想,救援队里就没几个傻子,还差一个手机备注名?不是自欺欺人么?   该误会的早都误会了,不该误会的,就比如小蒙那号傻乎乎的,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个笑话,吐槽他不懂得尊重他们队长,没礼貌什么的。   他想了想,估计现在徐景辛在队里,周围可能有人,于是就切换到微信上,给他发了条消息。   【花儿,哪儿呢? /笑脸】   屏幕上方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可好半天才过来一条【家里】。   贺霄愣了一下。   【自己? /疑惑】   【嗯】   徐景辛一手捏着发酵好的面团,用一指神功简短回完消息,随手把沾满面粉的手机扔到料理台上,继续和面。   他今天跟食堂大妈取了一天的经,仍是搞不定这个小小的面团。   他想学着蒸花卷,可大妈说花卷段位太高了,不如从馒头开始,可以送给他一罐珍藏数月的芝麻酱就着吃,至于花卷,可以明天中午由食堂安排。   英明神武的徐队长就这样被一罐香喷喷油汪汪的芝麻酱收买了。   不但是馒头,他还想吃油条,可是大妈说,他们没有油条膨松剂,做出来的大概会变成法棍。   想到这里,他把面团往盆子里一扔,不干了。   用沾满面糊的手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接通。   “喂?”对面传来一个女声,是徐嘉。   “妈。”徐景辛轻轻喊了一声,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景辛?”徐嘉死板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惊喜,“怎么了?有事吗?”   徐景辛搓着手上黏糊糊的面粉,心想: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是吗?   可是,他快憋疯了。   贺霄在忙,他告诉自己不要没事打扰他,可他真的很需要跟人说说话,一肚子的话。   队里的人不行,他还得注意队长的形象,其他人……   其他就没什么人了。   这些年,他一心扑在救援事业上,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剩下。   他对徐嘉说:“我想吃油条,特别想。”   徐嘉愣了一下。   虽然是母子,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多说一句她都会觉得浪费时间,可能徐景辛看出她的不耐烦,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少用这种事来打扰他。   和料想的一样,没得到母亲回应。   徐景辛这次没像小时候那样退缩,竟然坚持着说:“我想吃油条,这边没有油条膨松剂,做不出来。”   徐嘉停了几秒,声音平静地说:“那就回来吧!”   “我走不开。”徐景辛说,“但是我又特别想吃。”   “这……”徐嘉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搞明白了儿子转弯抹角的诉求是什么,“国际邮件不知道要走多久,而且这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禁止跨国邮寄,不如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徐景辛突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   这是怎么了?竟然想跟那个没有一点母爱的女人撒娇吗?   他笑了一声,带着自嘲:“算了,妈,没事,我就是今天在网上看到,所以有点馋,其实平时也不喜欢吃,明天就忘了!”   “哦,那你……”   徐嘉还想说什么,徐景辛却听到听筒里传来有电话进入的提示音。   想到刚才贺霄的微信,他连忙说:“妈,可能队里有事找我,先挂了!”   徐嘉也听到了提示音,没有任何表示,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徐景辛扯了扯嘴角,把贺霄的头像划到接听位置。 第66章 缺水的花儿   徐景辛一边接起贺霄的电话, 一边悄悄反省自己是否有重色轻母的嫌疑。   内疚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电话那边贺霄的声音一响,徐景辛立刻就像是一株缺水的花儿得到雨露浇灌,身心都舒展开了。   “小花, 不是让你住队里吗?你怎么又跑回家了?”   “今天才回来,队里实在住不惯,哪儿哪儿都不方便,这都多少天了,根本没事!我觉得你担心的有点多了。”徐景辛顿了顿, 带着笑意怼他,“再说, 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   “我说你这个人可真的是犟!”贺霄没脾气了, “放火那个混蛋扔火柴时候手稳得要命, 一看就是沾过血的, 别不当回事!”   “行啦!我知道了!”徐景辛不想跟他争这个,就问, “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没有, 老房说专案组快到了,另外苏连深有疑点, 等到了跟你说!”   徐景辛听到贺霄那边似乎是从室内到了室外,惊讶地问:“你要过来吗?”   “过来呗, 我昨天一晚上没睡,正好借我个地方睡一觉!”这回他真没别的意思,单纯想睡觉,“小花花, 你在家干吗呢?”   徐景辛看了一眼狼藉的料理台:“蒸馒头。”   “哈?你还有这手艺?”贺霄简直刮目相看, “太好了!我也想吃馒头, 给我留两个啊!”   徐景辛看着一盆难以成型的面糊糊:“……啊, 来吧!”   “行,一会见!”贺霄开心地说了一声,就挂断电话。   好胜心作祟,连个馒头雏形都弄不出来的徐队长赶忙上网下载了一个做菜的APP,把乱七八糟的盆子拾掇起来,按视频教学一步一步修正错误。   一会儿加点面,一会又加点水,最后,一小盆面变成了一大盆,终于把面团搞成了一个个柔滑白嫩的小球球,上锅!   还好,之前的发酵过程很简单,是成功的!   呵,现学现卖谁不会啊!   今晚的风有点大,贺霄出了警局大门,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   这座不发达城市,出租车本来就少,这个时间段叫车更是难上加难,折腾了半小时,他总算叫到一辆车,跟司机谈好价钱,就开往徐景辛家所在的富人聚居区。   那边近乎于城郊,平时车不多,马路也不算宽敞。   司机是个当地土著,习惯性跟客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贺霄困得要命,就嗯嗯啊啊的应付,慢慢就眯起了眼睛。   突然,身后两辆消防车疾驰而来,司机赶忙一打方向盘,靠边,消防车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鸣着响亮的喇叭,“刷”地贴着他们的车身开了过去。   贺霄吓得浑身一哆嗦,身上的瞌睡虫都被这一下给抖掉了。   “我靠!疯了吧?”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皮,“这是哪着了?”   司机歪着脖子往前看了一眼,酸溜溜地说:“这个方向就只有富人区,看消防局急成这样,肯定是哪个有钱人的家着火了!”   火?   贺霄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他的身体“腾”地坐直了,两道浓黑的眉毛几乎要深锁在一起:“快开!”   “啊?”   “我让你快点开!”贺霄不耐烦地吼道,“我是警察,快开!”   冷冽的气场让司机不由得按照他的话做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一踩油门,紧紧跟在两辆消防车之后。   一进富人区,就看到天空中弥漫的滚滚浓烟,贺霄确定了火源方向,心立刻沉到谷底。   他强忍着心悸,直到出租车停靠在徐景辛家门前,他扔下一叠现金就跳下车,朝刚刚竖好的警戒带冲了过去。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各种肤色都有,警察正在维持秩序,刚刚停稳的消防车已经接好了消防栓,有消防队员正在穿装备。   徐景辛的家火光冲天,火借风起势,木质结构的二层半楼几乎要被付之一炬,从临街一侧的街道上看,所有的窗户都已经碎裂,外墙被烧成了生胡椒粒大小的蜂窝。   贺霄双目赤红地盯着二楼主卧的窗户,窗帘正被烧到一半,幽灵手掌一样轻轻摇动着,越变越小。   每一个窗户里都没有徐景辛。   怎么会起火了呢?他不是在蒸馒头吗?   是意外?还是……   他下意识巡视一眼周围,接着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抬脚就要进火场。   几个警察连忙拦在他面前:“你疯了!不能进去!”   贺霄掏出奇特里卡警长临时给他搞的警官证:“我是警察!让我进去!我朋友在里面!”   几个附近警察局的警察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说:“真的假的,还没听说有外国人能当警察的……”   另外一个说:“那你也不能进去啊!疯了吗!你看看里面烧成什么样了,就算有人也不可能活着,还是等消防局救火吧!”   贺霄听不得这个。   他狂怒地咆哮一声“放你妈的屁“,就冲向消防局那边。   一个看起来像是现场指挥的人在跟几名消防员部署着什么,贺霄跑过去推开两名消防员,对那名指挥大喊:“借我一套装备!”   现场指挥愣了一下:“你谁?”   眼前的年轻男人眼眶通红、龇牙咧嘴的样子在他看来像一只要发疯咬人的鬣狗。   贺霄气息紊乱,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我朋友,我朋友在里面呢!借一套衣服给我,我要进去找他!”   “你?”指挥拒绝,“不行,这怎么行呢!”   “我进过火场!我没问题!”他又拿警察证在人面前晃,“你们怎么还不进去呢?进去救人啊!”   见到警官证的一刹那,现场指挥稍稍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起贺霄,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在郊外的工厂?我们一起救过火!”   贺霄也是一愣,他没认出来这个人是哪位大爷,但还是拼命点头:“对!对对对!是我!”   他指着身边劈啪作响的火海:“我们队长!我们队长在里面,你也见过的!”   “那位徐队长?”他震惊了,“这……”   这事儿可大了!   那天救火时他跟徐景辛聊过几句,知道他是代表国家到N国来援助的,具体的他不懂,总之是个大人物,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那说不定性质就严重了!   他不敢怠慢,赶紧招呼手下:“进去救人!”   又问贺霄:“还有其他人在房子里吗?”   “应该没有了!”贺霄拉住他的胳膊,“借我一套装备,弄坏了我赔你,借我一套,我地形熟,我要进去找他!”   现场指挥脸色严肃地斟酌片刻,终于点了头:“这是你自己要进去的,要是出了什么事……”   “我自己负责!”贺霄大声咆哮。   现场指挥朝手下一名高大的消防员一摆手:“你的装备给他!”   贺霄手忙脚乱地穿好装备,从后门直接冲进快烧落架的房子。   入眼处,全是滚滚浓烟。   一进火场,他反而冷静下来了,一跨进那扇门,就好像立刻拉近了跟徐景辛的距离,下一刻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无所畏惧,仿佛只要他们同处在同一环境下,他就能安心。   他会在哪?   之前他在车上给徐景辛打过无数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没法分辨他的准确位置,就只好瞎闯,碰运气。   “徐景辛!”他大喊着他的名字,脑子在满眼橙红色的火焰中飞速运转起来。   小花是有这方面常识的,他发现起火,而自己又没法逃生之后,肯定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努力回忆起房屋的地形。   这房子他呆了几个月,就像他自己家一样,每个角落都无比熟悉。   首先,一定是在远离门窗的位置,不然房屋只有两层,他可以直接跳窗逃生。   其次,一定是个狭小的安全地带,这是安全培训里的内容,徐景辛作为经验丰富的队长,更不可能不知道。   贺霄脑袋里立刻跳出一个词:卫生间!   只能等待救援的情况下,卫生间有水,可密封,是最佳火灾避难所。   没有窗户的卫生间,这栋房子里有两个。   一个是他曾经住的那间卧室,里面的卫生间在内侧,像是一个套间,没有窗户,十平米大小。   另一个也在二楼,在走廊尽头通往室外的门边,因为走廊有窗户,所以卫生间就没留窗。   他一把搭上走在他前面的消防员的肩膀,隔着面罩大喊:“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他要跟消防员们分头找,用最短的时间把人找到。   在火场里,每一秒钟都决定着未来。   屋里的家具也烧起来了,贺霄看到徐景辛新买的大沙发皮革被燎着,表面已经出现焦糊色。   他的心里很难受。   上次见面,他们在沙发上拥抱过,他差点就跟他表白了。   这是徐景辛的家,也能勉强算作他在N国住过的时间最长的居所,这里充满了他们的回忆,现在,它即将化为灰烬。   脚下踩着细碎的火苗,绕开天花板被焚烧后落下的杂物,他们爬上楼梯,左右分头行动。   很多东西都在火海里大幅度皱缩,塑料制品落在地上,像是风干的沥青,黑乎乎的分不清它原本是什么。   贺霄躲着墙壁上冒出的火焰,冲进那间卧室,大喊着“小花”,一脚踹开卫生间的木门。   门“砰”地撞到墙上,门上火焰溅射,然而等贺霄冲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操!”他懊恼地大骂一声,转头就朝外跑。   就这点时间,走廊里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楼梯处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听到消防员的喊声。   “卫生间没人!”   “楼梯塌了!”   “跳窗!” 第67章 纵火犯   贺霄不死心。   他冲到走廊上, 穿过张牙舞爪的烈焰跑到隔壁房间。   “徐景辛——徐景辛——听到没有!我来救你了!徐景辛——小花——”   一间间检查二楼的房间,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到破了音, 可是,所有房间都是空的。   火势越来越猛,同时,开始有水从屋顶的缝隙渗进来,水火交融之下, 不少过火的木梁发生断裂,“噼里啪啦”下雨一样往下掉。   确认二楼没人, 贺霄一咬牙, 直接从最后一间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   落地的瞬间, 他利索地打了个滚, 推开迎上来的现场指挥,再次从门冲进房子。   “喂!”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 连那名指挥都惊了, 他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   救人归救人,没见过用自己填火坑的!   就在贺霄跳下来的一瞬间, 他突然念头一闪,想到另外一个地方。   馒头!   之前通话的时候, 徐景辛是在厨房做饭的,那说明他人在一楼。   一楼除了一个有窗的卫生间之外,还有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怎么忘了呢?   那间储藏室!   如果没记错, 里面有不少东西, 而且因为紧挨着厨房, 徐景辛还特意刷了一层厚厚的防火涂料, 说里面杂物多,万一起火可了不得!   这次,他绕开火线,踩着滑腻的地砖,冲到储藏室。   “徐景辛——”   呼喊终于有了回应,里面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   由于这扇小门太隐蔽,消防员的视线被火阻隔,没看见还有个房间,徐景辛困在这里半天也没人来救,虽然用床单塞上了门缝,他还是被浓烟呛得够呛,一开口就是咳嗽声。   门把手热量惊人,已经没法用正常方式打开了,贺霄大喊一声“往后退”,就用尽全力踢开房门。   “砰——”   徐景辛蜷缩在床边的地上,脸被浓烟熏得黑黢黢的,眼眶通红。   “小花!”贺霄赶紧跑过去,摘下自己的头套,把空呼按在他脸上,让他吸氧。   人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认真打量他,生怕人突然消失了似的,接着就看到徐景辛的一侧后脑全是血,血被热度烤干了,把发丝都糊在一起。   “怎么回事儿啊你!撞哪儿了?”   贺霄急了,话一喊出来,立刻被烟呛的直咳嗽。   徐景辛贪婪地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把空呼扣回贺霄脸上,又虚弱地指了指他的面罩,示意他戴回去。   “别废话……出去说……”   “可真行!蒸个馒头也能把屋子点了!”   徐景辛说不出反驳的话,就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像置气似的,贺霄怒气冲冲地把头盔扣到他头上,从单人床上掀下来一床被子把人严严实实裹住。   本来应该把棉被打湿,但他没时间再去找水,就那么打横把人抱起来,不顾一切从最近的窗户跳进院子,离开火场。   尽管穿着防火服,贺霄的身上还是着了火,徐景辛身上的棉被也着了,他们才一出来,立刻就有消防员提着灭火器来帮他们灭火。   徐景辛在里面被呛得不轻,感觉大脑都迟钝了,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肺部,让他缺氧多时的大脑居然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   贺霄把人平放在地上,用力帮他打扫身上的干粉,看着他涣散的目光,心疼的不行。   徐景辛勉强让自己意识保持清醒,紧紧抓住贺霄的胳膊:“有人……闯进家里,从后面袭击我……我晕了一会儿……”   有人闯进家里打晕了他。   贺霄迟钝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眼睛慢慢瞪圆了。   “我从……镜子里看到了,白人……红发……”   白人?红发?   打晕了小花,然后放了把火吗?   这是怕人死不透?多大仇?   贺霄的身体像是通了电,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刚刚进入火场前的情景猛地跃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过!在围观的人群中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很高大,目光透着歹毒,红色寸头!   那个身影跟加油站监控视频里的纵火犯一下子就对上了,贺霄目眦欲裂地大吼一声,跳起来就往大门外冲。   徐景辛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先是茫然,接着又化作浓浓的担忧。   可是……   浑身的酸痛和疲惫一股脑涌上来,再也容不得他的脑子里想其他的,硬是霸道的把他的眼皮给扯下来,让他一瞬间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贺霄冲出大门,恶狠狠推开正迎上来的奇特里卡警长,绕到街道附近的后门处。   奇特里卡警长才刚刚赶到,听消防局的人说是徐景辛出了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会儿又看到贺霄这幅鬼样子,还以为徐队长人没了。   贺霄的目光死死盯着看热闹的人群,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转身离开。   “操你妈——”贺霄用母语飙出一声国骂,猛虎下山一样朝人扑去,吼声震天,“抓住他!”   那人立刻拔足狂奔。   他身后的奇特里卡意识到什么,赶紧让手下帮忙围堵,很快,那个人就被几名持枪的警察团团围住。   贺霄也到了。   所有人都眼前一花,只觉得他是飞过去的。   一米九几的庞大身躯直接撞上对方的背,泰山压顶一样把人给扑倒在地。   男人不是吃素的,也好像一点都不怕警察的枪口,他的胳膊猛地一镗,挡住贺霄砸下去的拳头,就跟他扭打在一起。   周围的警察大喝,却不敢真的开枪,毕竟两个人打得难分彼此的,地上那位明王一样的朋友怎么说也能算他们半个战友,伤到了可不得了!   两个人同样凶悍,一拳一脚都带着仇恨,眼底迸发出的想致对方于死地的意图简直让其他人不敢直视。   偶尔僵持住的时候,他们也会对对方破口大骂。   由于是贺霄的主场,他没用太长时间就占据了优势,把人给制服了。   他自己也挂了一点彩,加上担心徐景辛,没跟他多做纠缠就交给了奇特里卡警长,自己则赶在救护车关门之前冲了上去。   ***   徐景辛的身体没大碍。   脑后的伤是凶手随手抄起擀面杖打的,所以不严重,而且徐景辛装死得当,凶手也怕身上沾血不方便逃走,就没补刀。   只不过,他吸入过量浓烟,要在医院挂两天水,吸氧治疗,俗称清肺。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自然醒了,口鼻仍然被氧气面罩蒙着,就转动眼珠,对着床边趴着的脑袋发了一会儿呆。   贺霄睡得很沉,还打着很轻的鼾声,他两天没睡,昨天火场救人,又打了一架,真的是累到了。   清晨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的睡颜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暖金光泽,让他富有侵略性的五官变得柔和不少。   徐景辛偷偷扭脖子欣赏他的半露出来的侧脸,看到他额角上有一块红肿。   想不到,这么一点轻微的动作,就把贺霄给吵醒了。   他非常警觉地睁开眼,锃亮的眸子本能就迸射出一道锋芒,倒是把徐景辛吓了一跳。   贺霄花了几秒钟回忆起现在的情况,眼睛一弯,对徐景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早啊,小花!”   徐景辛摘下氧气面罩:“嗯,早!”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很嘶哑,估计是被烟呛的,得几天才能恢复了。   贺霄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目光暗淡地看着他。   徐景辛:“……怎么?我也毁容了?”   不能吧?   “瞎说什么呢你!”贺霄后怕地嚷嚷了一句。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半夜时奇特里卡警长打来的电话。   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提起空水壶去门外打水,临出门前转头随口说:“猜猜凶手是干嘛的?”   徐景辛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这样说,就表明凶手不是Organ的成员。   可是,凶手明显冲他来的,他没有仇人啊?   他猜来猜去,最后都猜出恶性商业竞争来了,贺霄才回来。   “你什么毛病,话说一半就走?”他怒。   “啊?”贺霄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徐景辛嗓子不舒服,懒得跟他废话,就用不善的眼神瞪他,他立刻投降。   他把水壶在窗台上放好,靠着窗台问:“记得那个跨国武装组织吗?”   徐景辛惊讶:“是我想的那个跨国武装组织吗?”   “嗯……记得有几条漏网之鱼吧?昨天袭击你的人就是其中之一。”贺霄说,“昨天奇特里卡警长连夜突审,那家伙一点也没抵抗,全说了,看样子本来就打算跟你同归于尽的。”   “为什么啊?”徐景辛叫出声。   “记得被天花板当场砸死的红毛吧?”   “记得。”   “凶手是他弟弟。”贺霄有点唏嘘,“那个组织早就派直升机来接人了,这个王八蛋临时变卦,没跟同伙一起走,因为没钱也没武器,过得还挺惨。”   “……”   “他一直想杀了你给他哥哥报仇呢,可惜没机会接近,要说许时……”贺霄牙疼似的,“真是倒霉,这混蛋无意中在加油站看到我们,就跟进来了,随手用一根火柴完成了报复,可是烧完才发现,许时不是他要找的人。”   徐景辛的心里有点难受:“这都能认错吗?”   许时是替他受的过,这让他没法接受,从心理上出发,他宁愿被火烧的人是他自己!   “西方人对东方脸孔的辨识能力有限,反正……”贺霄也开始觉得自己对许时态度有问题,疑点归疑点,他应该对人再客气点的,“反正那个混蛋就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种不需要武器的报复方式,这次就又来了。”   不需要武器的报复方式——纵火。   那么说,博拉确实没有撒谎? 第68章 许时还活着?   话说完, 两个人都是沉默。   怎么没人想到呢?   那是个敢于在闹市区劫持上百人质,跟警察刚正面,还差点刚赢了的国际武装集团, 当时若不是徐景辛用炸药把他们一窝端,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这一炸,就让徐景辛成了别人报复的对象。   良久,徐景辛叹了口气, 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十足的鸵鸟心态。   贺霄挠挠鼻子, 体贴地换了话题。   他走到他身边坐下, 拉起他的手握住:“那个, 昨天就想给你说来着, 专案组后天到,我可能会忙几天, 等交接完就可以隐退了。”   感受到手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 徐景辛勾起嘴角:“什么意思?隐退?真不想做警察了?想偷懒?不工作不怕露宿街头?”   “不是说好了吗?”贺霄急了,“我还回救援队啊!你怎么变卦了呢?”   “啊?是吗?我说过?头被打了, 失忆了,不记得了……啊, 头好疼……”   听他一口气说出一串的托词,贺霄愣了愣:“好哇!你耍我!小花你学坏了!”   徐景辛抿着嘴唇,脸上压不住的笑。   贺霄开始抱着他的胳膊耍赖:“不行,我就要去救援队, 你得给我发工资, 八千!”   “行行行——八千……”   徐景辛边笑边喘, 后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贺霄这才想起他还是个病人,不敢闹了。   他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说:“小花,Organ关站,找不到了。”   徐景辛怔住:“那怎么办?”   “还继续找尼桑呗,等咱们的刑侦专家过来吧!”贺霄耸耸肩,“对了,我跟老房聊了聊,我们发现那个苏连深有问题!”   “不是早就证明他有问题了?”徐景辛怀疑失忆的是他。   “不是!”   贺霄赶紧把他跟老房关于Organ内讧、苏连深故意引他们去查封工厂的猜测说了一遍。   徐景辛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可是,我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嗯?有何高见?”   “内讧的话,直接跑路不就好了?有必要大费周章引你过去?”徐景辛摇摇头,“我怎么觉得,他倒是想借你的手抓九尾狐似的?”   “嘶——”贺霄倒吸一口冷气,沉吟片刻,故作深沉地说:“他肯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徐景辛的嘴角抽了抽。   废话!   ***   贺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专案组。   专案组组长叫程星阳,名字里有星星,还差个月亮。   据说他是老房的得力干将,贺霄不认识他,楚禹却跟他很熟的样子。   程星阳才一到,就拉着贺霄和楚禹开了个碰头会,相互介绍了一下专案组的成员,聊了聊案子,重点发掘Organ的突破口,但暂时什么也没挖掘到。   等聊完案子细节,程星阳问:“所以,博拉现在还是没说出尼桑的下落?”   贺霄摆手:“人在当地警方那儿,老房一再强调注意分寸,要是交给我,一小时就让他撂了!”   楚禹嗤笑,朝他飞了一眼:吹牛!   程星阳清了清嗓子:“我跟房总分析过笔录,可能当地警方的水准确实有问题,我们专案组这次带来了刑讯专家,应该可以找到突破口。”   他转向贺霄:“贺霄,你说有几个关键地点,从地图上给我们指一下。”   说着,他打开一张地图,投屏在幕布上。   贺霄当仁不让地站起来,红色光点在屏幕上圈定一个范围。   “我最初跟踪两个Organ成员进了城外的巴林山脉,具体位置我分辨不出来,悬崖附近有信号,但进山就没有了,大体位置就在这里,担心打草惊蛇,暂时没让当地警方搜山,因为我直觉那个据点可能很有规模,在组织里有很重要的位置。”   “第二个据点,是工厂,已经被我们捣毁,能发现它还多亏柳元,具体情况资料里都写了,就不赘述了。”   “第三个就是许时所说的尼桑所在的棚户区,我至今没找到准确位置,而许时暂时没法外出指认,之前请他辨认过照片,他所指的那个棚户区没有尼桑这个人,具体什么原因,我不确定。”   “最后,柳元,他是星火救援队的人,据队长徐景辛说,柳元是前两年加入救援队的,表现中规中矩,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疯狂的人口贩子。”   “基本上就这么多,其他的资料上都很详尽了。”   说完,他坐回椅子上。   程星阳停下做笔记的手,点点头:“之前在使馆看到柳元了,他还在昏迷,医生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没办法,只希望他早点醒。”   “其实我有点奇怪……”贺霄换了个坐姿,虽然大家都穿着便装,但这种满屋子警察叔叔的氛围让他有点不自在,“那个,不好意思,我没凭据,能说吗?”   程星阳爽朗地笑了一声:“你说,集思广益嘛,不要拘束。”   贺霄尽量看淡大家的死亡凝视,说:“当时抓柳元的时候,他把受害人关在地下墓地里,我想,如果我没看到他,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一直在救援队,亲自处理那些人的可能性不大,会不会有人接应他?或者干脆在那附近就有据点?不然一下子绑架那么多人,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专案组几名成员面面相觑,神色从沉凝变得兴奋。   程星阳说:“我会让使馆协调,在那个墓地周围展开搜查!这条线索很重要,贺霄!”   贺霄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能先撤了吗?”   他都一整天没看见小花了!   跟程星阳告别后,又在出门的时候跟楚禹聊了一会儿。   楚禹说,许时这几天恢复的不错,已经不用靠流食维持生命了,而许南琢每天跑医院,一边陪伴父亲,一边调理自己的身体,昨天就告别拐杖了,脸上也稍稍有了点肉,不再病态十足。   抓住纵火犯,就确定了不是Organ的人蓄意报复,许南琢不再用人保护,楚禹就帮贺霄跟专案组交接工作,顺便找以前花钱收买的当地线人,把所有信息都收集起来,就是没什么有用的。   之后,贺霄就急匆匆往救援队赶。   徐景辛出院后,由于无家可归,不得不去救援队暂住。   贺霄的意思是,把楚禹住的那套房子还给他,他们另寻别处,反正有公费报销,徐景辛当场拒绝。   用他的话说:没必要,等我伤好了,还去那片物色一套房子,把原先那套也重新盖好,到时候想住哪套住哪套!   贺霄当时眼睛就长了:壕无人性!   晚上九点,救援队的有些窗户已经熄了灯。   他揉了揉“咕噜噜”直叫的肚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徐景辛的临时宿舍,门也没敲,“轰”地一下就给推开了。   “小……”   “花”字没喊出来,及时刹车。   得亏没喊出来!   他在徐景辛的房间里看到一个女人!   很眼熟的女人!   只要出现就肯定占领C位的女人!   夜辰集团董事长,小花的亲妈,徐嘉女士!   徐景辛穿着睡衣,嘴里叼着半根油条,一脸的生无可恋。   贺霄一进来,他像是见到救星了一样,把油条从嘴里拿下来,微笑:“回来了?进来。”   鬼使神差的,贺霄进去反手关上了门,动作之轻柔,跟刚刚的狂放呈鲜明对比。   “贺霄,这是我母亲,傍晚到的。”徐景辛规矩地介绍。   傍晚到的,搞了个突袭,正在食堂里吃饭的徐景辛手里的肉包子直接被吓掉了。   “阿,阿姨好!”贺霄像个乖宝宝似的,还夸张地鞠了个八十六度的躬。   这位女强人稍稍打量了贺霄一眼,很温和地点了下头:“你好。”   她的目光充满询问和审视,就因为刚刚那一下撞门和同时出口的那个貌似亲昵的“小”字。   她儿子的性向,她知道。   “妈,这是贺霄。”徐景辛逃命似的飞快介绍了一嘴,朝贺霄扬了扬下吧,“你,吃油条么?”   贺霄盯着他面前盘子里的三大根油条,肚子很应景地发出一声轻响。   徐景辛笑了:“还没吃晚饭吧,来,坐这吃!”   他指了指身旁的另一把椅子。   贺霄:“……不打扰你们了,队长,我还是拿回房间吃吧!”   “不打扰不打扰!”徐景辛赶紧说,“太晚了,我妈要在队里住一晚,她住我这间,队里也没别的房间了,我去办公室沙发睡一晚,一会儿咱们一起下去。”   一听这话,贺霄的睫毛颤了颤,突然人就变得爽快了:“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冲徐嘉笑笑,在得到友善的回应后,这才坐到椅子上,熟悉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吃。   “队长,你不吃吗?”贺霄问。   “我吃过了!”瞬间,徐景辛脑子里就蹦出来一大盘子堆成山的油条,不寒而栗,“贺霄,我妈特意送油条膨松剂过来的,要不咱们还吃不到呢,食堂大叔晚饭后现炸的,你得多吃点!”   “啊?啊……”贺霄眨眨眼。   油条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食物,今天徐景辛要是不说,他还不知道救援队食堂不做油条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材料不够。   他很捧场地弯起分明的眉眼:“太好了,谢谢阿姨!”   不过,他感觉有点奇怪。   小花的母亲这不是很关心他么?   想想也是,能在那么大的家族中力排众议给他留出那么大一笔财产,不是真爱又是什么?   可,为什么徐景辛总是一副跟她对着干的架势?叛逆期还没过吗?   可能跟所有强势女性一样,她不太会表达自己对孩子的关爱罢了!   他偷眼看徐嘉,却发现她正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脸色十分严肃,可能有事在忙。   大半夜的还要工作,企业家们可真不容易!   徐景辛却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找贺霄聊天:“今天交接的怎么样?”   “挺顺利的,明天还得去。”因为徐嘉在,贺霄就简单地说了一句,“对了,楚禹说许时好多了,今天吃了点米饭,开心坏了,小琢也恢复的不错,以后不用拄拐杖了!”   “哦,那挺好的!”提到许时,徐景辛立刻就低落下来。   他对他还是充满愧疚,甚至在同一个医院住院,都没敢上楼去看他。   得知纵火是源于针对他的私人恩怨后,他更加没法面对许时。   徐嘉听完一条语音消息,放下电话,细细的眉毛稍微挑起,问:“刚刚你们说谁?许时?”   徐景辛察觉到什么,忙重复了一下许时的名字:“对,许时。”   “开煤矿起家的那个许时吗?”徐嘉严谨地问。   这回,连贺霄都听出不对劲了,他放下了筷子,看到徐景辛冲母亲点头。   “是啊,妈,你认识他?”   中年女人点点头,说出一句让两个年轻人不寒而栗的话:“这个许时,竟然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凑合一晚   不大的宿舍里, 三人围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   贺霄的筷子垂下去,看着眼前长相跟他的小花有六分相似的女人。   徐景辛代替贺霄问出他的心声:“妈, 你怎么认识许先生的?”   “都是做生意的,相互之间总会有交叉。”徐嘉瞟了儿子一眼,“你就是不肯跟我学点东西,要是你也从商,也能认识不少好朋友!”   徐景辛暴汗, 他妈妈就是这样,不管聊什么话题, 到最后总要给他上一课才会结尾。   他习惯性地装没听见。   “妈, 你对他了解多少?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我听你们提起他儿子?”徐嘉说, “他儿子生病了, 你们知道吧?”   两个人一起点头。   徐嘉有点唏嘘地说:“为了给儿子治病,他花了不少钱, 后来实在没得治, 就开始求神拜佛,给庙里一掷万金, 人都要魔障了,本来这也没什么, 最惨的是,他妻子卷了他所有财产跑了,人在国外定居怎么都不回来,他只能变卖祖产继续救儿子, 没多久, 父子两个就都没消息了。”   贺霄震惊:“也太狠了吧?儿子不要了?”   徐嘉解释:“是继母, 原配去世好几年了。”   贺霄:“……”   他想到了小花的身世。   是不是每一个大家族背后都会有这么一段狗血恩怨?   徐景辛追问:“没消息了, 是什么意思?”   “因为着急,他家的祖产也没卖出多少钱,公司股份也变卖了,后来听说他要去国外给儿子治病,还跟朋友借钱,那个朋友也不仗义,没借给他。”徐嘉摇头,“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电话号都被注销了,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怎么?听你们两个的意思,他也在D市?他最近怎么样了?”   贺霄说:“他被……”   徐景辛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连忙抢话:“他儿子的病治好了。”   徐嘉倒是有点惊讶:“治好了?他找到肾丨源了?可真不容易,那他经济实力看样子还可以啊?还有人说他破产后过得不如乞丐呢!”   徐景辛一怔,跟贺霄对视一眼,贺霄显然也注意到了,锋利的眉毛皱到一起。   确实,先不提找Organ换肾那一套操作,后续的养护费每个月都需要高昂的费用,按照徐嘉所了解的情况,他已经落到跟朋友借钱的地步,哪还有这笔养护费和药费,更别提,他们家那座明显刚建起来不久的唐风大宅院?   许时,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该不是贪了很多钱?或者偷税漏税什么的?   贺霄直起身体,打算明天跟程星阳说说这件事,让专案组来调查分析,看看需不需要针对他的私人问题单独立个案。   他三两口把剩下的油条吃完,就听徐景辛问:“妈,你想去见许时吗?”   徐景辛不确定母亲跟许时关系如何,非必要的话,他不想让母亲看到现在的许时,因为那肯定会扯出凶手纵火的动机——凶手要杀的不是许时,而是她儿子。   徐嘉微微蹙眉:“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国,就不去看他了,本来我跟他也就是点头之交,现在他落到这种境地,我担心见了面他会尴尬。”   徐景辛松了口气。   看贺霄替自己把油条消灭干净了,徐景辛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妈,那你早点休息,洗漱用品柜子下面有新的。”   贺霄也赶忙抹了把嘴站起来:“阿姨晚安!”   徐嘉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在贺霄周身打量了一边,眼底闪出一丝笑意。   她点点头:“晚安,你们也早点休息,年轻人,注意爱惜身体。”   贺霄:“?”   徐景辛:“!”   他扯着贺霄,落荒而逃。   他妈妈就是精明的过了头!   太可怕了,这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啊?!   别说什么母子连心啊,鬼才相信!   贺霄却是一头雾水,任由他拉着胳膊,飞快远离那道门。   “怎么了,干吗啊?”   等到了楼梯口,徐景辛终于放慢脚步,面红耳赤地指指走廊另一头:“你去睡吧,我下去了。”   徐景辛的办公室在二楼,贺霄的宿舍在四楼。   贺霄反手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别啊!办公室那个沙发怎么睡啊!”   徐景辛:“将就一晚。”   “别别别!”贺霄拉着他不放,用在警局睡了好几天沙发的经验劝他,“沙发太软了,对腰不好!”   “没关系,就一天,宿舍没空床了。”   “去我那吧!”贺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不是什么好笑。   徐景辛心生警觉,却听贺霄继续说:“我跟小蒙挤挤,你睡我的床!”   好像……也行?   徐景辛动摇了。   最后,他在贺霄一大通歪理邪说的攻势下,终于同意跟他去宿舍住。   其实,他只是不想在走廊继续拉拉扯扯了,万一有队员听见不是更奇怪?   网瘾少年小蒙依旧坐在电脑前疯狂输出,一开门,狂砸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见到队长的身影,熟练地使出ALT+F4大法,根本就忘了现在正是晚上休息时间,他有娱乐的自由。   “队,队长?”   他扯下耳麦,接着,就看到徐景辛身后的贺霄,简直比看到徐景辛还惊讶。   “霄哥?”   贺霄前阵子一直没回救援队,前天送队长回来后住了一晚,昨天又是彻夜未归,他还以为他又要消失一阵子了。   队里人都猜到他这个人不简单,之前他才离队的时候,一提起他,颜阳州就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他的人影,小蒙问他,他也不说。   对于他的反复,大家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徐景辛朝他笑笑:“借住一晚,你跟贺霄挤挤,没问题吧?”   按照刚才说好的,徐景辛直接把贺霄发配到了小蒙床上。   贺霄眉毛一挑,漆黑的眼睛变得幽邃不见底。   “啊?啊……好,没问题!”小蒙恋恋不舍地看着电脑一眼,在语音软件的聊天框里敲了几个字,跟队友们道别。   要是宿舍就他一个人,他能决战到天亮,可是有其他人的话,还是不能打扰别人休息。   他乖乖关掉电脑,跟贺霄一起进卫生间洗漱,比平常安静了好几倍。   等徐景辛也洗漱完,三人沉默着关了灯,气氛诡异。   小蒙很快就打起了鼾。   刚有点睡意的贺霄躺在他旁边,一脚踹在他小腿上,顿时,鼾声渐小,接过没几秒,小蒙一脚就蹬了回来。   “卧槽你——”   贺霄“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小蒙还睡着,完全是下意识举动。   又困又没法睡,他要气炸了,后来一想到这是人家的床,只好忍了。   他幽怨地看向自己的床,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线,正对上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珠子。   那双眼珠子随即染上一抹笑意。   贺霄回了他一个笑,抱着被子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拱到徐景辛的床上:“小花,他太吵了,咱俩挤挤!”   徐景辛:“……”   什么叫引火烧身,这就是!   因为之前有过前车之鉴,他赶忙坐起来,压着声音说:“不行!要不我还是去办公室吧!”   贺霄抱着人的腰就不撒手,嘴里还咕咕哝哝的:“别折腾了,我好困啊,都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就睡一晚怎么了?怎么了?”   听起来很委屈似的。   徐景辛想想,也是,小蒙在对面的床上,他再耍无赖也不敢太过分。   于是就躺了回去。   自然而然的,侧躺的贺霄一条胳膊就搭在了他的胸口。   徐景辛忍了忍,没忍住:“别压我!透不过气了!”   贺霄没言语,整张脸都缩在被子里,胳膊往下方挪了挪,搭到他的肚子上。   徐景辛抓住他的手腕子,没好气地给他扔了回去。   不料,没过几秒,那条胳膊又滑溜溜地爬了上来,这次只是轻微划过他的身体,最后停在他的肩膀上。   徐景辛想要呵斥他两句,却听到耳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人就这么睡着了。   徐景辛没忍心吵他,身体僵硬得像是一根木头,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就萦绕在他的耳畔,偶尔撩动一下他鬓边的发丝,微热的气息不经意地侵蚀着他的耳廓。   他直挺挺绷了大半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景辛刚刚有点睡意,旁边的人轻手轻脚翻了个身,直接灵活地跳到地上。   徐景辛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贺霄一呲牙,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下熟睡中的小蒙,然后拿起桌边的电话晃了晃,示意自己要出去打个电话。   徐景辛点点头,没管他,被子狂放地往头顶一蒙,睡起了回笼觉。   一颗心却暖融融的。   给程星阳打完电话,贺霄直奔食堂,昨晚就吃了三根油条,肚子这会儿又开始抗议了。   食堂才开门,里面飘出来香喷喷的水蒸气,各种早餐的味道混在一起,相当诱人。   他兴冲冲地跑进去,食堂大叔一看他饿死鬼投胎似的,忍不住笑:“哎哟,小贺啊?来太早了吧?现在东西还不齐全呢!”   以前贺霄也爱晨练,别的不见得积极,早上肯定是第一个跑食堂报道,但也没这么早的。   “都有什么啊?大叔?”贺霄问。   食堂大叔端着一个大桶:“小米粥和黑米粥好了,豆腐脑还没卤子呢,豆浆喝吗?我给你盛,哎对了,今天有油条啊!昨天晚上队长家里人特意送来的,你没吃到啊,等一会儿,你大妈正炸呢!”   “……不了不了!给我两个豆沙馅饼就行,再加一碗黑米粥!”   他不爱吃油重的,昨晚睡前一口气吃了三根油条,感觉半夜打嗝都是油条味。   贺霄故意吃的慢吞吞的,想着徐景辛什么时候能起来,还能跟他共进早餐。   没想到,一碗粥都吃凉了,等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徐景辛没等到,反而等来了徐嘉。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离开他   徐嘉往门口一站, 闹哄哄的食堂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顾小安怼了怼贺霄的胳膊,冲他挤眉弄眼:“皇太后来了!”   贺霄暴汗。   不过, 这称呼,还挺贴切的!   徐嘉微微抬着下巴,精致的妆容在满屋子接地气的糙汉子当中闪闪发光。   她充满挑剔和审视的目光在食堂里转了一圈,这才“哒哒哒”地走进来,边走边环视周围的环境。   最后, 她径直坐到贺霄和顾小安对面,弯起色泽光鲜的嘴角。   “景辛呢?”   贺霄赶紧擦了擦嘴:“还, 还没起呢吧, 阿, 阿姨您有事啊?我去帮您喊他!”   “不用了!”徐嘉轻柔的视线落在他面前的餐盘上, “你吃这么清淡?喜欢吃甜的?”   “?”贺霄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啊……还行, 随便吃吃!”   徐嘉微蹙了一下细眉, 作为一个决策者,他不习惯听到“还行”、“随便”这种词汇。   她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人半晌, 又稍稍转移视线,看向鼓着腮帮子的顾小安, 不动了。   死亡凝视让顾小安浑身一紧,立刻老老实实端着满当当的餐盘站起来:“霄哥,你慢慢吃,我饱了!”   飞快逃到颜副队身边寻求温暖。   贺霄:“……”   他看到旁边还有空桌, 心想这位皇太后总不会是来抢座位的, 那就是来找自己的?   尊老爱幼这个美德在贺霄这从来只是个美德, 他对这些不感冒, 一向只从心,但对方是小花的妈妈,他必须尊重。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往日里活阎王一样的贺霄大魔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像个贤惠的小相公,低眉顺眼极了。   徐嘉优雅一笑:“我们景辛,不喜欢吃甜食,喜欢吃油盐重的。”   “?”贺霄愣了足足两秒,才试探着问,“那我……帮您劝劝他?高油高盐不利于养生哈?”   徐嘉微笑的嘴角一下子扭曲了,差点脸抽筋。   “年纪轻轻的,不要抛开剂量谈毒性!”徐嘉深呼吸,压抑住抬腿走人的冲动,“再说,我不信什么养生!”   她周边人都精得猴子似的,都很会揣测她每一句话的用意,好久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了,冷不丁还不太适应。   “……啊……”贺霄眨眨眼。   他傻乎乎的样子让徐嘉无的放矢,她真不明白,自己的儿子那么优秀,怎么会对这个傻乎乎的愣头青感兴趣?   余光瞥到周围人齐刷刷的目光,徐嘉弯起食指抵在鼻子底下:“这里味道有点重,出去聊聊?”   “……好啊!”   贺霄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指了指自己的餐盘,示意顾小安帮他收一下,人就跟在徐嘉身后去了院子里。   犬舍边上的阿豹和阿虎一见他:“汪汪汪——”   徐嘉忍不住笑:“你还挺受欢迎。”   贺霄:“……”   他只好把徐嘉引到院子侧面的一个小花圃边上,这边早上没人。   徐嘉看了看周围,这回还比较满意。   她开门见山:“小贺是吧?什么时候跟景辛认识的?”   这会儿,贺霄多少有点想明白了她单独找自己是为什么,倒是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他只是惊讶,徐景辛是对她说了什么吗?   看她问的问题,又好像不知道细节,怎么回事?   贺霄满腹疑窦,却从容回答:“快半年了。”   “还不到半年?”徐嘉有点惊讶,眼睛里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你觉得,景辛怎么样?”   “徐队长挺好的。”   徐嘉显然不满意他的敷衍:“小贺,我时间不多,也不喜欢绕弯子,景辛对你明显是不一样的,正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让普通朋友进他的卧室。”   贺霄愣了一下。   他的嗓子有点发干:“阿姨,我们俩关系是挺好的,我拿徐队长当好哥们儿,他也……”   这个敷衍的答案显然没让徐嘉满意,她笑着问:“就只是好哥们?没别的什么了吧?”   贺霄干笑,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了!”   “那就好,我昨天以为……”徐嘉的目光变得严肃,“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但我提醒你,不要伤害他,也不要有目的的接近他!”   贺霄的眉头快速皱了一下。   “阿姨,我很尊重您,因为您是徐队长的母亲。”他抬起眼睛跟她对视,“但是您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尊重我?我能有什么目的?”   徐嘉不悦地抿起唇。   “您觉得,我有什么目的想要接近徐队长呢?”贺霄慢悠悠地追问。   徐嘉:“想要接近景辛的人有很多,形形色色都有,他长得好看,性格温和,钱多,懒得跟人耍心眼儿,好骗,小贺,有些年轻人总是被眼前的利益迷晕了眼,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贺霄明白,她嘴上说不信,可如果不信,又怎么会单独找自己聊?   就听徐嘉顿了顿,加重语气:“你知道景辛有病吧?如果他在乎的人最后背叛了他,我担心会对他造成无法估计的后果。”   徐景辛那天脆弱易碎的样子倏然掠过他的脑海。   贺霄抬起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女人。   现在的她,是一个急欲保护孩子的母亲,哪怕得罪全世界都会义无反顾。   况且,以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得罪任何人。   他试图解释:“阿姨,我跟徐队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喜欢他?”徐嘉抢回话语权。   “……”贺霄说,“不是,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不喜欢他,请你不要再招惹他,或许你对他只是普通的友谊,但我看得出,你对景辛来说很特别。”徐嘉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张黑色卡片,坚决地说,“请你离开他,这里是你未来三十年的薪水,我不知道你赚多少,不过应该够了。”   贺霄当然不会接那张卡片,他没想到,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居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且,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既然让人如此愤懑。   如果对方不是徐景辛的母亲,他可能会当场爆炸。   “阿姨,您这是在侮辱我吗?”他的声音渐渐冰冷。   徐嘉轻轻一笑,用看透一切的平静地跟他对视。   “虽然不常在一起,但我敢说起码物质方面景辛从小是被宠大的,你也喜欢他吧?可你根本不愿意迁就他的生活,也不能好好照顾他,你连喜欢他都做不到,就别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迁就他,不能好好照顾他?”贺霄低吼一声,憋得眼睛都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呢?   “在一起半年了,你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说……”   “他喜欢吃冬瓜!喜欢吃烧烤,喜欢一切口味重的菜,尤其是红烧牛肉!行了吗?”贺霄维持着最后的涵养,“我喜不喜欢他,或者他喜不喜欢我,是我们两个的事!要不您自己问问他去?”   一贯处于权力巅峰的徐嘉被这么一个愣头青大喊大叫,彻底火了:“小伙子,你凭什么以为自己配得上景辛?你照顾他?我看分明就是他在照顾你!看景辛昨晚对你的态度,我知道他被你灌了迷魂汤,现在我跟他肯定说不通!你把人勾到手不就是为了钱?你最后拍拍屁股走人,你让他怎么办?我劝你做人善良一点。”   贺霄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认为自己是在骗徐景辛,自己表现得有那么糟糕吗?   就昨晚短短的一会儿时间,加上今天随便聊的几句话,就盖棺定论了?   真是恐怖的长辈!   可是她说的……   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受伤,点点头:“您的话我记住了,钱您收好吧还是,我有事,先走了!”   自己凭什么配得上徐景辛呢?   他善良,博爱,大方,富有,有涵养……   这样一说,好像他的身上汇聚了全宇宙的优点,所以,凭什么呢?   他自己也迷茫了。   从见到徐景辛的第一天起,他就认出这是被部队里当了几天学习模范的民间救援队长,见到熟人还有点惊喜。   再往后,他冒死救了自己两次,那时候自己满心都是器官走私团伙,对他有兴趣吗?好像没有,就是单纯发现他这个人性格别扭,见到他就想跟他皮一皮而已。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是受枪伤的那个夜晚,他明明紧张的要命,却仍担着风险替自己取子弹,并且掩护自己,收留自己的善举?   是自己退烧清醒的那天,在满屋子的粥香里,一个强装镇定的伤员,明明本人饿着肚子,却先一勺一勺喂饱另一个伤员的那一刻?   不,或许,从看到他手机里花里胡哨遗嘱的那一刻,自己就喜欢上这个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富二代了。   那他呢?喜欢自己什么?   贺霄蔫蔫地走出救援队大门,用力捏了捏鼻梁,随手拦了辆三轮摩托,去了警局。   一到警局,就被程星阳拉进了办公室。   当地警方无人在场,专案组的人却已经到齐了,桌子上摆了一大排A4打印纸,还带着油墨香。   程星阳说:“贺霄,今天早上你提供的线索相当重要,你猜我们查出了什么?”   一路上,徐嘉的问题一遍遍萦绕在贺霄脑海,这会儿看到程星阳一脸振奋,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什么?许时是不是有经济问题?”   “不,没查出他有任何经济问题!”程星阳神秘一笑,“说出来我都不信,他竟然认识柳元!”   “什么?”贺霄瘫在椅子上的身体一下就坐直了,“怎么知道他认识柳元呢?”   “在国内时,他跟柳元有经济往来!”程星阳从一堆文件里勾过一张纸推到他面前,“看看,这是他们之间的几次转账记录,数额不大,但足以说明他们认识!”   贺霄忽然充满了期待,比以往更期待这个案子快点结束。   立个功什么的,能配上徐景辛了吗?   ……不能吧?   立个功顶什么啊?   夜辰集团是多大的生意,贺霄你想什么呢?   贺霄的喉咙哽得难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分神的厉害,以至于没接上程星阳的话。   “贺霄?”程星阳喊他。   “哦!”贺霄垂下眼睛,收敛起情绪,问,“需要我做什么?”   程星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要去医院讯问许时,你要一起吗?”   贺霄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起吧!”   徐景辛不喜欢他跟许时冲突,但现在许时说不定就是案子的突破点,他不想再回避了。   先破案子吧!   先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至于感情什么的,可能时间长不见面的话,就没那么喜欢了吧?   上次最高纪录十一天没见,这次一个月不见,肯定就淡了!   冷却一下,对彼此都好。   徐嘉的话就像是烈火,把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都焚烧得干干净净,露出他千疮百孔的内里,展示给他自己看。   贺霄一直知道自己自尊心很强,但他从不知道,它是那么脆弱,一击即溃。   他没法接受自己的一无是处,也没法接受徐嘉对他的态度,她当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正黏在人身上吸血的水蛭,一个可怜虫。   这就是社会地位的差距,这种差距,现在只在徐嘉身上凸显出来,可以后,会不会在徐景辛身上也……   他甩了甩脑袋,尾随着程星阳和另一名专案组成员出了警局,跟他们一起去医院。 第71章 巨额财产   贺霄带着程星阳到医院的时候, 他才刚刚吃过早饭,许南琢正用温水帮他擦拭着手臂上完好的那些皮肤。   见到贺霄,许时明显有点惊讶, 再看到他身后的陌生人之后,他的眼底出现一丝清明。   他把毛巾搭在许南琢手上:“小琢,你出去一下。”   许南琢看了一眼来人,冲贺霄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然后就听话地出去了。   “许先生, 这两位是国内来的警察,有问题想要问你。”贺霄一本正经地说。   “国内来的警察?”许时委婉质疑, “可以这样办案的吗?”   程星阳笑着解释:“许先生, 这次是跨国合作, 针对Organ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贺霄的身份了吗?”   许时点头笑了笑:“你们想问我什么?”   程星阳拉了把椅子坐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开门见山:“许先生, 你认识柳元吗?”   “柳元?”许时光秃秃的眉毛皱成一排小丘,“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容我想想。”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摇摇头:“抱歉, 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贺霄始终一眨不眨盯着许时的脸。   跟每次一样,他没在这人脸上发现一点点说谎的痕迹,但随着一次次的疑点出现,他已经不能信任他了。   程星阳是专业出身的, 自然比贺霄更有询问技巧, 他提醒:“你在国内的账户有过几笔转账指向他, 时间集中在前年三月到五月之间。”   “是吗?”许时变得局促起来, “三月到五月……哦,我想起来了!”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精神一震。   “贺警官知道的,我儿子的病……一个人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能提供给我一点线索,就是……那个,你们知道的……”   许时似乎难以启齿,但是在场人都明白,是肾丨源。   “我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要了几次钱,我每次都给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喂饱了……我以为他是个借机钻空子的家伙,没太放在心上,现在你们一提醒,我终于记起来了,他叫柳元!”   说完,像是头疼似的捏了捏眉心,明显不愿意记起那段代表痛苦和绝望的往事。   “然后呢?”程星阳问。   “然后我就来N国了。”许时不理解,“几位,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突然查这个人?”   程星阳跟贺霄对视一眼,说:“柳元是Organ的成员之一。”   “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许时摇摇头。   解释很通透,没什么漏洞,程星阳换了个话题。   “许先生,我们查了您国内账户的流水,这两年您的经济状况不太妙,在离开国内之前,您已经没什么钱了,能解释一下,您儿子治病的钱,还有在L市盖房子的钱是从哪来的吗?”   许时一愣:“这个……你们也要问吗?”   程星阳点头:“您曾经是企业的负责人,您的财务状况有明显问题的情况下,司法部门有权利介入。”   “开玩笑吧,我都在国外了……”   “所以我们现在对您是问询,而不是审问!”   程星阳陡然严肃的气场让许时也吧笑容收了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许时才说:“我祖产卖了一些……”   “我们想知道资金的去向。”程星阳打断他,“据我所知,您国内所有账户在销户前都没有这笔记录。”   许时看了他一眼:“我国外朋友帮忙转的,买家也在国外,这样省很多手续,没经过国内,所以你们可能查不到。”   程星阳追问:“买家叫什么名字?”   许时突然生气了,语气不客气起来:“你们那么神通广大,不会自己到房管所查?”   “我们会查的!”程星阳点了下头,完全不被对方的态度所影响。   贺霄侧目,觉得自己做警察的话,可能段位真的不太够。   就听程星阳接着问:“国内的祖产,够在这边建一座那么奢华的宅子?”   “足够!”许时说,“这边各种费用都很便宜!”   “也包括你儿子的一切医疗费用?”   “对!”   “你在这边的账户里,还剩不少钱吧?”程星阳用笔尖在本子上点了点,画了个重点符号,“我会让奇特里卡警长配合查查你的户头,不介意吧?”   许时的脸色变了。   介意,介意有用吗?   他充满敌意地大喊:“你们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你们有什么理由调查我?我的钱来路正当,不信就去查好了!”   贺霄扬了扬眉毛。   一出病房门,程星阳就问贺霄:“什么想法?”   “嗯?”贺霄露出一个反问的表情,然后才冷笑了一声,“他心虚的样子可真狼狈。”   程星阳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走向电梯。   医院里的两部电梯同时到达一层,电梯门几乎同时打开,贺霄扭头一看,居然是奇特里卡警长。   他刚想打招呼,却赫然发现在他身后是戴着手铐的九尾狐博拉!   贺霄愣了下,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博拉身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哟?伤愈出院了?看样子可以接受审问了?”   可以接受审问了,就代表他不能继续在本国“嫌疑犯保护公约”的庇护下装疯卖傻了。   博拉冷哼一声,没接话。   他会怕审问吗?   奇特里卡警长跟他们打招呼:“程组长,贺警官,你们这是?”   “来探望一下许时先生,顺便有点事情需要他合作。”程星阳礼貌地回答。   奇特里卡警长明显不明白汉语的博大精深,实诚地问:“那你们合作的愉快吗?”   程星阳忍不住笑了:“很愉快!”   奇特里卡警长一副很替专案组高兴的样子,指指博拉:“这家伙出院了,看来离破案不远了,我这就把他送进拘押所去严加审问,希望我们的合作也能愉快!”   程星阳点头附和:“一定更愉快!”   奇特里卡警长小胡子翘了翘,高兴地朝手下挥挥手,示意带走,然后颔首跟他们道别。   在经过贺霄面前的时候,博拉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贺霄刚想回他一个狰狞的表情,突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独属于徐景辛的电话铃声让他一下子烦躁起来。   他顾不上搭理博拉,拿出手机,盯着“小花”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来回晃动几下,最终还是按掉了电话。   ***   一坐进临时给他们配备的警车,程星阳就给房总指挥打去了电话,说明了一下询问许时的情况。   房总指挥立刻派人去了许时祖宅所在城市的房交所和房管局,很快就会有消息。   程星阳问心不在焉的贺霄:“你怎么看?”   “啊?”贺霄回神,“看什么?”   “许时,你觉得他在瞒我们什么?”   贺霄想了想:“不管他在隐瞒什么,反正他有不小的问题是肯定的。”   说了等于没说。   程星阳往座椅里缩了缩,双手环胸做了个想要睡觉的姿势,却听贺霄又说:“楚禹整天跟许南琢泡在一起,不如从许南琢那边找找突破口?”   程星阳笑了:“哟,学的不赖啊,我还没想到呢!”   “真没想到假没想到?”贺霄冷冰冰把头转向一边,他心情不好,不想跟程星阳说没用的场面话。   程星阳倒是很大度,笑着摇摇头。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是警长?”他皱起眉头,看了贺霄一眼。   别说是他,就连贺霄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刚刚分别不到半小时的奇特里卡警长应该还没到郊外的拘押所,这个时候来电话……   博拉跑了。   杀死押送的警察,打伤司机,挟持了押送他的警车,跑出一段又放弃开车,人混进热闹街区就不见了,警察正在全城布控抓人。   得到这个消息后,贺霄一时不知道该佩服博拉太强,还是当地警察太废。   他的第一个念头:博拉要是就这么跑了,破案恐怕遥遥无期。   专案组的车直接一个原地漂移,往博拉逃走的方向赶去。   程星阳跟奇特里卡警长飞快交流着什么,贺霄却暴躁的要命,他现在只想把人逮住,管他什么规定不规定的,先狠狠揍他一顿再说!   他一转头,赫然发现旁边就是他最初盯梢过的那个棚户区,凭借直觉,他径直走了进去。   本来是个没什么深意的举动,但才一进灰扑扑的窄巷,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化成灰他都认识,正是最早拐走流浪汉的两个人其中之一。   那个人虽然不认识贺霄,但对方陡然凌厉的目光让他凭借本能第一时间转身就往旁边的屋子里跑。   贺霄疯了一样朝他冲过去,那模样,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在博拉逃走之后,这个送上门的Organ成员必须抓住!   抱着这个信念,贺霄摸出枪,紧跟在他身后进入那栋破破烂烂透着天光的房子。   不大的客厅空荡荡的,没人,一扇关着的门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同时夹杂着一声女人的尖叫。   贺霄一愣,一脚踹开那间房门。   果然,房间里除了那个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女人。   她赤着双脚被反绑在床脚,眼睛被蒙着,吓得身体缩成一圈。   而那个男人正用匕首按在女人的咽喉上,锋利的刀只要稍稍下压一寸,就能割开她的颈动脉!   “把人放了,乖乖束手就擒!”贺霄举枪大喊,“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男人显然慌了,他的手直哆嗦,刀锋毫不留情地刮破女人细嫩的皮肤,几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锁骨淌下。   “把枪放下!你把枪放下!”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珠子,声嘶力竭大喊,“不放下我就立刻杀了她!”   女人浑身剧烈哆嗦,蒙眼的布都被眼泪打湿了。   贺霄眼睛像是鹰隼一样盯着他,沉默几秒,终于手一松,松松垮垮地把枪口调转向下。   “这样行了吧?把人放了!”   对方放松了警惕,稍稍探头:“你……你把枪扔过来!”   贺霄以食指为轴,把枪转了几个圈,冷嘲热讽:“你?给你你会用吗?”   “别废话!扔过来!”男人大喝,也因为愤怒,忘乎所以地把头探出一大半。   “行,给你!”贺霄做出个抛枪的动作。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贺霄手里的枪顺着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归为,枪口对准男人就是一枪。   “砰!”   男人眉心顿时出现一个血洞。   他兀自瞪大双眼,看似想要继续逞凶,可,瞬间被搅碎的大脑抽光了身体的所有力气,整个人手软脚软,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当啷——”   匕首落地。   贺霄冷冷看着男人的尸体,抬手挥散面前的硝烟味,去把尖叫不止的女人从血泊里扶了起来。   可惜了,一枪毙命。   不过,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贺霄心里抱怨着,替女人解开绳子,他盯着泪眼朦胧的女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是熟人——苏连深的妻子!   他在苏连深的工厂起火后见过他妻子一次,那时候的她虽然因为两个女儿遇险,妆都哭花了,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保养良好,生活精致的女人。   但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瘦骨嶙峋的,一副很多天没好好吃饭的样子,头发七长八短地垂在肩膀上,像是被人胡乱剪过。   她受了严重的惊吓,但在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之后,神志很快恢复了清醒,也能有条理地回答警察的话。   由于是苏连深的案子,奇特里卡警长主动让出讯问权。   时间紧迫,他们没法等文婉彻底缓过来再问话,程星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没直接问苏连深的去向,而是先问她被绑架的事。   “文婉,你怎么会落在那个人手里?说说情况?”   文婉披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时不时还哆嗦一下。   听到问题,她缓缓抬起眼睛,突然痛哭流涕。   “你们是国内来的警察是不是?求求你们,求你们救救连深,救救我女儿吧……”   屋子里的三个半警察同时精神一震,没想到文婉居然主动提起了苏连深。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程星阳拿起笔,“苏连深出什么事了?”   担心文婉警觉,他没提苏连深畏罪潜逃的字眼。   “我跟连深……那天连深突然晚上跑回家,说他准备好了,我们立刻带上所有家当去国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说有人要杀他,我就很害怕,只好跟他走……我们上了一辆运菜的卡车,那本来是连深联系好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我们被绑着手脚,关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连深说……”   “说什么?”   “说我们被阴了,组织果然不会放过我们!”   文婉眼底闪过一抹恐惧,喝了口热水,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些天的噩梦。   “很多很多天,我们一直被蒙着眼睛,就像是等待被处决的死刑犯。”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来一次……我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们会往我们嘴里塞上一块面包,就一块,好像只是为了不让我们饿死。”   “连深一直在求他们,请他们放了我和孩子们,说他会跟北溟解释,可那些人理都不理他。”   “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把我带出来了,坐了很久的车,听他说,好像是我没用了,可以当成库存,要把我给转运到别的地方……库存……我听着就觉得害怕,我是什么货物吗?”   文婉愣了好半天,像是捉摸不透似的,突然又绝望地哭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丈夫和女儿吧……”   程星阳看了看贺霄,在他眼里看到同样的沉重之后,点头:“我们会尽力的,但是,能不能请你回忆一下,关于你们被关起来的地方,有没有特征之类的?”   文婉茫然摇头:“我一直被蒙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   “声音呢?”贺霄问。   “声音……”文婉盯着泼洒进水杯里的橙红夕阳回忆了很久,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很安静,就是……”   程星阳的笔一顿,追问:“什么?”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唱歌声……”   “唱歌?什么歌?”   “听不懂,像是在哼歌,还有点耳熟。”   “哪种语言,能听出来吗?”   文婉分辨了一下,摇头:“但我可以给你们模仿一下。”   随即她哼起了一个调子。   众人面面相觑,贺霄想了一会儿,突然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最后扒拉出一条新闻,把音量调至最大。   “你听听,是不是这个?”   那是一条某教派神庙的新闻,拍摄地点是神庙内部,里面传出的唱经声果然跟文婉刚刚的哼唱有七分相似。   程星阳他们初来乍到,可贺霄却是待了大半年,对这篇经文的吟唱调子比他们熟悉。   程星阳仔细听了听,也点点头:“这么说,他们被关在寺庙附近?”   “是神庙。”贺霄纠正,“在这个宗教国家不要乱说话,会惹祸的。”   程星阳连忙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他接着问:“这座城市附近有多少神庙?”   “问警长呗?”贺霄挠了挠下巴,“再说,不是说坐了很久的车吗?也未必就是在这附近吧?”   “也是。”程星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先排查一下吧!”   看起来是条用处不太大的线索。   这时,文婉揪着被单,颇有点不安地问:“警察同志,连深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要杀他?”   很显然,对于丈夫的恶行,这位妻子还被蒙在鼓里。   程星阳问:“在苏连深决定离开D市的前一段时间,你发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文婉回忆了一下,回答,“他好像很不安,动不动睡觉会惊醒,然后念叨着‘不行,不行’的,我以为他说梦话,可是又不像,但也就只有两次。”   “工厂的账呢?你是管财务的吧?苏连深把钱挪空了你不知道?”   “那两天,他说不让我去工厂,让我在家照顾朵朵,说阿姨笨手笨脚的……哦对了,朵朵身体不太舒服……”   提起女儿,文婉又开始哭了。   她边哭边说:“朵朵和拉拉还跟连深在一起呢,你们倒是想办法救救他们,总来问我干什么啊?!”   “你好好配合,我们才能救出他们。”程星阳说。   “好,我配合,我一定配合!”文婉说着收起眼泪,颤声说道。   嘴上说着配合,可文婉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   苏连深的行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工厂的事情她也很少过问,至于那个死亡地下室……   当程星阳向她提出地下室和博拉的时候,她一头雾水,更是在看到地下室的照片时吓得花容失色。   看起来苏连深把家人保护的很好,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病房,程星阳郁闷地叹了口气:“先查寺庙吧!”   “神庙。”贺霄再次纠正。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不接电话   半小时后, 专案组再次跟奇特里卡警长碰了个头。   九尾狐借着熟悉地形,在这座城市里彻底将自己隐藏起来,警方已经在出城的公路设卡, 只希望他还没跑太远。   忽然,贺霄的手机响了。   他咬了下嘴唇,心里有了点预感,拿起电话一看,果然屏幕上是“小花”两个字。   手指停在拒接位置几秒, 最终只是按了静音键,就把手机插回裤袋。   程星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贺霄也看向他, 眉毛拧着, 那模样像是要跟谁打架。   程星阳:“我要跟同事们碰个头, 你来吗?”   感觉不像想来的样子。   “需要我吗?”贺霄问。   程星阳说:“无所谓, 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办。”   “行,那有事给我电话!”贺霄说着转身走了, 出门前还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程星阳:你还真不客气。   但对于贺霄, 他愿意宽容。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贺霄干脆把手机彻底静音, 任凭它一路上“嗡嗡嗡”。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让自己混在纷杂的人流里,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徐嘉的话。   从七八岁就呆在孤儿院的贺霄能十分准确地把握别人对他的态度,喜欢还是讨厌,真诚还是虚伪,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个, 也从不会因此改变自己。   他感受得到, 徐景辛对自己的一切热忱都是发自肺腑的, 可, 自己到底能给徐景辛带来什么呢?   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除了仗着他的喜欢,给他不停地添麻烦……   贺霄异常烦躁,走路心不在焉,他的电话终于不响了,可隔几秒又接连震了几下。   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把电话掏出来,瞅了一眼。   还是徐景辛发来的信息。   【你怎么不接电话?】   【跑哪去了?】   【刚才接到苏连深的求救电话,说他女儿藏在郊外的山上,我现在正带队过去】   【定位消息】   贺霄浑身一震。   苏连深?   完蛋,耽误大事了!   他立马拦了辆车往郊外赶,又拨通了程星阳的电话说明情况,然后把定位转发给他。   等他赶到定位地点时,两辆橙黄色的救援车已经停在浅褐色的峭壁边上,几名队员正顺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陡坡上山,看来是有目标了。   在车里留守的老霍一眼看到贺霄,喊了一声:“哎?小贺,你怎么来了?”   贺霄冲他摆摆手,顺着那条路就往山上冲。   “哎?你注意安全啊!你得戴头盔啊!这山刚刚还往下掉石块呢!”老霍跑过来拦住他,同时塞给他一个救援帽。   “队长上去了?”贺霄问。   “上去啦!你去哪儿了?怎么老不见人啊?”老霍属于跟小蒙一路货色,脑回路一通到底,比竹竿都直,他察觉到贺霄最近有点不对,但不多,好心警告,“我跟你说,队长今天心情好像不好,一路上也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一直也没打通,快狂暴了,你说话悠着点,别惹他!”   贺霄:“。”   他深深呼吸完,顺着救援队刚刚上山的路跟了上去。   那甚至不算是一条路,这座山山体主要是由岩石构成,路上全都是小石子,一步一滑。   他像螃蟹一样手脚并用爬到山顶,就见到颜阳州正抱着小女孩拉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轻声安抚着什么,女孩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白嫩的小脸黑一道白一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刚哭过。   贺霄跑过去:“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见到他,颜阳州有点意外,他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在那边呢!”   贺霄目光朝那边望去,果然看到几点橘红色在树影间晃动,看起来有点不详。   “怎么回事?”   “小姑娘说,她爸爸把他们藏到这里就离开了,两个人等了好久,她姐姐说去周围看看,结果掉到了山缝里。”   “啊?还活着吗?”   “在下面呢,人好像没大事,但是弄不上来,徐队他们正想办法呢!”   听到这里,拉拉又“呜呜”哭起来,颜阳州连忙拍她的背,他都安慰到词穷了,就默默陪着小姑娘听她哭。   贺霄踮脚一看,发现人群中的徐景辛居然开始脱衣服了。   他一慌,赶忙撒丫子就往那边跑。   他撞开正往徐景辛腰上绑绳子的姜余和小蒙,抓住他的肩膀大吼:“干吗你!又想亲自下去?”   徐景辛一见到他,顿时火大。   他猛地把人用力推开:“你他妈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贺霄语塞,跟他互不相让地对视几秒,率先败下阵来,撇开目光。   徐景辛一愣。   周围人相互对视,眼里内容不尽相同,但基本上都带着点秒懂的意思。   一时间,周围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唯一不太懂的小蒙摸摸脑袋:“那个,队长……”   他指了指旁边垂直向下的山缝。   姜余差点跳起来,继续帮徐景辛打绳结。   贺霄按住他的手:“干什么?非得他亲自下去不可?”   语气不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们都是废物吗?   姜余露出牙疼的表情,看向徐景辛。   徐景辛气呼呼盯着他,嫌他来晚了还多管闲事,但还是解释:“山缝太窄,只能容一个人,得头朝下下去把孩子拉上来。”   贺霄大声嚷嚷:“那你就更不能下去了!让他们下啊!”   徐景辛比他大声:“你看这里有人下得去吗?”   贺霄下意识看向周围几个人。   姜余,身高187,体重160+,膀大腰圆。   小蒙,身高194,体重165+,虎背熊腰。   薄呈,身高189,体重170+,人高马大。   ……   在他们中间,身高184,体重130的徐队长就显得相当苗条清秀。   贺霄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颇有“我是废物”的自觉。   “顾小安呢?”他突然想起来一个更合适的人。   姜余:“队里,队里留守呢,来不及了……”   贺霄无语地扫了他一眼,甩开半敞的外套,伸手就去扯徐景辛腰间的绳子:“我下!”   徐景辛下意识拽住绳子:“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工作!还不赶紧去找苏连深!”   “警察已经把这一带封锁了!”贺霄死死抓住他的手,“徐景辛,你眼睛才好几天?倒着下去?你疯了吗?你不怕自己瞎了?你能不能让你妈省点心!”   徐景辛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缝合过的眼球或许真的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他的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意,刚刚几十通电话没人接引起的愤怒都平息下去不少。   他不再争了,任由他拉走绳子,想了想,又抓住他话里的重点问:“我妈?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过你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多好,作什么呢!”贺霄不想跟他掰扯私人情感问题,“绳子给我,咱俩身材差不多,你能下去我应该也能!”   “你……”   “别废话了!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什么训练没上过!”   徐景辛不跟他争了,他咬着嘴唇,总感觉贺霄忙忙叨叨往身上系绳子的动作十分仓惶,像是在躲着他。   绝对不对劲!   他顾不上周围队员们都在,忍不住沉声质问:“贺霄,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贺霄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言语,转头朝山缝走去。   他以为当着这么多队员的面,徐景辛不会没完没了追究这种问题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只能逃避。   徐景辛变了!   他不敢回头,总觉得背后那道视线火辣辣的,还透着几分幽怨。   如徐景辛所说,这条山缝看起来是不久前形成的,足有六七米深。   两边的断茬儿都是新的,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四五十公分,小蒙他们那种肩宽背厚的身材还真下不去,就连贺霄都是完全贴着山壁在下移。   因为这阵子经常下雨,山缝里充斥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加上他是倒栽葱下去的,呼吸都很困难。   他摸着山石,一点点被放到坑底,借着漫射进来的日光,能看到角落的小女孩瑟缩着,呜呜咽咽地哭声也跟着清晰起来。   “朵朵!”贺霄招呼她,声音柔缓,“你受伤了吗?你抓着叔叔的手,叔叔带你上去好不好?”   朵朵抬起头,山缝里黑漆漆的,他看不清贺霄的脸,有点害怕。   “爸爸,我爸爸还没回来……”   “我先带你上去,爸爸可能很快就回来了。”贺霄脑袋充血十分难受,说话声调都变了。   没想到,朵朵居然摇头:“爸爸说,只能相信穿橙色衣服的叔叔。”   贺霄今天外面穿着短袖格子衬衫,刚才嫌碍事脱了,现在只穿着一件紧身黑色T恤。   “穿橙色衣服的叔叔在上面呢,正帮我拉着绳子,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拜托我下来救你。”贺霄一边喘着气,一边好声好气地哄,“你不记得我了吗?在你爸爸的工厂里,我们在仓库里见过,你跟你妹妹在集装箱里,记得吗?”   朵朵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或许是那段恐怖太过深刻,当时在火场里的几位叔叔在她心目中宛若天神,让她光是提起来就倍感安心。   她终于鼓起勇气一点点挪过来,踮脚跟贺霄的手拉在一起。   贺霄紧紧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大喊:“拉我们上去!”   徐景辛在上面一听,立刻指挥小蒙他们一起拉绳子。   贺霄的身体遮住光线,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双手拉着朵朵的两只手,也没法像下来时候一样慢慢摸索山形。   两个人的身体缓缓上升,才起来一小段,他的后脑勺一下子就撞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撞得眼睛都冒星星了。   他痛哼一声,感觉热乎乎的血从发丝间渗出来,淌到脸颊上的时候就变凉了。   “慢点!”担心伤到小孩,他大喊一声,接着把朵朵往上提了提,让两个人距离更加靠近。   他用身体替朵朵探路,几乎是擦着两侧的山壁上来的,偶尔被凸出岩石硌得皮肉生疼。   朵朵又瘦又小,在他的庇护下完好无伤,两个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被拉上地面。   徐景辛见到人安全被拉上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跑过去帮忙拉人,在看到贺霄满脸的血时,心疼的都揪了起来。   “撞到了?”他赶紧打手势让小蒙去拿急救箱。   “嘶——”贺霄摸了摸伤口,直抽气,嘴上还说着“没事”。   他身上的黑T恤变得破破烂烂的,从刮开的口子里能看到里面皮肤上的血道子。   注意到徐景辛的目光,贺霄稍微侧了侧身子,大咧咧地:“没事儿!就是石棱子有点多,手上拉着人也没法探路……过几天就好了,没事儿!”   他不想徐景辛为这点小伤难受,就没像以往那样跟他插科打诨,等头没那么晕了,立刻站起来找衬衫外套。   “我去问问朵朵情况。”   “不用问了。”徐景辛说,“拉拉说,前两天她妈妈被人带走了,又过了很长时间,苏连深抱着她们从一个黑黑的地方跑出来,跑了很远,一直跑上山,苏连深让她们不要动,说很快就回来,如果要是有穿橙色衣服的叔叔过来,就喊他们,后来苏连深走后,听到我们开车过来,朵朵想去山边看看,却不小心掉进了山缝。”   “所以,苏连深给你打完电话就离开这里了?”   徐景辛点头:“是这样,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女儿放在这里?”   “他是为了引开追兵。”贺霄蹙眉,“这么久没回来,也没再联络你,苏连深应该是被抓住了。”   徐景辛张了张嘴,脸色有些发白。   任谁都想得到,逃跑之后被捉回去,凶残的Organ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喃喃:“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是,是我的错!”贺霄咬着牙。   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无名火,对Organ,也是对他自己。   为什么不及时接徐景辛的电话呢?   他转身就往山下跑。   徐景辛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赶忙喊:“你伤还没处理呢!”   “不用了!我得赶紧去找程组长!”   徐景辛站在他身后,沉默几秒,突然喊他:“贺霄,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贺霄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看到他略微有些发暗的目光。   “……”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他妈以为你死了!”徐景辛执拗地要答案,“你可不可以不要不接我电话?哪怕……”   “接!接接接接接——我接还不行吗!”贺霄扯着脖子乱叫一通。   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尊严战中,他输的底儿掉,在姜余等人暧昧注视下落荒而逃。   徐景辛并没因为贺霄的妥协而放松心情。   他感觉到贺霄有心事,跟上次闹矛盾不一样,这次,他不仅躲着他,甚至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他初识时候的无赖性格是伪装出来的,但本身的他也是个开朗的人,他到底怎么了?   徐景辛看着队员们忙忙碌碌地给两个小女孩处理外伤,喂水和食物,自己却像个雕塑一样杵在原地,眼睛还时不时往贺霄消失的地方飘。   很快他就抓住了关节所在。   他说:老老实实过你养尊处优的少爷生活多好,作什么呢!   他还说:能不能让你妈省点心?   看看时间,这会儿徐嘉应该下飞机了,于是拨通她的电话。   毫无意外地,知道了真相的徐景辛跟徐嘉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他指责徐嘉干涉自己的私生活,而徐嘉骂他不识好歹。   总之,跟大部分强势母亲和叛逆儿子吵架一样,他们不欢而散。   在回城的路上,满心抑郁的徐景辛接到了程星阳的电话。   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专案组组长亲自打来电话,客气地说想要拜托他一件事。   因为他们要搜山,抽不出人来照顾朵朵和拉拉,他想拜托徐景辛帮忙照顾两个孩子一晚,明天有时间的话,他会派人去接她们,去跟母亲见面。   徐景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在听到程星阳提到“派人来接两个孩子”的时候,他竟然开始发散思维,想来的会不会是贺霄。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贺霄道个歉。   因为自己母亲的失礼。   面对面的那种。   等等,贺霄算是专案组成员吗?   他突然有点手痒,想现在就给贺霄打电话了。 第73章 帕拉神庙   警方漫山遍野地搜山, 依旧什么收获也没有,苏连深就像插上翅膀飞了,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程星阳占领最近的制高点后, 掏出望远镜看了一圈,又交给身旁的贺霄。   “这是什么地方,全是山。”他看的眼睛都花了,“该不是跟国内一样的套路,在山里挖地洞吧?这些渣滓是属鼹鼠的吗?”   另外一名侦查员对照着电子地图上的定位:“其实这座山就在D市边上, 只不过,我们目前位置是在山的一侧, 所以过来的时候有点绕。”   贺霄举着望远镜, 一点点查看山里的情况, 突然, 他愣了一下。   在东北方向,他看到密林中探出的一小块金色反光尖顶。   他指着那边, 问侦查员:“那是什么地方?是座神庙吗?”   听到“神庙”两个字, 不光是侦查员,就连程星阳也打起了精神。   按照文婉的口供, 她跟苏连深被关押的地方,能听到神庙里的吟唱声!   侦查员对照着地图和方向, 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建筑物:“是这里,帕拉神庙!”   一刹那,贺霄的身体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帕拉神庙,踩踏事件, 被拐走的孩子图海, 差点得逞的柳元……   为什么当时不再深入一点呢?为什么不坚持让警察搜山呢?说不定借着图海的线索, 直接就端掉Organ的一个重要据点!   贺霄懊恼不已。   他想了想, 说:“按照文婉说的,如果能听到吟唱声的话,关押他们的地方应该离神庙不会太远。”   程星阳也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他重重点头:“我这就通知当地警方,让他们以那座神庙为圆心,做地毯式搜查!”   计划敲定,大批当地警察上山,沿着帕拉神庙周边几公里的范围做地毯式搜寻,一直到天擦黑都一无所获。   奇特里卡警长好心建议专案组的人回去休息,并且跟贺霄保证,一定着重在他指定的那条小路附近仔细搜索。   那条路的尽头,是图海那孩子最后出现的地方,现在每每想起,贺霄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他在那条路上见过柳元,当时他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孩,这说明,这条路八成是前往Organ据点的必经之路,当时他觉得是死路,说不定是对方刻意做出的伪装!   一想到柳元,贺霄牙根直痒痒,可人偏偏就躺在使馆里不起来,没一点办法。   程星阳没打算直接回酒店去休息,他觉得应该去医院,把找到俩女孩的事跟文婉说一声,顺便探探她的反应,毕竟之前都是她的一面之词,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文婉的表现相当自然。   在程星阳告诉她朵朵和拉拉得救的时候,她喜极而泣。   哭着哭着,突然抬头问:“那连深呢?”   程星阳据实以告,她就又哭起来。   贺霄被他哭得头疼,加上累了一天,双腿发飘地走出病房,到一楼大厅的便利店买吃的。   他以包圆便利店的架势买了一大堆面包泡面饼干之类的,刚要上楼,迎面就撞上了楚禹和许南琢。   两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大男孩有说有笑,看到贺霄的时候同时愣了一下。   楚禹嘴角抽了抽,招呼道:“霄哥,你好狼狈……”   “狼狈?”   贺霄抓了两把头发,从旁边的玻璃窗上仔细看。   借着反光,玻璃窗上显出一张污渍和血渍交织的脸。   他这才意识到从山缝底下上来,连脸都没顾得上洗一把。   难怪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那么怪异,程星阳这家伙也真是的,下午那会儿光递了张湿巾,什么也不说,当时他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直接塞衣兜里了。   贺霄一边埋怨,一边扯开那张湿巾擦脸。   他看向许南琢:“精神不错啊,小琢!”   “啊,你好,贺警官。”许南琢微微颔首致意,“我最近确实挺好的,谢谢关心!”   贺霄跟许南琢好些天没见了,发现他气色确实比刚见面那会儿要好太多。   许南琢或许是看出了贺霄对父亲态度不善,所以不怎么喜欢跟他打交道。   而楚禹就不一样了。   虽然都是警察,楚禹的内在跟他浮夸的外形刚好相反,言谈举止要比大部分人有教养的多,他还是个细心的人,经常帮着护工照料许时,也会时不时讲一些年轻人感兴趣的趣闻逗许南琢开心。   总之,许南琢很喜欢他,方方面面都喜欢。   贺霄也明白人家不待见自己,谁让自己一再针对人家爸爸呢?   现在他几乎认定许时这人有很大问题,不然,他也不会跟程星阳特别申请,让楚禹继续待在许时父子身边——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他不以为意:“你俩这是要回去么?”   楚禹:“嗯,回去睡了,一起不?”   贺霄揉了揉黑眼圈:“算了,案子有进展,我还是跟程组长他们一起行动吧!”   他把脏兮兮的湿巾丢进垃圾桶,大手一挥:“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专案组过来后,楚禹终于也可以回归正常人行列了,昨天刚刚把鸡毛掸子一样的彩色头发剪成了利索的平头,又重新染成黑色,整个人带着干净和阳光,焕然一新。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辆破车,慢吞吞的往家开。   不是他大半夜非要文明驾驶,而是但凡开到四十迈以上,这破车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乱响,说不定跑着跑着就散了。   再加上天还在下着小雨,地皮湿滑,他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生怕快磨平的轮胎不给力,扭到阴沟里去。   等回到家楼下,许南琢都快睡着了。   楚禹被他迷离的眼神逗笑了,帮他解开安全带,拍拍他的脸:“到了!”   “哦……”许南琢咕哝一声,揉了揉眼睛,两个人就一起顶着雨跑上了楼。   一进门,楚禹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回卧室拿了套睡衣,就去洗澡了。   俩人都没吃晚饭,许南琢就从冰箱里拿出一根火腿和隔夜米饭,准备来个懒人版蛋炒饭。   门敞开着,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滂沱大雨,雨珠“噼里啪啦”被风刮进室内走廊的边缘,又顺着栏杆不断落下。   “唔——”   突然间,许南琢的嘴巴被人从身后捂住,一柄锋利的小刀从后面悄悄绕过来,挨上他纤细的脖子。   “别动。”身后传来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严重缺水的庄稼地,硌得人心慌。   许南琢手一松,火腿和电饭煲内胆一起脱手,“铛啷啷”,米饭洒了一地。   他浑身颤抖,动也动不了,脚像是陷进了沼泽,根本拔不出来。   “你,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他气若游丝地问。   身后的声音恶狠狠的,像是咬着谁的肉:“去问你爸!”   “我……我爸?”许南琢不明白,“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父亲被烧伤一个月了,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怎么会得罪人呢?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   楚禹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出来看出了什么事。   这一看,他的魂儿差点飞了。   许南琢身后的歹徒十分魁梧,浑身脏兮兮的,脖子上的火红九尾狐纹身异常醒目。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博拉。   这么巧?   还是,他故意在这里等他们回家?   楚禹心里百转千回,表面却一如既往地镇定。   “你要干什么?”他问。   他的突然出现让博拉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仔细盯着他秀气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又斜眼看向怀里箍着的许南琢,一头雾水。   轰隆——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博拉猛地一惊,回过神来。   “你们两个,谁是许时的儿子!”他大声问。   许南琢也蒙了。   他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是来找他父亲许时的,不,应该说,是冲着他父亲来找他的。   楚禹微微眯眼,跟博拉对视几秒,忽然拔腿就往门外跑。   博拉和许南琢同时一愣。   博拉反应相当迅速,立马把许南琢往前一推,疯狂朝门外追去。   才迈出门槛,一块长条木板夹着呼呼的风声迎面朝他的面门砸来。   他本能向下一矮身,木板“砰”的一下砸在门边的墙上,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巨大的声波,回声阵阵。   博拉顺着木板下面的空隙翻滚出门,在地上一个侧踢狠狠踹上偷袭者的侧膝。   楚禹被刚刚那一下震得手掌还在发麻,膝盖侧方又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顿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他顺势滚地,轻盈灵活的身体欺身抵在博拉的胸口,双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一阵狂风吹过,无数雨点淋到他们身上,冰凉凉的,可谁也顾不上,只死命瞪着对方,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置于死地。   博拉像是要断气,从喉咙的缝隙间挤出几个字:“你……不是许时的儿子?”   楚禹噙着轻蔑的笑,故意刺激他:“二货,刚刚那个才是!”   上当了?!   这个认知激起了博拉的怒火,他又惊又怒,捏着楚禹的手腕子,一点点把他的手掰开,眼睛红的好像快要滴血。   楚禹震惊了:怎么还带回光返照的呢?   走廊尽头的动静惊动了周围的邻居,那排门里探出一颗颗脑袋,惊悚地看着这一幕。   有跟楚禹混熟的邻居想要跑过来帮忙,却被他大声喝止,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报警!”他大喊。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力量方面,可能不是这个野蛮人的对手。   于是手一松,人猛地朝后跃开,随手拎起邻居家走廊窗台上摆着的一个花盆,随手向博拉丢过去。   “哗啦”,花盆砸在博拉脚边,并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却稍稍延缓了他扑过来的速度。   突然,许南琢从门里跳出来,他拿着一把折叠椅,狠狠就往博拉脑袋上拍。   博拉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但折叠椅面积太大,他虽然试图躲开,可还是被敲到了头顶。   疼痛让他暴躁地大吼一声,整个人不管不顾地转身朝许南琢扑过去。   在他的手里,举着那把明晃晃的小刀。   “小心!”   楚禹大叫着冲过去,一把薅住博拉的衣领子,却根本没法阻止他追向许南琢的势头,只好灵机一动,蹬着走廊的墙往前一扑,双手紧紧抱住博拉。   两人一起翻过栏杆,从二楼摔了下去。   “楚哥!”被博拉的搏命架势吓得魂飞魄散的许南琢听到动静回头,发现两个人不见了,这才明白刚刚听到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是什么。   他扑到栏杆边,看到楼下被摔的七荤八素仍然在大雨里撕扯的两个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看到,博拉的刀子还攥在手里,刀身上,刺目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成粉红色一滴滴下落,那刀尖离楚禹的咽喉不到两公分,而楚禹死死握着对方的手腕,面目罕见地狰狞。   许南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帮忙,等他到楼下时,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那把小刀直直插在博拉的咽喉,他怒目圆睁,不甘心地望着墨黑的天空。   楚禹坐在如注的雨中被浇成落汤鸡,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捂着一侧肩膀,指缝间正不断涌出鲜血。   见到许南琢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一抹红痕上,眯着眼睛问:“没事吧?”   许南琢麻木地摇头,又四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脱下自己的衣服帮他胡乱缠胳膊上的伤口。   楚禹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暗中叹了口气。   霄哥的直觉这次还真准,许时果然有问题,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他的问题居然严重到这个程度。   博拉专门来杀人,就说明他跟Organ的关联也比他之前供述的要深。   许南琢这小孩儿,也太可怜了吧!   ***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罕见的清新。   救援队里的气氛紧张,所有队员都在急匆匆吃早饭,计划吃完早饭就出发去T城方向。   近半个月来一直多雨,D市这边还好些,T城那边已经是洪灾泛滥了。   在当地应急部门的请求下,救援队协会批准他们过去开展抗洪救援工作,花费几天时间办理各种手续的同时,他们一直在做出发前的准备。   昨天半夜所有审批手续下来,今天就出发。   今天队里多了两个萌萌哒小朋友,见谁都甜甜地叫叔叔,惹得一众糙汉爱心泛滥,不停地给人塞零嘴。   颜阳州远远观望着大伙儿在食堂里逗孩子,搓着下巴说:“真想不到啊,苏厂长那长相,居然能生出这么好看的俩娃娃,啧啧!”   徐景辛笑了笑,仿佛得了失语症。   他脑子里现在就能容下两个人,一个是贺霄,另一个就是苏连深。   作为跟苏连深最后通话的人,他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至于贺霄那边,他老惦记着跟他道个歉,不然心里不踏实,想打电话,又觉得打电话的话,有些话对着冰冷冷的话筒说不出口。   可是,这就要出发去T城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双重打击之下,徐景辛几乎整晚没睡。   颜阳州看他不爱接茬,又开口:“哎哟,要怎么说,这帮人效率是真低,T城那边多严重了,这可倒好,光办手续就办了好几天,我看他们是真不着急啊!这要在原来,当天晚上就上了!”   徐景辛赞同地点头:“这几天时间,咱们能救不少人呢,不过听说雨一直下,多发山体滑坡,咱们的工作应该不容易开展。”   “倒也是!”被他这么一说,颜阳州突然开始紧张了,他看了一眼正在闷头吃饭的程志严,感叹,“这波得给程博士加鸡腿,让他好好表现。”   徐景辛终于展颜,笑了。   早餐过后,徐景辛接到了程星阳打来的电话。   他以为是专案组要来接朵朵和拉拉:“程组长,我们得出个任务,去T城那边,我把孩子放食堂,你的人过来直接去接就行。”   但没想到,程星阳却在电话里说:“实在不好意思,徐队长,我们这边出了很严重的事,实在腾不出人手,能不能麻烦您派人把孩子送到医院来?”   院子里,救援队的大巴车和救援车都已经发动了,全员正准备出发去T城。   徐景辛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答应:“没问题!”   挂断电话,他回食堂从留守的大妈手里领过两个孩子,然后跑到大巴车底下喊颜阳州。   颜阳州赶紧跑下来:“怎么了,徐队?”   徐景辛急急忙忙地说:“阳州,我去一趟医院,你们先走!”   看到俩孩子被他牵在手里,颜阳州也明白了什么:“那怎么弄?你自己开车啊?”   徐景辛:“行!我开自己的车,很快追上你们!”   他急急忙忙把两个孩子送去了医院,之所以亲自来,是想见贺霄一面把话说出来,不然堵的难受。   一路上都想着要是见到了贺霄该怎么说。   可一到医院,他发现专案组几个人脸上的神色极为凝重,而贺霄更是脸色铁青,顿时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程星阳把朵朵和拉拉带去文婉的病房,走廊里就只剩下贺霄,还没等徐景辛说什么,他转身就走。   “贺霄!”徐景辛叫了一声,加快脚步追上他。   贺霄脚步顿了顿:“怎么了?”   面对他严重缺少睡眠的憔悴面孔,徐景辛喉咙里像是塞了团钢丝球,憋了一路的话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贺霄朝身后的楼梯看了一眼:“没事的话,我得去看楚禹了。”   “楚禹?”徐景辛惊讶,“楚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受伤了。”贺霄咬着嘴唇,有点难受,“昨天,博拉闯进家里,楚禹跟他打的时候,跟他一起摔下楼了。”   徐景辛嘴巴微张:“博拉?他出现了?”   “死了。”贺霄说,“他想杀楚禹,结果被楚禹反杀。”   “楚禹伤的重吗?”   “有点脑震荡,胳膊上挨了一刀,医生说问题不大。”   “我能去看他吗?”徐景辛问。   贺霄双手插进口袋,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徐景辛莫名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忽然就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来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于是又问了一次:“方便吗?”   贺霄不太适应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忍着投降的冲动,用尽气力发出一声轻笑:“你不想知道博拉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徐景辛这才意识到不对,怔怔地问:“为什么?”   “他是去杀许南琢的,许南琢问他为什么,他的原话是:去问你爸!”   徐景辛再次被惊到了,他感觉贺霄这个不长的句子里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慢慢消化。   他不是笨蛋,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   窗外的眼光忽然变得异常刺眼,医院的消毒水味也是前所未有的刺鼻,候诊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徐景辛眼睛里就只剩下面前正平静看着自己的这个人。   贺霄的目光太平静了,他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我是不是犯错了?”他谨慎地问,“是不是……耽误你们办案子了?”   贺霄挑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徐景辛更局促了:“许先生他怎么说?你们已经控制他了吗?”   “他拒不承认,咬定是Organ想要杀他灭口,是误会。”贺霄嘴角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如果是一个月前他说这种话,说不定我们还会信,不过,博拉已经死了,他就是仗着死无对证,才能继续抵赖,他的嘴是真的硬,他儿子哭着求他说清楚,他都不开口!”   徐景辛不安地攥着拳头,低头不语。   良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我能去跟他单独谈谈吗?”   他心里惦记已经向T城出发的救援队,但又一想,自己的越野车速度肯定比大巴车快,稍稍耽误个大半天也能追上。   他实在没法对眼前的事坐视不理!   贺霄歪了歪脑袋。   徐景辛赶紧说:“如果你们有规定的话,就算了。”   贺霄摸摸下巴,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点头:“我去跟程组长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恶魔果   专案组稍作研究, 同意了徐景辛的请求,并且把一套推断出来的结论和过程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以便他能更好应对许时。   两名侦查员拿来随身监听设备藏在他身上, 等调试完成,确认没问题之后,才允许他走进许时的病房。   一切都跟之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在许时的手腕上多出一只银白色的手铐, 另一端被拷在床头,昭示着他身份的转变。   对于他的到来, 许时毁掉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 惊讶过后, 他像以往一样露出平和的笑:“景辛, 来了。”   徐景辛点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目光掠过手铐, 落在他脸上。   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我才听说这些事……怎么会这样?”   许时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辩解什么, 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徐景辛问。   “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你认识柳元,不肯替警方找出尼桑, 你处处维护他们,可他们却想要杀你,杀不了你,就去杀你的孩子。”   “你说那个叫博拉的人?”许时强作镇定地摇头, “他可能只是想用小琢来威胁我, 不想让我乱说话……”   当他看到徐景辛眼睛里满满的失望时, 就说不下去了。   “博拉一直是相信你的, 直到……”徐景辛闭了闭眼,“直到他以为你彻底背叛了Organ,才动了杀你的念头。”   徐景辛稍稍回忆了一下:“你一定不知道原因,但警察知道,贺霄说,那天他们找你调查个人财产的问题,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奇特里卡警长押博拉去拘押所,在双方打招呼的时候,由于语言沟通出现小小的偏差,无意中误导了博拉,以为你跟警方合作,出卖了Organ,这大概也是博拉冒险逃跑的主要原因,他想要给组织报讯,并且除掉你。”   他盯着许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继续说:“你这边有警察看着,博拉没有机会下手灭你的口,就找上小琢,想要给你个下马威,让你闭嘴,如果不是楚禹,你以为自己还能见到小琢吗?”   “楚禹?”像是被解除了定身法术,许时终于开口了。   “楚禹受伤了,原本他的伤都会落在小琢身上,他是个很好的警察。”徐景辛倾了倾身体,盯着他浑浊的眼睛,“楚禹前天把头发剪了,他跟小琢的身形差不多,博拉只在远处见过小琢,所以一时没认出来,楚禹就假装自己是小琢把博拉引开,所以才受了伤,这次有楚禹的保护,但你能确定,他们对小琢的伤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吗?”   “……”   “许先生,那是楚禹!每天都在医院照顾你,照顾小琢,每天每天,废寝忘食的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的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许时的眼眶有点发红,突然自嘲地反问:“善良?”   “对。”徐景辛不给他否认的机会,“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们初次见面,当你看到那段从Organ截下来的视频的时候,脸上的震惊和悲悯是做不了假的!”   许时嘴唇嗫嚅了一下,转头望向窗外。   湛蓝的天幕中,追逐的鸟儿从眼前掠过,万里晴空之下,葱翠的山脊顶着皑皑雪峰,色差突兀,却有着浑厚粗犷的美。   他不开口,徐景辛也不催,他盯着他凹凸不平的脸,再想到他有可能的所作所为,心中愈发矛盾得难受。   “我也不想啊……”许时终于开口了,声音幽幽的,像是叹息。   听到这句话,徐景辛立刻紧张起来,隔壁房间的侦查员们也连忙拿起本子准备记录。   通常这个开场白,就说明犯罪嫌疑人有松口的迹象。   徐景辛看到,许时那遭受过重创的泪腺居然分泌出几滴眼泪。   他扯动手腕,手铐响了一声,阻止了他擦眼泪的动作。   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我不怕的……可是,小琢怎么办呢?他妈妈早就不在了,他的身体又这个样子,没有了我,没有了我的……脏钱,他以后怎么生活呢?”   “我觉得小琢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徐景辛诚心诚意地说,“而且,我会照顾小琢的,从你受伤的那会儿我就想好了,就算你当时……救不回来,我也会养他一辈子。”   许时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他认真看着徐景辛的表情,突然问:“那现在呢?你还愿意照顾他吗?”   徐景辛郑重点头:“愿意!我跟你保证!”   他觉得,这是他欠这对父子的,哪怕许时真是十恶不赦的人,也改变不了他亏欠他们的事实。   “你还真是不记仇……”许时长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你也猜得到吧?当时我说亲自带你们来D市,实际上是当着你们的面没法联系尼桑,所以想亲自把你们送到他手里……你们突然找上我,我真的慌了,我怕失去刚刚走进平静的新生活,我担心小琢知道我的所作所为……”   徐景辛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些跟小琢无关,我也愿意相信,你一直都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器官走私贩子,不知道Organ内部的事!”   “确实啊……”许时的眼神悲伤,“我怎么能想象到,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残忍事……算了,事已至此……景辛,如果是别人把话说的这么满,我真不一定信,但是你的话,那我只能说,小琢就拜托你了!”   “好,你放心吧!”   “我想跟警察聊聊,你身上有监听器的吧?”许时眼睛里带着解脱的笑意,话锋一转,对着空气说,“让他们进来吧!”   门一开,程星阳和一名侦查员走进来,他们眉目严肃,对徐景辛微微点头,像是在致谢。   他们都清楚,不单单是谈话内容和方式的问题,在所有人当中,徐景辛对许时的影响是无可取代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另一方面,许时打心底对这位始终相信他的朋友有着浓浓的愧疚。   徐景辛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许时一眼,把主场交还给程星阳。   一想到要跟贺霄道歉这档子事,徐景辛又开始满心不安。   他在这层楼找了一大圈,连洗手间都翻了,也没看到贺霄的影子。   他猜,贺霄可能是一个人到楼上去看楚禹了。   找专案组的人问了楚禹的房间楼层,先跑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个果篮,然后直接坐电梯到了六楼。   贺霄果然在。   徐景辛进门就看到靠坐在病床上的楚禹,眼前一亮。   剪短了头发,又摘掉了美瞳的楚禹看起来很精神,原先那种病弱颓废感不见了,单薄的五官透出少许阳刚之气,眼神又正又亮,一副标准五好少年的既视感。   “楚警官,挺帅的嘛!”他故作轻松地打趣,不着痕迹地瞟了贺霄一眼。   楚禹“嘿嘿”笑了一声:“徐队长,又帮我们破案来了?”   徐景辛的脸上出现一丝可疑的尴尬,把果篮往窗台上一放:“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不严重,你看我生龙活虎的呢!”楚禹抬起没被固定的那条胳膊,做出一个标准的健美姿势。   徐景辛欣慰,这点伤看起来确实对他没什么影响。   贺霄眼尖,从五花八门的果篮里掏出一个橙子:“哟!橙子,好东西啊!楚禹,吃不吃?”   楚禹:“吃!”   贺霄就低头剥了橙子,剥得汁水淋漓,擦了擦手,又把惨不忍睹的橙子掰成三瓣,均分。   楚禹震惊了:“我是病人,不该都给我吗?”   贺霄递给徐景辛一瓣,“啧”了一声,教育他:“怎么能吃独食呢?你要学会有福同享啊!再说,那不是还有吗?”   “臭不要脸!”楚禹拿出他毕生最恶毒的语言大骂。   徐景辛接过橙子,无奈地看着他俩拌嘴,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现在就想跟贺霄把话说明白。   但贺霄就是不看他,不停跟楚禹东拉西扯,他也没法把人单独叫出去,显得太突兀。   楚禹嚷嚷着没吃够,贺霄就又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橙子。   楚禹嫌弃:“霄哥,可不可以用刀切啊,好恶心的感觉!”   “恶心你刚才不也吃的挺欢?”贺霄指了指洗手间,“我可才洗完手!”   楚禹翻了个白眼。   贺霄一边哼歌,一边低头剥橙子,楚禹继续嫌弃:“你跑调了吧?这什么歌?”   “怎么可能?当年部队里人都叫我歌神你知道不?这首歌就是这么唱的!”   楚禹:“……我不信!”   贺霄把剥好的橙子往他手里一塞,跑进卫生间洗手,又飞快举着手机跑出来:“不行,我今天非给你找到原唱以证清白!”   他在音乐APP里输入一个名字,很快,悠扬的前奏就在病房里响起来。   一首很老的歌,老到大学即将毕业的楚禹小朋友完全没听过。   他捏着橙子,无语了半天,脸红脖子粗地憋出来一句:“原唱好像也跑调了?”   贺霄大笑。   楚禹也大笑。   他们越是这样,徐景辛就越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眼前俩人越聊越欢,偶尔楚禹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应付地回答两句,明显心不在焉。   楚禹奇怪地偷瞄他,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冲贺霄使了个眼神。   贺霄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   楚禹又翻了个白眼。   徐景辛愈发坐不住了,他鼓足勇气,终于打算把贺霄叫出去说话,可还没等张开嘴,贺霄的电话响了。   “喂?程组长?”   “贺霄,你在哪儿?”   “楚禹这。”   “赶紧下来,许时撂了!帕拉神庙附近果然有他们的窝,那个叫尼桑的应该就在那!”   贺霄从椅子上跳起来,丢下一句“我有任务先走了”,就跑出了门。   徐景辛:“……”   活人会被话憋死吗?   会的!   他又跟楚禹聊了几句,嘱咐他好好养伤,就小跑着下楼去追颜阳州他们了。   看着他明显耷拉下来的肩膀,楚禹扁了扁嘴,无可奈何。   在前往帕拉神庙的路上,程星阳对贺霄简单叙述了许时刚刚交代的一切。   许时之前对徐景辛他们说的话不全是假的。   最初,的确是柳元联系他,说在国外能提供小琢的肾丨源,柳元让他转了几次账,等骗够了冤大头的钱,才给他提供了一个号码,让他出国以后再联系。   他找到了尼桑,商量给许南琢换肾的事,双方达成交易。   到这里为止,许时还是一个单纯的买家。   可后来等到许南琢换肾成功,这个组织的亚洲区负责人忽然联系他,说看中他雄厚的经济实力,想要跟他合作。   许时推说自己没什么经济实力了,所有的家当就只剩下一套祖宅,那人也说没关系,他听说过许时,很欣赏他,并且愿意退给他小琢的所有费用,算是见面礼。   许时犹豫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成了空架子,连房子都是租住的,更别提小琢一辈子的肾脏养护费用。   就这样,许时一步踏错,成了Organ的中间人,主要负责联络国内的买家,他在国内西南一带的富人圈还比较有影响力,给Organ介绍成了几笔生意,这两年收了Organ的不少好处,还在当地置办了家产,重新拥有了富裕的生活。   他从没登录过Organ,只知道他们有很多分支,很多手术室,很多营销网络,也知道那些器官来路不正,但他自我蒙蔽只求心安,直到平静被徐景辛和贺霄打碎,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程星阳一边开车,一边凝重地说:“那个亚洲区负责人,叫北溟。”   贺霄一愣:“是那个北溟?”   程星阳点头。   北溟,是国内警方已经掌握的一个代号,没想到他跟许时竟然关系这么近。   贺霄问:“许时见过他吗?”   “没有,他们一直电话联系,但许时说,他们交流时候是用的中文,也就是说,他可能是来自国内。”   贺霄长出一口气,半天才吐出来一个字:“艹!”   “据许时交代,苏连深在Organ中只是一个小角色,他好像不太情愿,应该是被胁迫的,具体他知道的不多。”   贺霄揉了揉眉心,他对那个矮胖子印象深刻。   苏连深是一个很市侩的人,但要说他会做这么没人性的事,确实不太像。   他想了想:“文婉的话也侧面证实了许时的供词,她说苏连深自称“逃不掉了”,他可能不想跟着Organ干了,就想通过徐队长不动声色地报个警,让警方发现地下室,以此拖住Organ,给自己争取时间,好彻底脱离这个组织,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抓了。”   “确实。”程星阳认同,“许时供出的藏匿点位置,就在你发现的神龛附近,很隐蔽,所以当时抱走图海的男人不是凭空消失,而是直接进去了,所以你发现不了。”   贺霄转头看向窗外,不言语。   被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都快麻木了。   程星阳:“关于北溟的信息我已经汇报给国内,房总指挥发回来的许时的财务状况调查也有了眉目,他确实是卖了祖宅,直接在境外做的交易,那个帮他转账朋友查过了,没问题,只是普通的生意人,被许时利用了一下而已。”   他捏了捏贺霄的肩膀:“作为非专业警察,你干得很不错了,别沮丧,许时说,如果博拉死亡的消息没走漏的话,尼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还在那个藏匿点里,我们去端了它!”   贺霄用力点头,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按照许时的交代,又一处藏匿点被清剿。   正要逃跑的尼桑和另外两名手下被堵了个正着,经过激烈的抵抗,最终还是被武力镇压了。   藏匿地点就在那条有神龛的小路尽头,下坡之后一个不起眼的凹坑就是入口,让贺霄相当郁闷。   但他胸口里憋了小半年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跟工厂地下室一样,这里关着几名面黄肌瘦的“供体”,病房里还有一命奄奄一息的受害人,他被摘除的器官是眼球。   突然,一名侦查员在通道尽头的手术室大喊:“组长!这边有死人!”   主持大局的程星阳和贺霄对视一眼,快步走过去查看情况。   手术台上正躺着一具冰凉的尸体,或者说,那已经不完全算是一具尸体。   是苏连深。   他的身体残缺不全,几处大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半凝固的血在他青灰色的皮肤上涂抹出恐怖艳丽的色彩。   苏连深的惨状让经验丰富的刑警们都不忍直视,他们沉默着,一刻不停地拍照取证,检查现场痕迹,贺霄则跟着程星阳一起退出藏匿点,想要透透气。   侦查员们已经完成了对藏匿点的搜索工作,在当地警察的配合下,他们反拷着尼桑,正要押回去审问。   贺霄一把扯住他:“为什么要杀苏连深?”   “哼,敢背叛组织,就是这个下场!”尼桑恶狠狠地翻着眼白威胁道,“我那天打晕那个小崽子后,真该一枪崩了你!”   “放你妈的屁!来啊!”贺霄已经通过身材认出他就是那天抱走图海的人,捏紧拳头就狠狠砸在他的眼眶上。   旁边两个侦查员一愣,赶忙把他抱住了。   “别冲动,贺霄!”   尼桑扭了扭脖子,脸上露出瘆人的冷笑,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像是负隅顽抗的决心,又像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贺霄用力深呼吸,忍住杀人的冲动,狠狠一口啐在他脸上:“杂碎!你给我记住,你的下场不会比苏连深更好!”   尼桑笑容收起,低哑冷哼:“就这点本事?姓贺的,我知道博拉死了,北溟也知道了!柳元是不是也死在你们手里了?”   贺霄发出一声轻笑,吊儿郎当地嘲讽:“你们的情报工作不行啊!这都多长时间了?”   尼桑不为所动,冷哼:“别得意,北溟已经盯上你和那个救援队长了!你很在乎他是不是?北溟的手段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与其在我身上费工夫,不如替那个多管闲事的傻子祈祷吧!”   一股凉意瞬间就把贺霄占满了。   他猛地挣开两名侦查员,“嘭”地一下抓住尼桑的衣领:“你说什么?!”   尼桑咬着嘴唇,只是冷笑。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他眼眶通红,怒火喷薄而出。   “跟我纠缠没用,我不知道!”尼桑笑嘻嘻的,贺霄的样子让他很快乐,“北溟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你们就来了,不过你得相信,你,跟他,死期都不会远了!”   揪住布料的指节泛着青白,贺霄逼视着他,终于忍不住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力道太大,两名侦查员竟然都没按住尼桑,就那么脱手任他倒飞了出去,摔在山中的一大片石砾中。   周围的侦查员们都傻了,面面相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犯罪嫌疑人动手,这肯定要挨处分,可关键是,这个人他不是警察队伍里的人啊!   而且他的样子太吓人,竟然没人敢上去拦他,很显然,谁拦谁倒霉。   还好,他很快罢手了,尼桑的脸也被打成了猪头,结结实实给人当了一回出气筒,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起不来。   事态急转直下,就连程星阳一时也有点蒙。   他把贺霄带到没人的地方,拍拍他的肩膀:“生气没用,现在保护好徐队长才是正经的!”   “对……对!”贺霄被他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似的,“程组长,我请假,这案子我不跟了,我得去宝象街……”   程星阳一愣,在他离开之前赶紧把人拦住:“去什么宝象街啊!你不知道吗?他们出任务去了!”   “什么?去哪儿了?”贺霄的声音高了八度,眼睛也不忿地瞪起来。   为什么徐景辛的去向程星阳会比自己更清楚?为什么徐景辛不跟自己说?   程星阳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在心底归结于他是出于对徐队长的担心,连忙说:“早上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说他们要去T城。”   “去T城干什么?”   程星阳摇头:“具体没来得及说,但是听说T城那边最近闹洪灾,应该是过去抗洪了吧?”   贺霄用力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转身就走。   “贺霄!”程星阳喊住他。   贺霄停下脚步,打定主意今天非走不可,谁拦着也不行!   才回头准备跟程星阳硬刚,迎面就飞过来一把车钥匙。   贺霄抬手接住,就看到程星阳不耐烦地冲他挥手,让他赶紧走。   一名侦查员走过来跟程星阳肩并肩,默默看着贺霄一溜小跑消失在路口,一脸挣扎。   “程队,这咋办啊?”他指了指鼻青脸肿的尼桑。   程星阳想了想:“先当没看见吧,别往房总那汇报,瞒不住了再说……”   “咋说呀?人都铐起来了,还……”   “挑衅威胁办案警员!”程星阳横了小伙子一眼,“你怎么那么木呢?”   年轻侦查员撇撇嘴,不太服气。   程星阳拍了他一下:“我告诉你,别找事啊!贺霄这个人,愿意为我们办事的时候,那是弼马温,怎么使唤都行,要是他跟谁翻脸,那就是齐天大圣,惹不起也哄不好!”   这是他临出来前,房总指挥给他的原话,他得到的建议是:顺毛摸。   现在看来,真不假! 第75章 以牙还牙   T城距离他们所在的D市两千多公里, 在这个不大的国家,几乎要从这一端跑到另一端。   离开医院后,徐景辛满肚子郁闷, 按照颜阳州发来的定位,一路飙车追他们的车队。   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天快擦黑的时候,救援队就已经离T城很近了,可是他们却被未退的洪水阻住了去路。   河堤被冲垮, 前面的小村子成了一片汪洋,就连大树都只剩下一个绿顶子, 从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杂物漂在水面上, 一堆堆的顺着湍急的洪水继续往下奔涌。   徐景辛的手机放在支架上, 开着免提跟颜阳州说话。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又十分嘈杂,旁边像是有个尼加拉瓜大瀑布。   这使得水边的颜阳州不得不大着嗓门喊话, 徐景辛的声音也不自觉跟着提高了。   两个人扯着脖子交流了一会儿情况, 徐景辛让他们先原地休息待命,等他到了再说。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追上他们。   才挂断电话喘口气, 电话又响了,贺霄的大脸瞬间出现在亮起的屏幕上。   龇牙咧嘴的大笑外加剪刀手, 冲击力有点强,徐景辛直接战术后仰,靠上椅背。   压抑了一路的心却莫名掀开一条缝,腾出一只手, 飞快划到“接听”。   “贺霄?”   “在哪儿呢?”   徐景辛觉得他语气不善, 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大半。   “去T城的路上, 有事?”   “跟颜副队他们在一起吗?”   “没, 他们在前面,怎么了?”   “我正开车在你后面,应该离你还有一段距离,你开个位置共享,稍微慢一点,等我。”贺霄顿了顿,再次强调,“慢点,注意周围动静,什么人拦车也不要停,有什么不对直接撞过去!你那车是防弹的对吧?”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徐景辛终于听出了点不对劲,心脏开始打鼓,气息都不稳了。   贺霄在电话另一头说:“小……徐队长……”   一声“徐队长”把徐景辛的魂儿都叫没了。   明明他们的身边没别人,他为什么还这样叫?真到了单独相处也要保持距离的地步了吗?他这是有多生气?   凭什么啊?   就算他妈妈的话刺激到了他,可是,他本人可从来没表现出半点对他的不满,凭什么朝他撒气?   心头有点火大,他冷冷地问:“怎么了?贺警官?”   明显的,电话那边顿了一下。   “……路上可能有危险,你慢点开,记住我的话,可能有人在路上堵你。”   “堵我?干什么?”   “只是有可能,不用慌,警惕一点就好,我马上追上你!”一时间难以解释清楚,又怕他知道真相后慌慌张张,反而适得其反,贺霄就说,“我们保持通话状态,我能……”   “没关系,我离前头部队不远了,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用不着你惦记!”   徐景辛说着挂断电话,一踩油门,车子加速朝前驶去。   电话无论再怎么响,他也不想接了。   以牙还牙。   徐景辛赶上救援队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洪水里拦下了三个被从上游冲下来的人。   他们对颜阳州说,上游堤坝崩了,村子被洪水倒灌,整个都被淹了。   徐景辛头皮发麻。   不知不觉,脚边的水位线又增高了几公分。   天异常的黑,浑浊的水流里时不时有东西漂过,有日常用品,有衣物,有屋顶,有面朝下的肿胀尸体,还有拼命扑腾的活人。   如果能确定水里的人还活着,救援队断断不会袖手旁观,姜余和小蒙腰上的安全绳就没解开过,负责观察的顾小安和阮河则眨也不眨地看着河里,随时注意有没有被冲下来的人。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被打捞上岸,而徐景辛跟颜阳州在不停商量对策。   据获救者说,上面的村子里还困着不少人,可刚刚老霍他们在周围探查了一圈,河边没有能通往上游的路,得绕出很远的距离。   不知不觉间,天又下起了小雨,车灯透过雨幕打在河面上,晃得人眼花。   姜余拖着一个濒死的人从河里爬上来,气喘吁吁:“队长,这不行啊!晃眼睛!”   徐景辛看了看周围:“暂时克服一下,下雨不方便开照明设备,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救人?”   颜阳州也说:“车灯照的远,河里的人能提前发现我们,方便呼救。”   趁着同事们在安顿获救者,徐景辛在临时遮雨棚下捧着电子地图,皱着眉头一点点查看。   突然,眼前红光一闪,他的胸前出现了个小小的红点。   他一愣。   这是?   是狙击枪?   正有狙击枪对准他的心脏!   有了上次在赌场的经验,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的确是狙击枪!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贺霄的那个电话,浑身猛地紧绷,不敢轻举妄动,他颤抖着嘴唇缓缓抬头,下意识寻找光点的来源,并且稍微挪动脚步,往后小幅度挪了一步。   光点鬼魅一般,紧紧黏在他的左胸,如影随形。   死亡的恐惧瞬间把他笼罩了,他意识到,对方是真的要杀他。   左边是狂怒奔腾的河水,河边停着那辆照明用的悍马车,右边是正在忙碌的队员……   仿佛有一道光芒笼罩在周围,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到了舞台中央,大脑一片空白,麻痹感一直蔓延到全身。   “徐景辛——趴下!”   一声大吼清晰地穿过淅淅沥沥的雨线,天空的漆黑色彩与凝固的思维再度清晰起来。   他一转头,就看到贺霄正朝自己高高跃起,下一秒,他被扑倒在地,又被他生拉硬拽地拖到悍马车背后。   而他刚刚站立位置的不远处,泥泞地面上发出“噗”的一声细响,那是子弹射入泥地的声音。   贺霄的突然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回荡于空旷河面的枪声更是让他们个个一脸不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回过神来的徐景辛朝他们大喊:“都躲起来!山那边有杀手!藏起来!”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很快就在几名稳重队员的维持下安静下来,他们或者躲在树后,或者躲在车里,都震惊地看向徐景辛这边。   贺霄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先是打开驾驶室的门,关闭车灯,河边的临时营地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狙击手失去目标。   然后,他贴着车身朝子弹过来的方向观察,果然看到一束细小的红线在静谧的空气中一晃而过。   就这一瞬间,他抬手朝那片高处的树林里“砰砰砰”连放了三枪。   营地里出现几声短促的惊呼,而树林那边再无动静。   “应该是打中了。”贺霄眉眼凌厉地朝那边观察着,说。   徐景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手里的枪:“你,搞什么?这又是什么人?”   贺霄来气了:“你怎么挂我电话呢!我都还没说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说完,他眼神一晃,又慢慢睁大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徐景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报复我?”贺霄不敢置信地拔高音量。   徐景辛尴尬,却强装冷硬地说:“怎么?只许你耍脾气吗?”   贺霄不想发火,可实在忍不住,一路上满肚子的担心这会儿都要把他的天灵盖掀翻了。   他怒吼:“有没有搞错,发脾气也不看看时候吗?”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都不说!”徐景辛郁闷。   贺霄快疯了:“你倒是给我机会说啊!”   周围只有流水声。   说完,徐景辛才意识到,他俩忘了注意音量,大巴车后面躲着的一排人齐刷刷看向他俩,在无边的黑夜中,一双双眼睛异常明亮,像狼。   “……”   “……”   贺霄也发现了。   他脸皮厚习惯了,没太把别人的反应当回事,但声音还是降了下来,火气好像用一句话就发泄完了。   没办法,他对徐景辛生不起气。   “是Organ的人,我们根据许时的供述,找到了他们的藏匿点,抓住了尼桑,尼桑说北溟要杀你!”说话时,他的目光不断在树林那边逡巡,“真行,从D市一路跟过来,看来绝不肯轻易罢休!”   多亏他及时赶到,否则……   贺霄后怕,一身冷汗。   “北溟?”   徐景辛一下就想到了蒋昆在电话里说过的,在捣毁国内原始丛林里的藏匿点时,那群被救出来的人说,听歹徒们提到过这个名字。   真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被一伙跨国的极端分子盯上了!   借着他脸上雨水的反光,贺霄看到他难看的表情。   “害怕了?”他问。   徐景辛沉默几秒,点点头:“嗯。”   贺霄无声地笑了。   他有点无奈地宣布:“上面还有人,也许还不止一个,但也不会很多,如果他们带着重型武器……”   徐景辛眼神闪烁,一时看向空地上正晃来晃去寻找目标的红点,又一时看向噤若寒蝉的队员和获救者们,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的目标是我?”他忽然问。   贺霄点点头。   “那我们开车走?”   “没用,他们跟得上。”   他们能从D市跟到这里,就说明他们无法轻易被甩掉。   一阵沉默。   忽然,徐景辛看了一眼脚边湍急的河水,仰起头,看向贺霄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定。   四目相接下,长久以来培养出来的默契立刻让贺霄理解了徐景辛的意图,他回望他的视线变得深刻,说:“他们的目标还有我。”   徐景辛勾起嘴角,问:“害怕吗?”   贺霄轻轻笑了一声:“不怕,我水性特别好!”   他们在雨中对视,手脚冰凉,心却是暖的。   贺霄探身回驾驶室,打开车灯:“得让他们看清楚点!”   徐景辛大喊:“阳州,队里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们!报警!”   来不及穿救生衣,两个人拉着彼此的手纵身一跃,在明亮的远光灯前留下轮廓的残影。   地上的红点骤然消失,林中灌木摇曳,藏匿在林中的杀手顺着水流朝下游追去。   “徐队——”   “队长——”   “霄哥!!!”   落水的巨大声音震撼了每个人的心脏,队员们不顾一切地扑到岸边,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可无论河底如何暗流涌动,河面上已经被粉饰成最初的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逃亡   墨黑的天空闷雷滚滚, 密集的雨点落在水面,又很快被洪流所吞没,那自上游流淌下来的浊水仿佛某种污染物, 侵蚀着所过之处的一切。   两个人被裹挟在洪流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翻滚,无论如何磕绊,贺霄一刻也不曾放开过徐景辛的手。   耳边是轰鸣的水声,浑浊的水不停呛进口鼻, 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腥气。   也不知道在水里扑腾了多久,他们被冲进一片相对平缓的水面, 看起来这一带原先应该是平整的农田, 水流速度缓下来, 快要窒息的两个人漂浮在水面上, 大口大口喘气,狼狈极了。   “没事吧?”贺霄大声问。   徐景辛用力甩甩头, 贴在头上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飞起来, 贺霄觉得他像一只被按进澡盆的猫。   突然,他的目光钉在几十米开外的河岸上, 有两道身影由远及近,人影很陌生, 但他们的动作却很熟悉——他们端着枪。   “啪!”对方打开了强光手电。   顾不上解释,贺霄拉着徐景辛往水里一沉。   气还没喘匀的徐景辛差点呛水,怒瞪着一双眼睛在水底看他,无奈水底漆黑, 借着反光只能看到他的大体轮廓。   贺霄继续拉着他往下沉, 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景辛眨眨眼, 懂了。   那些人,居然从上游一路追下来了?!   贺霄拉着徐景辛顺水漂往下游,寻找突破的机会,突然,隔着水墙,他们听到“砰砰砰”的一串枪声,随即子弹入水,在他们周围形成几道诡异的波纹。   对方开枪了!   徐景辛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贺霄攥得更紧了,两个人仿佛被无形的绳子捆绑在一起,又仔细打了死结,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贺霄拉着徐景辛,四肢并用地往前游,火力相差悬殊,他告诉自己,不能让徐景辛出现一点差池!   头顶,追兵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挥之不散,周围,时而湍急时而平缓的水流让他必须拼尽全力去与之抗衡,还要不时避开水里被冲下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游着游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下水之后,一直是他拖着徐景辛,水底暗流涌动,哪怕他体力再好,也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消耗。   他马上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虽然不想承认也不想放弃,但他确实快到极限了……   徐景辛感觉手腕上的手松动了几分,连忙侧头去看贺霄,黑漆漆的水底,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指长的头发风中杂草般漫舞。   忽然,他看到贺霄抬手捂住嘴巴,接着肩膀缩了一下,像是呛了水,而且,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也逐渐松脱,眼看两人就要拉开危险距离。   只有失去意识的人才会是这样的反应!   脑海中念头一闪,徐景辛赶忙反手拉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的判断没错,贺霄的确呛水了,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但碍于头顶不时射入的子弹,他连浮出水面透口气都办不到。   徐景辛的水性不错,经常游泳的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身体在水中最大限度节约力气,他以为贺霄也可以。   他太信任他了,一直以来,贺霄表现出来的强悍和韧劲儿让他觉得这个人无所不能,他只需要信任他,安心跟在他身后就可以。   他忽略了,水火无情,不是靠强悍和韧劲儿就能平安无事的。   近距离看,他的口鼻间开始有气泡涌出,平时灵动的眼睛微微眯着,显得脆弱又无助。   徐景辛见过太多溺水的人,这样的贺霄让他心头无比恐惧。   怎么办?   岸边的追兵仍然没放弃,强光手电的光柱始终在他们身旁晃来晃去,只要潜到水面附近,他们就立刻开枪射击,徐景辛几次都被逼到水底。   怎么办?   感受到怀里的贺霄身体出现痉挛,他彻底慌了。   忽然,他听到前面传来巨大的水声,仿佛大地都要崩裂了。   本能的,徐景辛连忙抓住水底的一根被折断的小树,目光穿透浑浊的水,努力分辨前方的状况。   这种声音……应该是洪水在落差大的地面上形成了瀑布!   不知深浅,掉下去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但……也代表接下来的水流会更猛更急,说不定可以甩脱那两名杀手!   他没时间思考,贺霄的状况刻不容缓,而他预感自己也撑不了太久。   与其就这样淹死在水底,还不如孤注一掷……   抱着断树的手一松,一条手臂死死环住贺霄的窄腰,任由流水把他们带向未知的深渊。   身体在水里飞速打转,徐景辛没放手,肩膀狠狠撞在一块大石头上,他还是没放手,他闭着眼睛,尽量忽视失控的身体带来的呕吐感和窒息感,反而双手环住贺霄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贺霄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是死了,徐景辛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只知道,不能放手……   脑子里晕沉沉的,似乎被无情的洪流带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他静静站在崖边,眼前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那个活在他回忆里的大男孩生无可恋地跟年轻时的自己说了声“景辛,再见”,之后从崖顶一跃而下,而这次,年轻时的自己奇迹般地抓住了他的手。   抓住了,就不可能再放开了,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开了……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没精力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只顾着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像是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眩晕感消失,身下也传来细微的尖锐疼痛。   湿漉漉的睫毛微微眨动几下,徐景辛睁开眼,发现他们竟然被水流冲到了一处山脚下的浅滩上,身体下方是被冲洗得十分干净的小石子。   全身上下精疲力尽,但双臂仍然紧紧箍着贺霄冰凉的身体。   “贺霄……贺霄!”   他猛地放开他,坐起来用力拍他的脸。   贺霄的脸轻轻歪向另外一边,完全失去了知觉。   专业的救援队长差点就乱了阵脚,他强迫自己要冷静。   徐景辛,你可以的,你能处理好这点小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用颤抖的手给贺霄做胸腔按压,等次数足够后,再做人工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吐出一大口水。   徐景辛赶忙把人翻过来,搁在自己膝盖上,用力敲他的背,帮他吐出一口又一口污水。   贺霄剧烈咳嗽着,咳得徐景辛心里无比烦乱,他一下下帮他顺着背,直到他的喘息声渐渐平息,才扶着人坐起来。   “怎么样?好点了吗?”   贺霄虚弱地看向周围,眼神渐渐从迷茫到清晰。   “他们没追上来吗?”他第一时间问。   “暂时还没有。”徐景辛不确定地说,“这里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贺霄点点头,才想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他实在是不行了。   徐景辛蹲到他面前:“我背你,上来!”   “你背我?”   “怎么?我背不动你吗?赶紧上来!”   自从知道了贺霄其实是警方的人呢,徐景辛已经很久没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乍一听到,贺霄在混沌之余还挺舒心的。   又想,自己该不会是个抖M吧?   想着,他就心安理得起来了,整个人趴在徐景辛肩膀上,压得他整个人往下一沉。   徐景辛:“……”   他不敢停在河边附近,担心会被杀手发现,于是一路向旁边的山中走去。   他走到双腿麻木,直到天蒙蒙亮,才在一个隐蔽窝风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守林人小屋。   推门进去,一股霉味顿时冲了出来,借着幽黑的光线,他看到地上一些被抛弃的杂物和破旧的桌椅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墙角的铁床灰扑扑的,床面上垫着几块薄薄的木板,上面没有被褥。   墙上挂着的时钟早就不走了,时间定格在10:17分,挂钟下面是通往厨房的门,里面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破是破了点,但好在可以遮风挡雨。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徐景辛有点吃力地把贺霄的身体往上抬了抬,反手关上房门,“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边。”   没得到回应。   “贺霄?”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回应。   徐景辛意识到情况不太妙,贺霄的头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呼吸略有些粗重,因此,喷在他脖颈间的气息十分滚烫。   他慢慢把人放在床上,房子里太黑,他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听到他急促的抽吸声,伸手一摸,果然是在发烧。   应该是脏水呛到肺部造成了感染。   可是,现在别说是药物或者送医,手机早就进水报废了,就连联系外界来救援都做不到。   况且,那些Organ的杀手应该还在找他们,按照他们的作风,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遥远的东方,一条浅灰色的线出现在天际,再有两个小时,天差不多就该亮了。   当务之急是帮人降温,另外他也需要休息一下,背着一个大块头走了这么远,他也快透支了。   他在黑黢黢的房间里摸索着,从屋子摸到厨房,总算在厨房的灶台上摸到一盒火柴。   “呲”,亮了。   借着这一点火光,他看到了灶台旁边空空如也的碗柜和盖着盖子的水缸,还有右边的煤堆和柴垛,柴垛上还竖着一把劈柴用的大斧子,上面锈迹斑斑。   火柴很快灭了,周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按照记忆走到柴垛边,抽出几根干柴,慢慢回到进门的房间里,点燃。   呛人的柴火味让床上的贺霄咳嗽几声,醒了。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地上正在忙碌的徐景辛,用力闭了闭眼,又看向周围。   “不能……点火……”他挣扎着说,声音又干又哑,像是个漏了的破风箱。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我喜欢你   徐景辛被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   “你醒了?”他的脸上出现一丝轻松, “感觉怎么样?”   贺霄动了动身体:“把火灭掉。”   “你发烧了,可能是肺部感染,需要……”   “把火灭了……会被……发现……”贺霄的话没说完, 就又咳嗽起来。   徐景辛耸然一惊。   贺霄担心的应该是,那些人很可能通过火光发现他们的行踪。   他赶忙手忙脚乱地把火堆给熄灭,才重新摸索着来到床边:“你感觉怎么样了?我出去找点水。”   贺霄却反手拉住他:“别去。”   “你需要喝水,得想办法给你退热。”徐景辛蹲跪在床边,轻声安慰, “我不走太远,很快就回来。”   贺霄拉着他不放, 执拗得像个孩子:“别去, 我能扛过去, 你上来, 我们睡一会儿。”   徐景辛不跟他争了,指了指窗边:“我去那边, 有椅子, 你好好睡,我守着。”   贺霄的手还是牢牢抓着他, 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光。   “贺霄……”徐景辛无奈。   “真好。”贺霄说。   徐景辛一愣:“什么?”   “真好,没有救援队, 没有犯罪,没有警察,没有……就只有我们俩……”   徐景辛猜他是不是烧糊涂了,有点不知所措:“我们俩不是经常单独在一起么?说什么呢?”   “不一样, 现在, 就只有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用想……”贺霄抓着他的手腕子, 往身边拉近了几公分,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但是大概出了这里,我就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尽管我喜欢你……”   徐景辛像是被雷劈中了,脑子里“嗡嗡嗡”的乱响,贺霄的那声“我喜欢你”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洪水里了,眼前的一切只是濒死前做的最美好的一个梦。   “不在一起的话,我还能喜欢你吗?小花?”贺霄摸了摸他呆若木鸡的脸,自嘲一笑,“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有点好感,我仗着这点好感整天得寸进尺,是不是很讨厌?”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什么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被戳中心事的徐景辛下意识反驳,“赶紧睡觉吧,别瞎说八道的!”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可是我发现自己今天可能会死,不说就没机会了。”贺霄自嘲地笑,“我不敢接你的电话,我怕离不开你……”   徐景辛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说他们并不能在一起,但见他说的这么认真,喉咙就突然哽住了,鼻子和眼眶都酸酸的,想要哭,但又不得不强压着。   他问:“你说喜,喜欢我……是认真的吗?”   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贺霄稍稍转头,能看到他眼底流动的水光,于是郑重点头:“嗯,认真的。”   “没骗我吗?”徐景辛的声音颤抖着,“是骗我的吧?耍我好玩是吧?”   “没骗你。”贺霄认真地说。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是不喜欢男人,但是喜欢你,不行么?”贺霄理直气壮反问,“你喜欢我吗?”   徐景辛说不出话。   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贺霄慢慢抬手贴在人的后脑,把他拉近自己。   “喜欢我吗?小花?”   巷子里那个吻太短暂,当时他感觉他的唇瓣又软又甜,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就被博拉打断了,现在,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徐景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挣扎,却没花太多力气挣扎,可当他们的鼻尖即将碰触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坚定地停住了。   唇瓣剧烈颤抖,凌乱的呼吸暴露了心中的不安,他不敢看贺霄的眼睛,就盯着他的鼻尖。   “你……别骗我,贺霄,这种事你别逗我……”声调可怜兮兮的,像是在央求。   贺霄的心顿时软的发疼。   他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珍而重之地吐出几个字:“不骗你。”   温软的唇瓣贴在一起,一边火热,一边冰凉,他们耐心地用拥吻抚慰着对方,接纳彼此的温度。   徐景辛不知道他是怎么被贺霄哄到床上的,反正,等重新恢复理智的时候,他舌根发麻,人已经枕到贺霄的胳膊上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以为自己心里这点秘密一辈子都没法对贺霄捅破,想不到……   今天没人会死!他一定不会让贺霄死在这里!   床对面仅有的一扇窗户被木板封住,窗户上方有个排风扇,或许是很久不转的关系,上面结了不少蜘蛛网,毫无形状的光柱从缝隙间透出,给幽暗的小屋平添几分光亮。   徐景辛转头,就看到贺霄神采奕奕的眼睛,哪还显出半点病态?   想到他刚才说过的那些充斥着矛盾的话,一下就想起自己要跟他当面道歉的事,立刻转过身子,有点着急地说:“贺霄,我听我妈说了,她对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那个人……”   贺霄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人,因为高烧,他的嘴唇十分干燥,脸上泛着潮红。   思维不知不觉变得迟钝,他反应了几秒钟,才说:“可是我觉得,阿姨说的有道理。”   所以他才珍惜此刻,不需要在意任何俗事,眼里只有对方。   “你别瞎说!”徐景辛的侧脸因为愤怒变得坚硬,刚才的幸福模样全没了,“你不需要在意那些,是我喜欢你,又不是她!”   贺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   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行,你赢了,小花!”他虚弱地摸了摸徐景辛炸起来的头毛,“快睡一会儿,休息够了我们好离开这儿。”   “好。”   “你还得背我呢!”贺霄强打精神呲起牙,赖皮赖脸地把头往人肩膀上靠。   徐景辛用力扯住他的耳朵,如愿看到他的笑脸变成哭脸,抖着肩膀笑起来。   声音中却满是宠溺:“行,背你!”   旭日初升的时候,两个人在狭窄的小床上,头抵着头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太阳已升到最高处,刺眼的阳光透过屋顶木板的缝隙,照进灰蒙蒙的小屋里。   徐景辛睁开眼睛,浑身酸痛,头疼欲裂。   昨晚还不觉得,一觉起来身体上的严重不适让他意识到这是昨天的报应来了。   先是在洪水里耗光了体力,又透支了剩下的体力,背着贺霄走到这里,他现在真是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贺霄还在睡,徐景辛探手摸摸他的头,没昨晚那么热了。   发烧忽高忽低很正常,不能大意。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人趟过草地的声音。   悄悄趴在门缝一看,远处,一个身穿丛林迷彩衣的瘦小男人胸前挎着冲丨锋丨枪,正一边警惕地巡视周围,一边朝这边走来。   是Organ的杀手?!   他昨天在水里没看到他们,但是,除了他们还有谁?!   他看了眼仍然在昏睡的贺霄,心跳骤然加快,浑身的血液也随之沸腾。   藏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小房子根本也无处可藏。   贺霄的枪昨天掉在水里了,就算没掉在水里,他也不会用。   徐景辛暗暗咬牙,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厨房。   昨天半夜没看错的话,那里应该有一把劈柴用的长柄大斧头!   “沙拉,沙拉——”   脚步声还在接近。   徐景辛迅速从衣柜里掏出一堆发霉的破衣服把贺霄盖严,然后手脚并用地矮身爬到厨房里,把斧子从一根粗木柴上拽下来,双手紧紧握住。   然后,他背靠着小屋的房门,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   他从来都只是救人,他没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今天……   他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床上那一堆五花八门的衣服和床单,它们凸显出不明显的人形。   他心底突然就升腾起了莫大的勇气。   一定不会让贺霄死在这里!他们两个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与此同时,被汗水濡湿了的后脑轻轻贴在墙壁上,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等杀手的脚步靠近了门边,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并没持续太久,就像有人突然解除了静音键,又放到最大,门上传来一声毁灭性的巨响。   门被大力踹开,先探进来的是一根乌黑的枪管。   徐景辛贴在门后的墙壁上,在心里默默倒计时,给自己打气。   突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床上的那堆衣服,动了。   应该是踹门声惊醒了贺霄,他这会儿还没搞清楚状况。   杀手显然也发现了,那支枪口猛然抬起,对准了那堆衣服,似乎是在判断形势。   同时,他抬起的脚也落在了小屋里。   床上,贺霄坐起来,在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时,朦胧的眼神瞬间掠过一抹冷厉,肌肉紧绷就要暴起宰人,身经百战的他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一名特种兵对危险的肌肉记忆。   可,一堆布料压住他的下半身,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不少。   也许是眼前的状况太过奇葩,杀手也迟钝了两秒才终于想起来要开枪,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后枕突然一麻。   他的眼睛瞪大,试图回头确认情况,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跪在地上,接着就失去了一切意识。   看着杀手被巨斧劈断的脖子,贺霄傻了。   在杀手身后,徐景辛脸色白得像纸,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偶尔瞥向地面,立刻把头扭到门外,开始抑制不住的干呕,连眼泪都迸出来了。   他这个样子,让贺霄想起了那天在工厂地下室,他应激障碍发作的样子。   “小花!”他赶紧跳下床,把人紧紧抱住,“没事了,不怕不怕!”   徐景辛像是抓住了救星,抱着贺霄的腰,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浑身颤抖不止。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像是要坐实自己的罪名,当场宣判死刑。   “没事!他是坏人,你不杀他我就死了!你太勇敢了,小花,谢谢你!”贺霄试图让他放松,一本正经地说,“回头让程组长给你颁个奖啊,起码个人三等功!”   徐景辛并没被安慰到,但身体却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这些家伙太不是东西了!你这是为民除害,你想想那些受害者……”贺霄顿了顿,“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苏连深死了。”   徐景辛缓缓抬起头:“死了?”   “多亏你啊,许时供出了一个Organ的藏匿点,苏连深死在手术台上,被虐杀的。”贺霄咬牙,“丧心病狂!”   贺霄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本来是想安抚徐景辛的,想不到却适得其反。   只见他咬着下唇,额头靠在他的肩窝,痛苦地闭着眼。   “都怪我……”他更难受了,“我要是快点赶过去救人就好了……”   贺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78章 要死一起死   徐景辛靠在窗边, 从木板的缝隙间朝外望风,偶尔瞥向贺霄,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正在那具浑身是血的冰冷尸体上搜刮东西, 看样子收获颇丰。   定位装置,手机,武器和子弹,一小瓶喷雾装东西,还有一瓶水和一条能量巧克力。   贺霄拿起那瓶喷雾, 晃晃:“好家伙,随身携带啊?这是惦记着把咱俩活捉回去玩儿虐杀呢?”   “那是什么?”徐景辛好奇地瞥了一眼, 在看到上面沾染的血渍时, 立刻又触电似的别开。   “强效麻醉喷雾, 吸入一点, 五秒内失去意识。”   “……”   贺霄“啧啧”两声,大方把战利品收入囊中, 扭开水瓶交给徐景辛:“喝点。”   徐景辛抿了抿嘴唇。   嗓子早就开始冒烟了, 但让他去喝别人喝过的水,尤其是, 一个几分钟前才被他砍死的人,他实在是有点接受无能。   表现出来的就是一脸嫌弃。   贺霄挠挠头:“要不, 我帮你过滤一下?”   徐景辛:“过滤?”   贺霄笑嘻嘻指自己的嘴巴。   徐景辛:“……不用了,不是太渴。”   贺霄没辙,就不客气地把大半瓶水都倒进自己的肚子,然后揣起空瓶:“山里应该有水, 留着装水用, 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还很远。”   徐景辛的喉结滚动几下, 舔了舔嘴唇。   太想喝一口清甜冰凉的山泉水了!   “可以出发了吗?”他问。   贺霄调试着定位装置, 大体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他们还有一个人,离我们大约两公里。”   徐景辛的心猛地又悬起来。   才想说什么,贺霄突然咳嗽起来,一下接一下停不下来,只有这会儿,他才像个病人。   徐景辛赶忙帮他拍后背,心里愈发着急。   等咳嗽压下去,贺霄用力喘了几口气,然后没事人似的拍拍刚刚缴获的武器:“怕什么?咱们给他来个斩草除根!”   他撕开能量巧克力,掰成两半:“来,补充点体力!”   一口巧克力下肚,感觉疲惫消散了大半,徐景辛问:“怎么办?”   “引那个人过来。”贺霄扒拉着杀手的手机,“哎哟,可真行,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通话记录,通讯录,都是空的!真够警惕的!”   “那?”   贺霄指指手腕上的定位器:“这东西能发射信号,也能看到另外一个人的位置。”   说着,他举起手腕给徐景辛看。   那是一个类似手表表盘的屏幕,上面有网格状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着的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徐景辛感叹这伙亡命徒的先进程度,比他们救援队还舍得下本钱。   贺霄研究了半天,按下一个按钮,代表他们的那个小红点就从屏幕上消失了。   “嘿嘿,现在,就只有我们才能看到他了!”他目光狡黠地说,“计划改变,我们去找他!”   样子十分得意,就像完成了什么壮举。   徐景辛看不惯他的嘚瑟样,没搭茬,又不理解地问:“既然他追踪不到咱们了,那咱们不如直接离开?”   贺霄眼神里充满期待,活像一个好战分子,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得不信服:“他们再怎么势力庞大,在一个区域内豢养的杀手也不会太多,一下子来了三个顶尖的,差不多应该是倾巢出动了,这次把他们都干掉,说不定会伤了那个北溟的元气,你能安全一阵子。”   徐景辛点点头。   所以说,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   但一想到又要去杀人,徐景辛从内而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装满了抵触情绪。   贺霄很理解他的心情,过去轻轻给了人一个让他安心的拥抱,微笑低头:“要不,你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他的体温还是偏高,被他这样一抱,徐景辛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呼呼散发热气的大蒸笼里。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担心我?还是害怕一个人?”贺霄笑着问。   徐景辛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帅脸,现在,这张脸是他的了,这个人是他的了。   他的神色无比平静:“我担心你一个人死。”   贺霄愣了一下,黑亮的眸子在他的脸上来回逡巡,等确定了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后,猛地俯身用力把人吻住。   带着少许戾气的唇放肆地碾压着对方,残存在唇齿间的巧克力散发着淡淡的香甜,他像是初尝肉味的小兽,贪婪却又毫无章法,渐渐的,两个人都在他乱七八糟的撕扯中变得呼吸困难。   贺霄满意地放开徐景辛,盯着他泛红的眼眶和濡湿的薄唇,轻轻一笑:“行,那就,要死一起死!”   徐景辛也看着他,笑得相当愉快。   贺霄走到床边,从床上捡起一块长条状的布料,抖了抖,蒙住自己口鼻,又在头上绕了两圈,在脑袋后面系好。   “这是干什么?”徐景辛走过去,“还需要挡住脸吗?”   他猜,贺霄一定是有什么好计策,看来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是完全在莽。   布条间那双黝黑的眸子突然充满笑意,贺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准了徐景辛的脸。   徐景辛张大眼睛,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是……   眼前烟雾缭绕,一股带着芳香呛人气息的水雾打在他脸上,他本能屏住呼吸,可是,晚了。   视线忽然一片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又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接住,紧接着思维凝固,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贺霄把人抱到床上,又用破衣服慢慢盖好,只露出嘴巴和鼻子。   他解下脸上可笑的布料,揣好刚刚搜刮的麻醉喷雾,隔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深深看了徐景辛的脸一眼。   等走出门后,他满脸杀气看了一眼目标方向,给子弹上膛,还没忘关好屋门。   ***   徐景辛再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他做了一个相当冗长的梦,梦里,昔日好友、救援队的兄弟、早已过世的父亲,他们一一跟他告别。   还有贺霄,他按着他的肩膀说:“要死一起死。”   又似乎听到他朦朦胧胧地说:“等我回来。”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笼,在目光接触到地上的尸体的一瞬间,他终于想起了目前的处境。   贺霄?!   这个骗子!   说好的一起死呢?   拨开身上沉重的布料,被霉味熏得干呕了一下,接着蹒跚下地,“啪嗒”,杀手的那支空白手机掉到地上。   贺霄把手机给他留下了,这让他心头冰凉,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他愤怒地拾起手机,绕开尸体出了门。   必须找到贺霄!他连个帮手都没有,而且,他还发着烧呢!   眼前是延绵的巍峨山脉,满眼都是压抑的深绿,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密林。   他停在门前,绝望。   该往哪边走?这种情况,根本没可能找到人。   犹豫了很久,他只能选择相信贺霄,在这边等他回来。   回到小屋里,关上房门,他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心脏一直高高悬在嗓子眼,让他连吞咽的动作都觉得十分困难,地上的尸体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做了足足十几分钟的心里建设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颜阳州的手机号码。   信号微弱,但是好歹通了。   颜阳州的语气带着不耐烦,旁边似乎还有嘈杂的警笛声。   “你好,哪位!”   “阳州,是我。”   颜阳州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徐队?”   旁边瞬间响起好几个熟悉的声音。   “是队长吗?队长没事?!”   “卧槽牛逼!”   “快问问队长受伤了没,人在哪儿呢?我们去救他!”   “霄哥在吗?霄哥在吗?”   “队长你别怕!警察来了!枪手不敢把你怎么样!”   ……   这一刹那,徐景辛身上的孤寂和绝望消失了大半——他不是一个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真正关心他的人!   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他感动得想流泪。   “阳州,我跟贺霄在一起,现在在下游的山里,具体位置不清楚,等过后确认了再联系。”   “定位能发吗?”   “这个手机类似老人机,没那种功能。”   “别急徐队,你周围有什么特别的建筑吗?警察来了,我们可以问问当地人。”   “有一个废弃的守林人小屋,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在一处山坳里,再没有其他的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想办法!”   为了节约电量,双方没再多说。   徐景辛突然感觉疲惫,像是扛着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他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心情复杂地盯着地面。   有一点他说的不准确,贺霄没跟他在一起。   但他就是相信,贺霄会回来的,这样说没有一点问题!   他垂下脑袋,用力捂住双眼。   他的时间仿佛跟墙上那个停留在10:37的挂钟一样,永远静止——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那么静静坐着,再也没动过,像是死了。   两小时后,外边传来人声,很多人声。   徐景辛抬起头,因为一直保持着捂眼睛的动作,眼睛有点充血。   他顺着窗缝朝外看,见从远处来了一队人,是身穿绿色制服的当地警察,中间还穿插着几点明艳的亮橙,那是救援队的制服。   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心里却更加难受。   贺霄还没回来。   连救自己的人都到了,可贺霄还没回来……   “徐队!徐队!”   那伙人看清楚了前方的守林人小屋,跑在最前面的颜阳州大喊起来,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见到小屋的门打开,门内走出的熟悉身影安然无恙,颜阳州大喜过望,用力挥手:“徐队——”   徐景辛略显僵硬地抬了下手。   一队人呼呼啦啦跑到小屋跟前,面对几名队员火热的注视,徐景辛别开眼睛,稍稍侧过身体。   颜阳州愣了下,以为是让他们进去。   他脑筋转得快,就问:“是小贺受伤了吗?”   说着就迈步往里闯,却被徐景辛伸手拦住了。   徐景辛看向警衔最高的那名警察,说:“里面有具尸体,麻烦你们了。”   颜阳州人麻了,其他救援队员也愣住了。   “小贺出事了?”   “霄哥死了?”   他们一起大叫。   徐景辛的心情十分烦乱,他想开口解释里面的不是贺霄,贺霄可能死在另外的地方了,但是他不愿意这样说,仿佛说了,贺霄就真的回不来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大爷的小蒙!你才死了,咒我?”   听到这个昂扬的声音,所有救援队队员都松了口气,笑嘻嘻朝那边望去。   而徐景辛也慢慢抬起眼睛,死水一般的眸子渐渐有了波澜。   贺霄挎着枪,走起路来歪歪斜斜,浑身上下泥猴子似的,连脸上都快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他在众人迷茫的目光注视下,破开人群来到徐景辛面前,呲起一排白牙,从衣兜里掏出一瓶冰凉清澈的山泉水:“呐!”   徐景辛下意识接过水。   他没打开水瓶,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傻乎乎的笑脸看了半晌。   突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颧骨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回国   这阵子, 天像是漏了一样,就算不下雨也是满天阴霾,基本没有放晴的时候。   今天, 依旧是个雨天,从早上一直到中午还是没有停的迹象,昏暗的光线让人感觉压抑,于是救援队打开了院子里的照明灯。   雨越下越大,雨点争先恐后地落在地面上, “哗啦啦”的声音愈发密集,最后, 连成一条条笔直的声线, 不停敲打着窗玻璃。   漫天珠帘下, 寂静的房间内, 徐景辛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听雨渐起渐落, 在寂静与喧闹并存的环境下, 时间悄悄流逝。   救援队再次倾巢出动,而他跟贺霄再次提前返回, 这次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三个小时后,他将乘坐航班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   还差半年时间这一期驻N国救援任务才结束, 在徐嘉的抗议和施压下,国内救援协会不得不妥协,为了徐队长的人身安全,提前召他回国。   起初, 他坚决不肯, 气得连徐嘉的电话都不接;   后来, 程星阳代表官方跟他一番长谈,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说再考虑考虑;   最后,贺霄在深夜跑到他房间里哄哄抱抱摸摸舔舔,又说要跟他一起回国,他才勉强同意。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了。   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贺霄厚着脸皮说,他偷偷跟楚禹好一通请教,已经掌握了某些精髓,非要找人试试,于是,徐景辛就半推半就的被他吃干抹净了。   就在救援队宿舍不算宽的单人床上。   直到接近清晨,贺霄仍然意犹未尽,徐景辛推他,哑着嗓子说你再瞎折腾床就要塌了。   每每回忆起那时候贺霄脸上的失望,徐景辛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想人人到。   门被推开,贺霄端着午餐冲进来,风风火火的。   “大妈今天给咱俩开小灶,做了牛肉炖萝卜,还有锅包肉,米饭上还加了腊肠,哎哟那个香,肯定合你的口味!”   他把托盘放到桌上,十分狗腿地跑到床边,帮他拿鞋,还一边嚷嚷着:“开饭开饭!吃完饭上机场!”   徐景辛穿好鞋,问他:“你的行李收拾好了?”   贺霄大笑:“我哪有行李啊?!”   徐景辛莞尔。   其实他的行李也不多,攒了两年的东西都在大火中焚毁了,包括那些给亲朋好友和自己准备的小特产。   想想跟贺霄认识这大半年的经历,还真是惊心动魄,他损失了很多东西,不过还好,收获了一个贺霄。   两个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贺霄时不时往他的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   就像是一切困扰他们的事都不存在了。   直到贺霄的手机响起。   贺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放下筷子:“程组长打来的,我接一下。”   徐景辛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稍稍变化,深深呼出一口气。   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等贺霄打完电话,徐景辛随口问:“怎么了?”   “哦,程组长找我了解之前知道的关于宁珩的情况,想最后确认一下他有没有问题。”   “宁珩?”徐景辛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嗯。”贺霄扒了一口米饭,含糊不清地说,“这不苏连深死了么,他特意到N国来,以工厂大股东的身份,想要把工厂接回去,正找专案组和当地警方交涉呢。”   “工厂还能接回去吗?”在地下室被发现后,整个工厂已经被查封了。   “对嘛!照理说不能,但宁珩说,跟非法组织勾结是苏连深个人的事,他这个大股东不知情,不应该遭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损失,他请求在警方调查结束后接回工厂,或者立刻重新砌围墙,把那间仓库划到工厂外,随便警察封多久,而且他说,之后还会让集团法律顾问找苏连深的遗孀索赔经济损失,噗,还砌围墙,这不胡搅蛮缠吗?”   徐景辛想到自己母亲的那些商界朋友,大多数也是差不多唯利是图的风格,笑了一下:“表面看着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做事倒是挺符合商人的作风。”   “就是就是!”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贺霄天然看宁珩不顺眼,因为他总觉得他那次看徐景辛的眼神不对,这会儿听徐景辛贬低他,可开心了,火上浇油道,“不够坦荡!”   徐景辛抿着嘴,默默吃饭,心里觉得这家伙在某些问题上会表现的很幼稚。   还挺可爱的。   饭后,贺霄帮徐景辛提着小行李箱,而他自己只背了一个双肩包,一起前往机场。   车上,徐景辛就开始有了近乡情怯的激动。   他问:“贺霄,你回国后打算干什么?”   贺霄一直看着窗外的雨幕,闻言愣了一下,搓着下巴:“啊……先找老房交差?”   徐景辛:“……我是说你的人生计划!”   贺霄:“哦,不是说好去你的救援队工作吗?”   徐景辛眯起眼睛:“救援队吗?救援队好像不适合你。”   贺霄猛地转头:“你反悔了?!”   徐景辛点头做沉思状:“嗯……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工作。”   贺霄神色稍缓:“什么?”   “我包养你吧?”徐景辛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一个月五百。”   贺霄愣了片刻,突然迸发出一阵大笑,把前面的司机吓了一跳,车差点开到马路牙子上去。   “小花,出息啊!都会开玩笑了?”   他毫不顾忌司机的震惊目光,在旁边人光洁的侧脸上狠狠啄了一口。   徐景辛赶忙把他推开,大骂:“有病啊!”   脸却瞬间红透了,根本不敢看司机的表情。   他最近是放开了不少,但却没到能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的程度。   车子冒着大雨冲进机场的门廊,两个人付钱下车,换登机牌,刚好广播响起登机提示。   他们行程保密,除了几个绝对可信的关键人物,没人知道他们乘坐这一班飞机回国。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徐景辛深呼吸,满心都是期待。   距离踏上国土,还有两个半小时。   飞机上安安静静的,人不多,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低头玩手机。   他们找到座位坐好,把头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下飞机之后的去处。   徐景辛:“我刚好在机场附近有套房,还空着,我们下飞机直接过去,休息一晚之后回首都。”   贺霄:“你怎么在哪儿都有房?壕无人性啊!”   徐景辛:“……”   贺霄:“哈哈哈,不过你的计划要泡汤了,下飞机有人接机,你得先去趟刑警队。”   徐景辛:“为什么是我?”   贺霄:“啊?我也得去啊,你不得跟我一起么?嘿嘿,想想,一下飞机就有人举着牌子,牌子上并排写着咱俩的名字,你看,像不像咱俩要结婚似的?”   徐景辛:“……闭嘴吧你!”   贺霄:“哈哈哈——”   两个人小小声扯了半天,飞机上广播提示,还有十分钟飞机将要起飞。   贺霄突然一摸口袋:“差点忘了,我得给程组长打个电话,刚才有事忘了跟他说!”   他看了看周围,人已经快坐满了,就指了指舱门附近。   徐景辛会意地点点头。   贺霄急匆匆地过去,一边走一边拨号,像是担心到飞机起飞时还没说完,耽误正经事。   看着他的背影,徐景辛笑了一下,低头翻起飞机上的宣传单。   过了几分钟,空姐走过来,礼貌地提醒乘客关机。   徐景辛习惯性地关了手机,把手机放回口袋。   不久,机舱里回荡起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飞机准时起飞。   他探头朝头等舱的方向看了一眼,纳闷贺霄在说什么重要的事,电话怎么这么久还没讲完。   蓦地,他愣住了。   飞机起飞前明明手机要关机,他怎么可能还在打电话?   他灵光一闪,心里一阵难受,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   他不愿意相信地解开安全带,想过去求证。   “先生,飞机正在升空,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他的举动引来全机舱的侧目,他跟快步走过来制止的空姐说了声“对不起”,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嘴唇颤抖着,想要朝那边大喊一声贺霄的名字,却在其他人的诧异目光中,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又被骗了!   混蛋!   候机厅里,贺霄双手插进衣兜,脸上戴着大大的黑墨镜,目送飞机平缓起飞。   等那庞然大物彻底消失在天空,他转身,就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楚禹。   楚禹的大眼睛依旧扑闪扑闪的,冲他笑:“你这样好吗?霄哥?”   “废什么话!”贺霄的语气很不好。   他率先走出候机厅,头也没回。   楚禹小跑着跟上去:“霄哥你慢点,我胳膊还疼着呢!”   “疼你不在医院躺着!”   楚禹缩了缩脖子,心想:那不是为了来吃瓜么?   可惜,这瓜还是没什么味道,一如既往的。   两个人一起上了楚禹的小破车,在这样的天气里,贺霄甚至担心它会漏雨。   “你胳膊行不行啊?不行我来开?”虽然心情不好,但他还是对搭档表达了少许的关心。   “没事儿!”楚禹满不在乎的推上雨刮器,“来时候程组长给的消息,尼桑和他的两名手下分别死在拘押室了,毒杀。”   “是吗?”贺霄挑了挑眉毛,整个人瞬间变得恹恹的,“是当地警方的内鬼干的吧?”   “应该是吧,不然谁有这本事?程组长说,奇特里卡警长已经开始调查了。”楚禹慢吞吞开着车,忍不住一声笑,“你啊,霄哥,看起来是想护着徐队长,其实根本就是不相信人家。”   “几个意思?”贺霄换了个坐姿,抱着胸斜眼看他。   “你真觉得人家那么担不起事吗?太看不起人了吧?”   “我是为了他安全考虑,他根本就不该被扯进这件事里来!要不是我……”   “得得得——”楚禹打断他,“我懒得跟你说,你们就觉得自己最了不起,别人都不配为你们付出,一个个的,都一个狗德行!”   “你们?”贺霄在他的话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思,像是对着自己在隔山打牛,就问,“说谁呢?”   “你也是,我那个也是!”虽然听起来是在抱怨,但提到那个人时,楚禹的嘴角却是高高扬着的,看贺霄难得八卦、突然打起精神的样儿,他也打开了话匣子,“死活不让我到这边来,说什么危险,这边水不干净容易生病,吃的东西不合适容易生病,空气不好容易生病,过度劳累容易生病……烦死了!总觉得在他那儿我就是个废物!不让我来,我偏要来!管我?”   贺霄没问楚禹他家那位是何许人也,楚禹身为四代,想必能跟他在一起的不可能是凡人,这就叫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他揉了揉耳根,又开始烦躁。   他要是能跟徐景辛门当户对,还能有这些烦心事?虽说徐景辛不介意,但他心里还是有芥蒂的,尤其是对徐嘉。   忽然,他觉得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老担心你生病?”   楚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左上腹:“我啊,没有脾,一生病就不容易好,还要提防感染什么的,特别烦!”   贺霄惊讶地看着他:“没有脾?”   “好几年前的事了,车祸,大出血,摘了。”   听他的口气压根就没当回事,仿佛把这件事当回事的就只有他的那位,而且是杞人忧天瞎担心。   贺霄好半天没说出话,末了感叹:“难怪瘦的跟芦柴棒似的!”   楚禹:“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霄问:“不能移植么?”   “没用,不好配型,没了就没了,也不影响生活,平时多注意点就行了。”楚禹倒是看得开,“言归正传啊,徐队长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人家也是能独当一面的风云人物,怎么到你这就成了娇弱小公主了?要换做是我,我也生气。”   贺霄想反驳几句,可话到嘴边,电话却先响了一声。   低头看了眼崭新的手机,他对楚禹说:“把我放路边吧!”   “去哪儿啊?霄哥?不是说给程组长个惊喜么?”楚禹问。   “你别管了,我去见个人。”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头顶的乌云,捏紧了手机。 第80章 贺霄失踪   波音737冲破雨带, 机身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平稳降落在机场。   下午三点,骄阳似火, 故土的初秋天空格外高远,让人心情宁静。   可是徐景辛无法宁静。   一出航站楼,他就开始不停拨贺霄的手机,听着听筒里一声接一声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愈发焦躁。   就这样, 他一手拖着小行李箱,一手拎着贺霄“留给他”的双肩包, 一脑门官司地走出机场。   这趟航班是从N国直达天河, 两天才有一班, 机场外接机的人也不多。   徐景辛无意中一抬头, 就看到一块老大的硬纸板,超级醒目。   举着硬纸板的是一个年轻人, 纸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两排字。   【徐景辛】   【贺霄】   徐景辛脚步顿住:“……”   之前贺霄在飞机上对他说的话不是在闲聊, 完全是有针对性地在提醒他,会有人来接机, 是房总指挥的人,不用担心对方的身份。   好吧, 不过……   徐景辛定定看着那块牌子。   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地摞着,还真挺像结婚现场的。   来接机的年轻便衣认出了徐景辛,对着手机比来比去,然后冲他猛招手, 等他到了跟前, 忙不迭伸出手。   “你好, 徐队长!我是省刑侦总队陆述, 房总指挥派我来接您!”   “你好。”徐景辛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脸上并没出现多少热情。   现在在他看来,刑侦队,专案组,房总指挥,贺霄,全是一丘之貉,大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一路保持着低气压,一肚子燥气无从发泄,陆述很识趣地没跟他搭讪,过了四十分钟,车子停在了刑侦大队办公楼前。   房总指挥全名房风雪,离退休还剩两年,人看起来很慈祥,只不过,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这个年纪领导惯有的圆滑和精明。   他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徐景辛,打过招呼后,面带微笑地请他坐到沙发上:“欢迎啊,徐队长,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徐景辛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转而去看办公室里照片墙上挂着的几副照片,有正式场合,也有日常照,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穿着警服,让他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敬畏。   房风雪给他倒了杯水,继续客套:“我听贺霄说了,由于我们工作不到位,让你几次陷入险境,但也因为你的无私,对贺霄帮衬了不少,否则我们的工作也进行不到这一步。”   语气里满是温和和随意,完全像是长辈在拉着晚辈聊家常。   “您客气了,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每一名公民应该做的。”贺霄放下水杯,“我这次回国……您找我来有事吗?”   他欲言又止,房总指挥却明白他的想法。   这是对被强行召回国表示不满呢!   房风雪解开一颗领扣,努力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和一些。   “徐队长,我叫你小徐,不介意吧?”   徐景辛微微点头:“有话您就直说。”   “小徐啊,你看,你是普通公民,没有替警方冒险的义务,让你回国呢,主要是为了你的安全,保护公民人身财产安全是我们警察的职责。”   “所以就让人把我骗上飞机,挺好的,我明白!”徐景辛没耐心听他打官腔,点头,“我回来了,然后呢?”   老房突然有点头疼,贺霄明明说眼前这个年轻人脾气很好,更不会对陌生的长辈发脾气,现在看,哪里好了?   再说,怎么能叫骗呢?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们面对的非法组织势力庞大,敢大庭广众之下出动杀手杀一位公派的救援队长和一名警察,足以说明他们的猖狂,加上他们用金钱渗透人心的能力,我们判断,国内也未必百分之百安全……”   听到这里,徐景辛突然笑了,颇有些无奈似的:“国内也不安全?那你们费尽心机让我回来干什么?还不如在那边呢,起码救援队还有一帮兄弟随时照应。”   “啊……这……”房风雪哑火了。   他脸上依旧笑呵呵的,果断甩锅。   “其实,你母亲徐女士前几天找省厅领导提意见,说你是无辜被卷进这个案子里的,按道理,警方确实应该对你提供保护,所以上头决定,我们派出两名便衣随时跟在你身边……”   听到徐嘉的名字,徐景辛的脸彻底阴了:“这算是公器私用吗?”   “不,别误会!”老房头更疼了,伸出两根手指,“目的有两个,一是保护你,二是万一有对方的人出现,我们立刻可以动手抓人,再顺藤摸瓜……”   他清清嗓子:“当然,第二点才是主要的。”   徐景辛完全没听他的话。   “保护我?”他咬住下唇。   房风雪一愣,他在徐景辛脸上看到一种想要跟他对着干的冷笑。   “叫贺霄来保护我。”   徐景辛表情平静,可房总指挥能看出来,那双形状随和的眼睛里此时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他顿时尴尬:“小徐……”   徐景辛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叫贺霄来保护我啊!他不是很厉害吗?叫他回来啊!你们这算什么?算什么?!”   房风雪盯着他通红的眼眶,嗓子发干。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又往里扔了一小把枸杞,故作镇定:“小徐,坐下说。”   “给贺霄打电话,你能联系到他,给他打电话!我要跟他说话!他凭什么骗我?凭什么!”   带着苦涩的低吼声穿透办公室的门回荡在走廊里。   房风雪只是叹了口气,掏出手机。   “我也联系不上他,刚才听陆述说完,我才知道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帮你找程星阳,你不信任我没关系,你自己问。”   徐景辛稍稍愣了一下:“什么?不是你们安排贺霄……”   “不是我安排的。”老房指指墙边立着的接机牌,“不然为什么在上面写两个名字?”   徐景辛转头看向接机牌上两个并排立着的名字,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问:“可是,除了你,谁还能指挥他?”   “小徐,首先呢,贺霄是个独立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含蓄地笑着,“贺霄之前的确跟我说的是要跟你一起回来,你详细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徐景辛心里突然有点不安,把贺霄离开的经过对房总说了。   房风雪也听出事情不对来了,安慰道:“你别急,我问问程星阳。”   他拨出了程星阳的电话,然后把电话开了免提搁在桌上,又往徐景辛面前推了推,生怕他听不清,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   “喂?房总?”那边很快传来程星阳的声音。   房风雪看了徐景辛一眼,问:“小程,贺霄怎么没回来?”   “什么?贺霄没回去?”程星阳有点懵,“他说会跟徐队长一起回去,飞机延误了吗?”   “徐队长就在我身边,他说,贺霄把他骗上飞机,人就不见了。”房风雪说。   程星阳有点恼:“这个贺霄搞什么啊?我这边楚禹也联系不上,急死人了!”   一听楚禹也丢了,房风雪一贯稳如泰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电话打不通吗?”   “打不通,没人接,也没在医院,已经派小高去他家里找了!”   “好,我等你消息!”   房风雪皱起眉头,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对徐景辛说:“小徐,要不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搞清楚,对了,让陆述陪你。”   “不用了,房警官。”他起身,“我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道歉,对不起,但作为当事人,我在此明确自己的态度,我拒绝警方的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不需要您费心。”   说完,他给房风雪小幅度鞠了个躬,拖着自己的拉杆箱离开刑侦队。   徐景辛的房子在机场不远,所以兜了个大圈子,他又回到了机场附近。   这座城市有两年没来了,街边的景致依旧熟悉,只是路灯换了一批新的,带太阳能板那种。   街道上高楼林立,汽车驶过道路时都十分寂静,没有嘈杂的发动机声,也没人粗暴鸣笛,斑马线和道路指示标志井井有条,文明程度跟N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一路上徐景辛都在想,贺霄到底去哪儿了。   房总指挥是真不知道他的去向?那么大的副处级领导,不至于跟程星阳串通起来骗自己吧?   所以,他到底去哪儿了?   以前他跟自己玩消失是为了完成任务,现在,连他的领导都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那就肯定不是任务。   Organ的人扬言要报复,难道他出事了?   不不不……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在即将起飞的飞机上,怎么可能?   楚禹呢?他又去哪儿了?是不是跟贺霄一起搞什么秘密行动去了?来不及跟领导汇报?   打个电话很难吗?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头疼欲裂。   “乘客,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车子停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小区前面,回过头,有点不理解地看着他。   “哦,抱歉!”徐景辛汗颜,甚至不知道车子停下多久了。   “您是不是晕车?脸色不太好。”司机关切地问了一句,打开车窗。   清新微凉的空气一下灌进车里,徐景辛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已经站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了。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陌生司机的关心竟然让他莫名有些感动,他连忙说:“没有,想事情走神了,谢谢关心!”   掏出手机付了款,拖着行李箱,无精打采地往一栋住宅楼走去。   以前在国内时,他需要全国到处跑,有时候下了飞机需要隔两天再转机去其他地方,去市中心住酒店太麻烦,于是干脆在机场新区买了一处房产。   这边只是个落脚点,很简单的两室一厅,所谓的精装修还是买房子送的,家具也只有最基础的那些。   他物欲从来都不高,可这会儿环视这栋房子,居然觉得太简陋了。   不,或许是太空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两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这栋房子很陌生,里面更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气息,太简陋了,也太空了!   他一时间失去了回首都的兴趣,也不认为有去救援协会办手续的必要,由于是提前回国,星火总部那边有他没他一个样……   他破天荒地懒得管也懒得动,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隐隐产生了在这边长住的想法。   念头一动,就把箱子放到一旁,所有窗户都打开,所有被子都晒到小阳台上,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   贺霄这家伙神出鬼没的,万一突然回来,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有他这个东道主在,总不能让人住酒店吧?   ***   一辆SUV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旁边的山样子很奇怪,一半是绿意盎然的繁茂森林,另一半则裸露出陡直的褐色土崖,中间零星夹杂着岩层,像是被人用勺子挖去一块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车里的四个男人像是在演出一出默剧,没人出声,只有身体在随着车子颠簸的幅度在左右摇晃。   司机是个瘦小的当地人,尖嘴猴腮,但眼睛特别亮,后座上,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中间夹着一个贺霄,对比之下,居然显得他有点单薄。   可,没敢人轻视他。   手腕上拷着手铐,头被黑色头套蒙住,其中一名壮汉还用枪指着他,表情如临大敌。   反而是受制的贺霄肢体显得十分轻松,满是对对方的蔑视。   车子轧到石子猛地颠了一下,枪管一歪,不小心戳到贺霄的腿上,那硬度和独属于冲丨锋丨枪的枪管口径,让他瞬间就明白了目前的情形。   他嘲讽一笑:“哟呵?还用拿枪指着?这么怕我?你们老大不是找我谈事情么?就这点诚意?”   持枪的壮汉怒哼一声,另外一侧始终沉默的同伴对他做了个“不要冲动”的手势,微凸的双眼不善地盯着贺霄被蒙住的脑袋。   在他耳根到肩膀中间,纹着一只纯黑色的地狱三头犬,跟博拉的九尾狐无论是位置还是大小都一样。   车子沿着没什么人经过的山路一直开进深山,接着上了土路,贺霄感觉路没那么难走了。   接着,车子停下,他听到铁门敞开的“吱嘎”声。   车子再次发动,应该是进了一处院子,他竖着耳朵听,但周围没什么动静。   两侧车门同时打开,左边拿枪的人先跳下车,连拉带拽地把他弄下车。   脚下是平整略有些粗糙的水泥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他吸了吸鼻子,眉头微蹙,这味道,似曾相识。   还没等他想清楚在什么地方闻过相似的味道,就被人用枪顶着后腰,朝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他看不见路,理所当然走的很慢,步伐很沉稳,丝毫看不出一点慌乱,身后脖子上纹着地狱犬的男人见状,目光中露出凛冽的杀意。   进入室内,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通道,最后在对方的指示下下了几级台阶,又听到铁门的开合声,他们终于停下。   头套被摘掉,眼前瞬间光明大盛,他眯了眯眼,很快适应。   他现在正站在一个密闭的房间正中,身后两个彪形大汉分别手持一把微冲对着他的背。   在目光扫过那个人脖子上的地狱犬纹身时,贺霄愣了一下,随即撇开眼。   正前方有一把椅子,是很有仪式感的红色沙发椅,一个戴着浮夸天使面具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   在打火机被擦亮的那一刻,仿佛这个房间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他身上,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   “北溟。”贺霄淡淡叫出一个名字。   戴着天使面具的男人微微仰头,接着站起身。   出乎贺霄的意料,他以为这种跨国犯罪集团的小头目,起码得是个很强悍的家伙,可眼前的北溟从身材上来看,居然很平凡。   他修长单薄,就像个连健身房都没时间去、整天忙于生计的社畜典型。   北溟对他肆无忌惮的打量表现得很大方,就那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他品评。   等贺霄收回视线,他才说:“我是北溟,贺警官……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旧手机   许时的供述不假, 北溟说的是中文,只不过带着重复音,干扰得厉害, 分辨不出本来声音,贺霄的目光扫过去,发现他领口戴着变声器。   “随便,怎么称呼都可以。”他说。   北溟也根本不在乎这种小事,笑着问:“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见我吧?”   贺霄冷笑:“有没有你不是很清楚吗?你已经通过尼桑的死向我证明了你能掌握我, 甚至能掌握专案组的一切动向。”   “如果我想知道的话。”北溟微微颔首补充了一句,又显得很谦虚, “确实, 如果有尾巴的话, 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贺霄不耐烦:“别兜圈子了, 直说吧,为什么要单独见我?”   北溟轻笑:“贺警官是真有胆量, 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想杀我的话, 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贺警官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藏着。”   北溟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扬手示意,身边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精瘦男人就从阴影里走出来, 给贺霄打开手铐。   贺霄无视周遭变化,双眼只看着北溟。   北溟带着笑意说:“合作吧,贺警官。”   “合作?”贺霄眯眼,“是什么给了你……我会跟你合作的错觉?”   对于他不友善的态度, 北溟不甚在意。   “老实说, 你前几天杀了我三名精锐手下, 还有之前的博拉, 尼桑……这的确让我人手不足。”   “尼桑是你自己让人毒死的。”贺霄歪着脑袋发出一声嘲笑,一副“你别想让我背黑锅”的表情,样子十分放松。   “那柳元呢?别告诉我,他的死跟你无关!”提起柳元,北溟脸上维持不住笑意,眼底出现一抹隐晦的杀机。   柳元?   贺霄不说话,看起来保密工作很到位,他们在警局的内奸也不知道柳元其实没死。   “柳元是我的人,他死了,我恨不得把杀死他的凶手按到解剖台上!”北溟沉寂了两秒,像是经历了一场心理斗争,声音重新恢复平静,“合作嘛,就要双方坦诚,据我所知,你其实不是警察,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个刚退役不久的无业游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趟这浑水,为了所谓的任务,有必要拿命来拼吗?如果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双倍,十倍,百倍!”   贺霄习惯性挠头,可刚一抬手,身后的两只枪“哗啦”一下就抬高了枪口。   他指指身后:“你就这么找我合作?”   北溟并没要求手下表现出“诚意”,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   “贺霄,你神通广大,不防着怎么行?”北溟笑的胸有成竹,像是个谈判专家,“上面要求我放弃N国这边去西非发展,需要人手,这就是我不计前嫌找上你的原因,我看得出,你是个能成事的人,跟着公家有什么前途?不如考虑跟我?”   这消息太过劲爆,贺霄出现了短时间的怔愣。   上面?   果然,Organ是个庞大的组织,北溟这个小头目需要顾忌的太多,说不定这次的失败让他在组织里失去了原有的地位,才使得他如此慌不择路地找上自己合作。   他一定很着急,正陷在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里。   贺霄盯着那张天使面具看了好半天,慢慢说:“我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北溟一直在摆弄那个打火机,闻言,他坐直身体,姿态优雅地靠在椅背上,好像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而非逼仄阴暗的地下室。   面具后的眼睛显得异常深邃地注视着贺霄:“考虑一下当然可以,只要你答应,我就拿你当好兄弟,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保证不会有任何隔阂,如果不答应……   他顿了顿,语气一瞬间变得阴狠:“就别想再离开这里!”   贺霄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北萝白溟,而背后的两支枪始终锁定在他的后心,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他指尖轻捻,像是在深入思考,没人发现他的指缝间出现了一小片薄薄的刀片。   眼帘低垂,目光迅速扫过周围。   身后两个拿枪的有点难办,但还算可控。   北溟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一拳就能打晕的那种弱鸡,除去他带的武器,完全不用考虑。   倒是他身边那个存在感很低的贴身保镖,看不透他的底细。   还有,这是什么地方,制服这些人之后,能安全逃离吗?   贺霄在脑子里飞快做着盘算,突然听到北溟大笑起来。   他换了个坐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着,冲头顶的监控打了个手势。   半分钟后,门被打开,北溟的两名手下抬进来一个人。   贺霄回头一看,瞳孔剧烈收缩。   楚禹!   他纤细的手脚都被绳索牢牢捆着,又相互连在一起,嘴巴也被胶带牢牢封住,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外伤。   楚禹在见到贺霄的时候,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神从迷茫到惊恐,再从惊恐到怨怼,最后眼眶红了,一瞬间,人变得脆弱无比。   两个人把楚禹扔在墙角,分别站在他两边,严阵以待。   贺霄注意到,在楚禹进来的一刹那,身后有地狱犬纹身的男人扭头看过去,眼睛里满是嗜血的恨意,甚至枪口破例歪到了楚禹身上,花了很大力气才转回他身上。   确定了,这个地狱犬跟九尾狐博拉肯定有某种联系。   北溟冷笑:“你的这条小尾巴真的很讨厌,我替你拿下了。”   他走到贺霄身边,亲密地搂上他的肩膀,一起看着地上憋不住眼泪的楚禹。   贺霄在他眼底看到失望,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刀片,呼吸加重,额角隐隐有青筋凸起。   现在,只要他随便一抬手,就能割断这个Organ高层人物的喉咙,让一切罪恶和对徐景辛的追杀统统结束在这里。   可是,楚禹会死。   自己也会。   北溟欣赏了一会儿楚禹的狼狈,忽然拍拍贺霄的肩膀:“那个女人不喜欢你吧?”   贺霄一愣。   北溟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从他身边退开,正视他:“呵呵,别误会,我是说徐嘉,那是个权力金钱至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接受你这样的人跟她最宝贝的儿子在一起呢?”   贺霄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五雷轰顶。   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的一句话扯出了两个不为外人知的秘密:一个是他跟徐景辛的关系,另一个是那天早晨徐嘉跟他的对话。   为什么北溟会知道?   他的能量真的大到这种程度?   贺霄不寒而栗,沉住气问:“关你什么事?”   “想想看,如果你有了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再用这些钱投资,洗白自己……想想看,你的财富,你的实力……”   他摊开双手,传教士一般往两边一比:“到时候,你想跟姓徐的在一起就能在一起,如果那个女人再不同意,你可以抢啊!或者,你想甩了他另找其他的人……无论你想怎样都好,谁还能左右你?”   经过变声的声音死板机械,语气却透着癫狂,组合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贺霄抬起眼睛。   明亮的光华从寒潭上一闪而过,像是憧憬,很快,光华消失,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不见底的深沉。   “对嘛!”北溟笑起来,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拍拍他的背,“换个房间考虑一下,最好别做多余动作,我会不开心的。”   ***   太阳西斜,天边的薄云被柔和的橙光渐渐引燃。   徐景辛坐在落地窗边的地垫上,垂着眼,双手捧着一杯凉透的绿茶。   夕阳的颜色洒进杯子,在水面铺上一层淡淡暖色,他没有焦距的视线同样落在杯子里,看杯子里的颜色渐深,最终坠入无光的黑暗。   摸过矮窗台上的遥控器,打开吊灯,瞬间,被彻底打扫过的屋子亮的反光。   一口喝掉了茶水,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打开行李箱。   把里面的公文包放到写字台底下的抽屉里,然后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挂进衣柜,最后是一小包生活用品,他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打算把行李箱放进门厅的壁柜里。   正要合上行李箱,突然发现行李箱内侧装票据的小格子是鼓起来的,他纳闷——之前好像没往里面放东西。   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部旧手机。   是他的手机?!   是那部被贺霄在巴林河谷边骗走,又据说被他随手扔在原始丛林的手机!   徐景辛简直不敢相信,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的确是他的手机,只不过下面磕坏了一个小角。   而且,是完好的,还被充了电,可以开机。   盯着雪白的开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等熟悉的壁纸出来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带着自嘲和无奈。   真是个小混蛋!   嘴里没一句真话的大骗子!   徐景辛把自己扔进沙发,检查自己的手机。   SIM卡被拔出,通话记录和通讯录也全被清空了,想想也能明白,他当时在跟踪Organ的人,他是担心万一被他们抓住,连累无辜的人。   徐景辛又笑了一下。   接着,他打开相册,发现少了很多照片。   原先他的相册里,连照片带截图之类的一共一万张出头,现在就只剩下一千一百张。   忽然有点好奇,贺霄一点一点的删,究竟留下了些什么东西。   他打开日期列表,从第一张开始看起。   一顿朴实无华的工作餐。   一只满身泥水的流浪狗狗。   一条“元旦快乐”的横幅。   一顶价值不菲的鸭舌帽。   一个记不起名字的十八线小明星和他裸露的腹肌。   一张“预防感冒小秘方”的长截图。   一份乱七八糟没有署名的遗嘱。   ……   原来,所有带有个人和企业信息,包括跟星火救援队有关的一切全删除了,剩下的都是看不出任何痕迹的照片。   他一张一张地往后翻,就跟当时树林里潜伏着的贺霄一张一张往前翻时一样耐心,突然,他看到了一张从没看到过的自己。   照片里的自己眼睛上蒙着纱布,上身穿着淡粉色T恤,下身米白色休闲裤,拖鞋里面露出半截花袜子,显得很奇怪。   奇怪到他想立刻冲回首都把家里珍藏的花袜子都焚毁的程度。   徐景辛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还有点淡淡的酸涩,之前跟贺霄相处的一幕幕涌进他的脑海。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忧虑又重新占满心脏,他要透不过气了。   他沉沉地吐了口气,继续往后翻。   连续好多张都是同系列的照片,他不忍直视,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滑过,终于,眼前掠过一抹不一样的深色。   定睛看,发现背景居然是满天璀璨星河。   照片中的他眼睛依旧蒙着纱布,却满脸憧憬地望向天空,天上的众多繁星当中,有一颗异常硕大明亮,带着淡淡的拖尾。   表情恬美,星空宁静,像是一副最美的画卷。   拍摄者的角度很巧妙,是花了大心思的,拍摄出来的效果,就像是他正在仰望那颗最亮的星。   徐景辛知道,那不是星星,是他心心念念的空间站,祖国强盛的象征。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传来强烈的酸涩感,抬手揉了揉,揉到了满手的湿痕。   竟然流泪了。   抹干眼泪洗了把脸,他拿着手机冲下楼,在小区里转悠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一家打印店,把照片打印出来。   然后他又跑回家,把客厅墙上的装饰画摘下来,用照片换掉里面的艺术花瓶装饰画,重新挂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沙发上,感觉浑身无力。   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下飞机后粒米未进,而现在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他拿出手机就近叫了个外卖,然后窝在沙发上静等外卖员投喂。   十几分钟后,门被敲响,他有气无力地过去打开门。   门一开,他愣住了。   眼前的不是外卖员,而是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徐嘉。   徐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徐景辛也毫不示弱,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徐嘉先收敛了锋芒,上下打量了儿子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不让我进去吗?”她的声音跟以往一样冷淡,带着点中性,很干练。   徐景辛不想让她进来,他认为他们之间的问题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带过。   但似乎在母子之间的冷战中,母亲永远是最先妥协的那个。   她无奈地摇摇头:“行了,你长本事了,我管不了你,关心一下总行吧?”   徐嘉变相示弱,徐景辛也不好扛着,就侧身让母亲进来。   等进门后他才发现,她那双向来只拿名贵女士手包的手今天居然各提了一个巨大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徐嘉也没指望儿子给自己好脸色,就径直走到饭厅,自己把购物袋放到餐桌上。   她活动着手腕:“哎哟,可累坏我了,你买的这什么小区,连个电梯都没有?停车场还那么远!”   “我又没请您来。”   徐嘉动作一顿:“就为了那个小子,你真和妈妈翻脸啊?”   语气里带着少见的妥协和无奈,也没把平常挂在嘴边的“妈妈是为了你好”说出来。   这样,徐景辛都没法跟她犯轴了。   他挑了挑嘴角,算是回应。   徐嘉自顾自地打开购物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大多数是食物,还有洗漱用具和毛巾,连剃须刀都有。   “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电话,干脆就没找你,我找房风雪问了跟你谈话的情况,然后又找你的秘书,她说你回国以后没联系她,我就猜到你会在这儿!”惜字如金的徐嘉显得格外唠叨,“我跟她问了具体地址,开完会就赶过来了,这大圈子绕的!”   徐景辛抱胸靠在玄关上看她忙活,忍不住问:“你飞过来的?”   “开会地点在邻市,对了,明天可能一早我就要赶回首都,在你这借住一晚行不行?”   徐景辛被贺霄的突然消失搞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只想一个人静静,但他能说不行吗?   才点头,这时,门铃又响了。   徐嘉诧异:“你有其他客人?”   徐景辛:“外卖。”   说着,就过去开门跟外卖员说了谢谢,提了一个袋子回来,放桌上。   他问徐嘉:“你吃了吗?我只点了一份。”   徐嘉皱眉盯着那个花花绿绿的袋子,又拿过去打开看了一眼,直接转身丢进垃圾桶。   徐景辛:“??!”   徐嘉一边瞪他,一边数落:“吃外卖有什么营养?卫生能合格吗?还不如泡面!”   徐景辛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   他最不喜欢母亲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可是,他现在懒得反驳。   压根连话都懒得说。   徐嘉从购物袋里掏出两块西冷牛排和意面:“等几分钟就好了,你上学那会儿就喜欢吃牛排配意面,我就总跟老顾说,去澳洲进货的时候帮我进点好的带回来。”   徐景辛愣了一下,想起来小时候几乎餐桌上每周都至少有两次牛排,肉质特别嫩,居然是她特意托人找的好货,难怪后来去外面的牛排店吃,总觉得差点味道。   盯着徐嘉走进厨房的背影,他慢慢垂下眼睛。   “景辛,煎锅放哪儿了?”徐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徐景辛顿了顿,走进去从橱柜底下的格子里拿出煎锅:“妈,我来吧!”   徐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从他手里接过煎锅,优雅地朝外面扬了扬下巴:“外面等着吧,妈妈虽然很多年没下厨了,但煎个牛排还是出不了岔子的!”   徐景辛抿了下嘴唇,没再坚持,转身去整理母亲带来的那一大堆东西,将它们一一放到该放的位置上。   几分钟后,牛排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勾起了徐景辛的馋虫。   他在N国很久没吃上牛排了,上次说跟贺霄去吃,结果遇到了九尾狐博拉,计划泡了汤。   用力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场景甩出脑海,他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心无旁骛地陪母亲吃个饭。   两份晚餐很快被摆上餐桌,简单但不将就。   母子二人边吃边聊近况,徐嘉发现,刨去自己知道的那些,徐景辛的日常比原先丰富多了,叙述起来的时候眉梢都是扬着的,只是,他的生活几乎处处离不开那个叫贺霄的年轻人。   徐景辛闷头吃东西的时间远远大于讲话的时间,每次都是徐嘉勾起一个话题,他才说上几句。   牛排七分熟,很符合他的口味。   徐嘉一下一下叉着切好的牛排,专注地看着儿子,突然说:“景辛,你不爱听妈妈也要说,你的圈子太单纯,你也太单纯,妈妈见过太多能蛊惑人心的骗子,他们的手段和下的本钱你想象不到,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会立刻抽身。”   徐景辛的脸渐渐黑下去,可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玩玩可以,妈妈不反对,不过你不要太认真,钱什么的是小事,只要你不会因此伤心,一切都无所谓。”   徐景辛这次没发脾气,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母亲,听完她的话。   他听得出,母亲的口风比原先松了不少,从一开始的“坚决不行”,到现在的“玩玩就好,没关系”,估计她已经是做出了最大让步。   他轻轻叹了口气:“妈,你认为他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吗?”   “我明白,你认为我在恶意揣测,但现实中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事……”   “妈。”徐景辛平静地打断她,“你说的这种人,会为了钱去死吗?”   起初,徐嘉下意识以为儿子又在嘲讽自己,可一抬眼,就看到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作为夜辰集团的掌舵人,徐嘉立刻听出了儿子的话外音,她精致死板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惊讶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继续说点什么,好替自己解惑。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放下刀叉,偏头看向墙壁上的一幅装饰画框。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像是在观摩一件博物馆的珍贵藏品。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徐嘉看到了那张照片,和照片里被无垠星空映得发亮的徐景辛,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种神奇的表情,满含着她这个当母亲的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天真。   不难想象出彼时彼刻是怎样的情形,尤其,徐嘉早已活成了精。   半晌,她问:“你就认定他了,是吗?”   徐景辛转回头,慎重地说:“是,只有他。”   徐嘉无奈地闭了下眼。 第82章 许时和宁珩   有时候, 当面交流比电话要容易沟通得多。   母子二人都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居然谁都没动肝火。   徐嘉早就习惯儿子的“叛逆”,但这不是她妥协的主要原因。   跟徐景辛在电话里吵过几次后, 她冷静过后也开始仔细琢磨整件事。   回国后,她曾经想方设法详细了解贺霄此人,在看到他档案中的父母栏均为空白的那一刻,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 她找到了主管此次案件的房风雪,想把皮球踢给他。   不料, 才旁敲侧击的说了没几句, 连正题都没入, 房风雪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对贺霄的评价极高。   她借机跟房风雪聊了很久,对贺霄的印象稍稍改观, 再一想, 儿子虽然总是一副跟自己对着干的架势,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能在自己的领域独当一面, 一直都很有主见,更是他有自己的判断力。   可能, 有些事真的不用自己操心。   徐嘉低头吃起餐盘里的东西,再抬头时,眼底竟然带上了笑意:“景辛,不管妈妈对你说过什么, 都是希望你能幸福, 希望你能理解。”   徐景辛点了一下头:“……谢谢妈, 我很幸福。”   如果刨去那小混蛋时不时偷偷放自己鸽子不提, 确实还是挺幸福的。   大概……案子彻底结束,他们就能真正拥有幸福了吧?   徐嘉摇着头苦笑:“要说,你们两个可真够能折腾的,连我国内的朋友都知道你们两个那点事了!”   “国内的朋友?”   “对,他在N国有点生意,早就听说过你被公派去N国,我们一起吃饭时无意间聊到你,他问我,知不知道你有个关系不错的小男朋友,我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怪她会突然找贺霄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徐景辛有点难堪地放下叉子,干笑:“谁啊?我认识吗?”   “也不是很熟的人,我们偶然遇到就一起吃了个饭,你应该不认识。”   “是吗?”徐景辛想,突然被不熟的朋友问这种问题,在外一直很注重企业家形象的母亲恐怕很困扰,他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一笔带过嘛,我就说,年轻人,喜欢一起玩就去玩好了,又不会伤筋动骨,他还夸我开明。”徐嘉笑着靠在椅背上,很有范儿地将双腿交叠在一起,“走个过场罢了,我家里的事,怎么会对外人说呢?”   徐景辛觉得那个人有点八卦,只是稍稍地露出一个不悦的眼神,徐嘉却一眼看透了儿子,把话往回圆:“要说,他投资那个生意离你们救援队应该不远,据说就在D市郊区,主要加工电子元件。”   “什么?”徐景辛像是想到了什么,追问,“电子元件厂?你那位朋友是叫宁珩吗?”   徐嘉倒是意外地愣住了:“你认识他?”   “见过两次,他没跟你说他认识我?”徐景辛皱眉,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抽动了一下,但却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徐嘉摇头:“他随口提起你,没说认识啊?”   徐景辛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意大利面,眼神飘忽。   宁珩……   苏连深……   ……许时?   他霍然抬眼:“妈,你认识苏连深吗?”   “苏连深?谁啊?”明显,行业龙头的徐女士对小打小闹的苏厂长闻所未闻。   他又问:“那许时认识宁珩吗?”   “许时?”徐嘉想了想,“没听说他们认识……怎么了吗?对了,听人说,许时被N国警方逮捕了?”   徐景辛没解释许时不是被N国警方逮捕,而是被房风雪的专案组逮捕,只不过目前暂时看押在D市拘押所,暂时没被遣送回国。   他追问:“宁珩投资了电子元件厂,但不怎么出面,他在国内还有其他生意吧?”   “有,要我说这人也挺有本事的,前些年花几千万收购了一家快要破产的航运公司,据说还是跟银行贷的款,当时很多人都不看好,可大半年过去,那家公司竟然被他给救活了,经过几年的发展,目前自有集装箱船十几艘,散货船不到十艘,去年开始经营一条自己的航线,据说公司净资产也快过三亿了。”   徐景辛对公司净资产什么的没太多概念,就像对自己手机银行里躺着的那一大串数字没概念一样。   反正几个星火救援分队申请款项都有专人审批,他只管接到申请往外拿钱,消耗不停,时快时慢,但年底时,瘪下去的账户又会在私人理财师的操作下重新变得比去年还充盈。   他跳过徐嘉说出的那些让他头疼的专业术语和数字,问重点:“他在做生意前是干什么的?”   徐嘉发觉事情并不简单,细眉微微蹙起:“这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不熟,你这孩子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徐景辛知道母亲人脉广到难以想象,他破天荒地主动给母亲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倒进玻璃杯:“妈,你能不能帮我找人打听一下,许时认不认识宁珩?”   徐嘉眉开眼笑地喝了一口水漱口,一边思索,一边低头翻起手机通讯录。   两通电话过后,徐嘉给出答案:“我找了一位同时认识他们的朋友,他说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认识,但是有件事他当时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事?”徐景辛来了劲头,“妈你快说!”   难得儿子开口求自己,徐嘉明白这件事一定对他至关重要,但她还是难掩开心,语速飞快。   “他说他跟许时关系一直都很好,知道许时在那边,半年前恰巧去N国办事,回国前就想找他叙叙旧,这时候正好宁珩给他打电话说聊生意上的事,得知对方也刚好在N国,于是也约了他。”   “他把许时介绍给宁珩,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态度都不咸不淡的,他当时觉得自己这事可能做的不妥,所以记忆特别深。”   “后来他去结账,发现那个餐厅不能用手机付款,而他的钱包在座位上的公文包里,于是就折回去,想不到却看到许时把座位换到了宁珩旁边,两个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看表情不像是在闲聊,而且一看到他提前回去,许时突然就表现出一点紧张,当时他觉得奇怪,但也没在意,我刚才一问他就想起来了。”   听完母亲的话,徐景辛的心里突然涌上奇怪的不安。   宁珩不承认知道苏连深的违法事实,这没问题。   许时说自己是被骗进Organ骑虎难下,却不知道组织里有苏连深这么个人,这也没问题。   可认识苏连深的宁珩同时也认识许时,这是不是就过于巧合了?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专业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他突然握住徐嘉搁在桌子上的手:“妈,明天能陪我去一趟刑侦总队吗?”   提到刑侦总队,徐嘉还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我好说歹说请省厅派便衣为你提供贴身保护,你倒好,直接给推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现在后悔了?知道厉害了?那些跨国组织没底线没人性的,我说你……”   面对母亲的数落,徐景辛一直“是是是”、“好好好”、“您说的都对”,把徐嘉哄得红光满面,连明天要回首都这茬都给扔在脑后了。   ***   凭借多年刑侦工作经验,房风雪听完徐景辛和徐嘉的叙述,就觉得宁珩肯定有问题。   可警方再次把宁珩的家世背景,还有航运公司的账目查了个底掉,还是没发现一点问题。   几番讨论后,他们决定从许时入手。   N国,正为贺霄和楚禹的失踪焦头烂额的程星阳再次提审许时。   这次的会面地点就在拘押所的讯问室,成为阶下囚的许时再没接受优质医疗的资格,除了一些基础药物,那些滋养类的昂贵药物都给停了。   几天下来,他显得有点萎靡,戴着手铐和脚镣慢慢经过一间间监牢,被带到讯问室,坐到铁椅子上。   对面的程星阳带着一名侦查员,下意识用笔尖轻轻点着桌面。   这名犯罪嫌疑人比想象中还要狡猾。   上次,在那位徐队长的帮助下,他看似真诚地对警方和盘托出,可是,他妈的压根就没说实话!   不,也不准确,应该是,有所保留!   程星阳见过不少负隅顽抗的罪犯,可演技这么高的还是头一个。   他沉默不语,用寂静的氛围对嫌疑人施压。   等到许时放在桌板上的手指慢慢蜷起,程星阳鹰隼般的目光一收,终于开口:“许时,你认识宁珩吗?”   许时抬眼,因为很久没开口说过话,声音干哑:“啊,见过,见过一次。”   程星阳皱眉凝视着笔记本上的记录,问:“什么时候见的?”   “半年前吧……好朋友来这边办事,找吃饭,他也叫了宁珩。”   “你对他印象如何?”   许时想了半天,像是在斟酌怎样措辞才不至于冒犯到不太熟悉的朋友:“他……挺好的,很随和。”   “就这样吗?”   许时木讷地点点头:“……就这样。”   程星阳看得出,他没说实话。   “我们找你那位朋友……就是张总,我们找他聊过,他说在他结账的时候,你跟宁珩在偷偷谈话。”程星阳目光凌厉,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我问你,你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偷偷谈什么?”   许时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睛。   “宁珩也是Organ的人吧?”程星阳投出一记炸雷。   许时的嘴唇动了动。   “宁珩是苏连深工厂的大股东,苏连深是Organ的一个小喽啰,这其中的联系,非要我说出来?”程星阳放低声音,“许时,就算你不说,假以时日我们也肯定能查出来,今天来问你,只不过是想快点破案,这也是你立功的机会,我要是你,肯定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到这种时候还替他们隐瞒的话,肯定会从重处罚,你说你图什么呢?”   “立功……”   “对,立功。”   程星阳认真地看着许时,这个温文尔雅的商人经过种种磋磨,已经彻底丧失了以前的心气,他麻木,顽固,草木皆兵。   桌板上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牙齿下意识刮弄着干裂蜕皮的嘴唇,一下一下撕出了血。   “能……答应我件事吗?”他终于开口,“我不想立功,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只有一个请求……”   程星阳不自觉握拳,却依旧显得很淡定:“你先说说看。”   “小琢……”他顿了顿,很有仪式感地重新说出儿子的全名,“许南琢,我希望你们允许他回国,哪怕不能恢复国籍……我希望他能回去,重新读书……”   “这件事我得向上级汇报。”   “我想说的东西可能没多重要,但我很感激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我……”   程星阳抬手阻止他:“之前你为什么不说?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不是!”许时断然否认,心情急切,“你们也没问我关于宁珩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查他,他应该不是Organ的人,但如果你们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程星阳想了想,勉强接受他的解释。   他给房总指挥打过去电话,两个人讨论了一阵,最后由房总指挥拍板同意——一切以快速破案为主。   况且,楚禹这位小祖宗丢了,这个节骨眼,让人很难不把他的失踪跟Organ联系在一起。   讯问室里,古老的白炽灯时不时闪烁一下,电压不稳。   昏暗的灯光自上方投下,被火烧毁的面容沟壑遍布,却呈现出古怪的笑意——想大笑,却因为皮肤的限制无法展颜,脸孔显得格外扭曲。   在听说省厅的某位领导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后,许时高兴得流出几滴眼泪。   “宁珩对我说,他听柳元提起过我。”   “宁珩说没人知道柳元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表弟,她说柳元不争气,做不成大事,但没关系,他愿意一辈子养着他。”   “宁珩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说他知道柳元和我在同一个组织,既然都是朋友了,今后可以常来常往。”   “宁珩真的是Organ的人吗?可我真的没在其他人嘴里听说过他……”   程星阳一再确认许时没什么可交代的了,就抓起笔记本,匆匆跑出拘押所。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电话里把许时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房总指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失望:“听许时的意思,宁珩只是柳元的表哥,跟Organ并没什么直接联系?”   “不!”程星阳说,“房总,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就是在船上的那张,贺霄就是通过那张照片认出柳元的!”   房风雪在电话另一端点了几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张放大的照片。   一个是柳元,露出小半个侧脸,而另一个男人身材瘦削,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你是说,北溟?”   “对,当时柳元落网后,我们都怀疑他就是北溟,但按照许时的供述,柳元只是个贪得无厌的牵线人,那么说不定,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才是北溟!”程星阳咬牙,“前几天我还见过他,他找了律师来,闹着要接回电子元件工厂,现在想来,他分明就是来试探警方的!好大的胆!”   “冷静点!”房总指挥沉声说,“我们这就进行比对,看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宁珩,你等我消息!另外,立刻查他的落脚点,先给我把人控制住!”   “是!”程星阳一踩油门,把车子开得飞快。   尼桑被毒杀在警局,没有内部人员的接应是不可能的,警局里的内鬼已经出动,他们必须谨慎再谨慎,赶在北溟发觉端倪之前,把他们连根拔起!   十几分钟后,还没等程星阳回到警局,比对结果就出来了,房总指挥的电话就打到了程组长的手机上。   “和我们想的一样,可以抓人了。”房总指挥说。   程星阳想了想:“如果宁珩不承认自己是北溟呢?”   “他跟柳元在一起,怎么都脱不开干系!”   “如果他推说只是偶遇呢?按许时说的,没人知道宁珩和柳元的表兄弟关系。”   “但是柳元在他的航运公司的船上!”房总指挥把照片的一角放大数倍,船体上出现一个被遮挡住一大半的银灰色LOGO,“我们之前以为他们所乘的只是一艘普通客轮,现在确定了是他,技术员又仔细看了一遍,其实那是他航运公司的货轮!”   程星阳喜出望外。   这样一来,就算宁珩不承认,也有足够的证据让他到局子里走一遭!   他呼叫了专案组所有人,又叫奇特里卡警长带上重火力,一同前往宁珩前天来警局时登记的住处。   等一大群国内外警察赶到D市最豪华的酒店,已经人去楼空。   酒店大厅里,客人们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前台直接被这阵仗吓傻了,按照警察的要求查完系统,结结巴巴地回答说:210的客人已经两天没回来了,也没退房。   于是,宁珩的名字和照片就被挂上了网,名头很响亮:国际逃犯。   奇特里卡警长手下的人手兵分三路,找楚禹,找贺霄,搜捕宁珩。   他很头疼,警局的人手完全不够,手下都开始抱怨了。   可是饶是他们破天荒地连续加班,还是什么也没找到,要不是专案组也参与其中,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摸鱼。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徐景辛拖着行李箱走出D市国际机场。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春节快乐呀,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学业进步,人美钱多! 第83章 诚意   在等候区上了一辆出租车, 徐景辛径直去往宝象街的星火救援队。   这次,他不是为了救援队回来的,但总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要找贺霄。   这几天他常常彻夜不眠, 想贺霄究竟去了哪儿,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是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   他在国内根本待不住,既然待不住,还不如回到N国来, 尽自己所能帮助警方。   至于想要杀他的那些人,想杀就来吧!   如果贺霄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 走进救援队大门。   队里仍然只有食堂大妈留守队里, 从出发前往T城过去十几天了, 颜阳州他们还在T城周边抢险, 到现在还没回来。   徐景辛拖着箱子走进大院,食堂大妈正在喂阿虎和阿豹, 它们一看见徐景辛就对着他一通乱叫, 一边叫一边摇尾巴,亲昵得不得了。   今天, 徐景辛破天荒走过去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或许是旧地重游的关系, 救援队里就连狗看起来都那么顺眼。   “呀?徐队长?”大妈很惊讶,“你怎么又回来啦?”   徐景辛尴尬地笑笑,从她手里接过食盆,用夹子从里面夹起一块肉抛给阿豹。   他半开玩笑:“放心不下这边, 回来监督工作!”   大妈性格爽朗, 不了解之前徐景辛经历过什么, 再见到他掩饰不住的开心:“正好!下午他们就回来了!我马上要准备饭呢!”   “真的啊?”想到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徐景辛心情好了不少,“那您去忙,我喂完这俩就过来帮你的忙!”   “行,那我先去!”大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回楼里了。   阿虎和阿豹闻着肉香,转着圈地摇尾巴,舌头伸出老长,眼巴巴地看着人类大BOSS,还不时把前爪搭上他的腿,在他的深色休闲裤上印上一朵朵小梅花。   徐景辛在两条狗的热情羁绊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挪到犬舍,把剩下的半盆肉统统倒进它们的食盆。   两条狗狗这才放过他,恶狗扑食。   一辆摩托车停在大门外,身穿制服的邮差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盖着邮戳的纸袋子。   “先生,这是给蒙先生的!”   “谢谢!”   徐景辛替“蒙先生”接过那个大信封,随便瞥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是“M大”。   看来,是他在游戏中奔了现的那几个小朋友给他寄来的。   不太能理解游戏玩家之间的奇怪友谊,但,之前在M城救援时,小蒙在把三名小伙伴安顿在神庙后,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太傻了,让他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把行李箱连同小蒙的信一起放在大厅,就转去了食堂。   大妈正在和面,徐景辛走过去,就看到满满一大盆的包子馅儿。   “包包子啊,大妈?”   徐景辛才走近就闻到香喷喷的肉馅味,立刻撸胳膊挽袖子去洗手。   大妈的牛肉包子天下第一,一口咬下去汁水饱满,没有一点膻味儿,他一顿能吃五个!   ……贺霄一顿能吃八个……   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默默过去帮忙。   有人能帮忙,大妈特别高兴:“来,你擀皮!”   徐景辛:“。”   大妈眨眨眼:“那……我擀你包?”   徐景辛:“……”   大妈笑容稍稍凝固,又很快释然。   她热情地帮徐景辛系围裙,生怕人跑了似的:“没事儿,大妈教你!以后娶了媳妇不还得给人家做饭吃?”   徐景辛:“…………”   他想了想,认真地问:“大妈,您能教我做菜吗?不要菜谱上那种花里胡哨的,就家常的那些。”   “行啊!”大妈一口答应,“那,今天正好就教你包包子,保证把你教会!”   ***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沉。   连雨导致天总像是蒙着一层纱幕,街边零星的店铺和道路两边的街灯都早早亮起,各自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带。   宝象街尽头,一辆大巴车的车灯劈开朦胧雾色,平稳地行驶进救援队的大院里。   车门打开,小蒙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背上背着巨大的救援包,双手握拳仰天嚎叫:“我——回来——”   “啦”字还没出口,下巴差点脱臼,双手由于用力过猛,肋骨下面直接岔气,疼得他抽抽成一团蹲在地上。   他“哎哟哟”地叫着,眼睛瞪着正从楼里面迎出来的人:“队长?”   后面跟下来的姜余也震惊地叫了声:“队长?你怎么在这?不是回国了吗?”   他们都知道队长前两天回国了。   小蒙大骂:“顾小安你学会胡说八道了!队长这不是还在么?不信谣不传谣懂不懂?”   顾小安一脸无辜:“颜副队说的呀?!”   徐景辛微笑看着浑身上下泥猴子一样的几个人,又暖又窝心:“赶紧清点装备和人数,然后去洗澡换衣服!”   车上陆续有队员下来,颜阳州在最后。   他在车里就看到徐景辛了,惊讶的同时,忍不住四处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连体婴就剩下一个,有点不适应。   “阳州,辛苦了!”徐景辛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徐队,你怎么又回来了?”颜阳州想跟他握手,结果看到自己满手的泥,又缩了回去。   他看到徐队把手上的面粉往小碎花围裙上擦了擦,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食堂大妈附体,忍俊不禁:“你这是干吗呢?”   “帮大妈包包子,赶紧进去吧,准备开饭!”   “……哈?”   没等再说什么,徐景辛的手机响了。   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电话是经营着红酒专柜的朱丽叶女士打来的。   程星阳找不到贺霄和楚禹,徐景辛在国内病急乱投医,就私下里找到这位交往不多但交情还不错的朋友帮忙。   两天了,朱丽叶那边没什么结果,今天的电话也一样,女人的声音充满歉意,她很抱歉没能没带来任何好消息。   徐景辛渐渐绝望。   这么多天,人肯定是出事了。   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反倒没有最开始那么焦躁。   如果贺霄的失踪真是Organ的报复的话,他暗自决定,哪怕倾自己所有也要跟这个恶毒的组织死磕到底——如果公理正义无法惩罚他们的话,那他就考虑用他自己的方式。   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叫雇佣兵的组织吗?不是有很多灰色地带吗?只要出得起报酬,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吗?   哪怕因此触碰法律。   这些天,他的内心经历过一次次自我摧毁、又自我痊愈的过程,当做出最后的决定后,反而说不出的平静。   接完电话后,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收起手机,回到食堂帮大妈把笼屉码放好,在她笑眯眯的注视下,脱掉围裙,把自己的行李箱提回宿舍。   包子的水蒸气带着丝丝的甜味,满是热腾腾的幸福感,救援队食堂里热火朝天的,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几个年轻的凑在一起,吃着奇形怪状的大包子,笑得好大声。   “队长,放弃吧,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包包子的!”   “很好,达到了我五岁的水平!”   “术业有专攻,队长那双手包包子不是屈才吗?”   “顾小安!马屁精!”   被一大堆人起哄,徐景辛也不恼,他淡定地咬了一口馅饼形状的包子,觉得起码味道还是不错的。   “小蒙,你有封信在我那,M城来的,待会儿去垃圾桶里找找看。”   小蒙惊恐地叫了一声“不要”,舔着脸凑到徐景辛这一桌来。   “队长饶命,队长我错了,队长我下次不敢了!给我给我给我吧……”   徐景辛被他吵得烦,把餐盘里剩下的两个包子拿在手里,转身走了。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似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又觉得很不对。   小蒙挠挠脑袋,看向颜阳州:“颜副队,队长咋了?”   颜阳州威胁地指指他的鼻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看出来了,今天的徐景辛心情非常不好,但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不好。   小蒙生怕自己的信被丢进垃圾桶,三两口塞完了包子,顺便帮徐景辛把餐盘给收了,然后屁颠屁颠跑上楼。   他恭恭敬敬地敲响徐队长的房门,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就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徐景辛正撑着下巴摆弄手机,房门被推开,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小蒙没吃闭门羹,嬉皮笑脸地跑到桌子边,还没等说什么,徐景辛就头也没抬地从桌角拿起那封信,递给他。   小蒙大喜着接过来,一边道谢一边拆开,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那么大的照片。   徐景辛也没赶人,小蒙欣赏够了,就把照片往桌面上一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读信。   那张照片上是四个年轻人,个个灰头土脸的,却绽放着同样的快乐笑颜,照片的背景很熟悉,是M城城外的那座神庙,倾斜的塔尖记录着那场七级地震的惨烈。   徐景辛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问:“他们几个怎么样了?我记得有一个小朋友当场截肢来着。”   “哦,那个啊,他回国了,明年还打算回来。”小蒙昨天才用微信联系过小母牛,笑容漾开,“另外两个还在M大,这不是把上次的照片给我洗出来了!”   徐景辛拿过那张照片,触景生情,一下就想到了在M城救援时候的情景。   “神庙里的老神官是个好人!”他感叹。   “可不是!”小蒙淡笑着应和,突然,“哎?”   “怎么?”   小蒙盯着信,不可思议地说:“他们说神庙关门了。”   “怎么会关门?是不是人都出门去了?……云游什么的?”   小蒙摇头:“他们说,从地震之后他们每个星期都去添香油钱,上星期还好好的,这星期突然关门了,敲门没人开,周围的居民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不停念叨着“奇怪”,让徐景辛的眉头不由得皱紧了,脑子里某根神经随之跳了一下。   “是上星期吗?”他重复确认。   小蒙愣愣地看着他:“啊,信上说是上星期。”   神庙,又是神庙,苏连深被关押的地方也是在神庙不远的地方……   M城,柳元,临时藏匿在墓地下的受害者……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上的鎏金尖顶。   贺霄曾经怀疑过,柳元当时把那么多人关押在墓地下面,一个人怎么运得走?肯定有人接应!   如果,他根本不需要人接应,如果,他们有藏匿点在附近,只等所有救援团队离开呢?   那个老神官的表现在当时看来无懈可击,但现在回忆起来,他是否太过市侩了?对救援队的到来接受度也太好了?   好人?好个屁!   神庙,Organ……   如果Organ想要借用某个势力掩藏自己,那在这个虔诚的宗教国家,神庙的确是个安全的幌子。   徐景辛不寒而栗,同时一股愤懑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走路都比平时更加有力。   他拎起外套就冲出门,驱车赶往警察局。   ***   地下室阴暗潮湿,墙角长着暗褐色的青苔。   昏暗的光线让人分不清日夜,连最开始那股令人恶心的霉味都因为太过适应而被人忽略了。   贺霄盘膝坐在床上,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疲惫。   突然,铁门被打开,地狱犬一脸警惕地用枪指着他,枪口朝外比了比:“北溟要见你!”   对这一天的到来,贺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慢吞吞下床,经过长长通道,来到那天的那间屋子。   楚禹仍然蜷缩在原先的墙角,看不出外伤,但精神明显不足,看到贺霄进来,他细长的眼睛微微抬起,带着几分木然。   一切仿佛情景重现,北溟仍然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保镖也仍然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几乎像个透明人。   贺霄不卑不亢地站在北溟面前,跟面具后的淡漠眼眸静静对视。   他哼笑一声:“怎么样?考虑清楚了?”   贺霄点头:“你说的热闹,但我没感受到一点儿诚意。”   北溟身体微微前倾,慢条斯理地问:“诚意?其实这些天我也用心考虑过,要怎么才能彻底打动你,现在我当着我的兄弟们对你承诺,我在西非的一切收入可以分你三分之一!”   话一出口,不光是在场的几名手下,就连楚禹都瞪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先是诧异,而后在看到贺霄刚毅面孔上的一丝动容之后,整个人陷入绝望。   三分之一,是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数字,代表着一笔足够人挥霍一辈子的财富。   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魔鬼,没人能抵挡它的诱惑。   楚禹垂下眼帘,萎靡地缩起肩膀。   地下室里落针可闻。   “可以,我的确需要这笔钱,你说得对,任何人都可以洗白,刽子手也可以。”贺霄嗓音略微沙哑地打破沉寂,“不过,我想要的诚意可不止这么点。”   北溟得意的表情变成了询问:“还有什么?”   “摘下面具,告诉我你是谁。”贺霄说,“你是我认识的人吧?不然也没必要戴面具。”   几秒钟的沉默后,北溟勾起嘴角,击了两下掌以示夸赞,好像在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在众目睽睽下,华丽的天使面具被摘下,露出一张斯文的脸,脸上挂着浮夸的笑容。   看清楚他的长相之后,贺霄用力闭上了眼。   “我就知道……我早看出来你不对劲!”   宁珩保持微笑,从内袋里掏出眼镜:“贺霄,你真是个人物,我早看出你跟徐队长的关系,可惜了,我要早知道你的症结是钱,事情不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真的让双方都很难堪……老实说,找你合作我是有顾虑的。”   他的目光有所指地扫了一遍拿枪指着贺霄、明显脸上带着不忿的手下,叹了口气:“慢慢来吧!”   贺霄嘲弄地勾了一下嘴角。   “我的诚意表达完了,贺霄,你的诚意呢?”宁珩继续悠然自得地擦着眼镜,问。   贺霄张开双臂,示意自己一无所有。   宁珩不紧不慢把眼镜戴上,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枪,递到贺霄面前。   贺霄愣了一下,没接,而是缓缓转头看向楚禹。   大男孩似乎预感到什么,目光变得极为可怜,他目光复杂地盯着宁珩手里的枪,它的去向决定了他的命运。   时间仿佛静止,过了足足半分钟,贺霄才缓缓抬手接过宁珩的枪:“你想要我杀警察?”   宁珩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对,杀了他,我们立刻出发去西非!你想清楚,三分之一的财富。”   他一字一顿的,轻柔甜美,宛如魔鬼的诱惑。   贺霄盯着他的眼睛,冷哼一声,打开保险。   枪口缓缓调转,指向楚禹。   楚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样子像是病了。   也是,他的家人那么担心他感染,说明他的身体真的很怕脏,在这种坏境这么多天,不生病才怪。   不过还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修长的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都能扣下,楚禹眼中带泪,盯着他,从头到脚僵直地写着:我不相信!   突然,贺霄的手一松,枪口转向地面。   枪被松开的同时,宁珩的眼底出现一抹狠厉,立刻就有另一把枪顶住贺霄的头——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保镖,他的动作无声无息,又充满死亡威胁。   宁珩说:“看来,你并不很想跟我合作。”   贺霄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地狱犬大腿皮套里插着的匕首。   “我杀了他,有人会知道人是我杀的吗?”贺霄冷笑。   宁珩一愣。   贺霄:“宁珩,你不了解警察,他们愿意相信一个人时,就算在枪上发现那个人的指纹,也会以为是诬陷。”   他调转枪口,把枪还给宁珩,然后指了指地狱犬的匕首:“给我。”   地狱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看向宁珩。   宁珩下意识警惕地问:“你想怎么做?”   “既然打算决裂,那我要留他一口气,让他告诉警察,也告诉徐景辛,告诉他们我的态度。”贺霄冷冷看了楚禹一眼,“他一定很想告诉警察一些事,就算活不到那个时候,也会挣扎着给他们留下讯息。”   说到最后,他几乎咬着牙。   宁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看来那个女人对你伤害很大,知道吗?我也很恶心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很好,你够疯,够狠,我没看错人!”   的确,人在濒死前留下的证据是无懈可击的,他们留下的种种痕迹跟刻意伪造出来的绝对不一样,贺霄想证明自己,想跟过去彻底决裂,那把这个小警察折磨至死,的确是不错的手段。   贺霄接过地狱犬递上来的匕首,转身面对楚禹,刀身反射着摄人的光芒。   他走过去,微微握紧刀柄:“抱歉了,楚禹。”   楚禹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脑海中闪过一条档案中的文字说明。   【独狼性格,作为搭档要有随时被放弃的觉悟。】   瘦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他抑制不住惊恐的喘息,闭上了眼。 第84章 贺霄放弃了他   几辆警车闪着警灯, 从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呼啸而过。   眼前,熟悉的半塌山脊由远及近,让徐景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M城外的神庙, 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之前他赶到警察局去找程星阳,说明情况后,程星阳极为重视,让奇特里卡警长帮忙调查这座神庙,但收获不多, 拜托M城的同事去看,说是神庙早已经人去庙空了。   车里, 程星阳反倒安慰起了脸色幽怨的徐景辛:“徐队长, 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 但目前来说, 一切只是推测,你别太焦虑了。”   他觉得这人的神经绷的太紧了, 像是随时能断掉似的。   徐景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轻轻呼出一口气,稍稍后靠在椅背上。   “程组长, 案子还没有进展吗?”他试图用闲聊缓解情绪,不料, 一开口就戳到了敏感话题上。   程星阳顿了顿,对他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包容和信任。   “我们顺藤摸瓜,追踪到三名可疑的当地医生,我们有证据证明他们直接参与了Organ的犯罪过程, 而且在警察登门的时候, 这三名医生全都失踪了, 家人都说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正常上班,人晚上就没回来,而且都是同一天。”   这算是比较重大的发现,徐景辛疑惑:“家人都不知道?该不会……被灭口了?”   “起初我们怀疑他们是为了逃避刑罚,跟家人串通好的,可经过突审,他们的家人口径一致,相互之间给出的线索毫无漏洞。”程星阳有点遗憾地说,“所以,我们认为有被灭口的可能。”   徐景辛叹了口气,样子有点难受。   程星阳安慰:“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别往心里去。”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心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身为医生不去救死扶伤,利欲熏心地去帮恶人做下残忍的罪行,死了也活该。   车子在公路上疾驰,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等D市警方连同专案组驱车赶到时,M城已经派出警力对神庙及周边展开了调查,当地警方负责人跟奇特里卡警长寒暄几句后,对他们说明情况。   那名警长捋着大胡子说:“大门是开着的,我们里里外外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有,神官也许只是突然有什么事,带着神庙里的人出远门了,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思虑过甚了?”   一进这座神庙,徐景辛的心情就变得无比压抑。   那鎏金的塔尖,那由于地震而倾斜的门梁,那还没来得及重新堆起来的巨大祭祀香炉……   当时救援时他们在神庙里多有安全感,现在就多揪心!   徐景辛熟悉地形,带着程星阳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果然如大胡子警长所说,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理解:“如果只是有事出去,有必要一个人也不留吗?再说,为什么大门没关?”   程星阳点头,低声说:“别听他们的,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自己查。”   但,现实就是,神庙里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异样。   整整半个下午,当地警察都开始变得懈怠了,三三两两在阴影里躲着太阳,颇有怨言。   徐景辛渐渐产生了自我怀疑,低着头不吭声。   程星阳也没什么办法,他这些天一直在寻找贺霄和楚禹,同时还寻找宁珩和跟Organ有关的蛛丝马迹,焦头烂额的,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神庙里,毕竟奇怪是奇怪了点,但未必跟他们的案子有关。   他拍拍徐景辛的背:“要不,回去吧?让当地警方帮忙找线索,可能再用些时间会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他的话虽委婉,但徐景辛听得出,他是放弃这条线了。   “抱歉,没帮上什么忙。”徐景辛叹了口气。   程星阳笑笑:“徐队长,你已经帮我们不少忙了!”   徐景辛环视神庙高高院墙外的远山近树,目光惆怅。   多年来的救援工作让他早就习惯于发现问题并很快解决问题,像现在这样,明明手里攥着一条线,却怎么都扯不出线的另一端,让他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作为案件的主要负责人,程星阳比他还愁。   在楚禹失踪后,上头给足了压力,但他从警十几年,什么难办的案子都见过,他的心态还是比徐景辛要稳得多。   他深知,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   两个人肩并肩地往前院走,程星阳刚想再劝徐景辛几句,忽然,脚步停住了。   他侧着脑袋,眼神跟徐景辛对在一起,注意力却没在他的身上。   徐景辛想到了什么,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咚咚——当——”   院子某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节奏很慢,有一下没一下的,很明显,发出声音的人没什么力气。   两个人分辨了一下,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炉子,类似香炉,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条,像是这个宗教过节时才用到的东西。   随着敲击声,那些彩条一颤一颤的产生了共振,却向两个人证实了——不是幻觉!   他们一起跑过去,围着那个金属制品转了几圈,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徐景辛看了看程星阳,程星阳看了看徐景辛,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确定。   程星阳:“如果按照Organ的一贯作风……”   徐景辛:“地下?可是入口在哪儿?”   程星阳皱眉,用对讲机招呼前院的侦查员:“有发现,都到后院来!”   又是一番地毯式的搜寻,最后还是大胡子警长从警局拿来了探测仪,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果然又是地下室!   铁门打开,警察们如临大敌,举着枪一点点顺着通道往里面搜查。   空的。   跟其他的两处藏匿点一样,这处位于神庙地下的藏匿点五脏俱全,那些斑驳的不明痕迹让人脚底发凉。   徐景辛坚持跟程星阳一起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必须亲自下来的感觉。   几名警察簇拥着程星阳和奇特里卡,慢慢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徐景辛跟在他们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肮脏污浊的空气让他窒息,前面的敲击声间隔越来越长,让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警察按部就班地往前搜索,终于,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似乎是听到了走廊的凌乱脚步声,敲击声停止了。   两名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如临大敌地背靠着门外的墙壁,而程星阳亲自举着枪,跟他们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后,猛地拉开铁门。   铁门没有任何阻滞地打开了。   几个人看向门里,同时愣住。   楚禹奄奄一息地瘫在门前,眼睛了无生气地眯着,浑身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有拳头富有使命地攥得死紧。   他的左侧肋骨上插着一把匕首,半个身体被血染红,从墙角开始,地面上清晰地呈现着他的爬行轨迹。   程星阳血都凉了,大叫一声“楚禹”,收起枪扑到他身边。   有人冲过去围住楚禹,有人跑出去叫担架,有人警惕地在周围房间继续搜寻,徐景辛愣愣站在原地,跟周围格格不入。   怎么会这样?   楚禹伤成这样了?   贺霄呢?   他们不是同一时间失踪的吗?   徐景辛的嘴唇颤抖着,一肚子的话想问,却开不了口。   楚禹还保留着少量的意识,他看清楚程星阳,突然就滑下了两行泪。   “别担心,楚禹,你不会有事的!”程星阳安慰,“能说吗?怎么回事?他们捅伤了你?他们人呢?”   由于失血过多,楚禹的反应相当迟缓,过了半天,眼神才变得复杂。   他的嘴唇动了动,程星阳连忙凑过去,随即眼睛张大,连握着楚禹的手都松开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徐景辛一眼,徐景辛立刻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那种眼神,让徐景辛意识到,事情似乎走向了不同寻常的发展,并且跟自己有关。   不,不可能跟自己有关,那就只能是……   他忍不住跑过去蹲在楚禹身边,尽量不去看他身上几乎没柄的匕首,颤着声音:“楚禹,你挺住!”   楚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门外闹哄哄的抬来担架,楚禹被小心地运走,徐景辛满心都是担忧,为这个勇敢的男孩子,也为那个消失了的人。   他快疯了。   程星阳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刚要随着担架离开,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   “程组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程星阳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刚刚楚禹说,贺霄跟Organ的人走了,是他动的手,贺霄放弃了他。”   “什么?”徐景辛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   “徐队长,我不确定贺霄为的是什么,现实就是,他跟Organ的匪首‘北溟’一起走了,走之前还给了楚禹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程星阳头大,“这件事我得跟国内汇报,太严重了,太恶劣了!”   徐景辛震惊的说不出话,像是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思维一秒内彻底崩溃。   程星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徐景辛拦住他,声音颤抖得像是寒风扫过的叶子,“我不信,程组长,不可能!你了解贺霄的!他不会的!”   程星阳摇头:“事实摆在这里……”   “如果贺霄想要杀人,何必用刀子,就算用刀子,按楚禹中刀的位置,只要拔出刀子,几分钟内他就会死!可是贺霄没那么做,他一定是被胁迫的,他根本不想杀楚禹,否则楚禹根本……”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一回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着墙角。   那边的阴影里有一滩血泊,血泊里落着一团绳子。   “你看,你知道楚禹解绳子很厉害吧?贺霄也知道!他要是想杀人,怎么会给他求救的机会?再说……”   他越说,程星阳看他的目光就越是怜悯。   “徐队长,这个出血量,一定伤到脏器了,楚禹恐怕废了……”程星阳说,“所以,在有确切证据前,别再用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替人开脱了。”   徐景辛闭上了嘴,他觉得在对方眼里,自己或许像是个正在乞讨的乞丐,胡搅蛮缠的可怜虫。   他低下了头。   见状,程星阳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排侦查员彻底对地下室进行勘察,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楚禹在他的手下被伤成这样,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还不知道房总指挥那边要经历怎样的炮火打击呢!   才一被抬上救护车,楚禹就彻底陷入昏迷,程星阳这边要组织调查,人手不太够,就把目光瞄向了徐景辛。   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人,比当地的陌生警察靠谱得多。   徐景辛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坐在楚禹身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皮肤和脏的不像样子的头发,简直想象不到他和贺霄这阵子都经历了什么。   救护车尽量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徐景辛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楚禹,这么短短的几十分钟,他仿佛被人狠狠踹下悬崖,困在深渊里,再也见不到天日。   他仍然是相信贺霄的,但程星阳点醒了他,面对这样的楚禹,他再也没法替他找任何借口。   这就是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楚禹死了?   三天过去, 贺霄和北溟就像是在这个世界蒸发了,无论警方怎么努力,都没法抓住他们的影子。   楚禹已经脱离了危险, 不过他失血过多,加上并发感染,一直昏迷着没醒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刀的位置非常正。   之所以说“正”,是因为它正好刺在了楚禹脾脏的位置, 可楚禹没有脾,因此, 虽然危险, 但并未致命。   这几天, 徐景辛每天都来医院看他, 一呆就是大半天,在其他人看来, 多少带着点赎罪的意味, 至于替谁赎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今天一早, 徐景辛才到医院,就感受到整层楼非同寻常的氛围, 跟护士一打听,才知道楚禹早上醒了。   医生护士忙成一团,他不敢过去碍事,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等他们忙的差不多, 程星阳又来了, 他点头跟徐景辛打了个招呼, 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楚禹的病房, 一个人在里面待了二十几分钟,应该是为了了解当时的情况。   程星阳黑着脸离开之后,徐景辛心想这回应该轮到自己了,可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就看到对面长椅上站起来一个男人,径直走进了楚禹的病房。   徐景辛愣了一会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坐在那里了,目光凛然,气场十足。   本来徐景辛注意到了他,但期间有无数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根本没一点反应,也没主动找医生了解过楚禹的情况,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徐景辛压根就没把他往楚禹身上联想。   不过既然人家先进去了,徐景辛也不想去凑热闹,就继续在走廊里等。   这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除了护士进出挂水换药之外,那个男人根本就没出来。   午饭时间都过了,徐景辛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过去敲了敲楚禹病房的门。   “请进。”一个陌生又好听的声音。   徐景辛一进去,就看到那个男人拉着楚禹的手坐在床边,楚禹半睡半醒地迷糊着,徐景辛一进门,他就撑起眼皮朝他看过来。   本来就瘦的小脸这几天变成了巴掌大,看着更可怜了,干裂的嘴唇翕动几下,说话像是蚊子在哼哼:“徐队长……”   男人一怔,终于正眼向徐景辛看过来,湛蓝色的瞳孔里瞬间涌现出敌意。   他看起来是个混血,很年轻,结合了两个人种最优秀的部分,帅的惨绝人寰。   他松开楚禹的手,起身迎向门口,语气不善:“是你?你还来干什么?”   徐景辛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看他们之间的亲昵举止,他能猜到这个人是谁。   贺霄的“情敌”。   他没跟男人争辩,而是看向楚禹:“楚禹,你好点了吗?”   男人被忽略,有点咬牙切齿了,英俊的脸变得有点狰狞:“好没好你自己不会看?他用得着你关心?”   徐景辛十分难堪,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要在以往,他肯定就转身就走,但现在,他强自控制住自己的双腿,不肯离开。   “楚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行吗?”   “姓徐的,你也是个人物,我不想跟你动态度,你别自取其辱!”男人拦在他面前,打定主意不让他过去,“小禹让你们害的还不够惨吗?!他执行任务受伤,行,我认,可你算是干吗的?来干什么?来求情?我还就明着告诉你,他贺霄死定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徐景辛咬住嘴唇,不太有直面受害人家属怒火的底气,但他仍然执拗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楚禹。   楚禹一副头疼的表情,烦躁地眯起眼睛。   “宋森,你……先出去一下。”   被叫做宋森的男人一脸的不敢相信,一双狭长的眸子威胁地盯着楚禹,又在看到他失去血色的脸时,眼睛里闪过一抹心疼。   “楚小禹!”他咬牙切齿,“你就作吧!早晚把自己作没了!”   楚禹没力气说话,就拿眼睛瞪他。   最后,宋森无声投降,在临出门前,直直地撞了徐景辛的肩膀一下,表达不满。   楚禹闭了闭眼,气若游丝的:“什么事?”   徐景辛得偿所愿,反倒有点结巴:“你,你好点了?”   “……别废话了,累。”楚禹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催促徐景辛有话赶紧说。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真是贺霄……”徐景辛说不下去了。   楚禹尖瘦的下巴上下晃了晃:“是,他说警察一直在利用他,那阵子他差点死了都没人关心,他要跟北溟去赚大钱,他说跟你就算现在还热乎着,以后你也……早晚会跟你妈一样看不起他……他要跟过去做个了断,这不,就拿我开刀……”   别的还好,当听到贺霄说自己以后会看不起他的时候,徐景辛的脑子像要炸了一样的疼。   徐景辛不理解,他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这半年多来的相处,几次共同出生入死,还抵不过一些世俗的偏见?   他晃了晃脑袋,把“无关紧要”的东西抛诸脑后,哽着声音问:“楚禹,你确定贺霄想要杀你吗?”   楚禹点头,眼底是强烈的怨恨。   那是充满痛苦回忆的目光,让徐景辛十分揪心。   以前的楚禹,在提到贺霄时,满眼都是崇拜的光,而现在,居然充满了恨意。   他心底前所未有的沮丧,他现在疯狂想跟贺霄当面对峙,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想问他刚刚楚禹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还想狠狠打他一顿——为他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让人难堪的烂摊子里,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   他红着眼眶,坚持把来之前想说的话说完。   “楚禹,如果贺霄想要杀你,那你现在绝对活不了,我觉得……”   “他确实没想杀我……”楚禹虚弱地打断他,“他说要多留我一会儿,所以才用了刀子,他要通过我留下的痕迹跟警察表明决裂的决心,他跟北溟说,如果不能做的真一点,警察不会相信他的背叛……要不是我本来就没有脾,恐怕当场就死于……”   说着,楚禹的眼珠定住了。   “怎么了?楚禹?”徐景辛连忙走过去,“是不是不舒服,不说了,咱们不说了,我叫护士!”   说着就要按床头的呼叫铃。   “我本来……”楚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淌下几滴豆大的泪水,一边吸鼻子一边说,“真他妈是头独狼啊……艹……”   徐景辛没听明白,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楚禹爆粗口。   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徐景辛不敢继续刺激他,咬了咬下唇,十分歉意:“你好好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楚禹没言语,一脸痛苦地窝在被子里,等徐景辛出了病房门,他的手艰难地摸向枕头边上的手机。   ***   D市城郊山中,一个普通的小型农场的院子里,有几名与环境很不相称的强壮男人来回走动。   在步步危机的情况下,宁珩的头发仍然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上面的发蜡多的能让面前的人照镜子。   他叫过脖子上纹着地狱犬的丹罕,附耳交代几句,接着,走到一个高高的玉米堆旁边,仰头看向高处的贺霄,脸上堆满笑意。   贺霄完全无视他的到来,垂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指缝间的血已经洗干净了,但这么多天,他还是觉得黏腻烫手。   那天,楚禹茫然又绝望的目光总在他脑海里晃悠,当时手上刀子入肉的感觉也是那么的清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杀了楚禹。   楚禹死了吗?肯定已经死了吧?   一想到当时楚禹脸上信仰崩塌的神情,贺霄心里就堵的难受。   被北溟关押的那一个星期,他想到了他们应该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他以为楚禹的存活几率起码能有百分之五十,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在一个警方根本不可能查找、也根本无从查找的地方。   神庙是这个国家最神圣的所在,有谁会怀疑神庙内部会藏着一个犯罪集团呢?   宁珩踩着玉米堆朝贺霄爬,一步一滑的,样子有点滑稽。   贺霄继续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微颤,反手慢慢攥成拳头。   宁珩喘着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脸上是一贯的得体微笑,贺霄很烦他这个笑,总像已经把控了一切似的。   宁珩的目光在他冷漠的脸上扫了一圈,笑着勾住他的肩膀,极其亲热:“再有几天我们就离开这里了,你再委屈几天!”   “委屈?不敢!”贺霄冷笑,仍然不看他,“我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可委屈的?”   宁珩猛地转头看他,十分震惊似的:“说什么呢?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   “兄弟?”贺霄拿开肩膀上的手,继续冷笑,“不让我碰枪也就算了,连手机都收了,还说拿我当兄弟?我以为杀死一个警察,我的诚意就足够了,可惜,看样子我在你眼中也只不过就是一个很好利用的傀儡,等到了西非,你有了新的‘兄弟’,是不是就把我踹了?”   “怎么可能?”宁珩推了推眼镜,阴沉地笑了一声,“贺霄,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有我的顾虑,你应该能理解,等到了那边,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见贺霄无动于衷,他朝周围比了比:“这些身外之物算什么,等我站稳脚跟,你就是我的元老,到时候……”   贺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得了吧,还元老呢,你根本就没信任过我!”他指了指不远处挎着枪警戒的两名手下,他们名义上是在警惕周围动向,可眼神却极少离开他,“当谁是傻子呢?”   宁珩歪嘴一笑,一副“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贺霄冷哼:“无所谓,你利用我撑门面,我也在利用你赚钱,很公平,反正我现在回不了头了。”   宁珩胜利似的勾起嘴角:“那倒是,全城都在通缉你,网上更夸张,我们两个的通缉令并排挂着,还真有点同生共死的意思。”   意思很明显,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谁。   贺霄心头一沉。   通缉……   该不是,楚禹真的死了吧?   早就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但贺霄总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心情愈发恶劣,丢下一句:“赶紧想办法出国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接着,就离开了玉米堆,脚下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被他踢得到处都是。   宁珩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沉郁。 第86章 货   山中的夜晚异常静谧, 一点点声音仿佛都被无限放大。   贺霄在睡梦中惊醒,他听到很轻微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坐起来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他走出屋子, 院子里正在打盹的丹罕和桑切同时睁开眼,下意识端起了枪。   贺霄冷笑了一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隔着简陋的篱笆院墙,看向山路的方向。   渐渐地, 他皱起眉头。   接着他转身,在两个监视者的眼皮子底下, 大大方方地敲响了宁珩的房门。   开门的是宁珩那名很没有存在感的贴身保镖。   他是宁珩从国内带来的, 名叫闻似火, 名字挺火爆, 但是本人却像是一滩死水,平时一句话也没有, 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贺霄不敢轻视他,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难预测——保镖和暗杀者一样, 就是要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有车队过来了,是自己人吗?”贺霄表现得很警惕。   闻似火没回答, 在他身后,宁珩披着衣服走出来,也看了看山路的方向,那边, 已经依稀能看到暗淡的车灯了。   宁珩皱眉:“……不, 不是我们的人。”   他朝院子里喊了一声:“撤!”   丹罕和桑切立刻跳起来, 紧接着, 又从两侧的屋子里冲出十一二个人,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山路上的车已经朝他们的院子冲过来了。   贺霄对宁珩大喊:“给我枪!”   宁珩的眉宇间出现一丝犹豫,到底还是没接他的话。   他说:“我们先撤,有他们顶着!”   贺霄扬了下眉毛,没时间再多说什么。   院外,几辆车同时发出紧急刹车声,轮胎抱死,蛮横地在地面擦出火星,它们横在院外,立刻就有一大群人从车上跳下来,有穿着当地警察制服的,也有穿着便装的。   贺霄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他,程星阳甚至目眦欲裂地大吼了一声“贺霄”,只不过立刻就被巨大的枪声给震碎了。   当地警方终于顺着蛛丝马迹摸到这里,他如愿见到了贺霄,可是,却隔出十万八千里。   几乎是瞬间,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枪战,警方人多,但大多拿的是手丨枪,火力上被冲丨锋丨枪压制,于是就呈现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宁珩的脚步一顿,接着就在手下们的掩护下,跟在闻似火身后从侧门出了院子。   丹罕跑过去扒开堆得高高的麦秸,露出下面藏着的车子,有三辆。   “北溟,我们先走!”丹罕大叫。   没有任何犹豫的,宁珩和丹罕上了车,而闻似火坐上驾驶位,贺霄犹豫了一下,果断跟上车。   悍马车发出巨大的轰鸣,把凌乱的枪声抛在脑后,宽大的轮胎碾压过地面的碎石土坷,野牛一样全速向前狂奔,几次差点撞到山壁上。   贺霄的身体随着车子胡乱摇晃,最后不得不抓紧车门上方的把手,朝闻似火微微侧目。   尽管情况危急,他仍然十分冷静,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无论是后面随时可能上来的追兵,还是眼前险象环生的路况。   由此,贺霄确定了自己的一直以来的判断:这个人才是整个团队里最有威胁的!   丹罕回头看了眼照亮黑夜的枪火,大骂:“操!警察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说出来的话是个疑问句,但目光却死死盯着贺霄,仿佛只要宁珩一声令下,他马上就会干掉身旁这家伙。   贺霄一点也不客气地回瞪回去:“看我干什么?我他妈怎么知道?我连手机都没有!”   宁珩盯着前方的路,偶尔从后视镜扫一眼贺霄,目光阴冷。   “别胡扯了,可能是有环节出了纰漏,我们先换个地方!”他对丹罕说,“通知他们几个,差不多了,撤吧。”   贺霄突然笑了一声,宁珩不解地看他。   “什么环节出了纰漏?该不是你在警局里的人反水了吧?现在这情况,怎么看你都是大势已去的样子。”   这次,宁珩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他定定地看了贺霄一会儿,又默然转回身,看样子不以为然。   贺霄还想奚落他几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爆炸声,半个天空瞬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他的话统统憋回肚子里。   丹罕得意地大笑:“希望多炸死几个!”   贺霄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抠进肉里,他把头转向车窗外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   他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去西非,一定要去西非!   车子很快驶离了这片山区,但贺霄敏锐地发现,他们围着D市兜了个大圈子,就又斜插进一条山路,上山。   贺霄想,果然D市是宁珩的根据地,狡兔三窟,却个个都不远,肯定D市对他来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悍马的车灯调至最暗,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山路上,像只幽灵。   没多久,车子停下,车灯随之关闭。   借着朦胧的月光,贺霄看到一个很小的院落,跟之前藏身的那个差不多,院子里漆黑一片。   这应该就是宁珩的另一个据点了。   警察们一定想不到,北溟兜了个大圈子,居然还是没出D市的范围。   天亮之后,两辆车甩开警察,来跟他们会合。   桑切满脸灰土,人却很兴奋:“当场炸飞好几个!”   贺霄见惯了战争贩子,但他仍然觉得这人是个疯子,不,他们都是疯子,明明他们这边也死了几个人,可他们的脸上却一点悲伤情绪也没有。   宁珩也是一样。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又把目光放在D市市区的方向,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五天,再有五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   宁珩并没消停太久,当天晚上,他点名丹罕和桑切跟他一起出门,最后看了看贺霄,把他也带上了。   贺霄一句也没问,就坐在车里,跟他们一起在山路上绕弯子。   车里算上司机闻似火一共有五个人,空气有点憋闷,左边的桑切打开车窗,就有清新的夜风灌进来。   贺霄清晰意识到,他们带自己来未必是有什么正经事,或许只是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他们想让一伙人里战斗力最强的闻似火和桑切近距离看着自己而已。   这次的路程有点长,贺霄无法把握方向,但却听到车窗外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很湍急。   他转头望向窗外,看到遮蔽天穹的巨大树木阴影下,呈现出几块十分立体的岩石形状,再远处,能看到黑漆漆的山峰轮廓。   这是……   他的脑子里自动跳出来一个词:巴林山脉!   这里应该是巴林山脉,他最初跟九尾狐博拉发生枪战的地方!   贺霄的身体紧绷起来,对这个地方,他自然而然就产生了相当的戒备。   然而,没人对他表现出敌意,宁珩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带着真挚的笑意,仿佛昨晚差点被警方一窝端的小插曲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就那么轧着没有路的山坡慢吞吞迂回,七弯八绕的,最后居然停在一个有着水泥边沿的大门前面。   贺霄震惊地看着大门上方那盏亮起来的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在附近盯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这个大门,而且,这样的建筑,居然没有被当地人发现?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里真是自己盯梢了几天几夜的地方吗?   可等下了车,他就了然了。   大门藏匿在一大圈茂密的树林之间,长草也多,恐怕不是特意过来的话,在远处根本无法发现这里有一个防空洞,应该是废弃很久了,久到无人问津的那种。   正在思索时,防空洞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闻似火就那么把车开了进去。   经过长长的通道,在防空洞深处,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匪徒齐刷刷盯着他们的车,在他们旁边,停着一辆大吨位的油罐车。   宁珩率先跳下车,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笑看走过来的一个白人男性。   “怎么样了,皮埃尔?”   被叫做皮埃尔的男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目光不落痕迹地在贺霄身上瞟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跟宁珩说明情况。   “北溟,我的人手都在这里,十六人!”他又指了指油罐车,“刚刚送来一批货,八个,还差最后两批,什么时候到齐,之后我们立刻出发?”   “明天我亲自带人去提货。”宁珩点头,“之后我会提前联络,来,先给你介绍一下。”   他转头搂住贺霄的肩膀,由于身高差,不得不微微踮着脚,但却一点都不显得滑稽:“我的新朋友,我兄弟,贺霄!”   “皮埃尔。”皮埃尔冲贺霄点点头,没表露出任何情绪,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看外表,贺霄觉得这个皮埃尔跟他的手下们应该是“专业”的,在他们身上,他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这时,有一行人从防空洞的阴暗处走出来。   那是八个被枪指着的人,他们步履蹒跚,红肿着双眼,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贺霄瞳孔微缩,担心暴露出更多情绪,他只扫了一眼就别开眼睛。   这是“货”?   可是,宁珩却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开心地说:“怎么样,贺霄,这是我们去西非的启动资金!”   贺霄微愣:“你要把这些人运去西非?”   “先把他们跨境运到邻国,再转运西非,我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海轮。”宁珩很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几名医生也都愿意跟我一起走,我的价钱够高!”   他笑了笑:“当然,也有几个不愿意的,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安葬。”   温润的声音却说出恶魔般的话语,贺霄一阵齿冷,表面上却镇定地问:“这样多麻烦,到那边重头开始不是一样?”   宁珩说:“不一样,这些是我的筹码,到那边是有力的竞争手段。”   竞争?   贺霄立刻意识到,西非应该有土著的Organ势力,大概是内部出现了什么分歧,“北溟”又刚好在这边混不下去,所以才想转战西非,从那边的土著手里夺权?   但是,他人手不够,所以需要更多人的助力,也包括自己?   为什么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勇有谋,可能担任他的左膀右臂?   还是,单纯觉得自己跟徐嘉的嫌隙可以被利用,因为穷,所以更容易被收买?   或许两者都有?   贺霄迅速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点点头,为了避嫌,再没多问。   他仍然执着地想要去西非,但起码,不能让这些无辜的受害者被暗地里运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前男友   仿佛只是为了跟贺霄炫耀一下自己的实力, 宁珩跟皮埃尔敲定了大概时间,就带着几名手下原路返回。   不过或许是宁珩向他展露了核心秘密的关系,丹罕等人对贺霄的态度友善了很多, 但还是一样的充满戒备。   尤其是丹罕,他是九尾狐博拉的哥哥,对贺霄这个亲手抓了弟弟的人有着天然的敌意。   第二天一早,宁珩带着所有手下出门了,贺霄猜, 他们应该是去提“货”了,陪他一起留守的, 是一个叫牙牙的当地人, 又黑又瘦, 像只发育不良的猴子。   贺霄听出他的声音——他被带去M城外神庙的那天, 牙牙是司机。   等宁珩他们走后,贺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用一把短匕首修指甲。   以前演习, 野外蹲坑时他经常这么干,一年没练技艺生疏了不少, 还把手指头划了个口子。   牙牙肩膀上挎着枪,一手拿着一穗玉米, 边走边啃,走到贺霄面前分给他一穗,以示友好。   贺霄看了他像是洗不净的手一眼,接过玉米, 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给他腾了个地方。   得到友好反馈的牙牙很开心, 呲起一排白白的牙齿, 从嘴里掉出两个没嚼完的玉米粒。   贺霄:“……”   牙牙看起来十八九岁,从平常的行为举止上来看,他和丹罕他们不太一样,他不是穷凶极恶的人,还挺爱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过一天算一天”的咸鱼气质。   “这什么?早饭?”贺霄扒开被煮的软趴趴的叶子,用力啃了一口玉米,一脸不满。   牙牙耸耸肩:“别挑了,我们就只有这个!北溟回来也许会给我们带吃的。”   贺霄揉了揉肚子:“什么时候回来?”   牙牙:“明天一早。”   贺霄一脸晦气地看他啃苞米:“所以,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吃这个?”   牙牙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呢?”   贺霄生无可恋状。   牙牙大笑。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他们都说你缺钱所以才加入我们,可是你男朋友不是很有钱吗?”   “小孩子懂个屁!他有钱那是他的,他能养我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牙牙不理解,“桑切哥说,你前男友出高价雇人满城打听你的下落呢,都打听到皮埃尔的手下头上了,那个人昨晚见到你之后特别痛心,他说你前男友出的钱比你的通缉令上高了一百倍,只可惜之前不认识你,晚了一步。”   贺霄有点愣。   徐景辛找自己?   等等!他不是回国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是在担心自己吗?   在知道自己杀了楚禹之后,他还到处找自己……   他一定很失望……   贺霄一下就想起自己到苏连深的工厂“偷东西”那次,他来工厂接自己的时候那副愤怒的样子,想必,这次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皱眉:“什么意思?他跟谁打听我?”   “社团,说是一个女人给搭的桥,老公是开酒庄的,上层人士!”牙牙一边啃玉米,一边翻着白眼仁看他,语气里满是羡慕。   贺霄差点跳起来,很明显,这个女人是朱丽叶。   徐景辛踏进灰色地带了?他怎么能这样?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根本不是他这种好好先生能踏足的!   他怎么能这样呢?!   贺霄突然急躁起来,就连牙牙都看出了他的异样。   他嘲笑:“怎么了?很感动?他们都说你前男友长得没你帅,个子也没你高,就是特别有钱,长得好看是受欢迎哈?哈哈哈哈——”   贺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感动?你觉得他找我干什么?旧情复燃?”   “不是吗?”   “屁!”贺霄冷笑,“我估计,他现在巴不得弄死我!”   牙牙吐了吐舌头:“这么狠的吗?”   贺霄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没听过一个说法,情人分手后百分之八十会变成仇人,而且是仇恨值加十倍的那种,他现在一定想把我一枪爆头,扒皮抽筋,挖个祖坟什么的!”   牙牙:“……”   贺霄看着他被噎到了的表情,觉得这孩子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谈恋爱了。   他叹了口气,把啃了一口地玉米远远扔到院墙外,精神瞬间委顿。   “怎么啦?”牙牙问。   贺霄瞄了一眼他的枪,随即目光空远地往向碧蓝天际。   “饿。”   牙牙困惑:“饿?饿你还扔食物?”   “怎么吃啊?硬邦邦的,我可吃不进去!”贺霄一脸嫌弃,接着,他精神一振,“哎?反正北溟他们都不在,要不咱们去城里买点吃的?”   “啊?”牙牙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惊到了。   “怎么?北溟临走前说过不许我们进城吗?”贺霄问。   “没有……但是……”   北溟走之前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像上次那样要求他好好看着贺霄,就说让他们两个好好看家来着。   “那还有什么问题?走?”贺霄说着站起来,看样子是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牙牙看着他:“你……有钱吗?”   “嘶——我没有,可你不是有吗?”贺霄大大方方地说,“等到了西非,哥赚了大钱还你!”   牙牙的耳朵里就剩下“大钱”了,毕竟,眼前的男人今后可以分到北溟三分之一的财产。   他说:“……那倒是没关系,只是……”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是跟北溟说一声。”   牙牙说着掏出电话,却被贺霄按住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傻吗?你这电话打出去,咱们还能出得去吗?”   牙牙鼓着嘴巴。   “一看你就没在体制内混过!”贺霄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江山,“你这不是让领导为难吗?明明就一点小事,领导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非得摆台面上,那么多手下看着,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咱们悄悄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什么也不耽误不是?”   牙牙不明觉厉,眼里光芒四射,感觉自己像是收到了神明点化的芸芸众生,今后必有一天会飞升。   五分钟后,两个人的车子驶上山路。   半小时后,他们出现在琳琅商场的停车场。   牙牙问:“干吗来这?”   贺霄看了眼曾经挂住自己的楼顶:“楼上有家中餐馆,请你吃好的!”   牙牙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一脸苦逼。   通缉犯贺霄出发前跟牙牙借了墨镜,又在不知道是谁的房间里翻出一顶鸭舌帽戴上,这会儿若不是熟人,应该没法认出他就是新上榜的通缉犯。   一进商场,他们直奔楼上的中餐馆。   牙牙看起来有点心虚,贺霄就很体贴地跟侍者点了饭菜,说要打包。   然后对牙牙小声呵斥:“怎么那么没出息呢你!慌什么!”   自从他发表完那一番高见后,牙牙简直为他马首是瞻,这会儿被他一说,羞愧地低下头。   贺霄的眼睛在客人不多的餐馆里扫视一圈,动作幅度很大地抓了把裤腰,惹来好几道奇怪的目光。   他指了指门外大厅的另一侧,问牙牙:“我去厕所,一起?”   牙牙:“……不了,我等你。”   贺霄知道他不会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这家伙在进城的路边已经放过水了,这会儿想放也没有。   于是,他拍拍他的肩膀,手指紧紧攥住口袋里的玉米叶子,大摇大摆地往厕所的方向晃悠过去。   才一走出牙牙的视线范围,他立刻隔着护栏低头去看一楼的红酒专卖店。   仍然是客人很少,整洁明亮,贺霄希望朱丽叶能在店里,也祈祷她愿意帮自己把东西交给徐景辛。   这个决定实在是冒险,可是他没时间,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他只能赌一把,赌朱丽叶跟徐景辛的友谊足够深厚。   他知道,宁珩对自己的防备从未降低过,他派牙牙盯着自己也是人手不足的无奈之举,另外,也是自己这几天咸鱼的表现让他稍微安心。   他在厕所跟前晃了一圈,从工具间拿出“清洁中”的牌子竖在门口,然后大摇大摆的顺着扶梯下楼。   等下到三楼的时候,他看到从红酒店里走出来一个人。   漆黑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这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那是徐景辛!   他眼睛下面挂着淡淡的青灰色,头发长出耳朵很多也没剪,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看得贺霄一阵自责和心疼。   看来,这阵子不好过的不只是他自己。   他想要给徐景辛一点信号,可是,他发觉在头顶正有一道紧张的视线向自己投来。   余光不经意一瞥,就看到牙牙已经从餐馆走出来,眼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不过,在他路过厕所门前,发现“清洁中”的牌子时,神情才稍稍缓和了一点。   他尾随着贺霄上了四层到三层间的扶梯,这时,贺霄已经下到二楼了。   他假装没看到牙牙,注意力全放在大厅中间一个高大的装饰花树上,余光却始终从眼角黏在徐景辛身上。   徐景辛的步伐有些蹒跚,透着漫无目的的疲惫,目光始终盯着地面,所以也没发现扶梯上的贺霄,眼看就要走出商场大门。   贺霄忍住喊他的冲动,心里疯狂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拦住他,又不引起牙牙的怀疑。   之前听牙牙的描述,他应该不认识徐景辛,这还稍微好一点,应该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难道就这样错过吗?   除去要亲手把东西交给他不提,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跟他说几句话!   就在这时,徐景辛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像是叹了口气,然后转了个身。 第88章 十分钟   今天恰巧是周末, 琳琅商场人不少。   明亮的感应玻璃门前,徐景辛停下脚步,刚刚发现他的手机忘在朱丽叶那了, 于是转身回红酒专柜去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漫不经心地往回走,光洁的浅色理石地面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擦得能让人当镜子照。   贺霄顺着扶梯下到一楼时,两个人的距离不到十米, 可徐景辛仍然没看到他。   身后是尾随而来的牙牙,贺霄不能停, 而他也不能叫住徐景辛,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他扫了眼徐景辛的侧脸。   才分开十天, 他就瘦了这么多, 本来线条流畅的侧颊居然凸出了棱角。   贺霄咬了下嘴里的肉,强迫自己冷静, 他瞄了一眼扶梯上的牙牙, 忽然扬声大喊:“牙牙,你他妈不是说不尿么?怎么又跟下来了?你要一起就快点儿的!”   粗俗的话乍然在大厅响起, 所有客人都回头向他们行注目礼。   熟悉的声音一传出来,徐景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呆立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前方一男一女在对着电梯旁窃窃私语,嘲笑意味明显,徐景辛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就看到一个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的高大男人, 正面朝电梯上招手。   那是贺霄!   徐景辛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他差点就冲上去质问他, 但,在看到电梯上那个陌生的当地年轻人时,又暂时压下了一切欲望。   虽然不清楚刚刚贺霄刚刚在对他喊什么,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按捺住所有的冲动。   那个年轻人显然不适应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霎时间红了脸。   他恼羞成怒:“着急你就先去吧!我又不急!”   话音刚落,贺霄大骂一句“真他妈事儿”,就扯下墨镜蒙头蒙脑地朝卫生间的方向冲过去,差点撞到愣在原地的徐景辛。   徐景辛下意识想要拦他,却被他一个颇具暗示性的目光给制止了,就那么短短半秒钟的时间,四目相对下,他居然领会了贺霄的意思。   眼神不会骗人,他还是原先那个贺霄!   徐景辛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看着贺霄冲进卫生间。   热闹没了,客人们就像是看了一场闹剧,继续各做各的事。   徐景辛也跟所有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往卫生间走。   他目测自己跟贺霄的同伴差着一层楼的距离,不远不近的有点尴尬,于是干脆不着急了,就做出一副要去如厕的样子,走的稳稳当当。   进了卫生间,发现里面没人。   他很纳闷,又不太敢声张,正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挨个隔间检查的时候,突然,身旁的隔间门猛地打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进去。   紧接着,他的嘴巴被牢牢捂住,所有骂人的话都被统统堵了回去。   贺霄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食指竖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手势,于是徐景辛点点头。   现在的确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牙牙走进来招呼:“贺霄?”   贺霄看了徐景辛一眼,转头朝外喊话,语气很不耐烦:“干什么?催什么催?上你的得了!”   来都来了,牙牙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监视他的,只好到小便池前硬挤了挤,然后心虚地说:“那我出去等你?”   “随便,要不就到楼上等着吧!真特么烦,你小学生吗?上厕所还得做个伴!”   “……哦。”   牙牙开门出去了,卫生间里恢复了安静。   贺霄很庆幸今天陪着自己的是这个毛头小子,脸皮有点薄,要是换成桑切或者丹罕,那说不定就直接表明“就是来监视你的”,一点都不带客气。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趴在卫生间门口偷听呢?   徐景辛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反正外面的人走了。   他盯着他布满沧桑的脸,眼眶早就红了,嘴唇颤抖得相当厉害,一肚子的疑问到现在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贺霄深情地凝视着他,修长的指尖一点点抚过他的脸颊,慢慢抵达眼角,轻巧地抹掉他的一滴泪,可却像是点燃了引线,更多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俯身吃掉那些咸咸的泪水,温热的唇在他脸上缓慢游移,试图安抚他的悲伤,最后却没忍住,重重落在他颤抖的唇瓣上。   一吻过后,两个人都气息不稳,徐景辛终于止住眼泪,微微启唇:“你……”   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就再次被堵住了嘴巴。   这次,贺霄品尝的很仔细,流连沉醉,片刻,他恋恋不舍地挪到他耳边:“马上交给程星阳。”   徐景辛一愣,随即掌心里就被塞了一个粗糙的东西,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是一片被煮过的玉米的叶子。   ……怎么看都不很靠谱的样子。   “你到底……”   贺霄再次吻了上来,双手攥住他的手腕,摆明了不让他开口,也不让他挣扎。   徐景辛怒了,想咬人,结果还是没下得了口。   这次贺霄点到为止,看着他因为愠怒而泛红的脸,终于笑起来。   他再次贴上他的耳根:“一定要交给程星阳……我走了,你十分钟后再出来。”   徐景辛整个人都有点发蒙,他愣愣地看着贺霄,总算从乱七八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是在做正经事——很重要的正经事!   他挣扎着问:“楚禹……”   贺霄的笑容凝固,抢着问:“他死了吗?”   徐景辛摇头。   “太好了!”贺霄吐出一口气,用力闭了一下眼,露出释然的笑。   其中的经过不需要知道,有这个结果就够了。   他冲徐景辛点点头:“别到处找我了,也别再跟不正经的人打交道,我走了!”   “别走!”徐景辛低呼着抓住他的袖子,但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他。   贺霄把他焦躁的样子完全纳入眼底,他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还时不时朝隔间上方的空档看一眼,好像生怕从那里钻出来个脑袋似的。   徐景辛确实很紧张,因为牙牙。   刚刚他从大厅走到这里,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淡定都用光了。   贺霄见状,迅速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轻笑:“别怕,等我回来!”   之后,又忍不住轻轻啄了一下,一下,又一下,亲不够似的。   直到他意识到不能再磨蹭,才把袖子慢慢从徐景辛的手上扯回来,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头发,转身出了隔间的门。   卫生间门“吱呀”打开,又轻轻合拢,徐景辛从茫然中骤然清醒,看着手里卷得皱巴巴的玉米叶子,又飞快看了一眼手表。   【13:37】   他在心里拼命念叨着“十分钟”、“十分钟”,整个人却越来越紧张,他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一边把身体紧紧贴在隔间墙壁上,每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他的心脏都会跟着狂跳一番。   这时,他的手指就会抚上自己冰凉的唇瓣,感受上面残留的一点气息,仿佛贺霄还在这里,陪着他面对这一切。   十分钟,仿佛过了十年那么久,时间终于走到了13:47,他忽地一下拉开隔间门,急匆匆往红酒专卖店走去。   他的手机还在那里!   ***   当地警察局走廊长凳上,徐景辛孤零零地坐着,一动不动的,像一块早已腐朽风化的木雕。   程星阳和奇特里卡警长分别带着自己人进行秘密会议,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这会儿应该离开,但却不想走,虽然根据保密原则,程星阳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但他还是想留在这里,这样心里会比较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打开,警察们都去忙各自的事,程星阳看到徐景辛还没走,有点无奈。   “徐队长,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程星阳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对徐景辛这人的性格多少有点认知。   他问:“你看过叶子上的字了吗?”   徐景辛拼命摇头以示清白:“没看,我怕是什么机密,没打开过!”   程星阳笑着点头:“确实是机密,你又帮了我们大忙了,徐队长。”   还真是机密?   徐景辛意识到了什么,充满期待地问:“程组长,贺霄他……”   程星阳朝左右看看,晃了晃手里的夹子:“来我办公室吧。”   才一进办公室,徐景辛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程组长……”   程星阳好笑地感叹:“唉,徐队长,贺霄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居然能跟你做朋友?”   听得出,“朋友”是带引号的。   徐景辛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明白程星阳这话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们都动摇过,就只有你从始至终都相信他。”程星阳摇摇头,一半歉疚一半自嘲,“其实你之前的判断一点也没错,楚禹刚开始有点不清醒,等想明白了他又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是你提醒了他,贺霄根本不是想杀他,贺霄早就知道他脾脏早年被摘除的事,这次也是利用这一点,那一刀对他的伤害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徐景辛张了张嘴,眼神渐渐充满期待。   “所以说,跟我们看到的刚好相反,贺霄这一刀是刺给北溟看的,是为了尽最大可能保护楚禹,如果他不动手,那当时的情况,楚禹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他是假装答应他们的吗?”   程星阳举起手里的玉米叶子:“他是被北溟挟持了,据楚禹说,北溟想要利用他做事,贺霄看来暂时取得了北溟的信任,还向我们传回了重要情报。”   说着,他朝徐景辛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看。   徐景辛赶忙接过叶子,像看圣旨似的,小心翼翼把它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三天后去西非,海运,油罐车带货出D市,雇佣兵皮埃尔,有火力。   字歪歪扭扭的,残留着血色,看来写的很不容易,大概是因为质地原因,有些字已经模糊了。   后来徐景辛才发现,是自己的视野模糊。   他别开脸,努力把泪水憋回去。   今天的泪腺实在是过于发达了!   程星阳假装没看见他的窘态,继续说:“我们已经在雇佣兵网络里比对过皮埃尔这个名字,目前已经确定了他的长相,当地警方会在路上设卡,应该会有收获。”   徐景辛紧紧咬住下唇,点点头,问:“海运呢?是不是到港口抓住宁珩,就结束了?”   “海运的话,N国没有海运港口,离D市最近的港口在邻国的S市,北溟有自己的海运集团,虽然我们已经查封了他的财产,但他想办法给自己留艘船应该不是问题,所以我们判断,从正规途径应该查不到他这次的出行信息。”程星阳喝了口水,安慰,“对了,使馆那边传来消息,柳元醒了,目前还什么都没交代,看起来像是有失忆症状。”   “失忆?”徐景辛回忆起那个总是带着讨好笑容的柳元,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程星阳轻笑:“谁知道呢,没准是装的,犯罪分子狡猾,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徐景辛点点头。   柳元,犯罪分子。   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不,应该说,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柳元醒了   根据贺霄提供的线索, 警方全面布控,成功在深夜拦截到了那辆可疑的油罐车。   在当地警察和军队的围剿下,皮埃尔一行人伤亡惨重, 他和手下的雇佣兵,还有打算浑水摸鱼逃走的几名医生全部落网,全部受害者被从油罐车里解救出来。   受害者当中有当地人,有邻国的人,也有游客, 在见到警灯的那一刻,无不露出劫后余生的感恩和喜悦。   通过供述, 警方锁定了海运港口, 扣押了宁珩的海轮, 可惜的是, 交战一开始皮埃尔就给宁珩打了电话,宁珩得了消息, 果断抛弃了皮埃尔, 重新藏匿起来,再次从警方的视野中消失。   这是贺霄第一次看到宁珩大发雷霆。   他们龟缩回山中的小院子里, 得知防空洞被警察发现之后,贺霄心里暗笑:看你还有多少个兔子窝!   一下车, 宁珩狠狠在车身上踹了一脚,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掏出枪,满脸愤怒地指向贺霄:“是不是你!”   他的手在剧烈颤抖,脸紧绷着, 眼底的戾气呼之欲出。   贺霄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要觉得是我, 那我说什么也没用。”   接着他冷笑:“我就知道你从没信任过我, 那就开枪啊?反正跟着你这种人也混不出什么名堂, 你饼也给我画够了吧?去西非……哼!”   宁珩并没被他说动,他的确没信任过贺霄,他一直防备着他,只要他们一天没离开N国,他就不可能信任他。   冰凉的枪口顶上贺霄的脸,贺霄毫不畏缩,就那么冷冷地瞪着他,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宁珩回忆着这些天的点滴。   贺霄的手机收了,身旁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除了前天……   那天,他认为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而又恰巧人手不足,所以只留下牙牙盯着他,他想留点余地,让贺霄感受到一点信任,毕竟他到现在都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况且,在那样的深山里,跟外界彻底失联的情况下,就不可能搞出什么小动作!   所以,是怎么搞出这么大问题的?   他看向缩成乌龟的牙牙:“我们离开的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牙牙畏畏缩缩地抬头,就看到贺霄勾着嘴角朝他笑,表情轻松泰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北溟,什么也没有!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这倒也不算说谎。   牙牙不是傻子,那天,车是他开的,买食物的钱是他付的,几个打包盒带回来,就数他吃的多……如果北溟追究起来,他一定死的特别惨!   再说,贺霄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眼睛,就连上厕所他都在门口守着,怎么可能出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不如息事宁人,让北溟去查真正出问题的人!   宁珩的枪还是没挪开,久到贺霄的脸都酸了。   他舔了舔嘴唇,轻声笑:“与其揪着我不放,不如去问问你埋在警方的人,是不是他对专案组说了什么,毕竟你最近挺惨的,他可能已经放弃你了。”   对贺霄的话,现在宁珩是半个字也不信,可是他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其他的疑虑。   警方能够精准布控,肯定是掌握了皮埃尔的行动路线,可贺霄也不知道这条路线——别说是他,就连丹罕和桑切他们这些亲信都不知道,那,这个路线是怎么暴露的?   宁珩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人脸比对是专案组里某位图侦专家的专长,他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找到了皮埃尔最后出现在D市的影像,当时,他正是坐在一辆油罐车的副驾驶位上,由此,他们才锁定了这辆油罐车的外形和车牌号。   它才一出现在有监控的公路上,就立刻被捕捉到,所有警力赶过去进行了围剿,根本没给他们离开D市区域的机会。   宁珩放下枪,长长舒了一口气。   “抱歉,兄弟,我不太冷静。”他对贺霄挥挥手。   贺霄勾起嘴角:“我能理解,全部筹码都没了,这回你去了西非真得白手起家了。”   他状似关心,实则揶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宁珩有点火大,但,贺霄表现出适当的幸灾乐祸,他反倒有点相信他不是内鬼了。   他想了想,对幽灵一般的闻似火招招手,两个人就去角落里说话,留下为数不多的几名手下面面相觑。   贺霄一个人走到墙边,靠着墙滑坐至地面,他看到闻似火的眼底划过一抹狠厉,心里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反而升腾出淡淡的喜悦。   反正不管怎么说,能顺手帮当地警方干掉一个隐藏的内奸,是件好事。   ***   随着D市警局某高层在家中被暗杀,他不正当的财务状况也浮出水面,警方还在他家里找到了少量□□,坐实了他跟Organ勾结的事实——尼桑和两名手下就是死于□□中毒,是他把他们灭了口。   警方顺藤摸瓜,又牵出了两名替他办过事的警员,可惜他们知道的并不多,更是跟Organ搭不上边。   这边处理高层死亡的事,那边还要清扫巴林山脉的防空洞,奇特里卡警长快要忙疯了,原本一翘一翘的小胡子都耷拉了。   程星阳也没闲着,除了审问皮埃尔死后留下的几个手下,询问受害人,还要时不时大老远的往使馆跑。   柳元醒了,一言不发,整天吃吃睡睡,医生说他的身体没问题,脑袋里的肿块早就消了,但他这样,也确实拿他没办法。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程星阳叼着烟,给房风雪打电话汇报情况。   “房总,我觉得,一直跟柳元这么耗下去没什么意义。”   “确实,他的那部分目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链完整,就算没有他的供词,也能定他的罪,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足够,他继续顽抗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不行的话,就先把他送回国内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贺霄那边有消息吗?宁珩躲哪去了?”房总指挥追问。   “宁珩根本就没露面,贺霄也没传来消息,我想,既然许时说柳元这个表弟对宁珩来说很重要,要不用他当诱饵试试呢?”   电话那边安静了半天,房风雪:“具体说说。”   “之前宁珩以为柳元死了,如果我们放出消息说他没死,那他会不会在出发去西非前想办法处理柳元?无论是要救他还是要灭口,只要他有动作,我们就能再跟他交手一次!”   “他会冒这个险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许时不是说宁珩很在乎柳元么?再说,柳元肯定知道他不少事,他要走,能放心把这么大一颗定丨时丨炸丨弹留给咱们?房总,这大概是柳元唯一的利用价值了。”   房风雪虽然是专案组的直接负责人,但这样的大事他一个人没法拍板,放下电话,他立刻跟上级汇报,于是在刑侦总队的大会议室里,很多高层参与了这次紧急会议。   最后,程星阳的提议得到批准,经过精确部署后,使馆放出第一个消息:准备联合警方遣送犯罪嫌疑人柳元回国,两天后的下午三点,从D市国际机场出发。   一听说这个消息,宁珩一伙人立刻炸了锅。   暴脾气的桑切大吼:“北溟,这是陷阱!”   丹罕胳膊底下夹着枪,赞同:“对,他们肯定是要抓你!”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只有贺霄和闻似火没发表意见。   贺霄这些天一贯都是“爱咋地咋地”的态度,他的意见就是没有任何意见,而闻似火则是一贯的冷漠,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宁珩环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贺霄脸上。   “我要去救柳元,我要带他去西非!”他目光坚定。   他走向贺霄:“你会帮我的,对吧?”   “行啊!”贺霄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说的,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是老大,你说的算!”   这是他第一次叫宁珩“老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他却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问:“抢人是吗?什么时候去?”   那语气,就像是在说:我们去早市买个菜吧!   宁珩反问:“你觉得什么时机合适?”   贺霄挠了挠下巴,想了一会儿:“不然,他们去机场的路上?一般路上的防守相对薄弱!”   “我也这样想,这样,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宁珩笑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贺霄心头一跳,扬起浓黑的眉毛。   “柳元还活着,你不知道?”宁珩问。   贺霄头疼似的抓了抓头发,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一点头:“知道!”   宁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以为他只是个小喽啰,谁能想到他对你那么重要。”贺霄很不理解似的,反问,“既然那么重要,你以前怎么不把他留在身边呢?让他干那么底层的活儿,屈才了啊?”   “你知道他活着,却什么都不对我说,他在警察手里对我来说是个威胁,你不明白吗?”   “啊?哦,他之前一直昏迷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人不是在使馆么?我接触不上。”   宁珩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从他脸上没看出任何破绽。   他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不管怎么说,我弟弟活着,我说了要让他过好日子,不能食言!”   贺霄冲他竖起大拇指。   宁珩淡淡扫他一眼,对几名手下说:“我赞同贺霄的提议,我们的人不多,在路上拦截是比较明智的做法,那就两天后的下午……闻似火!”   他冲闻似火抬起下巴,闻似火就认真听他安排。   “明天你带丹罕去找合适的拦截地点。”镜片光芒一闪,他的目光变得阴鸷,“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任何代价!”   第二天,闻似火和丹罕一早就出去了,其他人就在山中留守。   院子里总共有九个人,加上闻似火和丹罕,他们一行一共就剩下十一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目前宁珩的全部底牌了。   去西非?势力有点单薄啊?   贺霄感觉有点好笑。   明天呢?   明天将是怎样的局面?   这个时候公开柳元的消息,倒像是故意放出来的,柳元真的醒了吗?   宁珩这种人,肯定不会因为一个真伪不明的消息去搏命,今天他派闻似火出去,说不定就是去探查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了。   程星阳他们会有防备的吧?怎么通知他呢?   贺霄有点难受。   宁珩在身边,他肯定没法像上次那样传消息出去,万一被他得手……   其实得手也没什么,贺霄打定主意要去西非,只要不造成己方的人员伤亡,他个人认为,一个柳元左右不了任何事,充其量就是一条漏网的小鱼罢了,但是如果能用这条小鱼换一条大鱼回来,何乐而不为?   但这不是官方的做事风格,程星阳拼了命的想抓宁珩也无可厚非,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他贺霄就不一样了,他要去西非!   因为,徐景辛对他说过:贺霄,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阴暗角落,如果这也是你的目的,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全抓住。   宁珩的情绪比昨天稳定的多,脸上又挂上了以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他来到贺霄身边,像上次一样跟他肩并肩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贺霄,明天之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我很期待,未来跟你合作赚大钱一定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贺霄仍然是无所谓的态度:“船不是没了吗?怎么走?”   宁珩盯着他,眸光闪动,轻声笑起来。   他没给出答案,贺霄也没继续问,两个人沉默地望着远处笼罩在烟雨中的青峰,眼底均带着无尽的寒霜。   过了很久,宁珩掏出腰上的□□,递到贺霄面前,见他不接,还晃了晃。   “明天是场硬仗,打赢了,我们去新天地喝酒吃肉,输了……”他抬起枪口指了指远处的高山,“说不定那边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贺霄嗤笑:“值得吗?为了一个柳元?”   宁珩用枪托一下一下叩着自己的膝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   “他是我表弟,其实我就比他大一岁,小时候我们两个住一个院子,一起玩到大的,后来,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义务教育阶段还好,到了高中,家里就都供不起了。”   “我们两家一样穷,偏偏我们的成绩都很好,农村孩子出息不容易,可真就是没办法……”   “后来,我爸爸和他爸爸商量,用两家的钱,供一个孩子上学……最后,因为我故意哭的很凶,还用自杀相威胁,他们选了我。”   “柳元难过了好几天,我却很高兴……我高兴地跟他发誓,我一定好好读书,读两个人的份儿,等以后出人头地了,他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有我的,就有他的!”   “没想到,等我大学毕业后,回到村子里,发现他变了,以前那么聪明好学的孩子,染上了赌瘾,整天坑蒙拐骗……”   “说起来,我接触到这个组织,还是他牵的线。”   “当然,他接触不到什么核心,就拿钱帮人拐孩子,后来……”   似乎发现话题扯得太远,宁珩顿了顿:“总之,我不后悔走这条路,我现在有了地位,有了金钱,有了自己的帝国!我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用在乎任何人,只有柳元……”   贺霄的目光忍不住向他瞥去,微有动容。   难怪……   他主动从宁珩手里拿过枪,朝远处的山林比划了一阵,然后收了起来。   “行了,你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明天我会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掩护   这几天, 徐景辛恨不得住在专案组临时包下的酒店了,但矜持如他,当然不可能表现得太过火。   顶多也就是个关心案情的热心群众的程度吧!   接着, 他找到了一项很适合热心群众的工作:送饭。   他本人不喜欢吃当地食物,刚来N国没几天的专案组不是更不喜欢么?他们破案那么辛苦,后勤跟不上怎么行?   他往警察局送饭的前两天,程星阳和侦查员们还有点不好意思,再往后, 大家都习惯了按时送温暖的徐队长。   徐景辛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保温箱,每天快快乐乐地充当起外卖小哥, 在别人吃饭的时候, 他就跟人家打听跟贺霄有关的案情。   可惜, 收获没有预期大。   午饭过后, 侦查员小关帮他收拾餐盒,马尾辫一翘一翘的。   徐景辛尽责地问:“小关, 今天的菜口味还行?”   小关看看周围, 悄悄说:“徐队长,明天能不能放点辣子?”   一副馋兮兮的样子, 俏皮可爱。   徐景辛:“。”   看出来了,川妹子。   他一口应下来:“行啊, 没问题!我跟食堂说一声。”   小关甜甜一笑,腮边就挤出两颗小酒窝:“多放点哈……别告诉他们是我要求的!”   徐景辛被她逗笑了,眨眨眼:“成!”   小关特别高兴,声音也欢快了:“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 我开车了!”徐景辛提起保温箱, 突然顿了顿, “小关, 有没有什么消息?”   小关知道他想问什么,徐景辛跟贺霄的关系在专案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没人明说就是了,这小姑娘早早就成了CP头子。   她摇头,压低声音:“没有,霄哥没再传消息回来,也找不见宁珩的人,但我们组长判断,霄哥目前应该很安全,他本事大着呢,你放心吧!”   徐景辛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他轻轻“嗯”了一声,提着保温箱出了门。   看着他的样子,小关鼓起腮帮,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景辛径直来到停车场,把箱子往汽车后座上一放,有点疲惫地发动了车子。   他没把小关的话当真,很显然,她的最后一句,安慰的成分居多。   目前贺霄在宁珩的手上,应该是挟持性质的。   不过从那天见面的情况来看,他的处境并不算太艰难,也许,他已经取得了宁珩的信任。   可是,在宁珩的“货”被劫走之后,他还能继续信任贺霄吗?   会不会那天在商场见面的事暴露了?如果暴露了,宁珩会怎么处置他?   想想他的残忍……   徐景辛不敢想了,他觉得再瞎想些有的没的,心脏病都会吓出来。   说是不想,可脑子根本不受控制,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劲儿往外跳。   正在他烦躁莫名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车从斜前方插出来,徐景辛凭借本能第一时间踩下刹车,还是没能阻止两车相撞,“砰”的一下,他的左前大灯爆了个粉碎。   惯性使然,他的身体猛地朝前一冲,要不是系了安全带,人就要从前风挡飞出去了,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对面下来一个精瘦的男人,看了看车子的情况,皱眉问:“你怎么开车的?”   徐景辛心情不好,眉毛一扬也来了火气:“你不是也挺快的?赶时间?”   那人笑了一声:“对,确实是赶时间。”   “那私了吧!”徐景辛也懒得跟他纠缠,因为双方的剐蹭并不严重。   他碎了一个大灯,而对方保险杠凹了一块,目测双方损失差不多。   “怎么私了?谁的责任?”男人跟他掰扯。   徐景辛看了他一眼。   要在平时,这种小事他吃亏就认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讨厌这个男人,或许是气场不对。   他无所谓地看了一下手表:“那就等警察吧!”   那人点点头,隔了几秒,又开口发问:“哎?哥们儿哪儿人啊?”   徐景辛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跟对方讲中文。   这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的表情一松:“啊,我还没注意呢……我是首都那边的。”   他讪讪:“要不,留个电话,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那人想了想:“也行,那你过来看看,咱们先拍个照,以后好算账,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徐景辛想说不用了,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说,拍个照片也不麻烦,他就先把全景拍了一张,又过去拍两车相撞的部位,需要的话好定损。   男人也掏出手机走过来,徐景辛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地方,然后举起手机对准自己的大灯。   突然,他感觉后腰被一个硬物顶住了。   猝然转头,就看到男人死板麻木的脸。   “别出声,车上聊聊!”   男人温和的口吻背后,目光森森逼人,徐景辛立刻在他身上嗅到一种气息,那是极度危险的阴冷。   他垂下眼睛,被推着上了车,发现在漆黑的车膜里面,居然还隐匿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壮魁梧,裸露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在脖子侧方,徐景辛看到了一只风格颇为熟悉的三头地狱犬纹身。   他的脑海中出现短暂的空白,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被挟持了!   ***   一大早,天还没亮,三辆黑色越野车驶上山路,悄无声息,仿若幽灵。   贺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靠在座椅上:“这么早啊……不是下午么?”   “早做准备没坏处。”副驾驶上的宁珩笑着转过头,递给他一支手机,“可能到时候要分散行动,拿着,方便联系!”   贺霄盯了他几秒,笑着接过手机,确认是开机状态后,塞进口袋。   宁珩又问桑切:“武器都没问题?”   桑切做了个“没问题”的表情。   “待会儿分一下,贺霄,挑趁手的!”宁珩说。   贺霄“嗯”了一声。   桑切感叹:“北溟,还好你提前做准备了,这些人太狡猾,竟然把柳元提前转移到了D市拘押所。”   “比脑子,我可没输过!”宁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我们去拘押所到机场的必经之路上等,倒是更方便了!”   贺霄一愣:“转移了?”   “嗯,他们可能担心我们从进城的路上拦截,昨天悄悄把人送过来了,多亏闻似火机智。”宁珩推了下他的胳膊,“过去就分头按你观察好的地点埋伏好,今天救出柳元,咱们立刻出发!”   正在开车的闻似火点点头。   贺霄问:“我们在西非有安全的落脚点了吗?”   “放心,本来跟首领约好,他会派人在H国的海运码头接我们,现在我们不走海路……暂时还没确定,等离境后我再跟他联系。”   贺霄觉得,他未必是没约好,或许只是不想告诉自己。   天亮时分,车子开进另一处山里,山的下方是一条公路,贺霄认识这条路,闻似火这方面看来很有经验,他去过D市拘押所几次,这的确是必经之路。   丹罕驾驶的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全是各种武器,甚至还有狙击枪。   闻似火拿出一个平板,调出附近的电子地图,上面早就标好了几个点。   宁珩推了推眼镜:“贺霄,你就跟着闻似火吧,你们负责远程火力掩护。”   他从车里拎出狙击枪:“会吧?”   贺霄接过来,骄傲而漫不经心:“会啊!”   闻似火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等手下们各自分好武器,宁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淡淡说:“那就按计划进行,拜托各位了!”   贺霄不知道他们已经商量过什么计划,他知道宁珩把他跟闻似火安排在一组的目的,实际上是让闻似火盯着自己,什么远程火力,在半路劫持车辆,根本不需要。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调试了一下狙击枪,就挎着枪往山坡上走。   他跟闻似火的目的地在山顶最高处,车子上不去,只能徒步爬山。   不需要宁珩有任何指示,闻似火也拿了一支狙击枪,紧紧跟在贺霄身后。   镜片后的目光充满凉意,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间,宁珩才转回目光,由着手下们各自分配,自己则坐上了原先那辆车的驾驶位。   爬山对贺霄和闻似火来说当然不是问题,但随着山愈发陡峭,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   贺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在闻似火的注视下揣了回去。   “哎我说,来这么早干什么?去山顶喝风?”他问闻似火。   虽然一起待了好几天,但他还没跟闻似火单独说过话,除了宁珩,闻似火好像很少跟人单独讲话,也不知道是太高傲,还是太孤僻。   他觉得闻似火都未必会搭理自己,不料闻似火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部队没教过吗?蹲守要提前。”   贺霄:“……说的对。”   他停下脚步,回头观察山下,除了隐蔽在林间的那一辆车,其他两辆都已经开上了公路,往下一个位置去了。   再回过头,发现闻似火已经又向上走了一小段距离。   “喂!我放个水!等我一会儿!”他朝闻似火喊了一声,尾音在林间悠然回荡。   闻似火转回头,眉头是紧皱着的。   他微微颔首,脚步没动,却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盯住贺霄。   贺霄冲他打了个手势,走到一棵树旁,解开裤子,闻似火还是盯着他不放。   贺霄缓缓转头,跟他四目相对,动作十分僵硬。   “……你别这么看着我吧?我尿不出来!”   闻似火冷笑一声,把身体转向另一边,眺望山下。   水声结束,贺霄系好裤子,小跑向闻似火。   听到脚步,闻似火转回身体,冷冷盯着他。   “好了,走吧!”贺霄大手一挥,率先往上走。   闻似火抬起胳膊拦住他:“拿来。”   贺霄一愣:“什么?”   闻似火凉飕飕地说:“你刚才提裤子时候拿手机了。”   “有病!”贺霄骂了一声,掏出手机递给他,“我看时间怎么了?”   闻似火不为所动,接过手机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等他翻完,贺霄伸手抢手机,不耐烦地:“怎么样?有什么呀?不相信我是吧?操!”   闻似火躲开他的手,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个贺霄不认识的图标,打开。   那是一个后台管理的小程序,里面有着手机每一步的操作记录,甚至包括解锁记录。   看明白以后,贺霄登时火了:“卧槽,什么意思?从一开始就防着我?”   他后退一步,摘下狙击枪往闻似火怀里一推,指着他的鼻子:“跟姓宁的说,老子不干了!让他等死吧!”   在小程序里没发现任何发送记录,闻似火脸色稍微缓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们手机里都装了这东西,这是组织里的规矩。”   “不是防自己人的。”说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指着上面的一个相同图标,“北溟可没怀疑你,但我确实不完全信任你,不过,这不影响我们干完这一趟,对吧?”   说着,他把贺霄的手机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拿回去。   贺霄看了他一会儿,挣开他的手,骂骂咧咧地解锁,打开通讯录:“给我个破手机有什么用?还说方便互相联系,他妈的一个联系人都没有,联系个鬼,这就是个定位器吧?”   闻似火才想起来似的,难得挤出一个笑容:“忘了,你记一下我的号码,万一有什么意外好联系。”   他报出一串号码,贺霄忙忙叨叨地记,嘴里还不停抱怨:“什么破系统,能不能别买这种廉价手机?真难用!”   对着闻似火鼓捣了半天,才终于把闻似火的号码给记好了。   “行了,走吧!”   在锁屏前,他删除了上一秒刚发出去的一条短信。   【十一人,有狙击手,山路拦截柳元。】   半小时后,两个人登上山顶,就算体力再好,也还是有点喘。   山顶光秃秃的,除了他们上来的地方,另外有两面是陡直的悬崖,到处都是乱石,有几块灰褐色的大石头孤零零的立着,是很适合狙击手的隐蔽场所。   只不过,贺霄不理解:“非得爬这么高吗?一会儿咱俩怎么跑啊?”   闻似火看向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贺霄依稀看到一小片红色屋顶,那是拘押所。   他说:“有人接应。”   接应?   贺霄困顿地看看周围,最后抬头看天。   这种地形,接应的话,应该是直升机?   闻似火说:“不用紧张,我们在这掩护北溟他们撤退,瞄准路上就行,安全没问题。”   贺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紧张?”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闻似火自顾自找好最佳狙击地点,然后整个人就像融入在那一小片深色阴影里。   贺霄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颇感难缠。   这人还真是个天生的杀手。   突然,山谷间传来一串枪响。   就像是一个预告,拘押所的方向警铃大作,紧接着“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炸开了,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凌乱枪声。   贺霄震惊地看着那边,又询问地转向闻似火。   “怎么回事?”   闻似火人仿佛长在了狙击镜上,头也没抬。   贺霄大声质问:“不是在路上拦截吗?!”   闻似火闷闷地反问:“有什么区别?”   贺霄语塞。   对他们来说,是没什么区别。   但他刚刚传了一条假消息出去!   他被宁珩耍了,他根本没打算在路上拦截,而是直接重火力冲击拘押所抢人!   他难受的快要爆炸,想要现在就干掉闻似火,但却忍着没轻举妄动。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因为时间尚早,他不确定专案组的人在不在拘押所里,但拘押所没有防备是肯定的,以宁珩带着的那几个人和他们的火力,劫走柳元轻而易举。   密集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贺霄透过瞄准镜,看向几公里外的拘押所。   房屋一角起了火,有浓烟缓慢升起,院子里乱成一团,从敞开的大门之间,两辆熟悉的越野车像是发疯的牦牛一样冲出来,在他们身后,三辆拘押所的绿皮吉普车紧紧跟着。   果然,他们成功带走了柳元。   等贺霄看清楚情况时,身上血都快凉了。   在后面那辆越野车的车顶趴着一个人,那是程星阳!   他展开双臂,双手死死抠住车顶两边镶边凸起,一副死都不肯放手的架势,桑切故意把车开得左右摇晃,程星阳的身体也跟着毫无章法的摇摆,像是随时都能被甩下去。   越野车性能好,开得飞快,后面的三辆车倒是被越甩越远,更别说拦截或者救人了,程星阳的处境相当危险。   “马上进入射程,打死车顶那个人。”闻似火的声音幽灵一般传来。   贺霄浑身上下都绷紧了。   他的脑子在飞快运转。   原本他认为,就算被宁珩劫走柳元也没什么,用一次失败奠定未来的胜局,不亏,但如果搭上同事的生命,那……   他的手指轻轻搭住扳机,枪口随着程星阳的身影缓慢移动,呼吸变得愈发轻浅,集中所有精神感受着掠过皮肤的微风。   M200,目前世界上射程最远的一款狙击步丨枪,有效射程两千五百米。   贺霄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辆车,等它进入射程,果断抢在闻似火之前射出一枚子弹。   “砰”,枪声在大马力的引擎轰鸣声中并不起眼,但随之而来的爆胎声却在山谷中掀起了巨大回音。   子弹准确打中了正在高速旋转的右前轮胎,疾驰的车子方向稍微一偏,失控地朝着几米深的路基下方开了下去。   “轰——”车子撞上了一块石头,直接在半空翻了个个儿,落在沟底的时候,四个轮子还在打转。   早在车子失控的那一刻,程星阳松手跳车,直接摔在路旁,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往路基下面一看,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下去。   在他身后,两辆吉普车停住。   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拿着枪跟他一起冲下路面,而另外一辆吉普车朝远处那辆越野车继续追去。   见到下面的情景,贺霄悄悄松了口气。   下一秒,一道劲风向他袭来。   “王八蛋!你果然没安好心!”   闻似火大骂着扑过来,由于惯性,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猝不及防的,贺霄被他按在地上,后背被碎石硌得生疼。   他被闻似火卡着脖子,怒目相向:“干什么!”   “你故意打轮胎!”闻似火怒喝着,一手从身后掏出手丨枪,用力顶在他脑门上。   贺霄喉头发紧,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争辩:“我打偏了!”   “放屁!你真当老子吃素的!”   一滴汗水自贺霄额角滑落,在闻似火扣下扳机之前,他猛一抬手,把自己的手指挡在扳机后面,让他无法扣下。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四目相对,血红的眼珠都带着恨不得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恨意。   目前的形势对闻似火更有利,但贺霄胜在有一股子蛮力,他强行扭着对方的手,把枪口缓缓从自己额头前挪开,同时另一手悄悄在地上摸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好久不见   大批军警占领了这片小小山坳。   当程星阳被从直升机上放下来的时候, 贺霄额头上的血都被风干了。   他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眼扫了一眼程星阳吊着的胳膊, 疲惫地说:“倒也不用亲自上来兴师问罪吧?”   “兴师问罪?”程星阳笑起来,却扯动了脸上的伤,赶紧不笑了,“你又干什么了?”   贺霄揉了揉鼻子,至今仍然恼火:“宁珩那家伙蒙我, 他原本的计划是半路拦截,其实就是为了让我给你放烟雾弹!”   “他很狡猾, 你能跟他斗智斗勇这么久, 已经很不错了。”程星阳表示了理解。   贺霄心中稍微释然, 有点愧疚地冲程星阳的胳膊扬了扬下巴:“要不要这么拼命?没事吧?”   “没事, 你呢?”程星阳问。   贺霄摇摇头,指了指背后的悬崖。   程星阳走过去, 看到一个精瘦的男人姿势扭曲地倒在地上, 一双灰暗的眼睛死不不瞑目地盯着天空,额头上还有一个血洞, 血凝固着,明显是掉下悬崖后才被补了一枪。   不等程星阳发问, 贺霄主动说:“这是宁珩的保镖,叫闻似火。”   程星阳这才意识到贺霄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恶战,他满眼钦佩地走过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辛苦了!”   “下面什么情况?柳元跑了吗?”   “柳元抓回去了, 受了点伤, 宁珩跑了, 车里三名手下落网, 另外还扔在拘押所两个。”   “哦。”他刚刚已经从其他人那听说宁珩跑了。   看贺霄情绪不高,程星阳问:“怎么了?别沮丧,只要他还在N国境内,奇特里卡警长就有机会抓住他。”   贺霄摇摇头:“本来我想借着这次机会跟他一起去西非,看能不能把整个组织打掉,这回彻底没机会了。”   程星阳无比诧异:“你这……志向这么远大的吗?”   贺霄:“……”   程星阳笑着拍拍他的背:“贺霄,破案不是那么破的,慢慢来!”   步子太大了,他们差点没跟上。   贺霄看了他一眼,转而问:“楚禹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程星阳看出他的心结,安慰,“楚禹知道当时你不想杀他,他很感谢你,说当时要是换成另外的任何人,他都得没命。”   程星阳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又怕伤口疼,笑得有点难看。   贺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楚禹男朋友来了,一开始要找你拼命,还跟徐队长发了好一通脾气,后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程星阳幸灾乐祸的态度让贺霄有点不爽,听说有人迁怒徐景辛,更是恼火,他没好气:“徐队长呢?”   “他啊,这几天一直给我们送午饭,拐弯抹角打听你的消息,可我们也不知道啊!”程星阳咧开嘴。   贺霄一秒钟多云转晴。   他有点待不住了:“哦,那程组长,这边交给你行吗?该抓抓该审审,我能请半天假……去医院不?”   程星阳心里笑翻了,故意说:“不用那么麻烦,拘押所这边有医疗组。”   贺霄:“……哦!”   在程星阳揶揄的目光中,他老脸一红,转身顺着绳梯爬上了当地军队借调的直升机。   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就是觉得,这种关头自己还去找徐景辛,确实挺不着调的。   程星阳跟贺霄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其实拘押所这边早就一片混乱了,他直接让专案组里唯一的女孩子小关陪贺霄去医院。   贺霄把宁珩给他的手机留给了程星阳,方便专案组调查,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当甩手掌柜,跟小关去了医院。   在车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跟小关借手机,给徐景辛打电话。   关机。   他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呆,纳闷嘀咕:“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关机呢?”   小关开着车,闻言斜了他一眼:“这个时间徐队长一般会来警局送饭,他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莫名的,贺霄不安起来,他焦躁地抹了一下下巴,又按照记忆输入小蒙的号码,不料里面立刻跳出小蒙的名字。   那边,小蒙很快接起了电话。   “喂?关姐?”   “是我。”   “哎?啊?我去!霄哥?霄哥你不是……”   “我没事,队长呢?”   “队长?没在队里啊,他说去警局了,没在那边吗?”   贺霄心头稍安,问:“什么时候去的?”   小蒙想了想:“昨天,说不一定回队里,也许会住在专案组的酒店!”   “什么?昨天?”贺霄的心又提起来了,询问地看向小关。   电话漏音,小关依稀听到小蒙的话,秀气的眉头不安地皱起来。   她侧过头大声说:“昨天中午徐队长就回去了,根本没提过要住在酒店的事!怎么?他没回去吗?”   “没呀!”小蒙也有点慌,“你你你,你们等等啊!我去问问颜副队!别挂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小蒙开关门的乒乓声。   一股浑浊的气息堵在贺霄胸腔,他支棱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伸手拿起程星阳放在仪表台上的烟盒,接着,他犹豫一会儿,看了看小关,又把烟扔了回去。   他很少吸烟,他现在只是想找点事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镇定下来。   不详的预感仿佛一座黑夜中的大山,蛮横地横在他的面前,让他不敢触碰,又无法忽视。   那边一阵嘈杂的声音之后,小蒙的声音再次传出来:“霄哥!队长昨晚真的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怎么回事啊!”   贺霄连手都开始哆嗦了,他擎着手机,一点一点回忆起从昨天到今天宁珩和他周围人的行为,一帧帧分析,心跟着慢慢沉下去。   他跟宁珩一直在一起。   不,并不是一直在一起,昨天,闻似火和丹罕离开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回来!   他们说是去探查柳元的真实情况,就不能顺路再绑架一个徐景辛?   贺霄瞳孔剧震,手机从手中滑落,落在座椅间的夹缝里。   宁珩并不信任自己!   他敢带自己参与这么重要的行动,除了有一个闻似火能掣肘自己之外,他还有小花这个最重要的筹码!   他犹如被人拿捏住七寸的蛇,既狂怒,又无计可施。   ***   徐景辛没想到,Organ终于还是对他下了手。   被逼上车后,对面脖子上纹着地狱犬的男人就掏出一个小瓶子。   他认识那个小喷雾瓶,在T城城外的守林人小屋里,贺霄对着他的脸喷过一次,连商标都是同一个。   一股呛鼻的气味萦绕在他周围,几秒种后,他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人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手脚被反绑着捆在一把铁椅子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个大仓库,只是目前空无一物,房屋的四角分别装着摄像头,正在运作中,他总感觉后面像是有阴狠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安静的环境里,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了,越是这样,他就越感到窒息,反而不得不大口喘气。   空气里一点声音听不到,就只剩下他的喘息声,过了很久,他终于再也抵挡不住压抑感,高声问:“有人吗?”   声音在大房间里飘来荡去,混着惨白惨白的白炽灯光,愈发慎人。   可是,仍然没人回应。   徐景辛有点绝望。   那个人脖子上的地狱犬,跟博拉的九尾狐,无论是风格、大小和位置都一样,他必定也跟他一样是Organ的人,他们抓自己来,为什么又不露面呢?   他顾忌着监控,不敢乱动,但时间久了,他觉得是不是监控后面根本没有人?   他们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了?   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绳子绑的很结实,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而且铁椅子是焊在地上的,也无法像他预想的那样,晃倒椅子脱身。   仔细一看,别说椅子是铁的,就连脚下的地面都是铁的。   徐景辛愈发不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空气又冷又湿,时间久了,周围的森森凉气直往骨头里钻。   叫了几声没人,他反倒放松下来。   不管有没有人在,既然对方不出面,跑又跑不掉,那担心也没用,就等着对方先出招好了。   不料,这一等就是很长很长时间。   在密封的环境里,他分辨不出白天黑夜,时间久了,肚子有点饿,但或许是因为身处险境的缘故,精神倒是一直亢奋。   身体越来越冷了,最明显的是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凉的,他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头几乎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是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本来就血液不畅通,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感觉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脚下的铁板不断传来凉意,他从脚趾开始,犹如一点点被冰封,最后连脚腕都开始发麻……   他像是置身于冬季的北方,身体慢慢被寒冷侵袭,身体忍不住一阵接一阵地发起抖,像是要感冒的前兆。   头昏昏沉沉的,有些痛,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迷迷糊糊想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他微微抬眼,就见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他认识,是宁珩,在他身后,昨天绑他来的那个“地狱犬”也在其中,但是没看到撞他车子的那个人。   他之前在程星阳那边听说了,宁珩就是北溟。   看起来那么亲善儒雅的一个人,居然是器官走私集团的头子?   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见到本人,短暂的恍惚过后,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宁珩一身漆黑的衣裤,仔细看,能看到裤子上落着几点血渍,他似乎十分火大,快步走到徐景辛面前,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目光阴毒得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人。   “徐队长,好久不见!”   ***   D市警察总局里,贺霄一动不动地坐在专案组办公室的椅子上,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眼神比外面的雨天还要阴沉。   忽然,门被打开,雕塑一样的人活过来,迫不及待的视线看向刚进来的三个人。   程星阳把本子往桌上一扔,一副头疼的样子,贺霄就知道,这次的审讯也没有任何收获。   贺霄很愤怒,他因为情绪不稳定,所以被禁止参加审讯,但程星阳却一直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砰”地一下撑在程星阳面前的桌面上。   程星阳一口水还没喝进去就又喷出来。   他严肃挑眉:“干什么!”   贺霄质问:“你什么都问不出来,为什么不让我去!”   程星阳也憋了一肚子火:“你不是警察。”   贺霄瞪大眼睛。   他猛一拍桌子,指着程星阳:“姓程的,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程星阳拿着水杯的手一顿,把本子扔给他:“桑切交代的,你自己看!”   贺霄拿起黑皮笔记本随便翻了翻,又丢回给程星阳:“他放屁!北溟的去处他不知道?徐景辛的失踪不是他们干的?你信?”   “他现在就是死不承认,你有证据吗?”   “没证据你自己不会找吗?”贺霄看起来快要掀桌子了,“让我去问他,我能听出他话里的漏洞!”   “他的话都在这了,你觉得有什么漏洞?”程星阳点了点桌面,“他们三个供述的地点一致,奇特里卡警长已经派人去一一搜查过,没人!你自己也说了,劫持徐队长的很有可能是闻似火和丹罕,他们两个现在都死了!”   “没理由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你让我去问一下!”   “这不符合规定!”   “人都要死了!屁的规定!”   两个人一坐一站,斗牛似的看了对方一会儿,末了,程星阳叹了口气,把本子往贺霄手里一塞:“行行行!你去!”   贺霄得了圣旨一样,抄起本子就要走,一开门,差点跟专案组的技术员撞了个满怀。   他手里提着证物袋,里面装着宁珩给贺霄的那支手机:“组长,视频通话请求!是……”   他看了眼贺霄,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贺霄愣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抢过证物袋,直接把手机掏出来。   技术员反应不及:“哎……”   程星阳用眼神制止他,听到视频通话被接通的声音,然后在贺霄的眼睛里看到了针扎般的疼痛。   他有所预感,从椅子上弹起来,走过去。   屏幕上,果然是徐景辛。   看到贺霄和程星阳凝重的脸色,办公室里的氛围一下子更紧张了,程星阳悄悄冲技术员打了个手势,让他开始追踪信号。   徐景辛被反绑在椅子上,看起来状况很不好,额头和裸露的脖颈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侧颊和鼻子却很红。   他似乎意识模糊,眼睛微闭,头低低的,几缕刘海垂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长达半分钟的静止画面之后,手机镜头动了动,宁珩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走到徐景辛身后,抓住他额前的头发,猛地往后一带,强迫他抬起头。   被头顶的亮光刺激到,徐景辛那长长的睫毛小幅度颤动一下,又认命似的静止下来。   冷冷的微笑从宁珩脸上渗出来,很显然,他想在公共场合努力保持他的优雅气质,可惜,不太成功。   “贺霄,我早知道你不可能乖乖听话,你把我当傻子吗?”他用力晃了晃徐景辛的头,“看看,看看,这是谁!是你最在乎的人吗?”   贺霄看到画面里的徐景辛挣扎了一下,但是相当微弱,根本没一点用。   他大喊:“你他妈想干什么!你给我放了他!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宁珩对他的暴怒不理不睬,自顾自地说:“你看出来了吗?我觉得他活不久了,我还没做什么呢,他的身体可真脆弱,就这样,还能救别人?”   他把另外一只手按在徐景辛凸起的喉结上,他就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但因为头发被揪住,也只能仰着头任人宰割。   咳嗽声一阵一阵从听筒里传出来,让贺霄登时就红了眼睛,擎着手机的手都暴起了青筋:“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贺霄,你真他妈是个混蛋,我多希望……多希望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你,那我就能……”   宁珩说着拿出一把匕首,横在徐景辛脖子前面。   徐景辛被冰冷的刀锋一刺激,剧烈的咳嗽声停顿了一下。   或许是听到了贺霄的名字,又或者是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虚弱的眼神循声望向镜头,在看到远处屏幕上的模糊人影时,居然露出一个微笑。   但很快,他再次闭上眼,虽然强忍着咳嗽,但脖子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那道血痕细细的,没流太多血,一条血线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滑落至领口。   贺霄快要崩溃了,他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恨我,想让我死,是吗?我去换他!你在哪儿!我一个人来换他!”   宁珩:“不够,贺霄,你来换他没问题,但是我要的不只是你!你一个人,带着柳元,来!”   贺霄的“好”字还没说出口,身后一直在指挥技术员进行信号跟踪的程星阳立刻断喝一声:“不行!”   宁珩的脸色陡然一变,把徐景辛用力往怀里一带,匕首由正握变成反握,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割喉。   徐景辛闷哼一声,呼吸也急促了些,他强撑着睁开眼睛,眼神晃动着,冲贺霄微微摇头。   贺霄回头看了程星阳一眼,仿佛在看杀掉至亲的仇人。   程星阳被他看的喉咙有点发干,在他边上挤了个位置,对着手机说:“宁珩,柳元重伤正在抢救,离开医院他会死的。”   那一瞬间,宁珩的表情有点狰狞,他沉默几秒,问:“他还能活吗?”   程星阳:“我不敢保证,不过,医生在尽最大努力。”   “三天!”宁珩说,“后天这个时间,我要看到柳元!贺霄,如果你不想让徐队长为你而死,就带着柳元来。”   “去哪儿?”   “我会再联络你!”   徐景辛的样子让贺霄五内俱焚,但他没有失去理智。   “你没听到吗?柳元重伤,离开医院可能会死!”   “真病死的话,尸体也可以!”宁珩样子恢复了平静,只有眼神愈发怨毒,“主要是你,贺霄,你不来,徐景辛死,如果你来了而柳元死了,也没关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带柳元过来,你不能伤害徐景辛!”贺霄扯着脖子大声咆哮。   手机却已经显示通话结束。   程星阳拍拍贺霄的肩膀以示安慰,问技术员:“怎么样?信号追踪到了吗?”   技术员摇头:“时间太短,这边设备和网络都不行……”   贺霄正死死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睁开眼:“视频录下来了吗?”   “哦,录下来了!”技术员赶紧说。   “再给我放一遍!”   技术员看了看程星阳,得到首肯后,从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了刚才的录屏。   贺霄黑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凝视着徐景辛的每一个表情,眉头紧锁。   程星阳看着都替他难受,走过去要合上电脑:“别看了吧,我们会想办法!”   “别动!”贺霄大喝一声。   程星阳停住手,无奈地看着他,也跟着去看屏幕。   这是一头倔驴——房总指挥的话再次得到了验证。   等视频停在最后一个画面静止不动,贺霄问程星阳:“你看到了吗?”   正在疯狂头脑风暴的程星阳有点措手不及:“看到什么?”   贺霄转头看他,眉头中央都拧到一起了,像是在看傻子:“他生病了,你看不出来吗?”   “……生病?”程星阳没想到他的思路这么清奇,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话,“贺霄,你的关注点都在徐队长身上,这我可以理解,但我更关注案件本身……”   贺霄指指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蒙蒙细雨,又把进度条拖回宁珩揪着徐景辛头发,他正脸面对镜头的画面定住。   他指着徐景辛的鼻子和脸:“你看到了吗?他这像不像是感冒发烧?脸和鼻子很红!”   程星阳觉得没道理:“也许只是紧张,害怕?”   “徐景辛没紧张,也没害怕!他紧张害怕不是这副样子!他生病了,没精神,你们看不出来吗?!”他质问完程星阳,又转头去看在墙边立正的小关和在电脑前努力让自己存在感降低的技术员。   三人:“……”   对一个人没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是不可能分清这些细致入微的情绪的。   程星阳吸了吸鼻子,代表两名手下问:“那,感冒了,说明……”   话没说完,他猛然一惊:“这季节就算在室外都不至于感冒,说明他在一个很冷的地方!”   贺霄用力点头,兴奋到呼吸急促。   技术员插话说:“他们在一个四壁全是金属的房间里,或许……”   小关惊呼:“冷库?冷冻车?”   程星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把那三个人供述的地点都搜遍了,结果什么都搜不到!宁珩这家伙可真是太狡猾了!”   他对兴奋的小关打了个手势:“赶紧跟警长借人,全D市范围内查大型冷冻车和冷库!”   “是!”小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飞快跑出门。   贺霄突然觉得有点脱力,他坐到椅子上,跟屏幕里的徐景辛对视很久,问:“程组长,人手够吗?”   “人手当然越多越好,怎么?”程星阳问。   贺霄想了想:“让救援队也参与吧,他们对当地熟悉,搜查的能力不比警察们弱……”   “那安全呢?我担心……”毕竟对手是危险分子,程星阳还是有顾虑的。   “问问他们吧,他们肯定愿意帮忙。”贺霄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用力吞下一口空气,“大不了,联合行动,或者发现有什么可疑第一时间联系警方,不准私下行动!”   程星阳还在迟疑。   贺霄突然大叫着挥舞起手机:“他为警方付出了那么多!要不是为了帮我们,他怎么会被宁珩盯上!你看看他啊!你看看他,他这样子还撑得了三天吗?宁珩会不会虐待他,拿他泄愤?你想没想过万一……”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哽咽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愤怒地转过头。   程星阳看了一眼屏幕,咬咬牙,点头拍板。   谁会不想早点把这位英勇的救援队长救出魔爪呢? 第92章 寻找徐景辛   如贺霄所料, 一番电话沟通后,救援队加入了寻找徐景辛的行列。   颜阳州都快急疯了,比贺霄程度不差,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种缘由的疯——如果徐景辛毁在犯罪分子手里,那星火救援队也基本要垮了。   至此,基本上所有可用的人手都被派出去,可贺霄还是坐不住,他跟程星阳申请, 再次审问桑切。   程星阳再也没提什么原则不原则的,直接让小关跟他进到审讯室, 只不过一再叮嘱, 绝对不能动手!   桑切被再次提审, 并没有太多惶恐, 他坐在审讯椅上,似乎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担心。   他笃定这些警察拿他没办法。   可当贺霄走进审讯室的那一刻, 他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身体在瞬间拔得笔直,警觉得如同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   “你……你?你?”他不相信, 贺霄居然还是跟警察一伙的,而且居然就这么耀武扬威地以审讯者的姿态坐到他对面。   贺霄甩给他一个轻蔑的笑:“怎么?不服气?我那一枪不该打你的轮胎, 而应该瞄准你的脑壳,是吗?”   “是你干的?!”桑切震惊地瞪大眼睛。   贺霄把本子拍在审讯桌上,一屁股坐下,冷笑:“是我, 别废话!说吧, 徐景辛在哪?”   桑切缓了好一阵儿, 不答反问:“妈的, 你是奸细……那闻哥呢?”   “死了。”贺霄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桑切骂了一句极为难听的脏话,贺霄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样子,笑了一下。   “你不问问北溟怎么样了?”   “你们要是能抓住北溟,还用来审问我?”   “昨天,闻似火跟丹罕抓了徐景辛,他人被藏在哪儿了?”   说到“徐景辛”三个字时,贺霄努力隐藏住声音中的愠怒。   “那个救援队长?”桑切哼了一声,“我跟刚才的警察说了,我没参与这件事,不知道他在哪儿!”   “行!”贺霄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狠辣,“你没参与,那我问你,北溟在D市周边有没有冷库之类的产业?”   桑切皱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贺霄一拍桌子:“你他妈的替北溟跟这顶雷呢?有什么意义?”   桑切撇嘴,嘴角带着嘲讽。   “不用在我面前逞英雄,北溟早把你甩了!”贺霄料到他会负隅顽抗,所以早有准备,“告诉你,刚才北溟联系我了,他抓了徐景辛,他要用徐景辛换柳元,而不是你!想不到吧?他宁愿要柳元的尸体,也不想换你出去!”   桑切的眼皮跳了跳,随即垂下,指甲开始缓慢挂蹭另一只手上的皮肤。   颇具审讯经验的小关瞄了一眼,翻开本子,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这幅样子就快撂了,她心里对贺霄又多了点佩服。   “还不说是吧?你咽得下这口气,我是咽不下!”贺霄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小桌板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口口声声说拿我当兄弟,要带我去西非,其实不是一直让你们看着我吗?他能信得着谁?你就那么肯定,他拿你当自己人?”   桑切面无表情撩起眼皮,翻出一大片白眼珠,死死瞪着贺霄:“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可信!”   “对,你可信,只不过不够格让他救!你,你们任何人,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随时可以牺牲的蚂蚁!除了柳元!”贺霄毫不留情地嘲笑,“看吧,他那个废物表弟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骑到你们头上,为了柳元,他把剩余不多的‘兄弟’又搭进去几个,如果不是为了柳元,你们现在都已经到西非了,现在丹罕死了,闻似火也死了,罪魁祸首是谁啊?”   趁着桑切被吼得发蒙,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播放刚才最后一段录屏给他看。   里面,宁珩正目光阴狠地威胁警方,让他们用柳元去换徐景辛,还有一句——真病死的话,尸体也可以。   桑切的拳头攥了起来。   “你看吧,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他甚至都不关心你是不是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撒了一把出锅的佐料,此次审讯大功告成。   他狠狠敲了一下桌面,长长咆哮了一声。   贺霄仿佛得胜的将军,转身冲小关做了个胜利的表情,然后从容地坐回椅子上。   小关接棒:“说吧!争取宽大处理,你这算立功表现。”   桑切嗤之以鼻。   他看也没看小姑娘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贺霄脸上。   半晌,他笑:“闻似火也没让你讨到便宜。”   贺霄摸了摸颧骨上的伤,倒没发火:“嗯,挺厉害的,我差点折他手里,我俩拼起来的话……得看命,他命不好,是掉悬崖下面摔死的。”   他实话实说。   镣铐连着长长的铁链被固定在铁桌板上,桑切扯动铁链,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终于,一侧铁链被拉长,他狠狠揉了下自己的鼻子。   “闻哥救的我,没他,就没我!”   贺霄点点头,眼神里没有任何不屑和鄙夷:“我知道,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冲他才帮北溟的,可惜了,他带着你走错了路。”   桑切扯了扯嘴角。   “北溟……在D市没有你们说的那种冷库,冷冻车更是没有。”   本来笃定的胜局突然又崩了,贺霄顿感烦躁。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桑切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直接把他看笑了。   “别这样,我没说假话,他运‘货’习惯用油罐车,在N国也没有涉及到物流方面的生意,没必要,显眼,如果有,应该也是临时找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歪着脑袋,一下下揉着太阳穴,自嘲地问,“是不是不能宽大处理了?”   贺霄:“……”   “那我再说一件事吧。”   “什么?”   “你们答应不判我死刑,我就告诉你们。”   贺霄想了想:“我保证不了,不过,你现在这种态度肯定不行,别的国家我不知道,我们国家的官方从不接受威胁,也不跟犯罪分子做交易。”   小关斜睨他一眼,几乎想为他鼓掌。   这位不着调的编外警察,眼见的越来越靠谱了!   “行吧,那我就主动交代,碰碰运气好了。”桑切笑了,“九月十四号,组织的首领会派直升机沿巴林山脉出境,接北溟去西非,约好的登机地点就在巴林山脚下。”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出,审讯室里的贺霄和小关同时愣了,就连在隔壁通过单面玻璃监督审讯的程星阳都愣了。   小关赶紧拿起笔,在本子上刷刷的记,她在程星阳的命令下接过审讯任务,询问具体时间和地点。   贺霄一言不发,呼吸慢慢急促。   难怪,难怪宁珩要求三天见到柳元,因为,今天是九月十号,距离他离开N国还剩三天半!   可是,徐景辛究竟在哪儿?   难道真的被动等待宁珩联络他们?   不,他不能任由徐景辛在宁珩手里而什么都不做!   不等审讯结束,他提前摔门离去。   他去找了颜阳州。   警察负责搜索城内外大小冷库,而救援队负责分头寻找停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冷冻车,贺霄坐在颜阳州的车上,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转悠,直到街边亮起明明暗暗的路灯。   从上车开始,他一句话都没说,全程低气压,颜阳州跟他说了两句没得到回应,也不说话了。   贺霄这副样子,跟上周的徐队长如出一辙。   突然,贺霄开口:“颜副队,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回去休息吧,车借我。”   颜阳州故作轻松:“没事,我不累!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继续找?”   贺霄看了眼车载屏幕上的时间,点头。   颜阳州看了眼周围,一片居民区,没什么吃饭的地方,就把车往明亮的主街道上开。   “贺霄,问句无关的,你跟徐队,到底怎么回事啊?”   贺霄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没怎么回事,能怎么回事?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吧!”   声音很低,嘀嘀咕咕的,倒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颜阳州不理解,这俩人一次次的这是干吗呢?   明明在T城外的山区里他们还试图替对方挡枪子儿,一起被洪水冲走都没放弃对方,怎么又变了?   直到深夜时分,他们还是一点发现都没有,冷冻车倒是发现了一辆,但是已经报废很久了,里面没人。   救援队的其他人也没什么收获,无奈,颜阳州只好让大家回去休息,他在征求过贺霄的意见之后,也把车往宝象街开。   贺霄有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转头望着窗外:“颜副队,谢谢你!”   颜阳州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我跟徐队是朋友,他还是我领导,他出了事,我能坐着看热闹?”   贺霄把头转向他的一边,勾了勾嘴角。   突然,他看到窗外掠过一小片灯火,他们刚刚从医院前面开过。   “停一下,颜副队!”贺霄赶忙坐直身体。   颜阳州靠边停车:“怎么了?有发现?”   “不是!”贺霄抹了把脸,“我去医院一趟,我都忘了,我还没去看过楚禹。”   “现在过探视时间了吧?要不明早再来?”颜阳州提议。   他没见过楚禹,但知道他是个很年轻小警察,徐景辛曾经来医院探望过他,回去后还难过了好一阵。   贺霄考虑了一会儿,打开车门:“不了,我睡医院长椅,等明天一早就能看到他,这样能节约点时间,你早点来接我行吗?”   “行,没问题——”颜阳州透过车窗大声答应,因为贺霄都已经走出好几米了。   他没立刻把车开走,而是忧心忡忡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贺霄的背影。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沿着路边的绿化带往前走,头垂得低低的。   一阵子不见,这个身姿挺拔的帅气年轻人背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佝偻,之前总是斗志昂扬的精气神不知道被什么给磨没了。   之前听徐队说,那个叫楚禹的小警察是被他刺伤的,他去看望楚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颜阳州开始替他担心了。   直到他走进医院大门,颜阳州才叹了口气,重新挂挡走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是雪   时间快到凌晨, 病房里的照明灯都关了,连走廊灯都被调暗。   因为之前跟程星阳打听过楚禹的病房位置,贺霄直接就上到了病房所在楼层, 然后跟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在走廊长椅上坐下。   他准备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反正离天亮只剩四五个小时。   可是,根本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他脑子里就会自动跳出来徐景辛被牢牢绑在椅子上、被宁珩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样子。   宁珩说:我真恨不得坐在这里的人是你。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他和徐景辛真正在一起的那天, 没人知道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知道无论他对徐景辛的要求多过火, 多无理取闹, 他都会答应, 是他自己在顾虑罢了。   那天, 房总指挥对他下死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把徐景辛弄回国, 之后, 他就接到来自北溟的单独见面邀请。   他没告诉任何人——虽然这是宁珩要求的,但也是他想做的。   一边打算慨然赴死, 一边又不甘心就这样跟徐景辛分道扬镳,明知道越纠缠, 分别的时候就越难舍,但他还是败给了内心。   他的心里烧着一把火,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徐景辛,过三年、五年、十年, 他就会忘掉自己, 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就五内俱焚, 那一刻,强烈的占有欲战胜了一切,他走向徐景辛的房间。   他告诉自己:当做是一丨夜丨情也好……什么都好!相互认识一场,总该让自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点更深刻的东西。   他有私心,而房总指挥的命令让这点私心变得堂而皇之起来。   他起初想的是,偷偷留下来,去跟宁珩见面,找机会跟他同归于尽,但后来,宁珩的一句话让他的计划稍微有所改变,因为宁珩跟他联系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别以为你们能抓到我,警局里有我的人!   贺霄当时随口说:你证明给我看,我就去见你!   然后,尼桑和手下就被毒死了,而在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宁珩派人来“接”他了,还顺便抓走了他的小尾巴——楚禹。   楚禹被抓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状况,他可以死,可以找机会用自己的命换这个器官贩卖集团东南亚地区头目的命,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禹送命,加上宁珩的“合作”提议,他索性将计就计,想要试试看能不能保下楚禹。   后来,他在发现他们是被关在M城外的神庙里时,整个人都绝望了,可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楚禹居然得救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换了个坐姿,两手舒展着搭在长椅靠背上。   椅子有点硬,坐久了不舒服,他闭着眼睛活动了一下脖子,突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之后,他听到了楚禹的声音。   楚禹吸着气:“哎!疼疼疼——小琢你使点劲儿啊!碰我伤口了,怎么那么笨啊!”   贺霄猛地转头望过去,就看到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的两根竹竿从门里挤出来。   许南琢涨红着脸,看出来已经尽全力了,可还是架不住楚禹往他身上栽。   楚禹勉勉强强扶住墙,抱怨:“哎哟你可真是……霄哥?”   他瞪大了眼睛,愣了几秒就冲贺霄摆手:“快快快,霄哥,来得正好,扶我去个厕所!”   贺霄的脸有点僵,他想过很多种见面时的尴尬景象,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楚禹没有半点异样,就仿佛之前贺霄不是捅了他几乎致命的一刀,而是跟他一起坐了个过山车,一起下来的时候还带着过不去的兴奋劲儿。   他沉默几秒,快步走上去,从许南琢手里把楚禹接过来,默默扶他走向厕所。   许南琢想了想,就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像个随时等待支应的小跟班。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楚禹没再说话,就“哒哒哒”地拄着拐杖靠在贺霄身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不说,还不时摸摸贺霄硬邦邦的胳膊,确认这人是不是跟原先一样结实,那样子,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贺霄以为就算他不恨自己,多少也会对自己有点埋怨的,楚禹这样子让他愈发自责。   等回到病房,他把楚禹小心翼翼扶到床上躺好,终于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楚禹!”   楚禹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说啥呢,霄哥,我还得谢谢你呢!”   “也就是你啊,霄哥!换另外一个人,咱俩要么死一个要么死两个!”他指指自己的伤口,“位置精准,力度恰到好处,医生说我过几天就可以回国啦!”   “如果那天我没叫你来接我,或者我再警惕一点,不给你跟踪我的机会,那就不至于……”   “哈哈哈,霄哥,论跟踪我可是专业的,要是随随便便被你发现,那我一世英名岂不是全毁了?”   贺霄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松弛了表情。   这小家伙是真心的。   他看许南琢在卫生间里不知道鼓捣什么,就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他干吗呢?”   “马桶堵了。”他朝卫生间探头看,“小琢,别弄了,等工人明天来修吧!”   贺霄的目光在病房里巡视一圈,问:“你男朋友呢?”   “他太烦了,昨天把他赶回去了!有小琢照顾我就行!”楚禹眉开眼笑,转向许南琢,定定看着他。   定定地看着。   看着……   许南琢眨眨眼,突然警醒:“哦,那个,我出去透透气!你们聊!”   说着,还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低头出门。   贺霄询问地看向楚禹,不明白他为什么大半夜的把许南琢支出去。   楚禹叹气:“自从许时被拘押后,他低落了好一阵,这回我刚好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忙起来,要不他总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哭,真怕他想不开!”   贺霄恍然。   “过几天我回国,会带小琢一起,我让宋森回去给他联系了一家私立高中,让他复读高三,他这种情况,私立学校比较合适……哦对了,复读是他自己极力要求的。”   一个被迫辍学的孩子,想按部就班走完他不曾走完的路,他这小小的愿望应该得到实现。   “挺好的。”贺霄真心为许南琢高兴,楚禹的这个举动,也完成了对许时的承诺。   楚禹呲了呲牙,打量贺霄的表情。   他之前跟专案组的同事通过电话,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他很担心贺霄的状态。   他很不好。   眼眶几乎整个是乌青的,脸颊瘦了一圈,头发也乱糟糟的,跟之前认识的那头独狼判若两人。   “霄哥,今天你去找徐队长,没结果哈?”   贺霄浑身僵硬了一下,低头。   楚禹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跟徐景辛相处不算多,听说他被北溟当成人质,连他都觉得揪心,想想贺霄会是个什么心情?   霄哥多喜欢那位徐队长,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见证人,想象一下,如果宋森身处这样的险境……   应该是一种让人想立刻毁灭太阳系的灾难吧?   “那个北溟可真疯啊,居然直接发视频过来叫板?”楚禹摇摇头,“不愧是能领导一群疯子的大疯子。”   贺霄不说话。   楚禹又小心地问:“徐队长他怎么样了?我看看视频行么?”   贺霄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找出视频。   楚禹盯着屏幕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小关姐说你们判断这是在冷冻车或者冷库?”   “嗯。”   “可我觉得……”   楚禹拉了个长音,让贺霄立刻警觉地抬头看他,接着,他凑到他跟前,一起看屏幕。   楚禹指了指屏幕右下角:“霄哥你看,地上的白色东西是什么?”   在楚禹手指的地方,有几点零星的白色痕迹。   贺霄一把夺过手机,把那一点手机晃动时偶然拍到的画面努力放大。   “这是什么?好像是……”   楚禹努力探着脑袋:“雪?”   “是……是雪!”贺霄的手都有点抖了,“无论是冷库还是冷藏车,顶多带霜,但不可能有雪!”   “这些雪,看起来是鞋底踩过后带进房间里的!”   雪……   不约而同的,贺霄和楚禹转头望向窗外,那边,是雪山的方向。   那是整个N国一年四季唯一有雪的地方!   贺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给颜阳州打了电话,又把他从半路给叫了回来,然后,连夜赶赴警局。   警局里灯火通明,所有专案组和当地警察都在外奔波,他把程星阳从办公室里薅出来,等不及开全员会议,单独对他说明了情况。   然后他一伸手:“借我武器!”   程星阳:“?”   他立刻就明白了贺霄想干什么,断然拒绝:“不行,你不能单独行动!等我开会部署一下!”   贺霄看了他一会儿:“那我去救援队一趟,你去审问桑切,问他雪山那边有什么宁珩落脚的地方没有,有消息了联系我!”   就好像他才是领导一样,安排完下一步工作之后掉头就走。   接到电话,颜阳州不知道他大半夜的在忙忙叨叨干什么,但也有做好专用司机的觉悟,按他说的,二话不说就把车开回宝象街。   救援队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还没回来,对于寻找徐景辛这件事,他们比其他任何人都上心。   贺霄把热成像仪塞进一个基础救援工具包,随手裹了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厚实救援服,又挑了一双雪地防滑鞋。   他把雪地鞋搭在肩膀上,又顺手打劫了颜阳州的车钥匙:“挺晚的了,让他们都回来休息吧!”   颜阳州早觉得不对劲了,扒着他的胳膊问:“贺霄,是不是徐队有消息了?”   贺霄:“不确定,我去看看,可能明早上会有消息,你们队里待命吧!”   明天早上,桑切如果脑子没抽的话,应该能交代点什么出来了。   不过,他等不了了,一分钟都等不了!   颜阳州小跑着跟上他:“贺霄,你要去找徐队是不是?我和你一起去!”   贺霄诧异之余,不想让他跟着冒险:“你?你能帮上什么?别闹了,在这边带队,明天应该会需要你们帮忙,警察那边进雪山肯定没你们有经验。”   颜阳州想了想,不跟他争了,他叮嘱:“那你小心,有事电话联系!”   贺霄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第94章 雪崩   贺霄到达雪山山脚下的时候, 东方天际恰巧出现第一缕光芒。   淡粉色的朝阳从雪山边缘缓缓探头,登时,和煦的光照亮皑皑青雪。   电话响了。   信号断断续续的, 程星阳的声音被拉长成古怪的声调。   “贺霄,你在哪儿呢?”   “有事?”   “桑切说,苏连深在雪山有一个丢弃废料的地方。”   贺霄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苏连深?”   “苏连深的电子元件厂,工业废料,处理废料不是要花钱么?他就在雪山背阴的一面搞了几个超大集装箱, 把废料都放在那边!”   贺霄忍不住骂人:“真他妈不是东西!”   程星阳问:“你在哪儿呢?”   贺霄:“山脚下,你们来吧, 我先上去探探路!”   他所在的位置离桑切交待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需要再从山脚下绕一小段路。   迎着太阳在轨迹难辨的雪地开了一阵, 都快被闪出雪盲症了, 从颜阳州的工具箱里翻出一副墨镜戴上才好了些。   半小时后,他发现了车轮的痕迹, 一直延伸向山坡。   他的心头一阵狂喜, 因为同时,他看到了徐景辛的防弹悍马车。   悍马车的大灯碎了一个, 被颇为随意地横在一棵树下,车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又被山风削成锋利的形状,看起来是被抛弃在这里就再也没动过。   贺霄没过去,他调转车头,把车拐到了另外一处山坡后面隐蔽好, 然后换上加了钉子的登山鞋, 背起工具包, 步行又走了回去。   宁珩他们大概想不到警方能找到这里, 贺霄很庆幸,如果没意外的话,顺着车轮印就能找到徐景辛!   他想了想,走到树下,小心翼翼打开悍马车的车门,他记得,他在车子里放过一把匕首,那是在九尾狐落网后给徐景辛防身用的,当时徐景辛还笑话他小题大做来着。   在副驾驶座位底下的边缘处一摸,果然找到了。   现在,它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一件武器。   雪山很冷,气压又低,贺霄向上爬着爬着就开始喘,常年不化的积雪又厚又硬,每一步都会踩破表面的雪壳陷入软乎乎的雪坑,再抬起来的时候,就会被钉鞋带出一个大雪块。   他走的很艰难,但一想到徐景辛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就一步也不想停。   终于,他看到前方的黑白色调中间出现了几点鲜艳色彩,一个红色,一个蓝色,两个绿色,两个黄色……   是大型集装箱!   它们也不知被积雪覆盖了多久,只有被风扫过的尖角和边沿露出一点点刷着油漆的金属,分外扎眼。   他立刻找了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山岩,躺到冰凉的雪地里,把自己隐蔽起来。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热成像仪。   对着集装箱照了一会儿,发现在第二个黄色集装箱的方位,显示出有几团微弱的浅色。   热成像仪无法穿透金属,但在这样寒冷的条件下,集装箱内温度升高,还是能看出跟其他几个的差别。   贺霄立刻就锁定了目标,收起工具。   宁珩应该还有三名手下,自己没武器肯定没法一打四,而且徐景辛还在对方手里,铁定没有胜算。   为了徐景辛的安全,贺霄勉强忍了忍,决定等专案组来了再一起动手,他掏出手机,给程星阳发了一个定位,又补了三个字:赶紧来。   程星阳回了个“收到”。   他伏在雪地里,渐渐地,身体开始发僵,手指头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这才这么点时间他都难以忍受,徐景辛在那个破箱子里待了两天,没冻死已经算运气好了!   想到这里,贺霄的心就揪成一团。   心里大骂宁珩的祖宗十八代,间或还骂两句自己,这时候,就算身体底子再好,身上的保暖措施勉强只有一件救援服外套的他已经开始有点发抖。   他动了动身体,有种站起来跑圈的冲动,或者从雪地里站起来,好尽量保存体温。   突然,集装箱的门被打开。   贺霄赶紧往石头后面一缩,重新蜷成一团。   悄悄看过去,发现出来的是宁珩,他身旁跟着三名手下,都挎着枪。   宁珩带着两名手下走进另外一个集装箱,牙牙在外面负责拉开那个集装箱的铁门。   很快,贺霄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他们把车开出集装箱,牙牙又把门拉回去,然后“斯哈斯哈”地跑回原先的那个集装箱。   看着那个集装箱的门被关上,贺霄微皱眉头。   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如果只有牙牙一个,那还挺好对付的,他虽然身手不差,敢拼命,但,他脑子不是很灵光。   宁珩的车慢吞吞朝着山下去了,不知道是去干什么,贺霄不想错过这个平安救出徐景辛的机会,因为万一待会儿跟警方冲突起来,宁珩要是拿徐景辛当人质的话,那他真的会疯!   他低头,用冻硬了的手指头给程星阳发了条微信。   【宁珩开车下山了,注意拦截,只有一名匪徒留守,我进去救人。】   【收到,我们在巴林山脉的盘山公路上,马上到,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宁珩的车,黑色越野,放心吧,他跑不了!】   神特么“他跑不了”!   贺霄无语,没想到程星阳居然到的这么快,他必须赶在双方交上火之前把徐景辛救出来!   他搓了把脸,大步走到集装箱门前,用力敲门。   过了好半天,门才被推开。   牙牙抱怨:“敲什么门……”   一抬头,就看到面前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下一秒,人已经被一脚踹在胸口,倒飞进去。   他胸前立刻被钉鞋穿出几个血洞,又砸翻了取暖用的火堆,嘴里嗷嗷乱叫,也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疼的。   火星四溅下,贺霄怒吼着朝他扑过去。   牙牙本能举起枪,对着门口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子弹。   枪口喷射出的枪焰在这种环境下带不来任何暖意,子弹打在集装箱顶棚,开了一排指头粗细的天窗,有雪花顺着窟窿落进来。   巨大的回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昏迷在椅子上的徐景辛受到噪音刺激,微微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周围,整个人处于一种新生般的茫然当中。   之后,他就看到了贺霄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的脸。   他用力眨了下眼,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再睁开时,人仍然在。   在枪声响起的一刹那,贺霄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枪口的方向,牙牙在跌倒的一瞬间开枪,基本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是,贺霄猛然意识到,宁珩还没走远,听到枪声他一定会回来查看情况的!   贺霄本不想杀牙牙,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不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人,但……   他瞥了一眼徐景辛,两个人的眼神一下就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贺霄一咬牙,顺势往前一滚,手起刀落,匕首狠狠插进牙牙的颈动脉。   牙牙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当场死了。   被绑在椅子上的徐景辛脸色惨白发青,那眼神亮的像是回光返照。   贺霄蹲过去解他的绳子,仰起头心疼地看着他:“小花,别怕!”   徐景辛想说不怕,但似乎两天没开口,人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嘴唇剧烈颤抖了几下,最后勉强露出一个笑。   绳子落地,贺霄摘下牙牙的枪,又返回来把僵硬的徐景辛打横抱起,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   “我们赶紧离开这,宁珩听到枪声可能会回来!”   徐景辛并未回应,他的眼神又变得恍惚了。   一出门,就看到百米开外,黑色越野车轰鸣着冲上雪坡,宽大的雪地轮胎扬起的雪沫纷纷落落。   贺霄看到车窗打开,从里面探出一支漆黑的枪管。   他转身就往另外的方向跑,用高大的身躯将面前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徐景辛还是不太清醒,他被颠的七荤八素,脑袋发炸,还伴随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但最难受的,是冷。   宁珩来了后,把冰冷的集装箱燃起火堆,这让他虽然还处在忽冷忽热的发热状态,但还是比挨冻要舒服得多。   现在,没有火堆了,有的只是眼前漫无边际的冰雪。   他整个人往贺霄的怀里缩了缩,有点委屈似的,贪恋他身体上那一点温度,连脸都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贺霄低头看了神志不清的人一眼,收紧手臂。   身后,宁珩狂暴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上:“贺霄,你他妈给我停下!开枪了!”   平常伪装出来的所有优雅和从容都被最近几天的现实给击碎。   贺霄当然不可能停下,相反,他加快了脚步。   相隔不过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可宁珩和两名手下却怎么都追不上。   “我开枪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喊破了音。   贺霄矫健地越过一个雪沟,突然,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雪上。   他的身体直线下滑,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雪,而是厚厚的冰层!   身边的景物不断向后飞掠,他看准身边的实地一脚踩上去,总算阻止了下滑的趋势,他抱着徐景辛连滚带爬地从冰面上站起来,跳到另一侧的雪地上,双腿都有点发抖。   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因祸得福的,把宁珩他们甩开了很远的距离。   宁珩恨恨地停下,眼里泛着怨毒的光,突然举枪朝他们射击。   一串子弹扫在贺霄脚边,他接连后退好几步,从腰间掏出牙牙的枪,回敬了身后一串子弹,扭头继续跑。   无论如何也得甩开他们!   宁珩快气疯了。   他举枪又要射,却被旁边的一名手下拦住。   “北溟,声音太大了,会雪崩的!”   贺霄的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了雪丘中间,宁珩气得用力挣回自己的胳膊,怒瞪手下一眼,然后顺着贺霄刚刚的路线,跳上冰层。   两名手下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三个人快速下滑,贺霄的背又出现在视线里,宁珩接连朝贺霄开枪,但由于身体平衡不够,都没打中。   突然,他发现贺霄停下了。   他正诧异地回过头,望向山顶,目光中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   宁珩感觉到什么,在高速下滑中,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过去。   只见雪峰顶端的积雪正在缓慢下坠,不时有巨大的雪块从山腰滚落,又在滚落过程中摔成更小的碎块,随之而来的,宁珩身体下面的冰层也逐渐龟裂,发出天塌地陷的声音。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充满绝望和不甘地看向越来越近的贺霄。   他看到贺霄抱着徐景辛不住后退,直到远离冰层到了安全地带才停下。   他冲贺霄举起枪。   “我杀了你——杀了你——去死吧——啊——啊——不——”   子弹还未来得及射出,三个人就随着碎裂的冰岩掉进深蓝色的冰缝,不似人声的惨叫回荡着,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贺霄瞥了他们消失的地方一眼,从头到脚彻底凉了,一代枭雄的一生居然就这样悄然落幕,而自己是唯一的见证者。   来不及多替宁珩惆怅,他看着眼前灭顶而来的雪,死死按着徐景辛的头,飞快找到一块凸起的石层旁蹲下,蜷缩着身体把他的上半身紧紧护在胸前,企图用后背抵挡即将到来的冲击。   哪怕他很清楚,没人能抵挡住雪崩的死亡冲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哈后天正文完结 第95章 失温   山顶落下的大量积雪抹平了一切痕迹, 天空似乎被云雾遮挡住了,呈现出暗淡的灰白色,世界万物全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白。   在千篇一律的雪面下, 猛地探出一只手,那处平整的积雪被搅碎,贺霄宽阔的肩膀露了出来,接着是一头掺着雪的乌黑头发,然后是鼓囊囊的救援背包。   他一手扒着雪面, 拼了命的挣脱开厚重的积雪,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雪下的人, 第一时间把他拽了上来。   寒风贴着雪面横扫而过, 打在徐景辛通红的皮肤上, 可他一无所觉。   贺霄却狠狠打了个哆嗦, 剧烈喘着气,手忙脚乱地试探他的气息, 在感受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流从他鼻子里呼出来的时候, 他总算松了口气,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小花, 小花!”   他轻拍两下徐景辛的脸,没得到回应, 徐景辛的皮肤就像是被雪给浸透了,冷得像冰。   他努力把快要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这种情况下,任何体丨液的流失都是巨大的能量损耗, 他必须保存体力, 好把徐景辛带出去。   他自己也很冷, 他快冻僵了, 而怀里的徐景辛更像是一块冰,让他雪上加霜。   他尽量搓热自己的手,贴在徐景辛冰凉的皮肤上,皮肤红得发紫可不是好兆头!   一边不停地帮徐景辛暖身体,一边环视周围,入眼处,到处都是令人绝望的白色,像是误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奇幻空间。   他分辨不出方位,甚至不清楚他们是否被雪崩带离了原地,带离了多远,是否走出两步就会一脚踏进裂开的冰缝里,像宁珩他们一样被永远吞噬……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不敢动,只能静静坐在这里等待救援。   救援……   用力甩了甩脑袋,哆嗦着不听使唤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可是,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看样子彻底报废了。   贺霄咬紧牙关,望向苍茫的天空。   山顶飘来的细雪不停从天空洒落,细密的雪花贴在脸上,随即被体温蒸发融化,被风一吹,又结成冰碴。   心头的绝望比刚刚雪崩来临是更甚,他抚摸着徐景辛被磋磨的发皴的脸颊,突然想,要是这样死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不,他凭什么替小花决定生死?   他想救他,但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低落,强自撑起的体力随之流逝,他重重跌坐在地上,就听到身后的背包里发出一声轻响。   他迟钝地眨了下眼,下意识朝背后一摸,漆黑的眼睛顿时绽放出异彩。   费力地解下救援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急切地扒拉几下,果然找到了三枚信号弹。   他笑了,嘴角紧绷的皮肤裂开,出现一小块血痕。   一枚鲜红的信号弹尖啸着冲向天空,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分外耀眼。   “小花,挺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他念叨着,声音很不清晰,精气神在寒冷之下变得委顿。   “小花……”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感觉是凉的。   他抱着徐景辛,听着他极其微弱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又是一阵心慌。   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探手从里面抽出一条能量棒,三两口就吞了下去,也不顾冻结的巧克力像是刀片一样硬。   他只剩下一个信念——保存体力,等人来救徐景辛。   “小花……”他贴在他的耳边,冰凉的唇轻轻贴了一下他的脸颊,“你撑住,颜副队马上就来了,你的队员们很快就来救你了……”   贺霄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反正他的呼吸突然加重了。   “小花?能听到吗?”他试着喊。   徐景辛没回答,手却缓慢移到领口,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贺霄愣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见他已经磕磕绊绊地拉开了自己的拉链。   他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手:“小花!别脱,不能脱!”   “……热……”徐景辛的脸色愈发骇人,看得贺霄心惊肉跳,“我热……”   这是……   严重失温下的反常脱衣。   贺霄在救援队时,在培训时学到过,人的体温低到30度以下,就会发生这种怪异现象——这还是徐景辛亲自教给他的。   那天,他讲了一个他们到雪山救援被暴风雪困住的游客的案例……   他当时脸色严肃地对他说: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如果人短时间内得不到救治,就完了。   “不,不不!”   刹那间,鼻涕和眼泪一起飚了出来,贺霄却一无所觉,只顾着按住徐景辛的手试图把人搂进怀里取暖。   可徐景辛挣扎的很厉害,根本不像是个被冻僵在冰天雪地里的人。   贺霄居然有点按不住他,第一次体验到无措。   他赶紧朝天空扔出第二枚信号弹。   他想了想,解开自己的衣服,剧烈颤抖着身体露出贴身T恤。   “小花,别脱!”他贴在徐景辛耳边轻声说,“小花,我冷,我好冷,我快冻死了,你抱抱我行吗?”   “……嗯……嗯……”徐景辛逐渐安静下来,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哆嗦的让人心疼。   他轻轻呻丨吟一声,居然真的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贺霄的腰。   “……暖和……暖……和……了么……”   “暖和了,别撒手,暖和了……真暖和……”贺霄说着就用宽大的救援服把两个人裹在一起,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不知道是怎样的意志力,让他能在心肺功能衰弱、神经冻结的情况下还能给予自己回应的,但,真的成功了!   贺霄狠狠把泪水从嗓子里吞下去,喉咙里全是苦味,过了一会儿,又扔出第三枚信号弹——这是最后一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贺霄以为时间静止了,突然,不远处的雪坡下面出现了几个橙红色的人影。   他们见到雪地里差点就冻结在一起的两个人,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这!他们在这呢!”   贺霄一直悬着的心重重落地,他晃了晃徐景辛:“小花,小花,得救了。”   徐景辛窝在他的怀里,睫毛轻轻颤了颤,就再没反应了。   贺霄吸了吸鼻子,朝连滚带爬的颜阳州大喊:“小心有冰缝!”   喊出来的声音比说话声大不了多少,但颜阳州听清楚了,他们经验丰富,提前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带了伸缩梯。   经过几分钟的勘测,梯子被麻利地夹在冰缝上,贺霄这才发现,他和徐景辛的位置距离冰缝仅有不到十米。   “小花你看,我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队长!”   “贺霄!”   一群人踩着梯子急急忙忙跑过来,把恒温袋铺到地上,又把徐景辛小心翼翼从贺霄怀里接出来。   看到徐景辛的状况,颜阳州人当场就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如果他们再慢一点儿……   他不敢想。   他指挥小蒙和姜余:“赶紧抬上救护车!”   然后又转过身,刚想问贺霄的状况怎么样,却见他已经站了起来。   他挂着一脸冻结的不明液体,眼神却锋芒毕露,看的颜阳州一个机灵。   “还能救吗?”他问颜阳州。   颜阳州嘴唇嗫嚅了一下,点头:“能!”   贺霄又问:“你能救他吗?”   颜阳州愣了几秒,明白他是问自己能不能顺利把他送上救护车,斩钉截铁点头:“一定能!”   “那就交给你了!”   贺霄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借了一把力,然后顺手掏出他口袋里的手机,蹒跚着走向冰缝另一头的程星阳。   ***   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房里进进出出,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职业……   很多不同的人来探望过徐景辛,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留下祝福后,他们又忧心地离开。   这一切,徐景辛全都不知道。   他在ICU病房里睡了七天七夜,数次经过国内请来的顶级专家会诊,最后没缺手指也没缺脚趾,连接近冻伤坏死的耳朵也保住了。   第八天清晨,他被转到普通病房,当天中午才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医院里的白色让他的目光先是恐惧地瑟缩了一下,又在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时恢复了平静。   他有点迟钝地看向周围。   病床边,徐嘉手里的纸巾早就被打湿了,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泪流满面。   “……妈……”恢复少许神智后,徐景辛突然有点想哭。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她无私地爱着自己。   听到这声微弱的呼唤,徐嘉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上,终于泣不成声,哪还有半点女强人的样子?   病房里显得有点拥挤,徐景辛一一看过去,没看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他好像记得,最后贺霄说他很冷……要被冻死了?   想到这里,他企图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因为力气没恢复,又重重摔了回去。   “别乱动,你这孩子干什么!”徐嘉赶紧按住他的手。   他语气慌乱地问:“……妈,贺霄呢?”   徐嘉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变了变,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窗边继续掉眼泪,像是在回避什么。   徐景辛更慌了。   他问杵在床尾的颜阳州:“阳州……贺霄呢?”   颜阳州张了张嘴,不太敢跟他对视,为难地看向程星阳。   “……程组长……”   程星阳叹了口气,徐景辛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眼神慌乱,呼吸急促。   他盯着程星阳,像是死刑犯在等待最后判决。   “……不是!”程星阳赶紧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恰当,“徐队长,你,你看看手机!”   顺着他的目光,徐景辛看到枕头边上放着自己那个磕破了角的旧手机。   他拿起来,屏幕自动亮起,锁屏界面显示出一条横幅。   你霄哥   [图片消息]   六天前   他心头一松,迫不及待给屏幕解锁,打开微信,看到最后一条消息是贺霄发过来的一张自拍照。   背景是白皑皑的雪山,他的脸被冻得通红,头发上粘着乱七八糟的冰碴,却对着镜头笑的阳光灿烂,还故作调皮地比了个剪刀手。   往上翻,上面一条消息是:等我回来。   徐景辛哽咽了一下,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在颜阳州的搀扶下坐起来,操纵着不太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打出几个字,发送。   【你在哪?】   他的目光盯着聊天框,想象着下一秒就会跳出新信息,但是,什么都没有。   屏幕渐渐暗淡,变黑,他仍然保持着相同姿势继续等待,一直等到夕阳都沉了下去,还是没收到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停在这里是因为时间线原因(别打~~~),后天还有后续番外!!!番外不日更啦,大家不用每天等,两周内全书完结,么么~   带个预收,下本开《跟刺杀对象灵魂互换后》,是轻松的文文,点开专栏就能看见,读者老爷看,看,看一眼……(原来说下本开的刑侦,攻的设定出了点问题,就,前一阵才知道晋江规定主角不能干坏事orz,这样大纲就都推了,作者心态崩塌中,过一段时间再写,抱头鼠窜~~~)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